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能看清麼?”
“勉強吧……”
“嗯,那請您跟著我的手指桿,讀出E字母所朝向的地方可以麼?”
“可以。”
“這個?”
“上……欸?不,是左。”
“這個?”
“下……左?不不不,右!”
“……唉……這樣,我給您換一個:在這個視力表上,這幾個圖案分別是雨傘、剪刀、茶杯、花朵、小魚、鴨子、蘋果,請您按照我所指出來的,說出圖案名稱好吧?如果看不清,請告訴我。”
“可以。”
“這個?”
“不像鴨子……雨傘?”
我忍不住側目看瞭眼:護士指給丁精武的那個圖案,分明是一隻四四方方的小茶杯。
原本對著視力檢測室門口的穿衣鏡照瞭個不停的李曉妍,見到這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再看著鏡子裡重新變得亭亭玉立的自己,十分無奈地嘆瞭口氣。而站在一旁的徐遠也是氣餒得不行,他最終忍無可忍,把張霽隆拽到瞭一邊,小聲對張霽隆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他的眼睛就真沒辦法瞭麼?”
“進來之前我不就讓你做足心理準備瞭麼,你以為我是故意誆騙你玩?這已經是給他想辦法移植過眼角膜之後的狀態瞭!”張霽隆真誠地說道,“馨亭最好的眼科團隊專傢會診,卻也都治不瞭——視網膜脫落加上視神經損傷,華佗在世治不瞭,現在的最先進科技也治不瞭。他現在的狀態,跟其他同樣或者類似癥狀的病患相比,已經算不錯的瞭。”
“那他的頭發呢?”
“這個我也不太懂,好像叫什麼什麼‘規模組織損傷’還是什麼……反正是能給他的頭部做植皮手術,但是想讓他長出頭發也是很困難的。”
徐遠聽著張霽隆講述完,苦惱得連連咂嘴,站在原地直跺腳,接著他又對張霽隆問道:“你……你就不能再想想辦法?給老丁做手術,局裡和我個人,拿多少錢都行!”
“哼……真他媽不想理你!”張霽隆也有些急瞭,“你以為我不想幫著治好他麼?我上高中的時候也沒少聽說過這個老丁的名號,我知道他是咱們F市的全國武術冠軍,特警隊的英雄——我也重英雄!而且這也是我答應秋巖的事情,我也想說到做到!可是徐兄,這是錢的事情麼?我知道你有錢!但是這麼多年,秋巖沒求上我張霽隆的時候,你徐兄怎麼不拿錢去給你這幾個下屬治病呢?”
張霽隆的一番話,給徐遠說得有些啞口無言。
正在這時候,隔著大老遠,就聽到老丁頭中氣十足地用著他那副老嗓子朗聲說道:“哎呀,好啦好啦!局長,張總裁,咱們F市黑白兩道,沒必要因為我這麼個老瞎子打口水仗……都是快奔六十的人瞭,還啥英雄不英雄的;謝著頂、長著瘡、摸著瞎糊走道上班,倒也這麼過來瞭這麼多年,老瞎子我早就認命瞭。治好瞭、治不好,又如何?把我這癩頭瘡換成鋥亮的‘地中海’,讓我這之前啥都看不見的‘老瞎子’變成能看得到光亮和人影的‘睜眼瞎’,已經是老瞎子我上輩子積德瞭!”
徐遠和張霽隆一並回過頭,都有些驚訝。張霽隆不由自主嘆道:“老丁先生的耳朵,可是真靈敏!”
“這就靈敏瞭啊?哈哈!”丁精武雲淡風輕地笑瞭笑,笑中還帶著十分的豪邁,而完全聽不到任何的自憐自艾或是頹墮萎靡,但聽他十分正經地自誇道:“老瞎子還沒瞎的時候,耳朵就這樣!可能就連咱們局長都不知道:不信,你們現在就去,隨便去找任意規格的100枚硬幣,隨意地往這間屋子裡撒一把,我能把每一枚的位置、面值、朝上還是朝下,全都用耳朵聽出來——這個絕活,當年老瞎子還年輕的時候,除瞭我師父,咱們市‘猛虎’特警大隊的奠基人索真教官,也就有兩個人會瞭。現在用的都是高科技的什麼電子狗、探測儀,之前可都是得用人肉來觀測作戰的!”他還對我問瞭一句:“怎麼樣,小處長,這個功夫想學麼?”
“你願意教,我當然願意學!”我捧場地說道。我更沒想到,實際上從當年到現在在曾經的“風紀股三條喪傢犬”裡最慘的老丁,居然也是他們三個裡面最為豁達的那一個。李曉妍的肥胖和莫陽的失語耳聾,再加上他們倆偶爾會發作的癔癥都是因為心理出現瞭很大的問題,而老丁,也就是為人懶散瞭點,卻完全是一塊滾刀肉,根本讓人看不出他的脆弱。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會想起他檔案寸照上那張年輕俊朗的臉龐,心理也越是覺得他才是最可憐的。
“喲,那你可得有點心理準備啊秋巖:老丁教人學點東西,那可嘮叨啦!你可別被他煩死!”李曉妍故意開玩笑道。
“嘿嘿嘿!”丁精武咧嘴一笑,“妍丫頭走路聽著比以前輕快瞭,說話時候的氣口也比以前順當瞭,但是這張嘴啊,還是賊損!”
一句話引得我和徐遠、丁精武還有李曉妍自己哄堂大笑,那個護士和一直跟著我們的那個制服警也跟著在一旁撿笑。就在大傢都沉溺於笑聲當中的時候,張霽隆好奇地問道:“老丁先生,您是會這‘天耳聰’功夫的兩個人其中之一,那麼另外一個,敢問姓甚名誰?”
老丁那枯槁的雙眼眨瞭眨,瞇著眼睛望向我們這邊,我看著他那空洞無神的目光,似乎並不完全都是在往張霽隆的身上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老丁的幹涸雙眸,竟然像是在沖著我的臉上一樣。老丁豎起瞭耳朵,耳郭稍稍一擺,然後隨著微微緊皺的眉毛一松,那雙耳朵也稍稍耷拉瞭下來,他又笑瞭笑,笑得有些事不關己:“呵呵,那也就是個平庸之輩而已,除瞭那雙耳朵,那個人似乎也沒什麼本事瞭。估計……現在在給哪個琴行做調音師罷瞭。”
“哦,原來不是你們警務系統的同袍啊。”張霽隆回應道。
“呵呵,張總裁真有心。倘若那人是個警察,張總裁意欲何為呀?”丁精武笑著對張霽隆問道。
張霽隆咬瞭咬牙,尤其是當徐遠和李曉妍一齊轉過頭盯著他後,他額頭上的青筋都緊張得爆起。可他在深吸口氣之後,卻仍然十分大方地看著丁精武,毫不保留地說道:“那我當然是想見見瞭。能人異士、英傑怪才,我張霽隆向來都是敬仰的。‘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若是這人得不到重用,我張霽隆還會想方設法讓他來我隆達為我所用。”說到這,張霽隆又轉過身看著徐遠,開口問道:“徐兄,如果我沒算錯,老丁先生還有差不多六年時間就退休瞭吧?到時候,我想聘用老丁先生為我們隆達集團保安部的名譽總監兼任顧問,這個想法可以吧?”
“可以與否,不在於我。我知道你們隆達集團的福利甚好,丁大哥有地方去,那當然是好事,但是你得親自問問丁大哥,看看到時候,把一生都貢獻給正義事業的他自己,願意不願意,去你們隆達集團那塊‘寶地’?”徐遠諷刺地笑瞭笑,又望向丁精武。
丁精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閉上瞭眼睛然後又握緊瞭自己手裡那支探路用的文明棍,緩瞭片刻之後微微一笑,向徐遠和張霽隆說道:“老瞎子我還有六年呢,現在您二位就盼著我退休啊?哈哈!……老瞎子前半生披星戴月,活在刀槍拳腳之中;後半生在風紀處,也盡是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後來也喪失瞭鬥志好一陣子,臨瞭臨瞭,糟老頭子孑然一身,父母俱逝、無妻無子。索性,後來局長還讓我遇到瞭何秋巖這個沒啥心眼、沒啥經驗、滿心沖動,但也沒啥包袱、沒啥架勢、不嫌棄當年我們這‘三條喪傢犬’、為人處世還相當痛快的孩子,是這孩子給瞭我信心讓我重新活一回!——但是老瞎子累瞭,估計我還有可能提前退休,找個靜謐點的地方休息休息。我現在想要的生活,那也就是找個山間地頭,弄個小屋子,泡上一壺茶、聽著相聲評書或者京戲瞭。至於張總裁您要聘我去您集團,實在是抱歉,老瞎子真是一身疲憊,不大中用瞭,我也基本無欲無求瞭。”
“那無妨。老丁先生沒有這個想法,我張霽隆也不勉強。”張霽隆坦然地笑瞭笑。
“但是我會記得,張總裁,我老瞎子這輩子永遠欠你一個人情:謝謝你給我移植瞭眼角膜,還幫我這腦袋上,給重新裝修裝修。”
“別瞭,這份人情你就算在何秋巖身上吧——是他幫瞭你。他幫你,應該算做你跟他的事情,他求我是他跟我的事情。你欠他的,他欠我的,這可不能直接劃等號。”張霽隆說完,意味深長地看瞭看我,也不知道在他心裡究竟在醞釀著些什麼事情。
“你能這樣想甚好,”徐遠看著張霽隆說道,“要不然,我可不會同意讓你拿人情裹挾老丁大哥給你做點什麼。”
“哈哈,徐兄跟我交手這麼多年,竟然還是不瞭解我!”張霽隆爽朗地笑瞭笑,接著說道,“我不僅不會對老丁大哥那樣,我還會想著繼續幫他解決點其他問題呢——咱們隆達集團,從清潔部到總務財務,有不少跟老丁大哥年齡相仿的單身大姐們,有離異的、也有從未結過婚的,都是貌美氣質佳風韻徐娘,性格也都不錯;隻是她們的出身差瞭點,年輕時候的一些經歷有些為人不容,倘若老丁大哥不嫌棄,單純願意找一個照顧生活起居的伴兒……”
“我說張霽隆,你別坑老丁瞭行麼?別人不知道你說的這些老大姐是怎麼回事,我還不知道麼?——當年的‘歌仙俱樂部’的‘紅姐青妹九金鳳’,全都在你們大廈裡做清潔工;‘神州大飯店’的那幾位頭牌,都在你們隆達做會計吧?還有龍昌街和老天後宮劇院那邊,現在是你們隆達集團開發的住宅區,你要不是斷瞭人傢原先的那點不幹凈財路,哪會這麼好心給她們一個個安排工作……”徐遠貶諷著對張霽隆說道。
——我這也算是終於明白為啥張霽隆的辦公樓裡,居然連掃廁所、擦窗臺的那些看起來十分老實熱心的阿姨們都長得那麼標致,過瞭中年的她們身材雖然走樣、但是依舊前凸後翹,而在她們勞苦的臉上,竟然偶爾會流露出讓人心亂的春情來;甚至在寫字樓裡工作的那些男白領們,有些還願意跟這幫做著卑微工作的阿姨們約會呢……敢情這隆達集團的清潔部、總務部和財務部的“臥虎藏龍”程度,也真不亞於“喜無岸”和“香青苑”!
“你說什麼呢?徐遠,你是不是認為她們做過一時那種工作,就得骯臟一輩子?他們現在做的可都是正經的後勤賬目,還有清潔衛生的工作;我是在給他們另一種生活!你一個市警察局的局長,說出來這種話……”
“行啦,你們倆別吵瞭——我也算是老大哥,聽我一句行嗎?”丁精武急火火地對著徐遠和張霽隆說道,“——我那什麼……能一下給我找兩個‘照顧生活起居的伴兒’不?”
“我的個天!”李曉妍在一旁啞然失笑道,“你這糟老頭子壞得很!剛說完自己無欲無求,就一下子想要倆?你還真是貪!”
“嘿嘿,‘人生得意須盡歡’麼!老瞎子我現在雖然這樣,但是我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個帥小夥!而且老瞎子我也就是眼睛瞎瞭,身上其他地方的零件還都硬實呢!嘿嘿,對她們來說,咋的不也是個香餑餑麼?我還怕他們搶呢!嘿嘿嘿嘿……”
“說你胖,你老丁還真喘上瞭!”
李曉妍和丁精武這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張霽隆和徐遠之間赤裸裸的敵對氣氛給消融瞭,他們倆互相看瞭兩眼,也都不好意思再來一局唇槍舌劍,也就都跟著我和李曉妍、丁精武一起笑著。今天本來是接老丁、陽哥和小妍姐回局裡的日子,算得上是喜事,於情於理,徐遠跟張霽隆都不應該吵起來,但是誰又有辦法呢,黑白兩道的天然對立、徐遠張霽隆兩人這麼多年的恩怨,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可以化解的。而與此同時,我卻發現我算是徹底被夾在瞭徐遠和張霽隆的中間,而且還如同被水泥夯死一般被套牢,我覺得這兩個人都有各自不大講究的地方,因而當他倆用辭藻過招的時候,我的心裡卻覺得矛盾十足;而明明最開始,我曾告訴我自己我隻是個他倆之間送信的,我不應該對他們倆的事情摻雜進我的任何感受。於是,我也對自己覺得頗為無奈。
等老丁這邊的護士幫他填完瞭報告,又給他送瞭三副每隻鏡片都堪比啤酒瓶底的眼鏡,囑咐他沒事的時候可以戴上,試著練練眼力,或許會對視力恢復有所幫助。再然後,我親自幫丁精武穿上瞭一套張霽隆專門為老丁訂做的阿爾帕卡羊駝絨的西裝,我們一行人便告別瞭馨亭美悅醫院。
臨走前,徐遠仍舊不示弱,給張霽隆撂下瞭一段話:“別以為你給我們局裡的人這點恩惠,我就能放過你。實際上我會比以前對你更加警惕:張霽隆,你倒賣軍火的事情、非法集資的事情、你跟你身後這馨亭醫療集團偷稅漏稅的事情,我會跟我在稅務局和檢察院的朋友打招呼,讓他們對你倍加關心的!還有你在背後暗算徐靖江的事情,我也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要我說幾遍你才相信?徐靖江落馬的時候,我還在笆籬子裡呢,這事跟我沒關系!江湖上不都傳說,那徐靖江是被他自己一個什麼私生子到處搞政治獻金,被人聯手點名告發才出的事麼?況且,不是都說徐靖江逃亡海外瞭麼,官方是說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這個是需要國情部和國際刑警去查的。”
“你當時確實是在監獄裡,所以外人看來,你跟這個事情的關系最小,但在我看來正因為這樣,你的嫌疑才最大!多說無益,張霽隆,還是那句話:我會盯著你的!”
“呵呵,徐兄,恕不遠送!”
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駕駛上的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抬頭透過後視鏡看著坐在後側後方的徐遠,哪怕弄得我脖子酸眼睛疼:我總覺得,當徐遠看著李曉妍身上的這套風衣外加羊絨連衣裙還有名牌高跟鞋、莫陽這一身琉璃白的BOSS,以及丁精武身上這一套阿爾帕卡羊駝訂制西裝外加那副防輻射樹脂鏡片做的眼鏡,都讓徐遠的心裡十分的不痛快。
“‘摟丁’,‘做是幾’(老丁,這是幾)?”莫陽笑著對丁精武伸出一根手指。
“感覺像是‘一’。哎呀告訴你們兩個瞭,我就算戴上眼鏡我也看不多清楚!”丁精武苦笑著搖搖頭。
“還真是‘一’!沒事,你慢慢就能看清瞭!”李曉妍說完,自己也頑皮瞭起來,“喏,老丁,這是幾?”
“看著像‘五’,又像‘八’……”
“哈哈哈!一個人一隻手哪來的八個手指頭啊!”
“你等會兒啊……你彎過去瞭一隻手指頭……是‘四’不?”
“對嘍!那這個呢?”
“哎呀,‘一百’!給你倆美得,你倆身上都修好瞭就拿我開涮啊?不玩瞭!”
“哈哈哈!老丁,這叫‘彎的four’(Wonderful)!”李曉妍大笑道。
笑過瞭之後,李曉妍一轉頭看到徐遠那張表情陰暗的臉,才終於收起瞭滿身的喜不自勝:“局長……”
“唉,比你老丁大哥都老的梗瞭,還拿出來開玩笑。”徐遠這才轉過頭,眨瞭眨眼松開瞭眉毛,“重新變得漂亮瞭,高興麼?”
“我……”李曉妍轉過身低下瞭頭,又抬起頭望向瞭轉過身的我,我猜測她確實不知道,在徐遠這樣的表情前面,她應該怎麼跟徐遠回答。坐在徐遠身後的丁精武跟我一樣也沒有說話,而李曉妍身後的莫陽,則有意無意地咳嗽瞭兩下。
“呵呵,小妍,你剛進咱們市局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拘謹,那時候你也漂亮,對我可是有什麼說什麼;怎麼現在,倒不敢說真話瞭?”徐遠嘴上笑得和藹,但是臉上的顏色依然騰著一股嚴肅,這讓李曉妍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徐遠閉上瞭眼睛,看著窗外這陣不知從何時起悄然而至的鵝毛大雪,吸瞭一鼻子冷氣,坐在我身旁那個制服警司機也很警覺地伸出手,把車裡的暖風加瞭一檔風速。沉默瞭好一會兒徐遠才繼續說道:“我要是你,一個曾經‘艷絕市局’的大美女,一度變得體態臃腫、人見人嫌,然後遇到瞭何秋巖,接著又變回瞭原樣甚至變得比以前更漂亮,我的心裡肯定也會開心,這是人之常情;但同時,我也會記住,自己應該感謝的是誰——這件事情,對於你們仨都一樣。”一句話,讓丁精武和莫陽也都不禁正襟危坐起來。
徐遠也轉過身,對他們三個鄭重地說道:“張霽隆這個人,我很不喜歡,但他剛剛有一點說得對呀:你們仨這個人情,是欠你們的小處長何秋巖的——這很客觀:是何秋巖求的張霽隆,他才會免費給你們送到與他有資本往來的醫院去治病,他才會給你們三個買如此貴重的時裝華服,而這些事情都是讓秋巖欠他的人情、或者是他在還秋巖的人情;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何秋巖,你們得不到這種重生的機會,而如果不是局裡一直在養著你們三個,你們也必然遇不到何秋巖。我說的沒錯吧?”
今天外面的氣溫差不多零下二十度,此時車子裡面的溫度也最多隻有零下四度,可聽瞭徐遠的一席話,李曉妍和莫陽的額頭上全都是汗。
老丁摘下瞭眼鏡,捂著嘴咳嗽瞭一陣,然後清著嗓子對徐遠說道:“呼……局長,我們仨其實一直想跟您說一聲,我們是真誠地感謝局裡這些年對我們的照顧和不離不棄。‘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局裡對我們如此至好,我們仨對於市局……還有徐局長您,也必然是一片赤誠。剛在醫院裡,我們跟張霽隆那傢夥,也隻不過是客氣客氣,畢竟我們這三個狗不理、貓不嗅的東西,也是給人傢添麻煩瞭,說幾句中聽的話、做做樣子,也不給咱們市局丟份兒,對吧?”
徐遠聽瞭丁精武這番話,臉上才終於露出來點輕松之意:“嗯,老丁大哥是體面人,我能理解。”接著,他又看向李曉妍和莫陽,繃著臉問道:“那你們二位呢?”
“我也會對局裡鞠躬盡瘁,全力以赴。”李曉妍立刻屏著一口氣說道。
莫陽憋瞭半天,終於說出一句發音標準又清晰的話:“我……我……我也一樣!”
徐遠表情嚴肅地轉過身,但很滿意地拍瞭拍李曉妍的肩膀,也拍瞭拍莫陽的膝蓋,然後幽幽說道:“你們能有今天,也是你們的造化。老丁戴上眼鏡勉強能看東西瞭,莫陽現在能聽見別人說話、自己也能發音瞭,李曉妍你更不用說,人變回漂亮的樣子瞭,身體和腦子也應該比以前更靈活。從今往後,我會給你們風紀處派去的任務更加繁重、艱巨,你們必須有信心、無借口地把這些任務完成。”
三人全都先後嘆瞭口氣,旋即齊聲答道:“是!”
“哦,對瞭,跟你們公佈一個事情:從今天起,何秋巖就不在風紀處瞭——重案一組今早剛剛提交上來的申請報告:我已經同意讓何秋巖暫代重案一組組長的位置瞭。”
“哦,是麼?”丁李莫三人全都有些驚訝,不約而同地望向我。
“是這樣的,”我對他們三個點瞭點頭,“從今天往後,三位前輩真的就別再叫我‘小處長’啦,還是叫我‘秋巖’為好。”
隻見莫陽連連吸瞭好幾口氣,然後對我滿面笑容地說道:“恭喜!秋巖!”
“哈哈,謝謝陽哥。”我連忙對莫陽感謝道。
“秋巖你暫代重案一組長,那雪平哪去瞭?她還在休假沒回來?”李曉妍睜大瞭那雙嫵媚的丹鳳眼,看著我好奇地問道,並且她還有意無意地擺動瞭一下雙肩,於是那漲漲的胸部也跟著輕微地晃瞭晃。
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地不敢與李曉妍對視,便急不暇擇地把目光往身子右邊的車窗外望去。我一見那雙閃著亮光的雙眸,我的心便忍不住感受到一種怦然心動,這對於已經擁有夏雪平的我而言,是一種錯誤的行為;而且,現在的她赫然變成瞭窈窕性感的加強版田麗,但我一閉上眼睛,總覺得在我面前的這個尤物,本來還是個全身都散發著餿味的邋遢女胖子,這總讓我覺得心裡有些別扭,總讓我在潛意識裡認為是李曉妍對我做瞭障眼法、而不是張霽隆帶她去做瞭吸脂和整形手術。於是我一時言語掉瞭線,完全沒說出一句話來。
徐遠看瞭我一眼,似乎是以為因為夏雪平轉到國情部情報局上班涉密、我不知道該怎麼跟李曉妍講,他便對李曉妍說道:“你這麼說倒也沒錯,因為現在在省警察廳和咱們市局這邊人事部門留的通報,是夏雪平的假期延長;但是雪平具體去幹什麼瞭……反正她現在肯定不是在休假。”
“哦,這樣子……明白瞭。”李曉妍對徐遠說道,但是她的雙眼卻在不住地看向我。
順著李曉妍的視線,徐遠瞟瞭我一眼,然後又轉頭對李曉妍問道:“問夏雪平回沒回局裡,李曉妍,你想幹嘛啊?”
“啊?”李曉妍錯愕道,“我?我就是問問而已……”
“哼哼,你過瞭這個月,就快37瞭吧?對女人來說是一個挺不錯的年齡。看來,我應該承擔起頂頭上司的責任,幫你物色一個像樣的男朋友瞭。”徐遠二郎腿一翹,雙手自然地搭在瞭膝蓋上面。
“我……局長,我不著急!37怎麼瞭……雪平都40瞭不還是單著呢麼?我這好不容易整個人變回來瞭,我還想再自由幾年呢。”李曉妍低著頭,玩著自己身上的衣角說道。
“你是自由瞭,咱們局裡的那群狼呢?那一個個有傢的、沒傢的,有伴的、沒伴的,平時就風流的、隻是看著老實的……要不是我坐你身邊,就現在給咱們開車這位小薑,你說他是不是都得回著頭看著你往前開車啊?”徐遠對李曉妍說道。
車裡的人瞬間便全都看向我身邊這位薑師兄,正往後視鏡盯著李曉妍的薑師兄——我沒記錯李曉妍之前還跟我講過的,就是這個還曾經朝她身上吐過痰的薑師兄,立刻戰戰兢兢地收回瞭目光,專心致志地看著前方的路況。薑師兄眼睛一落,所有人的註意力又回到瞭徐遠身上,隻聽徐遠說道:“‘單身公害’這個詞,對你來說不算老土,你應該聽過吧?你現在變回漂亮的樣子之後你就是,但我是不允許市局出現一個單身公害瑪麗蘇的——你難道想讓局裡這幫男的,全都為你打起來?現在咱們市局某些警員的個人生活問題,已經被下面的幾個分局給反映到省廳去瞭,我可不想再讓我最信任最看重的這幾個人,再給局裡添亂瞭。”說到這,徐遠還用餘光掃瞭我一眼,接著對李曉妍說道,“我是想收收你李曉妍的心,懂麼?你要是自己能管得住自己,別把這一出脫胎換骨弄成放飛自我,那你願意什麼時候戀愛結婚我便不管瞭。”
“局長,您放心吧,我會嚴於律己的!”李曉妍又低下頭,認真地對徐遠說道。
“用不著跟我表決心——藏著掖著、收斂一些,你願意怎麼樣我絕對不幹涉,那是你的隱私。咱們局裡現在,哼哼,生活多姿多彩的人有的是。”徐遠又看瞭我一眼,繼續說道,“這女人,尤其是女警,雖然美艷動人,但彰而不顯,方是女神——這是我的一點拙見。”
“明白瞭……”就這麼一會兒,李曉妍已經被徐遠的這些話弄得喘不過來氣瞭。
“那……秋巖就這麼離開風紀處瞭,”丁精武沉吟許久,終於開口道:“咱們處裡的事情,局長你看……”
“風紀處的事情,你們商量著來吧,有事情給我打報告……哦,量才副局長也得瞭解。”
“咱們自己商量著來?”
丁精武嘆息著對徐遠說道,“我們仨其實倒是無所謂,咱們風紀處內部問題也不大;聽說沈副局長又給咱們招上瞭幾十個小年輕,我們也有信心把他們調教得規規矩矩的……隻是問題在於,咱們跟其他部門的關系,還需要協調。我們仨休病假這段時間裡,處裡是由伍育明和修德馨兩個主事,他們倆都是派出所民警出身,一個是一身老油條的江湖氣,一個脾氣太沖,他倆做事倒是踏實,隻不過時間長瞭,風紀處跟其他部門的關系恐生嫌隙。”
徐遠聽瞭,肯定地點瞭點頭,轉而對我說道:“這倒是……秋巖你還不知道吧:在這一個月裡,就在那伍育明,還有那個剛當爹的修德馨的看管之下,風紀處的幾個人,居然又跟白浩遠和他的那幾個鐵哥們,在咱們局裡的體育館籃球場上差點打瞭一架——呵呵,要不是咱們幾百年都不運動一次的量才副局長,穿著背心短褲帶著一幫保衛處的警察準備一起打球去,那天風紀處和重案一組的人,怕是又要見血哦!”
“還有這事兒?他們一點都沒告訴我。在他們的朋友圈裡,還是一片歲月靜好的說,根本看不出來他們跟別人鬧矛盾。”我驚愕地對徐遠說道,“那看來我在重案一組這邊,是得給他們多做點工作、談談話瞭。”
徐遠也對我肯定地點瞭點頭,又無奈地轉頭望著車窗外的鵝毛大雪:“唉,這是艾立威留下的貽害啊……秋巖,這事情你是怎麼想的?你認為,你走瞭之後,風紀處該讓誰來當處長?”
我思忖片刻,對徐遠說道:“要是問我的話,我提名小妍姐。”
“啊?怎麼是我呀?”李曉妍聽瞭,受寵若驚,那看著我的火辣眼神,讓我心亂又膽顫;而原來的她,隻會對自己抽屜裡包芒果幹露出這樣的眼神。這整容變美,看來變得不隻是外表。
此時我是真的有點不敢跟她繼續對視,我隻是掃瞭她一眼,然後回過頭,但緊接著我又從後視鏡裡看到瞭一瞬間皺著眉頭、低著頭嘆著氣、仿佛車子裡再接下來的話都與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而氣惱的莫陽,再一想平時莫陽在網絡上討論組裡發言時候的語氣,我的心裡便也能猜得到,重新恢復聽覺和語言能力的他,肯定也有想要實現自己志向的期望。
我停頓瞭片刻,繼續對徐遠說道:“局長,我是這麼想的,首先老丁操勞瞭一輩子,然後目前他的視力還是問題,維持原來的職責可以,太繁重的擔子也別讓人傢去挑瞭;陽哥雖然語言能力還在恢復,但我覺得就目前來講他在與別人溝通方面,還是個障礙,陽哥的工作能力沒的說:有拼搏精神、又一定的技術水平,這以後咱們風紀處除瞭掃黃和相關工作之外,不是還要開展內政監督工作麼,陽哥絕對可以委以重任,隻是組長讓他來當的話,現在還有很大難度。而小妍姐,我查過小妍姐的檔案,其實她也是個很優秀的女警,在很對方面都勝過我,而且女人心細,更容易把事情處理得有條不紊;況且,就像局長您說的那樣,小妍姐重新變得漂亮瞭,局裡肯定會有一大幫人傾慕她,那麼重案一組的那幫糙漢子們,看在小妍姐的面子上,之前就算跟風紀處又再大的嫌隙,還不得忍忍?”
徐遠略帶驚詫地看著我,臉上露出瞭一絲微笑:“你這小子可以的,會用心琢磨事情瞭。”
“那還是老狐貍你栽培得好。”我打趣地說瞭一句,又接著敘述著我對修補風紀處和重案一組之間矛盾的想法:“而且這隻是人事安排。至於修補每個人之間的關系,局長,我覺得咱們還應該把現在風紀處和重案一組的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大傢一起坐下吃個飯。沒有什麼事情,不是在一起喝一頓酒、推杯換盞解決不瞭的,如果不行那就兩頓。在我接觸這麼一圈下來之後,我覺得咱們風紀處和咱們重案一組的全體,也都是喜歡直來直去的痛快人兒,都挺好打交道的。大傢是戰友、是同事,坐下來喝兩杯,說說交心話,也就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瞭。您說呢?”
“坐下吃飯……由頭是什麼啊?”
“簡單,風紀處歡送我卸任,重案一組歡迎我回歸。”我對徐遠自信地說道,“我覺得這兩個理由,對於把他們拉到一塊去,是再合適不過……”
未等我說完,徐遠剛剛送給我的還很開懷的那張臉,又一下子拉得老長,而且臉色還有些黑,他打斷瞭我的話說道:“你知道現在重案一組有多少人麼?”
“呃……算上沈副局從警校抽調來的實習警,再加上從制服警大隊考核擴充的,加上以前的建制,差不多83人——準確來說應該是84人,還得算上夏雪平。”我回答道,“說實話,局長,人有點多。重案一組是主要負責兇殺案,也不出去反恐、反黑,人這麼多沒必要。”
“那風紀處呢?”徐遠追問道。
“……風紀處的人我還沒見過,看原來辦公室,辦公桌已經增加到五十七個,再算上這三位,應該正好六十人。”
“那加在一起,就快將近一百五十人瞭。這麼多人一起出去吃飯,上哪吃?錢哪來?——每人均攤還是公款報銷?”徐遠嚴肅地對我問道。
“這……”我仔細掂量瞭一下,頓時發現自己之前想得有點不周到:“局長,對不起瞭,是我疏忽……”
“沒什麼可對不起的。”徐遠表情凝重地說道,“司法調查局的人還沒走呢,這樣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不過風紀處的人事就按你說的,讓李曉妍接任風紀處處長。回去我就跟量才知會一聲,然後全局發通告。”
在祝賀瞭李曉妍一通之後,徐遠又對我問道:“風紀處的事情就不用你小子操心瞭,接下來,重案一組的事情,你打算先怎麼處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當然是先就手查查佟德達的命案瞭。然後有機會,查查蘇媚珍……查查蘇阿姨的下落:她從警務醫院逃走,我覺得她一定得找一個地方落腳,哪怕是往境外逃的話,也不可能全憑一己之力……”
結果我的話,又被徐遠無情地打斷瞭。而他此刻,已經在吞著氣咬著牙;我頭一次見到徐遠如此出離憤怒,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瞭,但同時我又覺得自己似乎就沒一個字說對的地方。
“這兩件事,我昨天告訴你和雪平,是讓你們兩個稍稍留神!……蘇媚珍的事情,安保局在查,而至於佟德達……”徐遠說著,又看瞭一眼身周三人,“都不是外人,也沒必要搞得這麼保密——佟德達的事情,現在是F市情報局在負責,他們把雪平叫過去,就是要她幫著查這個案子的,畢竟那些不幸喪命的老警察裡,應該有看著她從小長大的。”聽到這,一直沒說話的丁精武不住地吸瞭吸鼻子。
徐遠轉過頭看瞭丁精武一眼,接著對我說道:“這些事情你就別管瞭。我看過最近重案一組的工作報告,白浩遠和王楚慧手上各有兩個比較麻煩的案子,你去跟進一下吧,順便再重新熟悉熟悉重案一組的情況。在重案一組當組長,從來不是兒戲,你接下來的任務甚至要比你在風紀處,困難幾百倍!可別大意瞭。”
“我懂,您放心。”說完,我不由自主地點瞭點頭。
話音剛落,車子一轉彎遇到瞭一個紅燈,而在道路的右手邊卻嘈雜無比。但見路旁一幫人在一個工廠大院的門口正舉著牌子進行示威集會,那大門儼然被那幫集會群眾圍得水泄不通,以至於坐在車上的我們幾個全都看不到掛在那工廠大門門柱上的牌匾。而那些前來維安的民警們,正不停地承受著那些示威者們的推搡和高分貝的大喝大吵,還一邊似乎正對所有人進行著苦口婆心的勸說。
以前上學的時候,我還一直覺得遊行示威這種事情,在兩黨和解以後是一種很正常的事情;但自從上一次那些受到“桴鼓鳴”和陳賴棍那幫人的煽動、在市局門口發生的惡行鬧事之後,我對這種所謂的“符合人權”、“自由發聲”的事情越來越反感。一時間沉不住氣,我便對徐遠問道:“局長,要不要下去看看?”
徐遠也實在有些不明就裡,而在他身旁的李曉妍與莫陽早就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就在這時候,開著車的薑師兄開瞭口:“局長、小何警官,沒必要下去。”
“他們在幹什麼呢?”徐遠想瞭想,“這個位置,應該是‘香肴肉食公司’的地方吧?”
“欸?……嗯,沒錯,就是這。九年前在這門口鬧過一幫兜售假冒偽劣壯陽藥的,我來過這。”李曉妍說道。
“一幫人在肉食廠門口示威幹什麼呢?”我觀察瞭片刻,故意開玩笑道,“火腿腸午餐肉不夠吃瞭?”
“搞不好,給人吃壞瞭身體?”丁精武也好奇道。
“都不是。”薑師兄搖頭笑笑,瞟瞭一眼那些集會的人後說道,“這‘香肴’不是一直在跟美國人和法國人合資,並且跟環保黨聯合推廣,搞瞭個‘人造肉生態’產品鏈麼?結果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瞭,網上平地風雷地開始鋪天蓋地對著參與生產人造肉的廠商,還有環保黨的那些黨員們開罵,並且集體要求食品藥品監督部把全國的人造肉都給收回並且銷毀。這算好的,上網搜一下話題‘拒食垃圾’,那比這還熱鬧。前兩天,K市的一個環保黨籍的批評傢,就在自傢門口被人砸瞭磚頭——那以前都是他們環保黨的人這麼收拾別人,這些年頭一次聽說他們的人被收拾,嘿嘿,也真是‘天道好輪回’!”
“人造肉?人造肉這點事情至於麼……”看著那幫亢奮異常、熱血沸騰的示威者們,徐遠坐在座椅上不禁犯嘀咕。
“誰知道呢?反正這段時間,說什麼的都有,有說人造肉吃瞭其實能增肌、但主要說人造肉吃完瞭,女的不孕、男的不育,小孩吃瞭長不高還會變傻,老人吃瞭容易骨質疏松還會得糖尿病;就這段時間,那滿屏幕滿時間線的帶流量節奏的營銷文、辟謠的和反辟謠的科普文,分分鐘刷爆各大SNS主頁。”薑師兄說道。
“那到底有沒有因為吃人造肉進醫院的啊?”我繼續問道。
“這倒是沒聽說。”“……那沒有的話,如果說這個東西不好吃、對身體無益,直接不買不吃不就完事瞭麼?至於非要來示威集會麼?”我不解地問道。
“呵呵,沒準就是閑的唄?”薑師兄說完,一加油門把車子駛向瞭十字路口左邊。
說起人造肉這東西,我其實也沒少吃過;之前住寢室的時候,就喜歡買香肴牌的蜜汁人造豬梅肉和香辣素肥腸當零食和夜宵,泡方便面的時候還願意放上一兩顆;再後來,環保黨跟國外幾個所謂國際認證過的動物保護組織一起發起瞭輿論戰,打出瞭人類“應該用每一口改變地球”、“拒絕蛋奶肉、拒絕溫室效應”的口號,並且還請來瞭不少的男女偶像做瞭所謂的“環保倡議人”,於是在那段時間裡幾乎是一夕之間,人造肉在全國都大肆流行——我沒那麼大的環保覺悟和對普世價值的敏感性,單純是因為好奇和嘴饞,在那段時間也跟著吃瞭幾次人造肉漢堡和人造肉意大利面,隻不過每一次“享用”,雖然沒覺得這從英文直譯為“超越肉類”的仿肉食難吃,但是那些用豆粕和玉米糖漿制造出來的高壓海綿狀物體,裡面滿滿的味精味道和香精味道,實在是讓我的舌頭承受不起這改編世界生態的歷史重任。從那以後,盡管普遍還有不少追捧的發燒友,可我是再也沒吃過人造肉。而如今,原本被大眾追捧的東西突然被大眾反噬,這倒是有些讓人匪夷所思。
倍覺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順著“吃人造肉環保”、“拒絕蛋奶肉、拒絕溫室效應”這幾個短語,我之前參加的那個七星山妙酸乳在線有獎問卷的第一個問題,猛然間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您是純素食主張者還是非純素食者?”——“Aleaiactaest.”這個集會,跟張霽隆有關麼?跟這個調查問卷有關麼?可是如果有的話,關系是什麼呢?而我明明記得張霽隆似乎暗示過,這個調查問卷是陸東青教授他們搞得一個幫助楊省長連任的招數,但現在我似乎怎麼看都看不出來,在一傢生產人造肉的肉食廠門前示威集會,會和政治選舉有什麼關系。
夏雪平現在會在做什麼呢?F市突如其來下瞭一場大雪,她究竟會在國情部情報局的辦公室裡,還是跟著那幫探員們跑外勤?情報局的辦公室,會比重案一組的辦公室暖和還是稍涼一些?這麼冷的天,我腿上的那處槍眼周圍的地方在隱隱散發著酸痛的感覺,而她呢?她身上的那些舊傷,會不會讓她疼痛難忍?快到瞭中午,情報局的午餐會合她的口味麼?情報局的那些特工們,會找她的麻煩麼?
周荻呢?那個周荻師兄,對夏雪平的心思究竟如何?他一個結瞭婚的人,會對她做些什麼不該做的事情麼?
“你好,請問您是來……”我正盯著屏幕發呆,隻聽見那個染瞭黃毛的楊沅沅正對著站在夏雪平辦公桌旁的一個人問道。
而回答她的那個女聲,聽起來久違的熟悉:“哦,我是找許常諾警官簽字的,他之前負責瞭一個關於我朋友的案子……我幫我朋友去民政局辦些手續,死亡證明被我不小心遺失瞭……”
“許警官跟我們白師兄出去瞭……哦,我們代理組長在,你……”
我一抬頭,竟是那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那雙動人的柳葉眉與水潤的大眼睛,以及那枚可愛的櫻桃小嘴,隻是當初的短發已經留長,並且還紮瞭條長馬尾,發梢上還掛著幾疊未融成水珠的玉沙。
“夢……蔡小姐,好久不見。”我慚愧得有些不敢看她。
蔡夢君先是瞪大瞭眼睛,接著撇著嘴巴低下瞭頭,看著自己身上這件勝雪潔白的狐絨連帽派克大衣,又忍不住抬起頭看瞭我一眼,有釋懷地笑瞭笑,平靜地說道:“這才多長時間,你就做瞭代理組長?看來你確實挺優秀的……”
我抿瞭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組長,你們認識?”楊沅沅無辜地看著我。
“嗯,”我點瞭點頭,對楊沅沅說道,“你去忙吧……你去幫楚慧師姐整理一下她手頭案子的簡要報告,要是到瞭飯點,你們就先去食堂吃飯吧。”
“是。”我又看向蔡夢君,對她禮貌地問道:“給你找一間休息室或者會議室,去坐一坐吧?”
“不用瞭,何大警官。”蔡夢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何大警官日理萬機,我就不麻煩瞭。”
我知道她一方面因為心裡真的對我覺得討厭,於是不想跟我說話,另一方她也是在故意激我,我感受得到在她體內有一種叫做“悲憤”的東西已經壓抑許久,她想找個機會發泄。我明白,我和她這兩個彼此的路人,此刻最好的相處方式是裝作誰都不認識誰,可我一看到她,便會讓我想起,在“桴鼓鳴”這一系列的案子裡面,我經歷瞭太多的東西,即便最後我如願以償地得到瞭夏雪平的肉體與愛,可這中間,又有太多讓我覺得不甘心和不平衡的東西。所以一時之間,我又覺得心裡藏著太多的話想要說,因此,我還是自先走到瞭走廊裡,而本來已經說過“不麻煩”的蔡夢君,卻也跟在瞭我身後。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我也沒想到我一開口,卻是這樣的土得掉渣的人開場。
“呵呵,都過瞭這麼久,何大警官,還這麼會假惺惺的關心人呀?”蔡夢君諷刺地說道。
聽她直接把接下去能繼續把話題聊下去的梯子徹底拆毀,我也一下子變成瞭啞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開口。
“何大警官,看你這春風得意的樣子,是有女朋友瞭吧?”我凝視著蔡夢君那充滿憎惡和貶損的眼睛,對她點瞭點頭。
“你的那個女上司,她好像叫什麼……夏雪平?”
“是她。”我直言不諱地說道。
“嗯。挺好的。她那槍時候的樣子,確實很帥氣,女孩子看瞭都會心動。”蔡夢君笑瞭笑,“你也挺厲害的,自己的額頭就那樣被人傢拿槍口對著,你倒是一點都不害怕。”
聽瞭這番話,我不免有些好奇:“你看到瞭?你那天也在蘭山會館?”可那天除瞭我和艾立威,在蘭山會館的也就隻有在野黨的那些人瞭,難不成蔡夢君跟在野黨有什麼關系麼?
蔡夢君聽到我這樣問,緊張地咽瞭咽唾津,然後立刻說道:“對啊……那天藍黨不是在搞活動麼?我是藍黨的禮儀志願者。你被那個叫‘曹艾什麼’的那個男人挾持的時候,我就在樓上。”
“原來是這樣。”我想瞭想,對蔡夢君反問道,“那你呢?你交瞭男朋友瞭麼?”
“沒有。”蔡夢君臉上依舊掛著笑,“男人裡面,有太多騙子瞭。要是被我再遇到一個假裝成警察、實際上就是哪傢土老板的兒子該怎麼辦呢?”
“……”我揉瞭揉鼻子,又問道,“那你從隆達離開之後,現在還有再去找實習工作麼?”
“沒有。我連課都不上瞭。”
“怎麼會這樣?”
“我沒心思上。”蔡夢君決絕地說道。
我用舌頭舔瞭舔牙齒,停頓瞭片刻對她說道:“那看來,你最近過得挺不好的。”
“一個月以前,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自殺瞭,你覺得我能好到哪去?”蔡夢君諷刺地對我笑著說道,而說到最後,她的眼睛又情難自抑地一紅。
“對不起……”我再一次低下瞭頭。
“對不起?嗬!”蔡夢君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倒像是我把段亦菲肚子裡的孩子撞得流瞭產、又是我把段亦菲從岸上推進瞭燕江裡。她情緒激動地說道:“呵呵,你哪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啊!你騙我、通過我來接觸亦菲,是為瞭破案,偉大的借口不是麼?就好像整件事情,你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瞭結一樣……亦菲已經死瞭!看著跟自己……看著跟自己朝夕相處的朋友,變成瞭一具冷冰冰的、不會說話、而且再也不會笑出來、沒有瞭喜怒哀愁的屍體,嗬……這種感覺你能明白嗎?”
看著從蔡夢君眼中流出的兩行清淚,我也跟著發自內心覺得悲怮,但是她口口聲聲的控訴,卻愈發地讓我決定要把自己柔軟的內心橫下來,即便蔡夢君是這樣一個溫情又善良的女孩,即便我確實辜負過她。
“你說話啊,何秋巖!你怎麼不說話?”蔡夢君低聲卻憤怒地看著我,依舊試圖讓我覺得愧疚,“你是不是覺得心虛所以……”
“我明白你心裡的那種感覺。”我抬起頭對蔡夢君冷冷地說道。
“哼!你好意思……”
“段亦菲屍體被發現那天,雖然我還沒回歸重案一組、我還是風紀處的處長,但是因為段亦菲涉及‘桴鼓鳴’連環殺人案,所以我也跟著出瞭警,我也能算是第一時間見到死去的她的人之一。我不確定她有沒有把她跟我最後一次見面時候,我跟她的談話內容轉述給你,但是對於很多事情,我們倆都釋懷瞭。”
“我不信!你純屬……”蔡夢君繼續對我大動肝火地叱責道。
“由不得你信不信!”一時間,我也十分激動,但很快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於是我又住瞭口,調節瞭自己的呼吸,接著放緩瞭心態和語氣對她說道:“你以為在過去這兩三個月裡面,失去生命的隻有她麼?他那個名義上是哥哥、血緣上是父親,實際上是男朋友的人,為所謂的復仇,利用瞭一個無辜的女人、又把她從幾百米高的山崖上給推瞭下去;我們重案一組有一個警察,他生前算不得什麼好人,但他為瞭保護自己的同事,在工廠裡遭遇到瞭爆炸,被活活燒死,他留下瞭一個女兒,而他的妻子對他們的女兒並不好;還有我的一個手下,他話癆、說話沒正形,有的時候還有點膽小,結果被人當著眉心一槍斃命……他們生前也有他們的喜怒哀愁、他們的情感,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難受麼?”
“可這些人又跟我有什麼關系!”蔡夢君哭著對我質問道。
“那你又為什麼要因為段亦菲的自殺,對我如此憤怒?是她選擇瞭個告別這個世界,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在這一刻,我也總算清楚瞭自己心中對於“桴鼓鳴”這個案子一直殘存的不甘心究竟是什麼——我在追求一種所謂“果報”的東西。努力瞭應該得到收獲,怯惰就應該雙手空空;善良的人和正義之士就應該得到鮮花和掌聲,作惡多短的人就應該受到唾棄和懲罰。然而事實上,我偶爾在網上看到某些人一提起曹虎這個名字,還是會提出所謂的道德拷問,永遠覺得是社會欠瞭他什麼;而再一想起夏雪平,雖然沒瞭陳賴棍他們的運作,但是還是會有人攻擊她、謾罵她是個“隻會殺人的婊子”,甚至明明她在這個案子裡的功勞最大,可到現在,連一個最普通單薄的嘉獎令都沒有。可在我本來的印象裡,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所以我才會對蔡夢君的指責如此失態。
可是說著說著,我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蔡夢君,又對她油然而生出瞭一絲憐憫。我覺得有些爭論並不一定要論出個是非對錯,於是重新和氣地對蔡夢君說道:“蔡小姐,我何秋巖的確欺騙過你的感情,你應該因為這個恨我、並永遠討厭我,是我罪有應得。如果你依然要把段亦菲的死,算在我的頭上,且偏要認為是我毀瞭她的人生……如果這能夠讓你心裡好受一些的話,那就請你繼續恨下去吧。”
“……呵呵,我怎麼可能會恨你?”蔡夢君哀怨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恰巧此時,捏著兩隻拳頭、表情抓狂的白浩遠,帶著愁容慘淡的許常諾回到瞭辦公室,我便直接帶著蔡夢君去瞭許常諾的辦公桌前,簽瞭那兩份補辦的死亡證明,以及蔡夢君替段亦菲把那部《浮華遺事日記》的稿酬全部捐給基金會的申請。辦公室裡的好些人不知道在我和蔡夢君以及已經亡故的段亦菲之間的事情,有好幾個不長眼的,尤其是那些剛從警院調來的實習學警們,還都以為蔡夢君真的是我的女友,一開口莽撞地全都在管蔡夢君叫著“嫂子”,我訓瞭那幾個瞎起哄的主兒,他們還偏要說蔡夢君看起來跟我般配得很,弄得本來就悲怒交加的蔡夢君,臉上紅一塊黑一塊,站在我身後尷尬得很。
當一切手續都辦完,出於禮貌、也出於對於蔡夢君的一絲虧欠,我主動送她下瞭樓。不知道是因為所有東西全都處理完畢,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東西,從看到我就擺出一副戾氣十足面孔的蔡夢君,此時的臉上,也終於顯露出瞭一絲輕松。外面的雪依舊沒停,但是這漫天飛舞的頃刻花,卻比剛剛那鵝毛大雪略微溫柔瞭絲許。
“做警察,很累吧?”在市局大院門口,蔡夢君又連忙回過頭對我問道。
我把雙手插進羽絨大衣的側口袋裡,看著前方的靜謐街道,又看瞭看膚白賽雪的蔡夢君,對她微微一笑:“還行吧,我才幹瞭不到三個月,而且剛剛修瞭一個月的假期,人都閑懶瞭。”
“跟你女朋友一起去休假的?”蔡夢君睜大瞭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問道。
“嗯。”
“真羨慕她。”蔡夢君深情地看著我,直言不諱地說道,“那我走瞭。”
“嗯……誒,你那輛跑車呢?”
“嗨!被老爸發現瞭唄,沒收以後他給賣掉瞭。”蔡夢君有些失落地說道,“何況……而且這都冬天瞭,就咱們F市的馬路,跑車怎麼開啊?我是打的士來的。”
“也好。”
“那,何秋巖,我走瞭。”蔡夢君微微嘟著嘴,幽怨又有些期待地看著我,對我遲疑地招瞭招手。
“嗯,路上小心點。”
“好。”
或許之後,再也不會跟她見面瞭吧。
——一想到這,我也不知怎麼的,那種不甘心的感覺又找上瞭心房,於是我忍不住搔瞭搔後腦勺,躊躇片刻之後對她連忙問道:“那個……這都中午瞭,大冷天的,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咱們警局食堂的砂鍋、蓋飯、湯粉,都好吃得很;你要是不習慣,這警局周圍也有不少不錯的小館子,日料、西餐、川菜、包子餃子,也都不錯。”
“吃飯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我走瞭。”
她留下這麼一句,攔下瞭正經過的一輛空車,上瞭車之後,那地上兩道黑色的車輪印,逐漸延伸到白茫茫的風雪之中。
此時此刻,手機突然響起,我沉浸在這漫天寒酥之中,連來電提示看都沒看直接接通瞭電話。
“秋巖,你跟你媽媽從外地回來瞭吧?我記得應該是今天?”來電話的是父親。
“哦,老爸……那個,昨天我和……媽媽就從……已經會來瞭,”父親的來電,恰似一種對於我和夏雪平回到F市後,沒意義第一時間聯系他的質問,於是一時間我竟有些口吃,“隻是昨天……媽……夏雪平那邊遇到點事情,挺復雜的,就沒來得及……忘瞭告訴您一聲。”
“嗯。老爸今晚,想找你和你媽媽,再加上美茵,一起出來吃頓飯。你跟你媽媽說一聲。”父親對我說道,語氣鄭重而強硬,完全沒有商量的意思。
“那個,這事還有點麻煩……”我想把夏雪平換瞭個地方上班的事情告訴父親,應該也不算違反紀律,“夏雪平現在在市情報局呢,國情部那邊有個案子需要她幫忙協助處理。”
“哦,是這樣……我明白,你和她剛回來,一定會很忙……這樣,你看看給你媽媽聯系一下,問問她晚上什麼時候下班;等她回信瞭,告訴我,我再跟你們倆定時間。地點在‘麟港漁村’,美茵這邊我接她。爸爸等下還有事,先不跟你多說瞭,等你消息。”說完,老爸就把電話掛瞭。
這突如其來的要請我和夏雪平吃飯,還這麼迫切,這是有什麼事情?父親……難道是想和夏雪平復婚麼?胡思亂想沒有用,我給夏雪平打瞭個電話,她沒有接,於是我給她發信息留瞭言,吃完午飯之後又過瞭半個小時,夏雪平才給我回信,說晚上5點45分,要我去情報局門口接她,並且也同意瞭父親的請客。我又繼續追問一下夏雪平這一上午過得如何,可她那邊一下子又沒瞭任何回應。很多很不好的想法又突然襲上心頭,但我又告訴自己:之前在段亦澄和艾立威的事情上夏雪平都沒怎麼樣,何秋巖,你應該信任她才對,她是愛你的,她心裡愛的隻有你。
吃過瞭午飯,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楊沅沅便將那份簡報遞到瞭我面前。我先前就領教過王楚慧做的所謂“簡報”有多麼的繁雜冗長,而這份簡報,我大略地看瞭一下,要比王楚慧事無巨細、雞毛蒜皮的筆法精簡很多,邏輯也很整潔,讓人看起來舒服得很。
“這份簡報,是你做的?”我對楊沅沅問道。
“是我做的……做得不好麼?”
我笑瞭笑,肯定地對楊沅沅說道:“寫的不錯。你這動手能力倒是挺快的麼?有兩下子,小看你瞭。”
“嘿嘿,謝謝學長表揚!”楊沅沅心花怒放地說道,“我這還是趕著時間弄出來的的!實際上,我午飯之前就做出來瞭,本想那時候就給您的;但是王警官告訴我,說什麼不著急給你,還要我下午三點以後再給你;但我這馬上要去上什麼新安排的培訓課,我怕我忘瞭,這就給您拿過來瞭。”下午三點以後再給我?我又沒說我那個時候要,而且我三點鐘之前也沒什麼事,王楚慧這是什麼操作?
我對楊沅沅點瞭點頭:“我知道瞭,辛苦你瞭。等一下你們要上什麼培訓課啊?”
“不知道,今天午飯時候手機收到的群發短信,新安排的,還是沈副局長親自給咱們上課……他親自來,咱們都怪害怕的。”
“沒什麼可怕的。一個培訓課而已,沈副局還能把你們一個個都生吞活剝瞭嗎?”
“嘿嘿,那倒不是!”楊沅沅嬉皮笑臉地站在我面前,想瞭想對我說道:“那……學長,我這頭發能不能不染回去啊?”
我聽罷立刻把那張簡報往桌子上一拍,板著臉對她說瞭兩個字:“不行!”
“我……”
“你什麼你?”我嚴肅地看著楊沅沅,“都說我是從警專升上來的混不吝,我看你們這幫小朋友們啊,跟我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命令就是命令,容不得提條件!”
“不是……那我……我這麼努力,您就不能給我點嘉獎?”楊沅沅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嘉獎可以——口頭表揚一次。才整理個工作簡報就要求有嘉獎,那你要是將來破瞭案,那還不得問省廳給你搬來金山銀山?”
“我不是這意思,學長!我隻是……這個發色是我從染頭發以來,最適合我的顏色!你就不能通融一下麼學長?漫畫裡還有女警是染頭發的……”昨晚還滿嘴臟話的楊沅沅,此時說著說著竟然要哭瞭。
“真的不行。”我換瞭一種平和而耐心的語氣對楊沅沅說道,“你知道我聽瞭你的這些話,也總算是明白瞭為什麼咱們‘警專幫’的名聲不好瞭。妝容儀表這點事情,在警員手冊上的第一頁都是有據可考的,咱們警專幫這幫人,靠著小聰明、還有八百年偶爾從腳後跟裡拿出來用一下的腦子,陰差陽錯、機緣巧合升上瞭警官學院,然後偶爾再出一兩個比如你我這樣,成績算的過去的學生,被那些原本已經對警專生死心瞭的教官、上峰們誇幾句,說‘這還真是咱們差點埋沒瞭的拔尖生’,於是我們就真的沒皮沒臉地認為我們自己真的優秀——我這不是罵你,楊沅沅,這也是我對我自己工作兩個月的心得。不見比自己優秀的人,不知道天有多高、自己有多矮,不實打實地著手辦案子,不知道地有多厚、摔上去有多疼。咱們現在是在警察局工作,不是過去在學校上學瞭:還能遇見好說話的教員以為巴結幾句,就能在評比上拿個高分;還能遇見幾個腦子不靈光的教官,以為抖機靈捉弄人傢,就能逃課、考試作弊。這個頭不能開,很快,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兩年,你就會從‘楊沅沅學妹’變成‘楊沅沅師姐’,你這個師姐染頭發,後面的學弟學妹們會怎麼想?他們會不會也去模仿、甚至更出格?打耳洞、打眉釘?會不會把西裝和警服給裁瞭、一個個穿得像哥特樂隊的成員?如果到瞭那種地步,那咱們重案一組會成瞭什麼樣子?咱們現在要面對的,是隨時可能讓我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匪徒,以及隨時隨地會盯著你一舉一動的大眾輿論——咱們組長夏雪平總在媒體上被攻擊,這件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聽到這裡,楊沅沅懵懵懂懂地點瞭點頭。
“你現在在重案一組,重案一組的組長又是夏雪平,那幫靠著攻擊夏雪平為生的人,是不會放過咱們這間辦公室裡的一草一木的。你染瞭頭發,他們如果發現你是重案一組的人,那些人便會用最難聽的話寫出來發到網上攻擊你,並以此再用百千倍惡毒的語言攻擊夏雪平,同樣,他們也會因為你是重案一組夏雪平的手下反過來攻擊你。你的頭發必須染回來,不染回來,我當然也不會給你把頭發真的全部剃掉,但是你也真的不適合繼續在重案一組待著瞭。這是為瞭大傢、為瞭集體,也是為瞭你自己,明白麼?”
我並不是很清楚在我面前這個張揚得令人厭煩的女孩,到底對我剛才這段聽起來道貌岸然實則發自肺腑的話聽懂瞭多少,但是卻見她咬瞭咬牙,對我十分恭敬地說道:“學長,今天下瞭班,我就去找個理發店把頭發染黑。我去上培訓課瞭。”
“嗯。你去吧。”
目送楊沅沅離開,我又拿起瞭那張簡報——這是一份匪夷所思的簡報。王楚慧手頭這件徐遠所說的棘手的案子,居然是一起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車禍:在11月21日這天晚上7:03,在景玉宮所舉辦的“愛的奇幻境”嘉年華上,一輛疾馳而過的大眾POLO,將一個三口之傢同時撞傷;其中被撞的三歲小女孩當場身亡,當時站在孩子身後的三十三歲父親,也在送往醫院搶救的路上因為失血過多不治而逝,活下來的隻有一個現在還坐著輪椅的孩子母親。根據景玉宮分局和市檢察院的調查,那輛大眾POLO之所以會撞到人,是因為剎車系統失靈,本來當天路面上就因為白天的時候下過凍雨所以打滑,並使得車子偏離瞭車道騎上瞭人行道,爾後又導致在汽車沖向購買鯛魚燒的人群的時候,原本保持60km/h的車子無法及時減速,才會導致這一悲劇。
看完一遍這份簡報,我心說這個案子有什麼好查的呢;但我剛把簡報放下,我又突然覺得似乎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是瞭,景玉宮感恩節嘉年華上的鯛魚燒。
此時我一下子想起,在幾年前還在警專上學時候的我,跟隔壁護士學校的一個女孩談戀愛的時候,一起去過一次這個嘉年華。那段所謂的戀情,其實也就是在警專附近的火鍋店與鄰桌女生看對瞭眼,那是一個狗血的故事,因為後來那個女生跟她的一個任課老師劈瞭腿,我後來也就在沒去過景玉宮感恩節的嘉年華,而那次被綠,跟我那一年在警專的經歷比起來,既不光彩、也沒什麼曲折的情節,所以這個事情便被我盡量忘記瞭,多年過去已經埋沒在瞭我經歷過的其他好多事情裡。可現在一想起來,我仍然記得,景玉宮嘉年華上的鯛魚燒,因為特別受到小朋友和女孩子們的喜歡,購買的時候是要排一個很長很長的大隊的。
——60km/h的車速,一個猛子紮進人堆兒裡,隻撞到瞭三個人,這個幾率不是沒有;但是若說受害者居然正正好好是一傢三口,這事情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有些邪乎。隻是看這個簡報似乎根本沒用,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主要負責這個案子的王大姐聊聊。
沒想到一抬頭,我卻看見王大姐正拎著自己的手提包準備離開辦公室——她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完全沒有察覺;而且重案一組的辦公桌雖然位置都新挪開排列過,但是她的辦公桌的位置依然距離我的很近,從我面前或者背後經過,明明是離開辦公室的最短距離,但此時的她卻非要繞道原來屬於艾立威、現在被安排給秦耀的那個位置旁邊的過道去,這讓我不免覺得她的行為頗為怪異。
“大姐,著急去哪啊這是?大姐?”我喚瞭王楚慧兩聲,起初她還沒聽見,但就辦公室這麼個巴掌大的地方,以我的分貝她若真的沒聽見也算是出瞭鬼。
於是我不得不站起身,準備走向她身後;而當她發覺我站瞭起來之後,這才轉過身很不自然地朝我笑瞭笑:“哦?秋巖你叫我?……呵呵,合計事情來著,走神瞭。”
“姐,著急去哪啊?”
“跑外勤啊,呵呵。”
“什麼外勤啊,這大下雪天的?”
“案子的外勤唄。”王楚慧瞇縫著她的那雙細小的眼睛看著我,一笑起來,她的法令紋也被嘴角扯出一個機械的弧度。
“著急麼?”
見我也不跟她直接聊正題而一味地試探她,王楚慧也顯得有些不自在,“秋巖,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想跟您聊聊這個案子。”我說著把楊沅沅寫的那份簡報遞到瞭王楚慧手上,“我著急看,所以就從這黃毛丫頭的桌上拿起來瞭——就這筆法,看得我雲裡霧裡的,咱們‘警專幫’前途著實堪憂。”
王楚慧屏息凝神地看著手中的那份簡報,便松瞭口氣笑瞭笑,對我說道:“都需要摔打麼。你是警專生升學警院的拔尖生,在你看起來這幫孩子肯定跟你差的遠著呢。想我當年剛從警校畢業的時候,還沒這小楊有水平,那時候連打印和復印這點事情都做不好呢,呵呵。”
嘻嘻哈哈一陣,王楚慧才對我問道:“秋巖想瞭解點關於這個案子的什麼?”
“基本上來說,一切。”
“你看看,我還告訴這丫頭等下午三點鐘以後再把報告給你,這裡面可以說道的東西不少呢!”
於是王楚慧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從手提包裡拿瞭出來,並且給我講瞭一個更“細致”的案件描述,一個跟簡報上大部分內容都不太一樣的案件描述,一個以幸存下來的那個一傢三口的母親為敘述角度的案件描述:活下來的這位孩子母親叫鄭玥施,三十三歲,是一個咖啡廳的普通服務員,她的丈夫林攸是個貨車司機,夫妻二人的收入不高,生活也比較拮據,偶爾能靠丈夫幫別人拉一些私活、或者是在F市郊區的半夜裡跑幾次違法的城市拉力賽,以及妻子往一些女性情感雜志或者成人雜志投稿一些文章、小說賺上幾筆外快。以往這個傢庭的生活還能維持,可是今年八月末的時候,林攸所工作的物流公司倒閉,老板全傢跑路,當月的工資都沒有開出。這讓這個傢庭開始漸漸連房租都交不起,更別說原本已經為女兒預定好名額的幼兒園的學費。
在十月五號國慶節之後,一直幫著林攸找賺外快夥計的朋友“肥膽鼠”給丈夫找瞭一個一次就能賺得五百萬的機會,至於這個機會是什麼,“肥膽鼠”和丈夫都並未告訴鄭玥施,隻是信誓旦旦地說,傢裡很快就會有所改善,但是做完這一單,全傢必須搬離F市。丈夫那邊搞得神神秘秘,每天早出晚歸,妻子這邊雖然異常擔憂,但是出於多年的愛與信任,鄭玥施也並未起疑,隻是丈夫和那個叫“肥膽鼠”的社會混混每天密謀的“大業”卻一拖再拖。
終於,丈夫在11月15號這一天把那整整齊齊的鈔票帶回瞭傢裡,看著那五百萬現鈔,鄭玥施既覺得欣慰,又覺得恐懼,她大致猜到瞭丈夫所去做的事情是什麼,但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就再沒有回頭路。於是全傢都準備好搬到外地,去南方的S市打工謀生。臨走前,女兒非要去一次景玉宮感恩節的嘉年華,夫妻二人想著在外忙碌這麼多年都沒時間陪伴女兒,心中對女兒飽含虧欠的夫妻二人便都答應瞭這個小小的要求。
根據案件詳細報告上鄭玥施的描述,在他們一傢三口剛到嘉年華現場的時候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等到女兒在旋轉木馬和碰碰車玩瞭一圈之後,她就發現在整個嘉年華現場,有差不多七八個人在緊盯著自己全傢,隻是當時她和丈夫並未在意。而就在自己跟著丈夫和女兒去排隊買鯛魚燒的時候,那輛大眾POLO朝著自己全傢有目標地駛來,鄭玥施分明記得當時丈夫還反應過來那輛車可能會朝向自己一傢三口撞來,於是還想拉著自己和女兒閃躲——可就在這時候,她和丈夫都沒有想到,那條排隊買鯛魚燒的長龍裡,突然奔處至少三五個男子,把自己全傢三口人往車子撞過來的方向推搡,然後直到丈夫、女兒和自己被撞到前的那一剎那,那些人才躲開。
“這也太科幻瞭……”我感慨瞭一句。
“你看看,這種話你也不信是不是?”王楚慧輕笑瞭兩聲,對我問道。
我對這樣的說辭其實是將信將疑的,一方面根據物理學原理,如果真的有人在故意壓迫著身邊人往一輛疾馳中的汽車車頭撞去,那麼施壓者也有很大的概率會讓自己受傷;但與此同時,我也看過類似的這種謀殺手段的監控視頻,有些人是故意被安排在受害人的必經之路,有些人則是愉快殺人,等到對面沖來一輛轎車或者貨車、甚至是地鐵輕軌的時候,會故意將受害者推向車頭將要到達的位置,而施暴者自己如果反應及時,也會做到完全不讓自己受傷。
“那附近有監控視頻麼?”
“有,但是隻能拍攝得到車尾,對於車頭的情況完全是盲區;這個被害人鄭玥施的說辭也無法證明,因為視頻也根本看不到案發的那一刻,她前後的人是否對她和她的丈夫女兒是否真的實施瞭推搡,盡管錄像上表明,確實在車子駛來之前不斷有人湊到瞭他們一傢三口周圍。”說著,王楚慧還給我調出瞭視頻,“喏,你看。我這裡還有現場照片,車輪印、報廢的車輛撞擊痕跡、以及血跡,倒是跟鄭玥施描述的十分相符,但這證明不瞭他們一傢是被人算計謀殺的。”
看完視頻我不禁感嘆,這樣的事情可真是有些夠老掉牙的:好像我遇到的大部分監控攝像頭,不是在案發的時候突然故障失靈,就是拍到瞭畫面卻又因為什麼盲區、光效之類的因素結果拍不到有用的東西。
“那麼她丈夫林攸跟這個叫‘肥膽鼠’的混混,究竟去幹什麼瞭?換句話說,如果按照這個鄭玥施的說辭,那麼她認為,他們一傢三口究竟是惹上瞭什麼人?”
“中興東路有一傢叫‘汝海帆’的海產商,秋巖你聽說過麼?”
“聽說過,挺有名的,中興東路那傢是總店。老板叫蔣帆,主要經營海參、鮑魚、咸蝦仁這樣的幹貨,也兼賣魚翅、海馬這樣比較名貴的東西。他那怎麼瞭?”
“按照鄭玥施的描述,‘汝海帆’其實是一傢地下錢莊。”
“她怎麼知道的?”對於這個最初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案子,我越來越迷糊瞭。
“她丈夫雖然沒有告訴她,但是她在傢裡收拾東西準備搬傢的時候,在她丈夫的背包裡發現的——那是一系列的搶劫計劃:上面記錄瞭‘汝海帆’保險櫃的位置、保險鎖的密碼、每個時間段的保全人員數量,以及最快的逃離路線。據她自己推測,‘肥膽鼠’和他的同夥應該是認為蔣帆生怕自己的地下錢莊被人發現,如果前去搶劫對方根本不會報警,所以丈夫才會同意跟著‘肥膽鼠’他們鋌而走險。確實,蔣帆現在已經被檢察院方面控制,他既否認瞭自己與這個車禍有關,也否認自己的海產公司是地下錢莊,檢察院方面沒在那裡發現任何違法融資和抵押之類的金融商業行為,隻不過肇事的那兩個司機,倒的確之前都在蔣帆的海產公司幹過運輸。”
聽完這一切,並且仔細地研讀瞭王楚慧電腦上的這份報告,我整個人已經是雲裡霧裡,但我感覺得出來這個案件的復雜性,絕對要比我最開始想象的要高得多。
“我想去見見這個鄭玥施,她現在是在我們的保護下還是檢察院的?”
“本來應該檢察院,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是在法院。”王楚慧說道,“這個案子今天三點鐘就在市立中級法庭開庭。”
“啊?這麼快?”我一時間驚愕得連喘氣都不太順暢,“今天這才12月1號,這太倉促瞭吧?”
“但是這個案子是在11月21號案發的那天就立案的,到今天正好是滿十天的調查期,可以開庭。”王楚慧對我說道。
“不是這麼回事吧?就算這個案子是案發當天立案,移交到咱們市局是什麼時候?”
“秋巖,你沒看到吧?”王楚慧說著關瞭視頻,桌面上穿著紅色低胸禮裙的藝術照壁紙一閃而過,然後她又打開瞭那個詳細案件報告的第三頁,將上面的一行字指給我看,“這個案子咱們市局都隻是監督和協辦——這點權力還是徐局長硬要過來的,真正的辦案權力和責任還都在景玉宮分局,從頭到尾人傢景玉宮分局也沒把案件受理調查權力交給咱市局。”
“原來是這麼回事。”說著我站起瞭身,拿起瞭自己的那件羽絨大衣,“事不宜遲,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啊,正好大雪天的我也不太敢開車。有秋巖陪著我,安心多瞭。”王楚慧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的電腦關機。
而就在這電腦將要關閉的一瞬間,王楚慧的電腦屏幕上居然跳出瞭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王楚慧正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她的身體其實也是白皙得很,但從額頭到輕微掂起的屁股再到腳趾,全身上下卻在不滿瞭清淺的皺紋的同時透著一股灰白的色調;一雙肌肉略顯松弛的修長細腿盤在瞭男攝影者的結實的腰際,粗壯的肉莖夯實地在王楚慧帶著深灰色的肉蛤中插入半條,雙腿間剃過瞭陰毛的陰穴處,那兩片仿佛結瞭一層繭殼的肉唇血液充盈,微張著仿佛希望將那條紫紅色的陰莖吞下更多,順著被套上粉紅色安全套的血脈突兀的肉棒,幾滴乳白色的陰精正從王楚慧的桃紅膣穴中湧出,隻是盯著屏幕,我便能嗅到一股帶著咸腥氣息的騷味;在她的上半身,一粗一細的兩隻手正抓握住她那飽滿但下垂得有些明顯的乳房,那乳頭充血後依然是淡粉色,看起來像是兩顆糖果一般,可那周圍的一圈乳暈上卻也全是皺紋,看瞭免不瞭會讓人覺得有些煞風景;而在她的手裡,也正握著那兩隻手各自主人的肉棒,其中一個肉棒雖然看起來略短但是粗而硬挺,另一條看起來甚至要長過我一些,但是口徑卻實在有些纖細,而且看起來有些耷拉的感覺,還連著些許外包皮;躺在床上的王楚慧把那兩根肉棒的龜頭戳到瞭自己的法令紋上,臉頰上撲紅著瞇著眼睛對著鏡頭得意地媚笑著,同時在她的顴骨處、嘴角上、鎖骨窩裡、乳溝間還被射滿瞭精液,並且在她輪廓依然分明的腹肌上,還放著三支已經被灌滿瞭的安全套。
“哎呀……秋巖,都被你看到什麼啦!真是羞死瞭!”王楚慧斜著眼睛,用著一副狐媚的眼神地看著我,然後在屏幕熄滅的那一刻迅速合上瞭電腦放進瞭背包裡。
“我……對不起,王大姐,我不是故意的……”看見王楚慧那充滿淫蕩與得意的眼神,我瞬間就後悔自己剛才盯得時間太長,即便實際上可能也就二十秒鐘左右,而且她此刻不斷斜眼盯著我臉上和我褲襠時候嘴唇露出的揚揚自得,讓我開始感覺她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給我看,仿佛是一個桃色陷阱。
“啥不是故意的?看得眼睛都直瞭!姐長得這麼漂亮,也頂不住被你這麼看吧?快走,跟姐上車。”
這下我有點害怕瞭,我已經同時開始後悔自己要不要跟她上車去法院;但是畢竟案子的事情要緊,我隻能忍著身上的雞皮疙瘩和心裡的不適,跟著王楚慧。
果然,車子一啟動,開出市局大院之後,王楚慧就對我開口問道:“秋巖,大姐問你個事唄?你覺得大姐電腦上剛才那照片照得好看麼?”——據我跟淫娃蕩婦類型等女人打交道多年的經驗,我判斷王楚慧這句話是個陷阱:我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是給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和所做的動作的由頭,看著她此時微微解開自己身上這件雙排扣大衣的扣子、以及裡面毛衫開衫拉鏈的動作,我很懷疑接下來她是不是要脫衣服;但別說我現在已經擁有夏雪平瞭,就算世界上沒有夏雪平這麼一個女人,我也不可能對於眼前這個說話口無遮攔、做事總藏著三分心眼、還有點輕情寡義的女人提起半點“性趣”。看來開到法院之前這一路上,跟這個肉食女說起話來的時候,我必須得謹小慎微。
“姐,問一句啊,那張照片誰拍的啊?”
“……能是誰?那個‘死鬼’聶心馳唄!照照片的時候,還非得那他那根雞巴插在我身子裡……你們男人啊都壞死啦!”王楚慧說著側過身,對著我把自己的胸部一挺接著問道:“告訴姐,那照片好看嗎?”
“聶師兄反正已故瞭,在他身後講他的不好有點對不起良心啊,但是我必須說一句:拍照片的水平,實在是太差瞭!”我故意說道。實際上,聶師兄給王楚慧的胴體拍得還挺好的,但我為瞭不讓王楚慧以為我是想睡她、或者給王楚慧引子被她睡,我隻能這麼說。
“嗨,一個幹那種事情時候的照片,本來就是手機拍的,你還關註這些?”王楚慧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大喇喇地說道。
“嘿嘿,大姐,這你就不知道瞭——說起來,姐你可能不知道,我這人有強迫癥,接受不瞭看起來不完美的東西。唉,聶師兄這照片照的……我就不跟國內那些諸如‘WANIMAL’、‘PERRYX’、‘MISSSONG’還有‘一雙人字拖’這樣的大攝影師比瞭哈,但說他那個鏡頭角度取得就不好,把你的臉照扁瞭你沒看出來麼?而且還有點雙下巴……最可惡的是,他那個角度一照,你身上的那些皺紋全被照下來瞭!哎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一個男生看一個女人被照成那個樣,我的天,我都跟著接受不瞭!”
“呵呵,”王楚慧一眨眼,一抹怒火從她的臉上劃過,但很快她又整理瞭一下自己的笑容,雙眼直勾勾地對我說道,“聽你這麼說,你還挺講究的呢!那要不然,你給姐拍兩張唄?——欸,他們可都說姐長得像那叫什麼,北條麻妃的,你不覺得麼?”
“哈哈,姐,北條麻妃是誰啊?北條麻妃……北條早雲……聽著像歷史人物是的,呵呵,我真不認識。”我專心地看著路況,昧著良心說道,實際上北條麻妃是我的AV啟蒙老師,而且王楚慧從容貌到身材,還真的跟她挺像的——所以我就再沒看過北條麻妃的片子,可以說是她毀瞭小百合老師在我心中的形象。
兩番攻勢下來,王楚慧見我無動於衷,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側過瞭頭看著車窗外,從她那邊車窗玻璃上的倒影看起來,她似乎在皺著眉頭。可緊接著,王楚慧又似計上心頭,嘴角一揚對我問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呀,秋巖?你是喜歡比你年紀大的、還是比你年紀小的?”
“當然是……比我年紀小的啊。”我搪塞道,“呵呵,在您面前這麼說可能不大合適,但是男人不都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女生麼?”
“瞎說!我之前看不少的年輕小女警,好像都約過你出去吧?你怎麼沒同意呢?我看你是喜歡年紀大的而不自知!”我倒吸瞭一口氣,剛要辯解,然而王楚慧根本不給我半點開口的機會,直接對我問道:“那姐問你哦:咱們局……不不,咱們重案一組裡——我還是就這麼問你吧:假如讓你從我和你胡佳期師姐裡面選,你願意選誰做你女朋友啊?”
“我……這……”我不知道王楚慧這又打得什麼鬼算盤,隻好先裝口齒,然後繼續假裝客套禮貌地搪塞道:“這讓我怎麼選啊?我隻是把你們倆當成自己的師姐、當長輩,這個……不好選!”
“嘿嘿,瞧你那樣!還羞呢!姐不就是跟你瞎聊天麼?你選一個——你就假如,有一天上峰非要你在我倆裡選一個談戀愛、約會、接吻、還有……上床,要不然就免你的職還抓你去坐牢、甚至判死刑,你選哪個?”王楚慧瞇縫著眼睛,笑著對我問道。
“不是……我就不太喜歡比我年長的女人,怎麼上峰就要判我死刑瞭呢?”
“不行,反正你必須得選!……哎呀,聊天嘛!隨便選一個唄!”
“那……我……我選胡師姐。”我最終給瞭她一個答案,反正我是不會說“我選你”的。
“哎喲!喲喲喲喲!瞧你那樣兒,嘻嘻!”王楚慧嫌棄地看著我,一臉失落地撇著嘴,接著又對我有些慍怒地問道:“還說不喜歡年紀大的呢?這選胡佳期這麼果斷?反正也是,胡佳期一直在你們小男生裡很受歡迎,她早就是咱們局的‘小鮮肉殺手’瞭,不然那個警院學生會的也不可能冒著違反校規和法律的風險給她下藥、迷奸她……我說,你盯上佳期多久瞭?”
“怎麼成瞭我‘盯上’胡師姐瞭?不是聊天麼姐姐?”我無奈地假笑著,“主要……你們倆裡面我真沒法選,按照您之前的問題,那我隻能選胡師姐瞭——我真的隻是把您當姐姐。”
“呵呵,那行呢。那我再問你:如果讓你在我和……呃……”王楚慧沉默瞭差不多快一分半鐘,在這個時候突然在小路上迎面而來一輛鏟雪車,我正觀察著前後車子的安全距離準備變道,心思也並沒放在王楚慧說話的字面上,也就在這時候,她赫然對我問道:“在我和夏雪平裡面選一個,你選哪個?”
此時的我,心裡隻是一門心思地想著隻要不說“我選你”就無所謂,而起初一聽到“夏雪平”這三個字,我便自然而然地順著自己的內心想法將思路趟瞭過去:“我選夏雪平。”
“嗯?”聽瞭我的答案,王楚慧如獲至寶一般笑著大叫道:“欸?秋巖,你說你選誰?”
“我……嗯?”我赫然反應過來自己說漏瞭嘴,一剎那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唇咬下來、把自己的舌頭嚼爛!事已至此,我隻能玩起最低端的“吃瞭吐”:“我剛才說什麼瞭?我什麼也沒說啊?”
王楚慧媚眼一彎,沒馬上拆穿我,反而對我接著問道:“噯,秋巖,那要是讓你在夏雪平和胡佳期倆人裡頭選一個呢?你選誰啊?”
“我肯定選胡……不是,我說大姐,你不帶這麼套路我的!夏雪平是我媽,而我又真是打心底去尊敬你和胡師姐,我對你們真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你說我怎麼選?我選擇死亡行麼?坐電椅、槍決、註射死刑,怎麼都行……”
“哎喲,你激動啥?小夥子火氣真旺!嘿嘿!”王楚慧狡詐地笑著說道,“但我剛才,可真聽你說要選夏雪平哦?”
“不帶這樣開玩笑的啊,姐姐……”
“等等,你自己瞅瞅鏡子看看,你現在的臉有多紅?”
王楚慧不說還則罷瞭,她這一說,反倒是讓我覺得臉上滾燙,接著她又說道:“別跟姐裝瞭,姐一直想問你呢:秋巖,你是不是對雪平有什麼不該是兒子對媽媽的想法呀?”
“不是,王姐,你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哼,還從何說起:那我就給你詳細聊聊——那個盧公子和那個女高中生裸死那回,當時艾立威因為幫著周正續清理現場、故意打出租車繞瞭個彎假裝遲到,雪平為瞭還原死者死狀,沒拉著艾立威也沒拉著丘康健而是拉上瞭你,當時那姿勢,可比姐關機畫面上被聶心馳那死鬼壓著時候的姿勢更撩人哦!結果之後你一起身,小帳篷那叫一個鼓,我和你胡師姐都看在眼裡的!再後來,周正續兩次準備狙殺雪平,你兩次都把雪平壓在你的身下,你是為瞭保護她,可你兩次都很巧合地把雪平胸前的扣子給掙掉瞭——你說雪平胸前那點春光,是不是都被你看到瞭呀?雪平之前有精神隱疾、也愛撒酒瘋,隻要是在傢,一喝多瞭就愛光著身子,這期間你每次去雪平傢之後,第二天上班雖然你和雪平的關系表現得時好時壞,但你們母子倆每次往對方身上看的時候,都會臉紅,嘿嘿,雪平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你小子那直勾勾的眼神,那可真是犯瞭佛戒:一個貪加一個癡!秋巖,你跟姐說說,你是不是對雪平挺有想法的呀?有想法就說麼!反正是自己媽媽,長得那麼漂亮,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一個男子漢大小夥子,喜歡就要表達嘛!”
我表面上盡量不動聲色,實際上在我的羽絨大衣下,前胸後背上的冷汗已經能流滿一茶杯瞭,我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工作業績平平、也沒聽說從入行以來破過什麼大案的王楚慧,觀察起別人來居然可以這麼細致入微,而還記得那麼清楚,我也不禁不由開始害怕起,我離傢出走回來後在洗手間門口那一次把夏雪平按在墻上強吻、還有今早夏雪平跟我在等著徐遠沈量才適合在緩步臺上的擁吻愛撫,以及我和夏雪平之前的所有或曖昧或故意的輕浮舉動,會不會被這個王楚慧看在眼裡。
我隻好繼續硬著頭皮,裝傻充楞道:“王姐,你這玩笑可就開大瞭啊!你……你但凡開玩笑說我跟胡師姐都可以,但是你說我跟夏雪平……我是她兒子我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種事情多著呢!你說你不喜歡年紀大的,要不姐先跟你試試?姐願意親自‘開導’、‘開導’你!”王楚慧邊說著邊流口水,這讓我不禁有些害怕,我懷疑是不是從我一開始來到重案一組,就已經被王楚慧盯上瞭。
“你是不知道,白浩遠跟胡佳期他倆是怎麼開始的吧?其實是因為胡佳期先跟她兒子有性行為,被白浩遠發現瞭,白浩遠借著這個事情威逼利誘她,她才淪陷給白浩遠的你知道麼?”說著,王楚慧的臉上也跟著一紅,“還有,你知不知道,我電腦上那張照片裡,另外那倆男人是誰呀?”
“我不想知道,我沒興……”
王楚慧也不理會我的反感,直接說道,“當時在我右手上那個就是白浩遠,而我左手上的,可是我們傢小飛呢!我們傢小飛那個小畜生可不是物瞭,每天晚上都纏著我,哪怕他爸就在旁邊!我啊,沒辦法,為瞭盡到一個好媽媽的責任,天天晚上得照顧我們傢小飛三四次……”話說完,王楚慧還很期盼地看瞭我半天;而我側過頭,回敬瞭她一個無動於衷的表情。
“秋巖,你好像對這種事,並不感到奇怪和反感?”
“呵呵,我奇怪和反感什麼?胡師姐跟她兒子小軍、您和您公子小飛的事情,那都是你們自己的傢事,與我何幹?欸,王大姐,你知道我何秋巖就這毛毛躁躁的性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德行,為啥警校裡那些校領導、教官、教員們都覺得我是拔尖生,願意推薦我到國情部和安保局、還同意把我特招到咱重案一組麼?”
“為啥啊?難不成因為你是夏濤……”
“因為我從來都不愛多嘴、不管閑事。”我冷冷地對王楚慧說道。
“呵呵,閑大姐我管閑事瞭?”王楚慧明明被我噎得七竅生煙,但她卻依然能笑出來,並繼續跟進剛才的話題,“大姐不也是關心你和雪平麼?你看看你,二十郎當歲、沒個女人好好管管你,對吧?雪平呢,離婚多年,身邊也沒個男人?你說你,現在正是精力旺盛、情感過剩的時候;雪平呢,多年得不到情感和男人的滋潤。母親兒子倆在一起,發生點肉體關系、談個戀愛什麼的,有啥不可以的呢?一來可以緩解一下彼此的生理欲望,二來也可以增進感情,改善母子關系……我這以後要是不幹警察瞭,如果參政當個議員什麼的,我肯定去提議,讓母子性愛合法化、母子戀愛和婚姻合法化!”
“呵呵,您還有這雄心壯志呢?”我諷刺地說道,並沒有繼續往下跟王楚慧接茬。
王楚慧看見我這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接著以一種猝不及防的姿態從另一個角度對我切入:“欸,我這才想起來:你跟雪平這整個11月份,是一起休假的吧?你們倆在這一個月都去哪瞭?這一個月,母子倆孤男寡女的,旅行的時候怎麼住的?出去玩的時候沒被人當成情侶倆吧?都去幹什麼玩瞭?還是說,你已經把雪平給拿下……”
“王楚慧警官,你說瞭一路的話瞭,歇歇可以麼?”我實在忍無可忍,鄭重地對她說道,“我尊敬您是前輩,所以我給足瞭您面子;但現在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我現在是咱們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工作上我是上級,私下裡您是長輩。有些事情我不理會您應該自重,有些玩笑您不不應該開。至於您問的,我跟夏雪平組長假期的經歷,呵呵,那是徐遠局長交待給我倆的,”我頓瞭頓,靈機一動,對她繼續說道,“而且有些話,尤其是關於我和夏雪平這休假一個月的事情,我得先請示省廳領導才能跟你說。”
“你……哦,原來你……你和雪平是去執行公務去啦?”王楚慧一見我忽然正式發起脾氣來,便有些被我震懾住,而當聽見我一提起省廳,她便真的相信瞭,臉上的戲謔和淫浪也立刻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狐疑與焦慮。
我也就坡下驢,故意煞有介事地說道:“嗯,就是這麼回事,我畢竟也是在咱市局做瞭一個月的風紀處處長瞭,曾經還差點去安保局當特務、去情報局做探員,其實……呵呵,也不怕您笑話,我就這點本事還被上頭的人惦記上瞭!您看,包括夏雪平現在去情報局,也包括徐局長一點都沒遲疑、喯兒都沒打就同意我做咱們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對吧?這裡面的事情……嗨,我這口口聲聲說是不能跟您說、不能跟您說的,結果這才多一會兒就抖摟出來這麼多東西來!唉,我這嘴啊,藏不住事!真的,姐,我就這脾氣,有些話必須找個人說出來才行……欸,這些事我也就跟您一個人說瞭,您心裡有數就好,可千萬別跟第二個人說啊!”
“呵呵,那不能夠!你信任姐,姐還能把你賣瞭?”王楚慧連忙說道。
“那,至於今天,我在您電腦裡看到的圖片、聽您跟我說的自己那些跟聶師兄、白師兄還有您傢公子的故事……”
“噯,秋巖!這個你可千萬別跟省廳的人說啊!姐可求求你……”
“您放心,我正想說呢:咱們都是自己人,我就權當沒看見沒聽見!所以啊,我也請您,別再拿我尋開心瞭。”
“不會的、不會的……呵呵!”王楚慧滿口應承道,默默地把自己毛衫的拉鎖和大衣的扣子全部系緊,臉色也逐漸變得陰沉起來。
我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盤算著什麼,我隻知道,車子裡從這一刻開始,總算是安靜瞭下來;但是隨即,看著馬上轉變成隻是緘默地盯著車外雪景的王楚慧,我我才察覺一件事:從楊沅沅被她阻止立即將案情簡報交給我、到在我專心致志看簡報的時候她故意鬼鬼祟祟地繞著辦公室的桌椅準備離開、到剛剛她一個勁故意想要引誘我——可以說她表現得很饑渴地想要讓我立刻把車子停在路邊跟我車震一番,再到她故意拿我和夏雪平說事,她的目的,該不會就是不想讓我在法院開庭之前跟這個案子中幸存下來的這位鄭玥施見面呢?隻不過,這看似很普通的車禍——當然,頂多也就是個一般程度的仇殺,如果我的推測正確,那麼王楚慧為什麼會不想讓我跟這個鄭玥施見面呢?眼前這個除瞭男人的粗屌與精液之外什麼都不認的王楚慧,真有她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麼?——我希望我是因為蘇媚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之後產生瞭些許PTSD的癥狀而想多瞭,我實在是沒力氣在第一天恢復上班就遭遇到什麼光怪陸離的陰謀情節瞭。
也真是巧合,我到瞭市立法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十八,按照一般的規定,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是不能對涉及刑事犯罪的原被告進行探視的,好在這一天值班的法警支隊的分隊長居然是當初念警專時候曾經跟我和大白鶴住過一個寢室的室友,而他手下這支分隊裡,大部分我都能叫出來名字,大傢都是一起吃過飯、喝過酒兄弟,索性這些法警便幫著我和王楚慧跟法院交涉爭取,最後讓法院方面給我倆開瞭綠燈,允許我和王楚慧跟鄭玥施見個十分鐘的面。
於是,在這一年12月一日這個寒冷冬天午後,在這間開著和煦暖風但依舊有幾許如絲如發的冷風從窗框的縫隙中竄入的房間裡,我見到瞭那個形容枯槁的名叫鄭玥施的女人。
我不是沒見過讓自己瘦成皮包骨頭的女人,九、十月份的時候,我見過瞭一個王瑜婕、一個申萌,但她們倆當時一個是因為藥效和侮辱洗腦失去自我,一個是因為藥癮加上恨世嫉俗的精神狀態誓與這個世界一同毀滅,她們兩個的消瘦,都是一種很沉淪墮落的消瘦。
而鄭玥施則不然——在我一進門的時候,便看見她舉著自己顫抖的手臂、仰頭喝著玻璃杯裡的水,而在一旁的護工似乎因為害怕重傷未愈的她喝得太急連忙勸阻她。當她放下杯子,看著眼前門口熟悉的王楚慧的時候目光是平和也充滿信任的,而當她望向第一次見面的我的時候,顫抖著的無力的身體,依然硬撐著在輪椅上坐得筆直,我記得她雖然做的工作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咖啡廳服務員,但是她的坐姿看起來,卻像一個女將軍,並且她的眼神裡還帶著十分的警惕和倔強——這女人身上的消瘦並不是孱弱的消瘦、亦不是沉淪的消瘦,這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消瘦,滿身的皮包骨並不是一折即斷的細竹竿,而是仿佛堅硬的鋼筋石棱。對於這樣的女人我並不覺得害怕,我敬畏她,我也心疼她。
“景玉宮分局和檢察院那幫人怎麼想的?就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能上庭麼?”看著眼前的鄭玥施,我對於兄弟單位草率的工作態度的不滿也不由自主地溢於言表。
萬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鄭玥施卻發話瞭:“瞧不起誰呢?我現在能吃飯、能喝水,如果不是長時間,我能走能站還能跑,能出庭為什麼不呢?”轉而,鄭玥施又對著王楚慧問道:“王警官,這個人是誰?”
“妹子,你別急……”王楚慧無奈地回過頭看瞭我一眼,然後對著鄭玥施介紹著我說道:“這一位,是我們重案一組的組長何秋巖。”
“你的組長?我怎麼記得你的組長應該是個女的,我看過她的新聞,應該叫夏雪平!”鄭玥施狠狠地盯著我,對王楚慧說道。
“他是代理組長,而且他就是我們夏雪平組長的兒子。”
“哼,怪不得!我倒是沒聽過你,小小年紀的……馬上就開庭瞭,你們來幹什麼啊?”鄭玥施依然有些憤怒而緊張地看著我。
若此時有個放大鏡,對著她身上的汗毛比照,肯定能看到此時鄭玥施身上的所有毛發應該都是豎起來的,而且她的汗毛的硬度和鋒銳程度必然不亞於刺蝟與豪豬。我既覺得她說話實在太沖,又覺得她的精神有些緊張,因此,我半開玩笑地說道:“我剛休假結束,回來上班的第一天就趕到這來見您,鄭女士,您說我如果不是對您的案子有興趣,我還能是來找您幹嘛呢?來找您喝咖啡?”
“你難道不是來找我,逼我撤訴的嗎!”鄭玥施情緒有些亢奮不定地對我喝道。這一句話給我問得有些傻瞭,我看向王楚慧,王楚慧也有點不明就裡。
“我逼你撤訴幹什麼?”我疑惑地看著鄭玥施。
“你……你不是來找我撤訴的?”鄭玥施好像也瞬間沒瞭頭緒。
“鄭女士,這是怎麼回事?”在一旁的護工有些忍不住瞭,對我和王楚慧說道:“王警官,還有何警官,你們可能不知道……唉,這幾天,已經有三批人來威脅過鄭女士,讓她別起訴蔣帆瞭。”
鄭玥施含著眼淚吸足瞭氣,然後對我與王楚慧說道:“差不多也就這麼一周的時間,最開始是一個叫孟偉鰲的律師找上我的病房,來的時候,病房裡很‘巧合’地隻有我一個人。我沒見過這個孟偉鰲,但我聽說過他,他是個挺有名的律師,起初我還以為他是要幫我打官司,可他一開口,我就明白瞭:他是蔣帆派來的人!他跟我說什麼,他隻願意幫我與蔣帆和解、不願意打官司……而且,這個孟律師還帶著一箱子錢,差不多八百萬現金,他說如果我願意和解,我丈夫林攸拿到的那五百萬還是我的,再加上八百萬,還有這次住院的醫藥費……他想讓我息事寧人!他還說什麼,逝者已矣,讓我拿著錢重新開始生活?哈哈,可笑!我的丈夫隻是個開車的,真正砸開他蔣帆金庫的又不是林攸!更不是我女兒靚靚!我的女兒和我丈夫的命,難道就值這幾個錢?……我情願把把五百萬還給蔣帆,我也要讓撞死我丈夫的兇手償命、也要讓蔣帆坐牢!”
按照法律意義上來講,林攸確實是搶劫的幫兇,但是同樣如果真如鄭玥施所說,蔣帆教唆殺人,也是可以把牢底坐穿的;而如若這件事真像看上去那樣,隻是一個普通的車禍,那這個蔣帆也沒必要心虛瞭。
“那麼後兩次還有誰來找過你呢?”我對鄭玥施問道。
“第二次,是蔣帆的兄弟,那傢夥本來就是黑社會,找人鬧事我一點都不覺得稀奇,市立醫院的病房有監控,那幫流氓混帳,倒也不敢幹什麼出格的事情……隻是第三個找我的人,真的惡心到我瞭!他是你們警察!是景玉宮分局刑偵處的處長秦彥俠!他也拿著一箱子鈔票來找我!——這就是我剛剛為什麼懷疑,你這個何警官,也是心懷不軌。”
“老秦?”秦彥俠這個人我接觸過,假期的時候我曾在他手底下實習過,他當時並不在F市景玉宮分局,而是在K市遼金博物館路分局。我跟他的接觸也就兩三個月,時間不長也不算短,他這個人給我的印象還是比較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所以一聽鄭玥施說老秦親自去幫著蔣帆威逼利誘她撤訴,的確挺顛覆我的三觀的,我也真有點不敢相信。然而面對鄭玥施這個以受害者身份坐在我對面的工作對象,且她的情緒還如此不穩定,我不可能過於主觀地跟她說我認識秦彥俠、他人品還行諸如此類的話,於是我冷靜瞭一下,對她說道:“鄭女士你放心,你看我手上除瞭手套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我這兩隻手套也揣不來多少現金對吧?隻是既然秦彥俠枉顧他的警務人員身份,來勸阻你走司法程序,那你為什麼不向市局風紀處、省廳督導處和人事部投訴呢?何況據我所知,協辦你這個案子的,還有市檢察院的檢察官們,你為什麼不向他們告發?”
“對呀!”王楚慧看瞭一眼鄭玥施身邊這個護工,又對著那老實巴交的農村女人埋怨瞭起來,“鄭妹子行動不便,這護工大姐你怎麼也不幫個忙?”
“我……唉……我……我哪敢啊!城裡人一個比一個兇,你說這警察都要找這妹子麻煩,我萬一找錯瞭人呢你說……”那個護工也是滿腹苦衷。
卻聽坐在輪椅上的鄭玥施說道:“哼,怎麼告發啊?蔣帆的人不就是在給‘天網’的人進行洗錢麼?早就聽說檢察院的人已經被‘天網’透成篩子瞭!依我看,那個秦彥俠也是‘天網’的一員!”——外面的雪似乎晴瞭,但我明明感覺在我的身上像剛遭到雷擊一樣。
“‘天網’?什麼‘天網’?鄭女士你在說什麼?”王楚慧一頭霧水地問道。
“呵呵,不就是那個‘天網’麼!我不知道他們那幫人確切該叫啥,但是咱們聽說過的老百姓都叫他們‘天網基金會’——在你們警檢法內部和一幫黑社會組成的洗錢利益鏈:在警察機關裡面工作的貪官收錢,然後找幾個黑道頭頭讓他們洗錢,不就是幫著權貴維持財路這麼回事麼!”說著,鄭玥施還咬著牙白瞭王楚慧一眼,“反正都是穿著黑皮的,也不知道王警官你們是真沒聽過、還是裝沒聽過!”
“呵呵,我反正是真沒聽過。秋巖你聽過麼?”王楚慧也受不住鄭玥施這個脾氣,又對我問道。
我抿瞭一口唾液,對鄭玥施問道:“鄭女士,你怎麼能確定秦彥俠是‘天網’的人?你有什麼證據麼?”
“證據?……證據就是他在幫蔣帆做事,拿錢嚇唬我!我不知道秦彥俠是不是‘天網’的,但我敢肯定蔣帆是!”鄭玥施平靜瞭一下自己的心緒,然後滿眼傷感地說道,“在林攸和靚靚出事前的那個晚上,林攸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瞭:他其實也不知道蔣帆的底細,他也是聽‘肥膽鼠’那傢夥說的。‘肥膽鼠’曾經幫著蔣帆做過運貨生意,算是蔣帆曾經的小弟,他知道蔣帆跟咱們F市幾個警察分局的人都有金錢來往,他們那幫人也很照顧蔣帆的生意,要不然以蔣帆曾經跟隆達集團張霽隆、還有太極會車炫重都結過仇的過往,他憑自己,也不能做成Y省的魚翅大王。‘肥膽鼠’說過,每一次蔣帆跟那幾個分局的人吃飯的時候,都會提到‘天網’這兩個字——起初我和我老公也都是聽別人扯閑嗑的時候說過兩句,全當做‘筆仙’、‘貓臉老太太’的故事聽瞭;那天晚上,我才知道真有這麼個東西。‘肥膽鼠’和他的兄弟,就是捏準瞭‘天網’見不得光、蔣帆害怕自己為‘天網’幹臟活的事情被抖露出去,才去劫的那個地下金庫。”
“那麼那個‘肥膽鼠’人呢?他現在在哪?”
“不知道……已經失蹤瞭。我和林攸感恩節之前還準備跟他和他媳婦道個別,他媳婦在外地旅遊,但是沒聯系上他。現在想想,當時我和林攸就應該果斷走的。”鄭玥施說到這裡,用手背擦瞭擦眼淚,咬著牙說道:“唉,反正管他什麼‘天網'’地網‘的,我鄭玥施沒多大能耐!但是我就拼瞭!想讓我撤訴,除非從我身上踩過去。”
我正想繼續問些什麼,探視的時間到瞭。
從鄭玥施的休息間裡出來,王楚慧表示自己想透透氣,於是去瞭法院樓門口抽瞭根薄荷煙,而我坐在法院一樓大廳的長椅上,心思久久不能平復。“天網”,這個是我第三次聽說這個詞,居然還是來自一個普普通通的咖啡廳服務員。今一人言市有虎,王否信;二人言市有虎,王疑之;三人言市有虎,王信矣,我是越來越覺得這世上真的有“天網”這麼一個東西,尤其是當鄭玥施講述起蔣帆和警察內部一些人事來往的時候,也不知道緣何而起,我的思緒竟然想到瞭在為艾立威赴死之前,那個曾經被一幫在法院工作的人士輪奸後扒光衣服、搶走所有個人物品、全身赤裸蹲在寒風中橋洞下的劉虹鶯。隻是這個“天網”難道真的僅僅是一個為一幫人貪污洗錢謀便利的“基金會”麼?那麼難道外公舅舅的死,也是觸碰到瞭某些人的財路?然而,目前看起來最清楚這一切的綽號“肥膽鼠”的傢夥下落不明,聽過這個故事的林攸也已喪生,一切成瞭死無對證。
那麼看來,等我回到局裡,隻有拜托風紀處的那幫老朋友們,好好查查這個蔣帆和老秦的關系瞭。
“想什麼呢秋巖?合計剛才鄭玥施說的那些事呢?”從門外帶回瞭一身寒氣和薄荷煙味的王楚慧站到瞭我面前。
“嗯,”我看瞭王楚慧一眼說道,“我有點後悔沒早點回來上班瞭。我總覺得這個案子的背後,有不少事得深挖。”
“挖什麼,’天網‘?子虛烏有的東西?”王楚慧仔細地看著我,在她的眼裡我突然看到瞭一絲試探的意味。
我連忙搖搖頭,對王楚慧說道:“我也不知道,玄乎乎的。”
“哈哈,不是有種說法麼——國傢要定下來的事情,可能首都那些首長們自己都還不知道呢,千裡之外的餐館服務員和出租車司機們倒是先知道瞭。什麼’天網‘,我都當瞭多少年警察瞭都沒聽過一次?根本就是胡畫魂的東西……”
“’天網基金會‘,呵呵,跟科幻小說似的,我也頭一次聽到。這個觀點相當陰謀論,我不感興,我好奇的還是她那個案子:到底是車禍還是謀殺啊。”
“這你就別操心瞭,十分鐘以後開庭,讓法官們定奪吧!”
就在王楚慧話音剛落的時候,在我倆身後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瞭我眼前。
“喲,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的王警官,你好你好!來旁聽案子啊?”
王楚慧連忙一臉巴結地走過去,雙手握住瞭那人的右手:“哎呀,蕭公子!你還能記得我?我這不是協辦麼,得過來看一眼。您都親自來,我怎麼能不來?哈哈!”
“您一個女士幹嘛這麼累?我也是過來隨便看看,順便慰勞慰勞其他檢察官兄弟姐妹。”接著,那人的笑容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地,對王楚慧問道:“一切都還好?”
“還都正常。”王楚慧莞爾一笑道。
那人聽瞭以後,笑容中的溫暖立刻恢復瞭,然後他轉過身對我定睛一看:“喲,何秋巖,小何處長。”
“現在是代理組長瞭,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我禮貌地對來人笑瞭笑,“見過蕭處長。”
蕭叡齡睜著那一雙大眼睛,鼓著腮幫子咧嘴一笑:“何代組長居然認識我啊?”
“前輩的大名舊有耳聞,況且上次,咱們在白京華先生的酒莊見過面的。”
“哦,對對對!上一次,何警官是陪著張霽隆總裁一起品嘗飲料,我記得!”
“呵呵,上一次蕭前輩的手段,也真令在下欽佩。”
“哈哈!行啦,咱們都別客套瞭!”蕭叡齡對我和王楚慧說道,“趕緊進去吧,占個好位置!我也很想看看蔣帆哭泣時候的樣子呢!”
然而,法庭上那個又高又胖留著長卷發絡腮胡的蔣帆,卻一直掛著滿臉笑容。哭出來的那一個,卻是鄭玥施。整次庭審,也讓我有些茫然:首先是法庭指派的控方律師,從庭審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甚至他表現得比我們這些人在旁聽席上的聽眾還要事不關己,他從走完正常的陳述控訴人訴求之後,就放棄瞭對原告被告、以及證人,也就是對於所有人的提問勸——起初聽眾席和陪審團還紛紛以為這是一種什麼策略,時不時看向自己律師的鄭玥施也表現的很淡定;可當面對辯方律師的咄咄逼人的幾處明顯概念混淆、誘供甚至是讓主審官都忍不住敲錘的竄供,為鄭玥施打官司的控方律師居然依舊無動於衷,完全沒喊一次“反對”,於是鄭玥施面對這樣的局勢也逐漸有些失控。而所有證人的證詞都偏向蔣帆:蔣帆那晚不在F市而是在D港,蔣帆和自己公司的人也與林攸和鄭玥施夫婦沒有任何過節,並且蔣帆堅稱,自己在中興東路的公司從來就沒有遭到過搶劫案,周圍店鋪的老板和住戶也十分地統一口徑,表示那條街道的治安良好,別說是搶劫,就連走夜路丟錢包的事情都鮮有發生;還有那兩名涉案車主,在堂上也一直堅持自己與蔣帆無關,再加上把那輛車銷售給這兩個車主的二手商也協助檢方認定,確實是車子出瞭問題,於是鄭玥施一時間百口莫辯。
坐在旁聽席上的我,跟著鄭玥施感受到瞭絕望,我總覺得下一秒或許會有反轉發生——呵呵,沒想到,確實反轉瞭,但卻是以另一個方向進行發展的:辯方律師孟偉鰲請來的最後一個證人,是鄭玥施住院期間為她進行主治的市立醫院的顏醫生。顏醫生拿出瞭一大堆醫療報告,並且還拿出瞭一瓶藥,隨即,顏醫生向法庭證明:鄭玥施本身患有長期的躁鬱癥,而在車禍當中,鄭玥施的頭部也收到瞭中度偏重的受傷,於是影響到瞭她的額葉和腦神經,再加上現在她所服用和註射的藥物,會使得她產生胡言亂語和幻覺癥狀。
換句話說,鄭玥施因為精神狀態不穩定,於是她所說的一切都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
於是,在鄭玥施的瘋狂哀嚎中,在蔣帆的歡呼聲中,在控方律師的嘆息聲中和辯方律師孟偉鰲的笑容中,蔣帆被當庭宣佈無罪釋放。
“呵呵,真搞笑啊……努力瞭這麼長時間,居然一點用沒有。”看著主審官身後那個天平圖騰,王楚慧長籲而嘆。我並不知道她實在感嘆自己,還是在說鄭玥施。
“老狐貍,要不要翻案?”回到局裡之後,我把一切重新跟徐遠匯報瞭一遍,然後期待地對他問道。
徐遠依舊擺弄著那隻蘇媚珍送給他的打火機,卻也不說“要”或著“不要”,而是對我問瞭一句:“你知道我把這個案子硬從景玉宮分局掰過來一穗,還等著你回來,是什麼意思麼?”
“什麼意思?”
“你想不明白麼?”徐遠皺著眉頭看著我,然後瞧瞭瞧自己面前的檔案本——那上邊,居然是幾十年前,“天網信息工程”的紅頭宣傳文件。
“你……你難道就是為瞭知道蔣帆背後的……”
“還有秦彥俠。”徐遠目光深邃地看著我,然後嘆瞭口氣道,“夏雪平命都不要,為瞭什麼?我看得出來她那麼不願意讓你為我去各地送信去、一聽說我要給她我能看到的所有機密的操作權限,她也義無反顧地同意瞭,為瞭什麼?周荻一句話就抓住瞭她的好奇心,她克制瞭自己對情治部門的反感,毅然決然地接受去瞭情報局,為瞭什麼?”
我也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用拇指頂著下嘴唇、把食指指肚放進牙齒中間輕咬著,焦慮地陷入深思。半晌後,我依舊無法含糊,對徐遠問道:“但是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現在就已經準備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她這個案子就算結束瞭?”
“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這個案子能真正被查個水落石出。”徐遠冰冷地說道。
“你這是草菅人命!”
“不是我草菅人命,是根本證據不足!”
“那……那你就讓她……”
“那你有什麼好辦法嗎?這就是要負責起整個重案一組的工作的意義,明白嗎?有些事情,能做到的要全力做好;有些事情,做不到的,隻能咬著牙承受。你還年輕得很,秋巖,你還年輕得很!”徐遠說完,對我擺瞭擺手,“行瞭,蔣帆和秦彥俠這兩個人,交給我瞭,我會找人查的,別透露給風紀處,也別跟局裡其他人說,除瞭雪平以外。你可以下班瞭,去接雪平去吧。”
聽著那清脆的打火機蓋子撞擊的聲音,我灰心地離開瞭徐遠的辦公室。
我曾跟一個性開放的女網友開過這一樣一個玩笑:她以散文的形式記錄曾經有個在餐館與她看對眼的男孩子,羞澀地向她提出一夜情的要求;當時我故意調侃,回復如下道:“下一秒,男人躺在瞭桃子的身邊,疲憊的慢慢合上瞭眼;而桃子卻感覺,一切雖然已經結束,但又像從未發生過一般。”如今那句很賤的話,卻應驗在瞭我自己在成為重案一組代理組長後第一個參與的案件上面:我分明感覺一切還都是謎團,卻沒想到居然已經結案瞭。
這窗外的皚皚積雪,好像也遮蓋不住這世上的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