一、夜幕微光

  2015年的一場股災,再度將中國A股推上瞭文人墨客口誅筆伐的風口浪尖。那些曾經劍指1萬點的專傢突然都銷聲匿跡,換來的是沉痛的反思以及各類網絡段子手們諸如“俠之大者,為國接盤”之類的調侃。不過要我來說,還能有閑心吐槽兩句的人多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在這場不亞於2008年股災的大跌之中,賠光身傢性命之人早就或上瞭天臺,或下瞭地獄,一條命最多隻剩半口氣,哪裡還有閑心指點江山。譬如說我吧,如今就被搞得心力憔悴,離深淵僅一步之遙。

  作為在本職崗位上勤勉努力的八零後,我這些日子卻精神恍惚每天都宛如夢中。年初在女友的強力慫恿下,我將全部積蓄投進瞭據說能創造奇跡的股市,半年後後我便親身經歷瞭這場奇跡,不過奇跡的代價卻止損瞭一個本應繼續前進的年輕人,對生活的全部理想。

  “風險風險,你總是說風險。你到底愛不愛我,想不想娶我?你我都三十歲瞭,就你手裡那點錢連買房首付都掏不起,還拿什麼來談愛我!”

  孤魂野鬼般行走在繁華的夜色中,我不時回憶起前女友玲玲當初慫恿我鋌而走險的那些話。其實我並不特別怪她,在當時全民狂熱的環境下,結合我一個窮二代和曾經作為班花的她試圖共度一生的妄想,要怪也隻能怪人生來的不平等,以及自己在不切實際的幻想面前暴露的懦弱。

  其實玲玲和我都不願意看到最後的結局竟然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從年初至今的十一個月,看著不斷縮水的資產,我們也沒少面紅耳赤。一周以前,終於止損並回收瞭最後一點積蓄的我,在那具有歷史意義的日子裡,給瞭幾年來一直被我奉若神明的女神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嘴巴。

  “你這個廢物,兜裡就剩這麼點錢,憑什麼還說愛我!?我們今後怎麼辦,你到底還打不打算娶我?當初你對我的許諾呢?當初你的狗屁理想呢!我真是瞎瞭眼,居然想對你托付終生!”

  “分手吧,你愛找誰找誰去,我和我的傢庭高攀不起瞭!”

  “啪。”

  時至今日,我仍然認為這可能是我這不太成功的一生中難得的豪言壯語。可我也深知這份灑脫的背後更是不得不放生對方的無奈。畢竟以玲玲的美貌,即便已經人過三十的年紀,也還是不缺追求者的,我主動放手也好過讓跟著我這個看不到未來的窮小子彼此繼續折磨。

  時值深冬,望著燈紅酒綠的高樓大廈,看著寒風中各奔東西的路上行人,看著一直保留下來的,那條記錄著98250元到賬的記錄,我意識到這是如今僅剩的財富。那天,搬出瞭玲玲和我租住的房子,為瞭逃避傢中的水深火熱,我暫時改住一百塊左右的小旅館瞭。

  躺在賓館潮濕的床上,抽著僅能抽得起的8元紅塔山,手邊擺放著一桶康師傅方便面,想想自己已經三十歲的人,如今不得不從頭再來。想打開百度貼吧裝作高富帥調侃下,但手機放在手裡卻實在沒有心力去搞這些自欺欺人的名堂。就在此時電話突然想起,來電顯示的名字不是已經和我幾天沒聯系的玲玲,而是遠在外地的媽媽。

  “馬樂,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還好……”

  “和玲玲處得如何呀?”

  “還好……”

  “有件事問你一下。”

  “恩……”

  “你有沒有3000塊錢,借我用一下,下個月我就還你。”

  “媽!你又輸光瞭嗎?上次借完這才幾個月啊,你怎麼又借?”

  “媽不是去打牌,最近看上瞭一款理財,手裡還缺幾千塊……”

  “你拿我當三歲小孩嗎?每次都找各種理由,最後還不是去打牌!你忘瞭我爸為什麼和你分開嗎!這麼多年瞭……”

  “好瞭好瞭,你不可以借就算瞭,別跟我提那個混蛋,要不是那條狐貍精……嗚嗚嗚……現在自己親兒子都嫌棄我……”

  “行瞭行瞭,我給你微信轉過去!你自己省著點用!”

  “別學你爸沒良心啊,自己在大城市吃香喝辣,自己的親媽還在鄉下受苦。”

  “好瞭,別說瞭,你到底要不要?”

  “好,轉給我吧,盡快。”

  在我媽即將掛掉電話的瞬間,我甚至聽到背景音中另一個大嬸為瞭即將開始的牌局在叫她的名字。其實編各種理由從我這借錢也不是一次兩次瞭,五年前也正是她的好賭成性最終氣走瞭我的父親,對此我直到現在都無法輕易原諒她。可是有時想想她如今的情況,下崗女工,每月隻靠開個小賣部賺點生活費,兒子在大城市工作,但飛黃騰達顯然遙遙無期,身邊無人的寂寞形成極大的壓力,我又對她感到可憐,甚至對自己感到可恨。說白瞭若我能賺到足夠的錢,這些問題自然灰飛煙滅,可如今沒瞭存款又丟瞭女友,就算是這個不靠譜的媽媽,我也不知未來到底該怎麼面對她。

  這天晚上給我媽轉瞭錢後,我默默地躺在床上思索良久。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都印在心頭,玲玲對我最初的期許和最後的失望,媽媽對我一直以來的期待和對自己不斷的放縱,爸爸那越來越模糊的身影以及少有的笑容都如走馬燈一般不斷閃現。我心知自己沒有資格和時間暗自傷悲,久未落淚的雙眼還是不爭氣地掉下瞭恐怕沒人會憐惜的眼淚。

  第二天上午,過去怕被扣錢所以從未遲到過的我,罕見的直到上午九點才來到單位。不過好在從領導到同事都深知我平日裡的勤奮,因此沒有任何人對我的遲到非言蜚語。俗話說忙碌是解憂的良藥,這一天我比平時更加辛勤的努力,生怕自己閑下來會胡思亂想。終其一天,玲玲依然沒有聯系過我。我承認自己有點忍不住想要聯系一下她,但又實在拉不下臉,隻好用拼命工作沖淡著自己的心魔。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下班,因為我會不知所措,更怕一個人的寂靜會讓我忍不住再去想念玲玲。或許我的確是個狠不下心來的懦弱男人,因為孤獨和對未來的煩惱令我難以忍受長夜漫漫,好在我還有一絲理智,明白如今的自己隻好比一坨屎,沾上誰都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初冬的晚上,從不敢驕奢淫逸的我,在孤魂野鬼地遊蕩後,註意到路邊一個散發著暗淡光芒的小酒吧。我當時實在心中煩悶,鬼使神差般生平第一次走進瞭酒吧。那間酒吧距離我暫住的小旅館並不遠,破舊的門面上寫著“姐妹bar”幾個昏暗的字。

  “或許喝兩杯之後再回去就能立刻睡瞭吧……”帶著略微緊張又有一絲期待的心情,我推開瞭酒吧的門,開啟瞭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酒吧的格局很小,不過好在打掃地頗為幹凈。但無論從簡陋的小舞臺還是隻有八張桌臺來看,這傢酒吧都仿佛在臺面上寫著“便宜”二字,看起來倒是正適合我這樣又想喝酒又怕花錢的窮小子。當我走進來之時,八個狹小的桌臺上大致也隻有兩三組客人,而酒吧自身的人員配置,似乎便是一個女服務生和坐在角落小吧臺裡的一名男酒保而已。

  “先生你需要什麼?”在我坐定之後,那個看起來似乎頗為可愛的女服務生便立刻湊瞭過來。

  “先……先來三瓶嘉士伯吧。”翻瞭翻酒水單,我深知自己也就喝得起啤酒瞭。在我有限的認知裡,好歹還在電視上看過嘉士伯的廣告。

  “先生您稍等。”女服務生對我禮貌地笑瞭笑便轉身離去,可說實話她的服務態度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假如玲玲對我能有女服務生半點客氣,可能我們也不至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過瞭一會兒,三瓶啤酒被服務生送瞭過來,我卻趁機指瞭指酒吧最裡面的那個小小的舞臺。

  “這裡會有駐唱歌手麼?”

  “我們這一般不會請駐唱歌手來唱歌的,隻是店裡的女老板有時會趁著人多,上去唱兩首助興。”

  “店裡有幾個老板?”

  “一共兩個女老板,經常上臺的是我們的小老板,名叫可可。”

  “哦哦,那……今天不會有瞭麼?我是說駐唱歌手。”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她的確沒來。您要想聽歌的話,明天晚上八點再來吧,明天可可會過來。”

  “好……謝謝你……”

  原本想借酒消愁的我,眼見沒有歌手演唱稍微有點失落,也隻好一般玩著手機一邊默默喝酒。好在自己還真是不勝酒力,兩瓶嘉士伯下肚就已經有點飄飄然瞭。朦朧之中我發現這裡唯一的女服務生倒是身材苗條相貌可愛,偶爾抬眼偷看兩眼多少還是為苦悶的黑夜增添瞭些許樂趣。

  大約一個小時後,三瓶酒便被我喝下瞭肚子。一年難得一次的飄飄然居然感覺很好。可正當我想要結賬離去,回小旅店好好睡上一覺之時,玲玲卻忽然發來瞭一條微信。

  “我已經搬完瞭自己的東西,明天你可以回來住瞭。房租還有一個月到期,押金我已經讓中介退給我瞭。續租或者換地方你自己決定吧。”

  看到玲玲發來的微信,先不論內容如何,我實在忍不住便給她打瞭電話,不過聽到的卻是“用戶已關機”這樣的回音。我又想立刻發條微信過去,可拿著手機卻遲遲沒敲字。

  仔細想想,我又能說些什麼呢?分都分瞭,就算我再窮,難到能拉下臉來怪她把幾千押金拿走這種瑣事麼?既然不可能再求對方復合,也就沒必要再爭執這些蠅頭小利,平添雙方的煩惱瞭。

  “再來三瓶嘉士伯!”苦笑中的我幹脆選擇瞭繼續喝酒,好歹酒精是此時唯一能讓我快樂的東西。

  朦朧中我回憶著和玲玲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從大學時期的單相思,到快要畢業時奇跡般的表白成功。從剛步入社會時共同對未來滿懷期待,到逐漸在現實的壓迫下日漸冷漠,從剛投資股市時的忐忑和執著,再到幾乎賠光時的反目,我憎恨玲玲的現實,但更憎恨自己的沒用。

  回憶從和玲玲在一起的一點一滴轉到瞭我的父母。腦海中的畫面倒敘展開,包括近幾年母親的好賭越來越嚴重,五年前父親在某一天突然不辭而別,再前幾年他們在傢裡的激烈爭吵,以及小時候二人一起對著年幼的我露出關愛的微笑。

  “先生,先生,我們打烊瞭。”

  當我聽到女服務生的輕聲招呼,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睡著。抬頭看瞭眼酒吧門口的時鐘,發現已經到瞭凌晨一點,這讓我立刻清醒瞭不少。而女服務生明亮的大眼睛正帶有疑惑地註視著我,好在她似乎並不在意我竟然在此睡瞭這麼久。

  “對……對不起……我沒發現自己竟然睡著瞭。”我趕忙收拾衣服,並掏出瞭兩張一百元放在瞭桌上。

  “先生,您沒事吧?剛才睡夢中一直在流眼淚。”將零錢找給我的同時,女服務生體貼地問道。

  “不好意思,見笑瞭,我沒事。”沒想到自己夢中竟然如此不堪,我愈發不好意思,趕忙穿上瞭外套,從酒吧裡走瞭出去,在凌晨一點中,穿過幾條寂靜的街道,摸著黑返回瞭自己的住處。

  第二天下班後,我回到瞭自己和玲玲居住的傢,雖然隻是離傢九天,卻恍若隔世。打開傢門後,不出意外地看到瞭因玲玲搬走自己的物品所帶來的明顯空曠,過去的人氣連同人心一起消散,玲玲和我曾經的美好回憶以及如今勞燕分飛的現實,讓我頓時明白瞭什麼叫做睹物思人,什麼叫做悲愴難當。

  我默默地坐在傢裡的床上,默默地點著煙,漫不經心地翻著微信朋友圈,看著那些比我幸運太多的朋友們,每個人似乎都在曬著自己的幸福。直到此時我才註意到,原來就在兩天前,玲玲竟然發表過一次朋友圈。一張和某位帥哥的合照,配上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重錘一般重擊著我的胸口。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哈哈……這樣也不錯,至少她找到瞭歸宿……哈哈哈……”

  當晚總算不用再為瞭躲開玲玲去住小旅館的我卻突然發現,幾年來為瞭理想不斷掙紮的自己,連一個可以夜裡找出來一起喝酒的好朋友都沒有。幾年來兩點一線的生活或許已經讓我未老先衰,成為瞭真正的loser,遊離於這個世界的核心之外。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女老板沒來。你要想聽歌的話,明天晚上八點再來吧,明天可可會過來。”抬頭看看表,不過剛剛晚上七點,一想到今晚還要獨自度過很久,加上明天又是周六,我突然記起瞭昨晚酒吧服務生的話。

  盤算一下兜裡的錢,再想到從這裡到酒吧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我決定今晚再去那傢價格還算能承受的小酒吧坐坐。無論酒吧裡的設備怎麼簡陋,如果能聽到她人的歌聲,至少比我自己獨自沉淪要好得多。反正我已經是獨身一人孑然一身,又何必還在乎那兩個酒錢。

  半個多小時之後,當我再度推開酒吧的門簾,首先看到的是進門之後的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性感歌手可可今晚八點登臺獻唱”。或許因為今晚有人歌唱,八個桌臺中已經有七個都坐瞭客人,簡陋的小酒吧也比昨天晚上稍微有瞭一絲人氣兒。

  “先生,你又來瞭呀。”我剛進門,那名長相可愛且歲數應該不大的女服務生就對我露出瞭笑容。看來昨天睡在酒吧,而且睡夢中居然淚流滿面的表現讓對方很快便記住瞭我。

  “不好意思,今晚又來打擾瞭。先給我來三瓶嘉士伯吧。”這幾年除瞭玲玲以外,很久沒有享受過年輕女孩子對自己抱以笑容,讓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沒關系呀,先生您客氣瞭,我叫小晶,有什麼需要你隨時叫我吧。”將我引到最後一個空座後,名叫小晶的女服務生嫣然一笑便去招呼其他客人瞭。我則苦笑著搖瞭搖頭,心想這個叫小晶的女服務生還真是可愛。

  坐定瞭沒多久,便見一名高挑身材並留著黑長直秀發的黑衣麗人走上瞭小小的舞臺。她手裡抱著吉他,似乎並不在意臺下的客人們,自顧自地演唱起來。她的聲線略微沙啞,很有田震的風格,不過本人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的年紀,如果她就是這裡的小老板,倒也算是年輕有為瞭。

  “你說……你一無所有,又怎能與我白頭偕老。我說……我遍體鱗傷,又怎麼終生伴你左右。你說……你人在江湖,可能處處滿是兇險。我說……我看破紅塵,生活如同行屍走肉……啊啊啊……如此的我們,又怎能不在一起,如此的我們,至少可以一起攜手走向合葬的墳墓。”

  吉他簡單的音調配上很悲涼的歌詞,再加上這個名叫可可的女歌手沙啞的聲線,倒是立刻讓這間酒吧彌漫著一股悲憫的氣息。有的客人依然在自顧自地聊天喝酒,也有的客人很快便被這歌聲吸引。至於我自己則迅速成為瞭後者,這歌詞裡若有若無地涼意,再度擊中瞭我脆弱的心。

  ‘一起攜手走向合葬的墳墓嗎……什麼樣的經歷才能寫出這樣的歌詞啊……’很少聽原創歌曲的我,大驚小怪地細細品味著歌詞裡的味道。

  很快一曲唱完,女歌手正眼都不看臺下的客人們便開始瞭第二首歌曲的演唱。不過從第二首開始便不再是原創歌曲,而是以“愛我別走”、“如果這都不算愛”、“心如刀割”之類的苦情歌。不過無論是原創歌曲還是別人的名曲,都始終貫徹著壓抑和苦悶的風格,女歌手足以遮住半邊臉的長發和一身黑衣再結合小酒吧裡昏暗的燈光,持續構建著酒吧裡的悲涼氛圍。

  女歌手唱瞭總共八首歌,然後便從座位上站瞭起來。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她試圖退場,卻發現其中一位男客人早已站在她的身邊。

  隻見男客人比劃瞭一個看不太清楚的手勢,女歌手默默地點瞭點頭,二人便一同鉆進瞭小舞臺邊上的簾子裡。與此同時我則剛好喝完瞭三瓶嘉士伯,將小晶招呼到瞭身邊。

  “可可小姐後面不再唱瞭麼?”剛才一直沉浸在歌聲中的我本想再點兩瓶酒,順便向小晶提問。

  “可可姐每天就隻唱七八首,她是這裡的小老板,唱歌沒有任何酬勞,所以不願意把自己唱得太累。”將兩瓶啤酒放在桌上後,小晶禮貌地回應著我。

  “好吧,謝謝你瞭。你們的女老板唱的不錯。”對於可可的離場頗為失落的我,還是在臉上擠出來理解的笑容。

  “可可姐每周大概會登臺兩到三次,以後還望先生您常來坐坐。”估計早就對喜歡聽可可沙啞嗓子的客人見怪不怪瞭,小晶對我禮貌性地抱以微笑。然後在其他客人的招呼中便轉身離去瞭。

  此時已過晚上十點,生怕自己再次睡著,我決定喝完最後兩瓶就可以離去瞭。隨著可可的離開,酒吧裡的客人越來越少,很快便隻剩下我和另外一桌的一名中年男子仍然各自喝著最後一點悶酒。

  就在我快要喝完最後一杯酒之時,隻見剛才和可可一起走進小門簾的男客人終於走瞭出來,小晶則立刻鉆入瞭門簾裡。而在大約五分鐘後,小晶又從門簾鉆瞭出來,走到除我以外唯二還留在酒吧裡的中年男子身邊,和他小聲說瞭兩句。中年男子似乎面露喜色,立刻也站起來走入瞭舞臺旁的門簾。

  當時的我雖然對兩名男子的一進一出感到奇怪,不過卻因涉世未深,第一時間僅僅以外老客人可以進去和可可聊聊。出於對孤單的恐懼以及對可可歌曲中悲涼的一絲憐憫,我叫來瞭開始收拾桌子的小晶,先將酒錢給瞭她,然後開口問道:“麻煩問一下,這幾位走到門簾裡的客人是做什麼的?”

  “這兩位都是這裡的熟客。”被我突然一問,小晶出人意料地收起瞭職業性的笑容,臉上露出瞭些許的驚慌,她的回答也沒有直接解決我的疑問。

  “熟客的話就可以到後臺去麼?那如果我來的次數多瞭,就也可以進去?”還搞不清情況的我,繼續問出犯二的問題。

  “這個……不太好說。不過要想進去的話是要再給錢的……而且不確定先生你是否適合進去……”

  在小晶扭扭捏捏地繼續回答之中,盡管當時還不能確定,不過簡陋的小酒吧,黑夜的歌女,和熟客在後臺相聚,以及熟客進門簾後面便要再給錢,這幾點結合起來,我就算再不懂,也隱約猜到瞭答案。說來也怪,當時的我既沒有因此而興致勃勃,也沒有覺得這傢小酒吧簡直藏污納垢。當小晶說出我並不適合進去之時,我忽然感到瞭一股憤怒,一股被人看不起的憤怒。

  “是不是我邊喝酒邊哭,每次還隻喝嘉士伯,就讓人看起來連這點錢都花不起?”幾日來的負面情緒在酒精的作用下突然發作,我“騰”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瞭起來,一臉不滿地瞪著面前的小晶。

  我的大聲怒喝除瞭換來小晶的一臉驚恐,更引來瞭另外兩個人。其中之一是一直在角落裡幫客人調酒的年輕酒保,另一個則是一名身材豐滿的少婦,聞聲從舞臺旁的小門簾中走瞭出來。

  “先生,你不瞭解我們這的情況。簾子後面可能不適合你,不過和你有多少錢無關。”少婦看樣子大約三十出頭,說話的語氣平靜中流露著威嚴。從她走過來擋在小晶和我之間來看,少婦在這裡的地位似乎比小晶要高。

  “為什麼不適合我?因為我窮?因為我流過眼淚?我隻知道可可小姐的歌詞唱得很好,無論遍體鱗傷還是行屍走肉,我想歌詞的意思都是說,每個人都應該繼續堅強地活下去。”眼見相貌頗為柔美的少婦勇敢地擋在小晶的身前,我倒覺得自己成瞭這裡的惡人。雖然嘴巴上還在強詞奪理,不過我內心中卻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惡劣態度瞭。

  “有些話沒辦法明說,隻希望先生你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不要輕易趟我們這攤渾水……”

  此刻不僅是少婦橫在我和小晶,甚至是我和門簾之間,看起來頗為年輕俊朗的酒保也站到瞭少婦的身邊,對我怒目而視。作為這間酒吧唯一的男性員工,我相信倘若我再將事態升級,他恐怕就要對我采取行動瞭。

  大約僵持瞭不到十秒,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情況卻突然發生瞭。隨著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隻見剛剛進到門簾背後的中年男子,竟然一邊提著褲子一邊怒氣沖沖地走瞭出來。

  “什麼癟犢子玩意兒,不就一個人妖嘛,屁眼子都被多少人操瞭,還和老子在這裝純!”

  中年男子的叫罵聲頓時驚到瞭在場的所有人。少婦立刻臉色皺變,也顧不上看起來更沒威脅的我,帶著酒保就迎瞭上去。

  “張先生,我傢可可不是一直都很得您的歡心嗎?怎麼今天這麼不高興瞭?”少婦示意讓酒保先進門簾後面看看可可,自己則用職業性的微笑試圖先穩住中年男子。

  “哼,都找過她三次瞭,今天居然跟我說累。老子明明是花瞭錢的,一個人妖憑什麼不讓老子操屁眼!”

  “是是是,您說的對,可可有時就是太有個性,我替她向您道歉。”聽著中年男子左一個人妖右一個屁眼的罵,少婦的臉色似乎閃過一絲慍怒,不過她依然賠著笑臉,並讓開瞭讓中年男子離去的路。

  “還是喬伊貼心,下次老子再來就操你的騷逼,哈哈哈。”面對少婦的職業性安撫,臉上似乎被撓瞭幾下的中年男子情緒稍好,並隨即朝著酒吧的大門走去。

  可就在此時,剛剛前去查看可可情況的年輕酒保忽然從門簾裡沖瞭出來,怒氣沖沖地遠遠叫道:“喬姐別讓他走,他明明什麼都做瞭可就是沒給錢!”

  聽到酒保的怒喝,喬伊和小晶都臉色驟變,中年男子則立刻收起瞭剛才的蠻橫,趁著所有人都在自己身後,快步朝著酒吧門口走去。

  “明明就是一群人妖,說白瞭連人都不算,白玩怎麼啦,玩你們是看得起你們。把老子惹急瞭就去報警!”

  罵罵咧咧的中年男子眼看即將走到門口,可他忽然發現另一個男人已經擋在瞭他的面前。這名男子雖然還不太能搞清狀況,但幾天來的一肚子怨氣正無處發泄,更是對這種滿肚子肥油,又對他人趾高氣昂的中年人很是討厭。

  這名男子正是我。

  “我隻知道無論高低貴賤,都不該被你這種混蛋欺負,你大爺的!”根本沒等中年男子反應過來,我一巴掌扇在瞭他的臉上,將他頓時打瞭一個踉蹌。

  “你這癟犢子敢打我……”中年男子捂著臉的同時,臉上的神情已經從剛剛的傲慢轉變成瞭十足的恐懼。

  “打得就是你!憑什麼看不起勞動人民!人傢也是靠勞動吃飯的,你以為自己有兩個臭錢很瞭不起嗎!”沒等中年男子站定,我又是一個大嘴巴,掄圓瞭正中他的另一側臉。

  “好,好漢……別打瞭……別打瞭……”中年男子這下子徹底慫瞭,面對滿臉兇惡的我頓時跪到在地,完全沒有瞭剛剛的蠻橫。

  “哼!記住就好!”我總算出瞭口胸中的惡氣,一邊抬眼看著滿臉驚訝的喬伊、小晶和酒保,一邊灑脫地穿上自己的外套。被現實壓抑多年的我曾經幾乎快要忘記什麼才叫血性男兒,如今這遲來的爆發則讓自己胸中充斥著滿腔豪氣。

  “我叫馬樂,下次再來請記住我的名字吧。”見事態已經平息,我借著酒勁對身後的所有人耍著威風。

  可我沒有料到的是,就在我轉身試圖瀟灑地離去之時,原本已經認慫的中年男子卻突然抄起手邊的某個酒瓶,趁我不備一瓶子擊中瞭我的頭頂。“嘩啦”一聲後酒瓶粉碎,中年男子趁機推開我落荒而逃,而我隻覺得一陣熱血從頭頂開始往外冒,酒後本就不太堅挺的身板頓時左搖右晃起來。

  “哈哈哈,看來連逞強都這麼難啊……我真的……挺失敗的……”昏過去之前,我依稀記得我在嘲笑著自己的一切。朦朦朧朧之中,小晶和少婦喬伊則似乎朝我跑瞭過來。

  這一眠沒有做夢,酒精和受傷的雙重作用帶來瞭難得的深度睡眠。直到天色大亮,我才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裡。房間很小,隻擺的下一張床和一個梳妝臺,四處看看不難發現,此處應當是一間臥室,而從暖色的被單和梳妝臺上擺放的各類化妝品來看,這又是間女性的臥室。

  “你醒瞭呀~”正當我傻呼呼地看著鏡子中滿頭繃帶的自己,臥室的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正是姐妹bar的服務生小晶。從她看我的眼神中,倒是能清楚地流露出關切神色。

  “看來昨晚我是昏倒在這裡瞭啊……對不起……”意識到自己應當被這間酒吧的人照料瞭一夜,再想想自己昨晚醉酒後的胡鬧,我滿是歉意地向小晶道歉。

  “沒關系,你挨瞭這一下,估計張先生也不敢再去報警砸我們的場子瞭。所以我們應該謝謝你,至少用另一種方式保護瞭我們。”

  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直面去觀察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可愛女孩兒。此時的小晶穿著粉色的寬松毛衣,長度適中的披肩長發散落在肩頭,圓潤的臉頰中鑲嵌著明亮的雙眸,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凸顯著她的可愛。小晶身高不矮且胖瘦均勻,包裹在牛仔褲中的大腿和臀部勾勒出健康的曲線,整個人在工作時間以外給人以青春洋溢的感覺。

  “你真是個怪人,連續兩次都睡在我們這,一次比一次睡得更久,現在……幹脆睡到我的床上瞭。”雖然隻認識瞭兩天,不過經歷瞭昨晚的風波後,小晶似乎對我並不反感,她一邊說著一邊坐在床邊的圓凳上,滿臉笑容地註視著我。

  “我……我還是挺不好意思的,畢竟給你們添麻煩瞭,還睡在你這裡。”多少年來除瞭玲玲以外沒和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如此近距離接觸,讓我立刻變得窘迫起來。我也必須承認,小晶縱然不像大明星那麼美麗,可她的相貌十分可愛,甜美的氣質和青春的氣息更是隨時感染著我。

  “該說不好意思的是我們……昨晚你被開瓢,按理說該送你去醫院的。不過我們向來不願意拋頭露面,喬姐最後和我商量,隻好先在這裡救治你瞭。”小晶一邊說著一邊查看著我頭上的繃帶,眼見不再流血,她的臉上露出瞭欣慰的神色。

  聽到小晶的道歉,我卻陷入瞭沉默。因為她的話很明顯意味著,酒吧裡的女人很有可能既賣酒又賣肉,因此才不願意拋頭露面,怕被警察抓吧。

  忽然我愣瞭一下,因為我猛地想起昨晚那個中年男子的一些話。即便出於人和人之間的禮貌,我不便對小晶等人的職業過多深究,但有一件事我卻不得不問。

  “小……小晶,恕我冒昧……那位可可小姐……是人……人……那個……是變性人嗎?”盡量保持著平和的語氣,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先生你……會因此覺得我們很可怕嗎?”在我發出疑問後,小晶顯然也稍微愣瞭一下,抿著薄薄的嘴唇稍作思考,便用隱晦的反問側面印證瞭我的猜測。

  “不會的……我不是那種流於表面的人……”我見小晶的神情十分矛盾便不忍心再多問。但是話雖然說的漂亮,我必須承認自己的內心此刻開始天人交戰起來。

  可沒等我話音落下,臥室的房門再度被推開,這次走進來的則是被稱為喬姐的少婦喬伊。她先是彎腰低頭,仔細查看瞭一下我頭上不再滲血的繃帶,然後挺直瞭腰板,對我開口說道:“我來替小晶回答你吧。這間酒吧叫姐妹bar,指的便是我、可可和小晶三人,我們沒有血緣但卻情同姐妹,這裡當然沒有人妖,那個詞簡直是對她們的侮辱。可可和小晶是變性人,可可是ts,而小晶這孩子還處在cd的階段。至於什麼是ts和cd,你可以查一查手機。”

  白天的喬伊多瞭幾分大姐頭般的強勢,少瞭幾分應酬客人時的諂媚。從她的語氣,昨晚挺身而出的勇氣以及和我應當相仿的年紀來看,喬伊應當是這傢酒吧的大老板,也是可可、小晶等人的主心骨。不過她居然對我直言相告,總還算因為我昨晚的仗義援手,對我消除瞭一些戒備。

  說來也怪,從來沒有嫖妓愛好,或者壓根不敢對尋花問柳有什麼非分之想的我,倒是在前幾個月逛知乎時無意中看過什麼叫做ts和cd。簡而言之,ts是開始在自己臉上動刀,包括整容、整形、隆胸墊臀的變性人。而cd則指的是天生麗質且隻用化妝來扮作女人的偽娘。

  “我……我知道什麼叫ts,什麼叫cd……”雖然昨晚就從中年男子口中聽到瞭大概,不過聽到喬伊當場承認,我依然震驚到下巴都快掉下來瞭。

  因為在我的印象裡,人妖應該要麼就像電視裡那樣在舞臺上濃妝艷抹地跳舞,要麼就像那些變態大叔一樣奇醜無比。而且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人妖不是應該在泰國麼,沒想到自己的生活中居然就這麼遇到瞭好幾個。

  更令我無法相信的是,成熟端莊,可愛又伶俐,像個少女一般青春洋溢的小晶,以及昨晚那一身黑衣身姿婀娜的可可,竟然都原本是男兒身。而當我用質疑的眼神轉向小晶之時,我註意到瞭她臉上的一絲窘迫,看來被生人認出自己的男兒身,對她們來講依然意味著煩惱。

  “先生,你也別怪我說話直。雖然我也很感謝你昨晚的仗義援手,不過我們這個群體過於陰暗,不相幹的人最好都不要離我們太近。我把這些告訴你,也是希望你知難而退。我這裡還有點錢,你拿去看病應該夠瞭。今後若是想喝酒可以來這裡喝點,但是咱們之間還是應該保持距離。”喬伊說著便掏出目測有二十張的百元鈔票。

  “不不……先不論我怎麼看待你們,我昨晚那麼做也不會是為瞭這點錢。”自從和玲玲分手後尤其不喜歡被人施舍的我立刻拒絕瞭喬伊的好意。

  “喬姐……”在我揮手婉拒喬伊遞過來的人民幣之時,我依稀聽見小晶似乎用埋怨的語氣小聲叫著喬伊。可能相比之下,小晶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而喬伊作為這裡的老板,早已因見慣瞭大風大浪而成熟起來。

  “我感覺自己好的差不多瞭,要不就不打擾瞭吧……”不管怎麼樣,我的理智告訴我喬伊說的沒錯。我們素未平生,對方既在賣淫又有幾個令人震驚的變性人,我這個一窮二白的傻小子最好還是別趟這攤渾水為好。

  不過再次令我意外的是,當我想要起身之時,喬伊卻突然露出瞭柔和的表情,並輕柔地按住瞭我的肩膀,不讓我從床上輕易站起來。我有些迷惑地抬眼看向喬伊勾人的丹鳳眼,隨即聽到瞭她的解釋。

  “還望先生你別介意,我們不敢和你牽扯過多隻是出於對你和我們自己的一種保護。不過我們並不是冷血動物,現在已經十一點瞭,還請你吃瞭午飯再走吧。”

  “是呀,反正我們一般到下午五點才會營業,白天也都沒什麼事情,一起吃個飯吧。”聽到喬伊突然挽留我吃飯,小晶倒是似乎喜出望外。

  “其實不隻是我想請你,真正想請你吃飯的人是可可,要知道你昨晚相當於幫她出瞭口惡氣。她昨晚盡心服侍瞭張先生,對方卻找茬吃白食。”眼見我的表情開始軟化,喬伊立刻展現出洞察人心的能力,用姐姐般柔和的語氣繼續挽留著我。

  面對喬伊和小晶的邀請,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好幾天沒好好吃過飯,再追溯到和玲玲即將分手以前,最後那一個月基本是在冷戰和爭吵中度過,沒人做飯自然吃的也就非常隨便,讓我更是很久沒和親近之人能放松地坐下來共進一餐瞭。

  “那就麻煩你們瞭。”渴望擺脫孤獨的願望很快戰勝瞭中國人傳統的客套。就算對方都是一群常被人認為是死人妖死變態的異端,我也不想用有色眼鏡來看待人傢。要知道我自己也不過是一團雲泥,又有何資格瞧不上別人呢。

  “那我去幫忙瞭,嘻嘻。”聽我說瞭可以留下吃飯,小晶立刻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地走出瞭臥室。

  “這孩子除瞭做服務生的禮貌以外,也很缺少真正的朋友吧,哎……我們這種身份,在咱們國傢註定瞭見光死的結局,也苦瞭小晶瞭。”在我穿上衣服走下床之時,喬伊對我喃喃說著,可以看出小晶對於她來講,就好像自傢妹妹般的疼愛。

  從臥室走出來,才得以看清這裡的全貌。此處相當於一個較大的商鋪住房,門簾外面是簡陋的酒吧,門簾裡面則是過道和三間小臥室。衛生間和廚房位於門簾外的酒吧裡,至於大傢聚在一起吃飯,則也隻能在酒吧外唯一一張大桌邊才能坐得下。

  我洗漱完畢並走向飯桌,桌子上的電磁爐上煮著火鍋,火鍋裡則放著各種佐料。幾盤速凍牛羊肉以及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蔬菜、土豆、寬粉及燒餅也放在桌上。而在桌子四周,除瞭穿著寬松毛衣的小晶和穿著暗紅色厚棉衣的喬伊以外,還有酒保和可可。

  “我叫肖雲山,你可以叫我山子。”見我走近,看起來年紀也就二十出頭,相貌比我英俊多瞭的酒保立刻友好地伸出右手,看樣子他作為這裡唯一的男性,對待同性的態度還算友好。

  “我叫馬樂,不雅的綽號叫馬勒戈壁,呵呵。”在我自嘲著自己上學時的雅號後,小晶立刻噗嗤一聲笑瞭出來,喬伊和山子也都不禁莞爾,不過可可卻依然面無表情,似乎在若有所思。

  “昨天,謝瞭。”沒有微笑也沒有握手,若不是喬伊說這頓飯的邀請竟然出自可可之口,我甚至會以為她的態度像在送客。

  “沒什麼,別介意,我隻是不喜歡看別人仗勢欺人。”想想可可昨晚演出時的冷艷氣質我便立刻釋然瞭。這個可可白天也隻穿冷色調服裝,披頭散發到甚至有點不修邊幅,倒是和那些非主流十分神似,這些人可能普遍都有別別扭扭的性格。

  “今天這頓算我請的,不管今後是否有緣,我都希望自己做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依然保有警惕的可可至少說瞭兩句感謝的話,然後也不顧我的反應,便自顧自地坐瞭下去。

  ‘可能玩藝術的都有點神經兮兮吧。’當時的我暫時用這個合理的理由來勸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我隨即選擇瞭入座吃飯。

  坐在為我空出的位置後,大傢便開始動手涮肉瞭。剛開始吃飯的時候,山子便開口稱贊著我昨天的見義勇為,我趁吃飯之機觀察一下在座的四人。

  四人之中,作為大老板的喬伊的地位不僅高於小晶,也要高於可可和山子。如同貴婦般將頭發盤在腦後的她,丹鳳眼挺鼻梁,膚色很白,眼角下的淚痣格外顯眼,談吐間交雜著少婦的溫柔和老板的不怒自威,可謂是這裡的領軍之人。

  山子是個年輕又爽朗的年輕人,身材挺拔又很愛開玩笑,作為唯一的男性,很容易充當幾人間的調和劑。不過令人在意的事,山子看起來和喬伊關系格外緊密,看著彼此的眼神也多少有些曖昧,不知二人私底下除瞭工作關系以外,是否有進一步的男女關系。

  可可作為這裡的小老板和歌手,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或者叫魔女更為貼切。她的眼睛也很大很亮,不過眉宇間總是流露著一絲強硬的神色。她的嘴唇其實厚實且性感,膚色更是如同西方人那麼白嫩。吃飯之中她很少開口,似乎顯得心事重重,但眼神卻又頗為空洞。

  至於小晶則是四人中典型的小字輩,喬伊、山子和可可在她口中變成瞭喬姐、山子哥和可可姐。小晶的皮膚呈現小麥色但膚質很好,能夠體現出青春的痕跡。吃飯之間她的話也最多,今天大部分和我有關的話題均由她帶頭提及。

  “馬先生,你為什麼一個人來喝酒?”

  “因為沒人能陪我一起喝……”

  “那你為什麼睡著瞭還在哭呢?”

  “因為我剛剛分手……而且已經一夜反貧瞭。”

  “哎呀……不好意思,我可能問瞭不該問的。”

  “沒什麼的,分分合合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專利,沒什麼不能提的。”

  “那麼……我很想知道,為什麼不能和你前女友繼續好下去呢?”

  “因為……放手也是一種成全……”

  在我無意中說出瞭某種大愛的口號後,在場的眾人都面露好奇的神色,就連始終低頭吃飯的可可都突然開口問道:“講講你的經歷吧,這裡的人都和你的現實生活無關,所以反而能大膽說出來吧。”

  可可說的沒錯,雖然我不喜歡被人同情,但總是將悲傷藏在心底也的確不是個辦法。而且現實中反而不敢對熟人所做的傾訴,倒是能在這裡一吐為快瞭。

  於是我先簡單介紹瞭一下自己離異的父母和貧寒的出身,然後開始講起我和玲玲近幾年的矛盾,以及投資股市後慘痛的教訓。最後當我說到玲玲如今應該已經找到對象,我深深地為她祝福時,我註意到小晶和可可臉上的表情似乎都有一絲稍縱即逝的異樣。

  “其實馬先生最煩悶的,還是對人生的不甘吧。”聽我講完,成熟的喬伊一針見血地道出瞭她的判斷。

  “喬姐說的對,我這些年拼命努力卻換來這樣的結果,我的確很難接受。比如咱們這種酒吧,為瞭省錢我很少光顧。幾年來也不敢休假或出去旅遊,因為我很想攢到首付錢去買房,哎……”簡單的交流再度勾起瞭內心的自責,我不禁長嘆一聲。

  “其實我很理解馬先生的感受。就好比我們,都不是自願變成現在的樣子。我們可以懂感恩,會經營甚至有才情,可取向的偏差或現實的壓力讓我們不得不過上瞭夜幕下的陰暗生活。”雖然我並不能從細節上瞭解這些賣淫女或者變性人的生活,不過能猜到她們的生活一定比一般人更加不易,因此對喬伊此刻的嘆氣,我也能報以同情。

  “不過要我說,馬先生你不用氣餒,你畢竟還有工作,也還正值當打之年。”見現場的氣氛略微悲涼,山子趕忙開口打著圓場。

  “你說的對,無非是從頭再來而已,哈哈哈。大傢各自有各自的煩惱,可惜我沒有腰纏萬貫,要不我每次來就可以點更貴的酒支持生意瞭。”

  “馬先生說笑瞭,我們不會忘記你昨天的仗義。以後再來我們小店喝酒,我給你打八折。”在喬伊爽朗的聲音中,我們一起聚杯,小酒怡情之中,午餐的氛圍也漸入佳境。

  此後的時間裡,大多數的話題依然圍繞著我,而我則生怕自己說錯瞭話,因為某些敏感問題傷害這群神秘的變性人,因此僅是蜻蜓點水地問候瞭喬伊等人的辛苦,便不再過多詢問她們的生活瞭。

  即便如此,我依然從她們的對話中瞭解到,這傢酒吧的經營情況很差,可大傢都需要一個棲息之所。喬伊並不避諱她們參與賣淫的事情,不過在她看來之所以這麼做也不過是想多賺點錢而已。

  這頓飯對我產生瞭一個深遠的影響,那就是我發現這些明明還在賣淫的女人或變性人,也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三觀和煩惱。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身為一個普通人,和他們溝通起來有什麼障礙,恰恰相反,我倒是覺得這幾人反而比較熱情好客,甚至是比一般人更多一些真性情的好人。

  即便得知瞭可可和小晶的第三性身份,雖然我在內心深處暫時沒把她們當作女性,不過看著風格各異但或可愛或嫵媚的小晶和可可,當然更不可能將她們聯想為男人。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和第三性接觸才有的獨特感受,比男性多瞭許多細膩,但又比女性多瞭幾分灑脫的三人,反而比一般女生更平易近人好打交道。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很感謝各位的招待,咱們後會有期吧。”臨走之際我再度對喬伊等人揮手致謝,經過一頓簡單卻又不冷情的午飯,這些人在我心裡的形象就好似真的朋友一般。

  “馬先生慢走,有時間常來喝酒。”送我出門之時,我能看出喬伊臉上的笑容不僅包含職業化,其中還夾雜瞭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彼此相惜。

  “昨晚謝謝你用行為維護瞭我。”連總共沒開口幾次的可可也站起來向我致謝,看來外表冷漠的她或許也有著一顆細膩的心。

  “記得常來呀,這是我的微信號,以後想來之前可以聯系我,我可以提前通知你可可姐哪天出場。”見我已經開始穿戴外衣,小晶趕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瞭微信的二維碼。令人在意的是,小晶似乎比喬伊和可可更想要和我多說說話,或許正因為喬伊所說的,小晶的確很寂寞吧。

  “也謝謝你們看得起我,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好好吃頓飯瞭。”

  和小晶互相加瞭微信後,我結束瞭在姐妹bar裡一整夜加半個白天的逗留。不過當時的我並沒有想到,從那天開始,我的命運便和這三個人牢牢地拴在一起,就此難以分離。當時的我也不過剛剛接觸到瞭這些變性人性格中醇厚和仗義的一面,殊不知她們的性情、人格乃至生活都好似她們的性別一般錯綜復雜。

  直到後來許久小晶才告訴我,那天過後,喬伊、可可和小晶卻對我有著很好的評價,不僅因為我的仗義援手,更因為我在這頓有試探意味的午餐中,始終克制著自己的好奇心,不多問任何可能不該問的問題。保全瞭她們自尊心的同時,又並不以正常人自居,沒有居高臨下地看不起賣淫或者變性人群體。像我這樣的男人或許不帥也不富,但在她們非同尋常的價值觀中,反而成為瞭好男人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