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值得麼?當何秋巖對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也在問我自己。
“你何曾寬恕過得罪你的人呢,艾立威?不,我想我應該叫你曹虎,對吧?”
我知道這小子討厭我討厭到瞭骨子裡,我對他又何嘗不是一樣呢?這小子是個愣頭青,熱血但過於自我、做事不計後果但同時也剛愎雄猜……但這些都不是我討厭他的理由;我討厭他,單純因為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不經意間結結實實地戳到瞭我的痛處。
原先我跟這小子之間明明是我的唇槍舌劍每每都能占上風,再加上夏雪平那女人似乎確實對我產生瞭信任、於情於理都會幫著我說話,因而之前的時候每次我都可以把這小子氣得快要嘔血;但是最近這小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有瞭質的飛躍,彷佛從哪裡練瞭一套金鐘罩、鐵佈衫似的,對我的話語攻勢竟表現得不痛不癢,並且這幾次他竟然敢主動招我、對我挑釁,偏偏大庭廣眾之下,我又沒有辦法還擊回去……這小子當真可惡!可惡至極!或許他真是上帝派來折磨我的,並時時刻刻提醒我:Gadrel,你現在經受的一切痛苦,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該……是啊,我活該。
我是艾立威,也是曹虎。
隻是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忘瞭曹虎是誰;我一直以來,原本覺得“艾立威”
隻是我扮演的一個角色,可漸漸地我也搞不懂,艾立威到底是誰;以至於我現在也已經迷失瞭,看不清楚我究竟是誰。
此刻的何秋巖,依然把他的槍口對著我。
我放下手中的書,轉過身回過頭看著他憤怒得肌肉緊繃的臉,讓我有些想笑:“你不累麼?”
他用著一貫恨不得扇我幾個耳光的語氣,磨著臼齒對我說道:“你已經是籠中困獸瞭,還我累不累?你這人可真是婆婆媽媽的!而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可他不知道,我的這個習慣性的笑,其實是一種掩飾;“這一切值得麼”——這個問題,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我正轉過頭,想著背對著他說一些能夠刺激到他那敏感神經的話語時,這閱覽室該死的音響裡,忽然傳來瞭黑膠唱片上那支熟悉而悠揚的歌:“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淒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瞭難瞭/換滿心哀/怎受得住/這頭猜/那邊怪/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天給的苦/給的災/都不怪/千不該/萬不該/芳華怕孤單/林花兒謝瞭/連心也埋/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這是之前鶯兒最喜歡的歌。
我問過她為什麼,難不成是因為她喜歡那部電影《阮玲玉》,或者那部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麼?她說,她都沒看過我說的這倆東西,她也不知道阮玲玉是誰,對於行軍打仗的故事她也沒興趣;她隻是單純因為那句“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便對這首歌愛到瘋狂——對啊,我此刻才想起來,這其實是她在我第一次拗不過她、讓她跟著我來這裡的時候,聽到的其中一首歌;我記得那天不知是因為什麼,閱覽室的管理員隻找得到這麼一張唱片,於是便把這張唱片循環播放,因此,等到我們回去的時候,鶯兒已經學會唱這首歌瞭。
後來,在我唯一一次能記住她的生日時我送瞭她一部智能手機——對於她原來那部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或者偷來的翻蓋手機,我實在忍受不瞭瞭;而她在拿到手機之後,便用音樂app下載瞭這首歌,這也是她手機裡唯一的一首歌。
她還問我,如果有一天我發現她不在瞭,我會因此傷心麼?我當時回答她說,不知道;我現在的回答也會是不知道,隻是當時她問我的時候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感受會怎樣,而現在……而現在我想不清楚,我對她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我調節瞭一下自己的呼吸,微微側過頭對身後的何秋巖說道。
“呵呵,我跟你有什麼可聊的?你是個滿嘴謊話的人,跟你聊天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緘默無言地嘆息著。
《羅生門》裡有句話:“撒謊,是人之本性;而在大多數時間裡,我們甚至不能對自己誠實。”
或許有的時候,我真得連我自己也給騙瞭。
“你帶煙瞭麼?我想抽兩口。”
我對何秋巖問道。
結果,過瞭半天他也沒理我,也沒對我說任何話,我甚至有那麼一刻都懷疑他是不是轉身走瞭;我轉過頭一看,這小子還在,還依舊一副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的表情,舉著手槍看著我,於是我忍不住對他問道:“怎麼?你沒帶煙?還是說,你怕我趁你掏煙盒的時候從懷裡掏出槍打你?哼,你放心吧,我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也沒那麼下作。”
“這個我知道,老天爺虐你千百遍,你依然是個虔誠的教徒;但是你說你自己不下作?呵呵,”
何秋巖昂著頭走到瞭我的右手邊,“至少能想著在人傢圖書室裡抽煙的人,我看你也沒好到哪去。”
看著眼前這小子,我何嘗不想揍他呢?他媽媽是夏雪平,他爸爸是個報社副主編、臭知識分子。
我自知我的清高也好、風度也好、禮貌也好,都是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論為基礎的按部就班,而他的意氣用事、他的非黑即白、他的清高放誕,全是真的;我聽那些留在警校就職的同學提起過,這小子除瞭到處沾花惹草、平時喜歡調皮搗蛋的警校生男女關系混亂以外其實沒什麼別的缺點,而且一有空就喜歡往圖書館裡鉆,甚至平時周末也會經常去K市市立圖書館或者書店裡消遣——在這小子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偏長著一顆滿是書生氣息的心;若不是當初他挨瞭夏雪平一巴掌,跟那女人賭氣來瞭市局,我想他現在更有可能已經去給某個政客做秘書、或者去哪個國中高中當老師瞭吧。
像他這樣的,在人堆裡本就會特容易受人賞識,所以我也對這種人最來氣,我知道他所有事情都不是裝的,但我還是想揍他一頓。
“哎哎,弟弟,這可以抽煙!”
我本來想對他破口大罵的,怎奈何在人前我已經習於裝作有涵養,所以,等我一開口,我隻是擴大瞭嗓音,然後對他往他身後揚瞭揚下巴。
如果哥哥活著,肯定會用他那隻長滿老繭的大手勐拍一下我的後腦勺,然後對我罵一句“裝什麼蒜”,接著對我笑笑。
何秋巖往後撤瞭幾步,依然警覺地對著舉著槍,然後側過身看著在我右手那側墻上掛著的牌子,“本區域為吸煙區,但請您不要影響他人,謝謝合作。”
然後他走到瞭我對面,搬瞭桌子坐下,把手槍放在書桌上他觸手可及並且不會輕易被我搶奪到的位置——寬度為一米七的桌面,似乎就是為瞭今天故意設計的。
然後,他從自己的牛仔褲口袋裡拿出一包煙丟在瞭桌上,然後先捏著煙盒的一頭磕著煙盒底一角,磕出一枝來自己叼在嘴裡,點燃瞭之後用手指輕輕一彈,把煙盒跟裝在裡面的打火機彈瞭我的面前。
他沒看到在他身前的桌膛裡就有一臺玻璃煙灰缸,便隨手拿瞭身邊的一隻灑瞭熱橙汁的紙杯接著煙灰。
“MEVIUS……你怎麼改抽七星瞭?我記得你之前抽的是白盒的萬寶路。”
“呵呵,我不是說過瞭麼,抽不慣勁兒大的。之前那半盒,我那天被陳美瑭關咱局裡地下室的時候,被丁精武他們給分瞭。”
何秋巖吸瞭口煙,吐出煙霧。
我叼著香煙點瞭點頭,轉著打火機的轉輪,給自己嘴裡這枝也點上。
一時間,我跟他這一對兒積怨已久的仇敵,再這張桌子兩邊,竟然像兩個前來進修的同學一般閑聊著。
果然這香煙的焦油口感輕得很,不過入口確實更加柔和,煙草也比其他品牌的香煙更清香一些。
等我抽瞭兩口之後。
何秋巖又指瞭指我手裡的書,對我問道:“話說,你看的是什麼啊?”
我把書皮亮給他看,這是一本宗教性質的小說。
“呵呵,這書也能算宗教書籍?”
何秋巖嘲弄又有些懷疑地看著我,然後對我背誦道——背誦著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那個橋段:“彼得大張著嘴,兩眼癡呆呆地望著前面,臉上露出驚訝而又感到欣喜和非常激動的神色,連他那根手杖也從他的手上掉下來瞭;他突然跪倒在地,伸出雙手,嘴裡連聲喊道:‘基督!基督……’他把頭垂到地上,好像要吻誰的腳似的。沉默瞭很久,然後他便嗚咽起來,在嗚咽中發出瞭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主啊,你往何處去……’納紮留斯沒聽見有人回答,但是在彼得的耳朵裡卻聽到瞭一種悲哀而又溫和的聲音:‘既然你離開瞭我的人民,那麼我就要到羅馬去,讓他們再一次把我釘在十字架上。’彼得俯伏在地上,把臉埋在塵土裡,既不動彈也不說話,納紮留斯還以為他昏過去瞭或者死瞭;可是過瞭一會他又站立起來,用顫抖的雙手拿起那根雲遊者的手杖,一聲不響地轉過身來,朝著這座城市的七個山巒的方向走去。年輕的納紮留斯看到這種情景、也像發出回聲一樣地重復瞭句:‘主啊,你往河處去?’,‘回到羅馬去!’彼得低聲回答說,於是他又轉身往回走去……”
“這本書你看瞭幾遍瞭?”
我忍不住對他問道。
“兩遍。”
何秋巖毫無遮掩地迎著我的目光。
不得不說,我確實很佩服這小子的記憶力。
這本書我一共看瞭五遍,對於劇情我的確都記得清楚,可是若是讓我幾乎一字不差背下來,哪怕隻是背誦我最喜歡的這一段,我仍舊做不到。
看著書皮,我不禁苦笑瞭出來。
“你又笑什麼?”
“要知道我的英文名字,當年差一點就被取成Nero……”
“我知道。我倒是覺得‘尼祿’這個名字比Gadrel適合你。”
何秋巖對我諷刺地說道,彷佛他不諷刺我就無法正常呼吸、端坐一樣:“艾師兄,你可別是把自己當成瞭小說裡的聖彼得。聖彼得是可以逃走卻不想走,你是想逃走可走不瞭;而且聖彼得做的都是好事,人傢是救苦救難。而你呢?你在十年和差不多我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放瞭兩把火,一把燒瞭仁德聖約瑟教堂,一把燒瞭我傢。”
“你居然全知道瞭……”
我吞瞭口氣,雖然我已經清楚他應該是知道瞭我的事情,但是當他脫口而出的時候,我的心裡竟然還是有點慌。
“知道瞭,所以我才說Nero這個名字更適合你。至於你哥哥,在我聽瞭他的故事之後,我覺得路西法這個名字倒是有些貼切……”
我心頭火起,勐地用拳頭捶瞭一下桌板:“我不許你提他!”
“Myapology!”
他手裡拿起槍,但看著我隻是用拳頭砸桌子之後,他又放下瞭槍,對我擺擺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單純覺得Lucifer這個名字很帥,反正我也不信教。”
但我看這小子的微微瞇瞭一下眼睛又睜開、同時咬著牙,很明顯,他是存心故意戳我的痛點;看著他目中少見的殺氣,我不得不擔憂他是想故意激怒我,然後找個什麼茬直接開槍打死我——事情已經到瞭相互之間撕破臉的程度,我想,他也肯定覺得沒必要再矜持什麼瞭;隻是按照我的計劃,我必須得等到夏雪平趕到。
於是我擺平瞭自己的心態,叼著卷煙看著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呈環形捏著煙卷,一手放在手槍上的何秋巖,然後對他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還知道很多——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以及本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何秋巖看著我,絲毫沒有半點遮掩地說道。
他說話似乎從來不打啞謎,這是我欣賞他的一點。
“‘本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呵呵,夏雪平告訴你的對吧?”
“還有徐遠,”
他說道,“以及張霽隆。”
“呵呵,那徐遠說的還不該算是夏雪平告訴你的麼?局長大人的作風,說好聽點叫做用人不疑,他能讓任何私德有污點、性格有污點、甚至身份有污點的人服服帖帖地幫他做事;但是說難聽點叫眼高手低,正因為他什麼人都敢用、也自信自己對什麼人都操控得瞭,所以現在的市警察局早已千瘡百孔,也因此,他是不可能主動來調查我的;你所謂的‘本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還應該算成是夏雪平主導調查的。而至於那個黑社會老大,應該是你讓他幫你查的吧!”
“正是。”
“那你就給我講講吧,講講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把後背靠在椅背上,抽著嘴裡的半枝煙。
“那你想聽什麼呢?”
“看你想講什麼嘍,隨便什麼都行。”
何秋巖說著,滅掉瞭手裡殘存的三分之一的香煙,繃著臉直勾勾地看著我:“那我就從最開始講起吧,艾師兄。我這個人講故事也好、聽故事也罷,不習慣拆開瞭講,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容易把我自己搞亂——所以無論你知道還是不知道,我就從你和你哥哥曹龍的親生父親,以及你和你哥哥流落鄉野開始講起吧。”
親生父親……我勐吸瞭一口香煙,讓這團細小顆粒組成的惡魔緩緩過肺,再從鼻子裡噴出來。
“你說吧。”
我低著頭看著散落在煙灰缸裡的灰燼,對何秋巖說道。
與此同時,我的思緒,飄回到瞭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的我,是一個總也吃不飽、還沒有桌子高的孩子;那時候的我,臉上還有一塊我怎麼都扯不掉的肉瘤,同齡的小孩見瞭我都會哭著跑開,而比我年齡稍稍大一點的無論男女,都會圍在我身邊伸出手指點著我給我取外號、編打油詩,甚至還會手持木棍或者石塊砸我、捅我;再年長的大人們,尤其是那些每每當著我傢裡人面前對我笑得溫暖熱鬧的阿姨們,則都會用一種看著剛出生幼崽畸形乳豬羊羔的眼神看著我,然後交頭接耳,用著自以為隱秘的動作和微笑的聲音,說一些那時候的我跟聽不懂的悄悄話。
“這就是雜種東西哎!你看他傢那兒媳婦,瞅著賊拉賢惠,背地裡啊,也是偷野騷爺們兒的主!”
“何止偷爺們兒呢,他傢那口子常年在外,我聽那個誰說半夜路過他傢的時候,還能聽見她跟她公公在炕頭上幹那個呢!”
“那可是扒灰啊!”
“可不是扒灰麼……入洞房那天你不也去看瞭麼?他傢公公的那玩意都快趕上二十來歲小夥兒的玩意瞭,又粗又硬;而他老公呢,呵呵,聽說好像是個蠟頭槍……哎,大老爺們兒人長得俊有個屁用啊,還得身子骨硬實!我估計啊,準是拜堂、潑‘福氣茶’那天就上瞭癮瞭,過後想忘也忘不掉也忘不掉!”
“呵呵,你還好意思說吶?你結婚拜堂那天,不也被你公公弄得擱炕頭上叫個不停麼?那給你騷的,身子一顫,奶子都跟著甩出來瞭,直接拍你老公公鼻梁上瞭。我看你婆婆當時臉賊難堪!好幾個老爺們恨不得當時就把手伸到褲襠裡去瞭……”
“咋說說又說我身上來瞭呢!那被那麼摸一通,正常娘們擱誰誰能受得瞭?你結婚那天被你公公收拾的時候倒是沒叫喚,一直咬著牙忍著;結果炕頭整得晶濕,你公公硬著被人抬著去換的褲衩子;我第二天去你傢串門的時候還能聞見尿騷味呢!還好意思說我騷……”
對的,在我的傢鄉,Y省J縣H鄉,有一種很怪異的婚俗。
這婚俗究竟是為瞭辟邪還是為瞭所謂的“傢庭和睦”,我起初並不知道;可後來在我混進警校之後,某一次假期回到J縣實習的時候,我看到瞭這樣一篇縣志:大意講的是當初在明末清初的時候,有一個姓招的南方人在H鄉的故事。
這個人曾經在毛文龍的賬下當過兵,後來毛文龍被督師袁崇煥奪權殺身之後,毛文龍的部隊發生過幾次嘩變,這個姓招的不想打仗,便趁著其中一次兵變逃離瞭瞭部隊,來到瞭H鄉;H鄉當初就已經是錫伯人的聚居地,受到滿洲入關的影響也逐漸改漁獵為耕種,並正逐步學習和接受漢文化,正巧在這時候,這個姓招的漢人大頭兵來到瞭這裡。
起初,因為這個招姓尼堪大兵的行事作風不端,為人浮浪懶散,村子裡的其他錫伯人並不待見他;後來某一次村子裡鬧瞭土匪,因為這個招姓漢人士兵畢竟上過戰場,手上也有些功夫,一人便擊退瞭土匪二十人,確實給對方唬住,土匪自此再不敢來犯。
於是招姓士兵變一下子成瞭村子裡的英雄、老貝勒們的座上賓,並且那姓招的在當地,一下子娶瞭十八房妻妾,全都是H鄉錫伯人部落裡排的上號的美人,有不少甚至是老貝勒們幫著他從那些女人的原配丈夫手裡強搶而來的,當年的小閣老嚴世蕃跟其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自那以後,村裡漸漸多瞭好多奇怪的風俗,一直到王爾烈奉旨將錫伯人西遷的時候,錫伯人和漢人開始雜居,那些風俗才被人們發現竟是那姓招的自己瞎編的騙局,於是漸漸改易過來。
可不少風俗,一直到現在還在坊間秘密流傳,竟然也波及到瞭當初後遷進H鄉的漢人,而這裡邊,就包括這骯臟的婚俗。
所以千百年來,H鄉的人全都活在一個淫棍編織的荒謬低俗故事裡,所以千百年來,從H鄉裡走出去的,沒有一個人是幹凈的。
大傢都是下九流,誰也別瞧不起誰。
“行啦,拉倒吧,咱倆也別互相埋汰瞭……你覺著這小犢子到底能是誰的種呢?我覺得倒有可能是是他們傢老頭子的。”
“我倒覺得有可能是那大款的,但也不一定,那騷貨應該在外面沒少給別的大款幹過;反正我跟你說,瞅著長得漂亮的丫頭片子那都是狐貍精變的!誰傢要有這麼個妖精啊,你就瞅著吧,哼,還能落著好?”
而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哥哥曹虎,便會舉著手邊上能夠得到的東西,從房間裡跑出來,往對方身上招呼:常見的有水杯、磚頭、搟面杖,和傢裡後院的土坷垃;殺傷力大的,有滿是淤堵的煙灰和污唾的痰盂,以及過年的時候留下來的兩根我和哥哥誰都不敢點的雙響炮。
在我們傢裡,有一個慈祥和藹的爺爺,有個漂亮溫柔的媽媽,和一個沉默寡言的……索性就叫他爸爸吧,我知道如果理論起來,這件事復雜得很,但除瞭用“爸爸”
稱呼那個男人以外,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甚至如果不是我後來進瞭警局,我都記不得他本名應該叫什麼;而“爸爸”、“爹”
這樣的詞,又畢竟是在傢庭這個單位中他的職稱。
我小時候堅信,他們都是愛我和哥哥的,隻是他們做的事情,經常會讓我覺得匪夷所思——比如到底會有哪傢長輩在大年三十的時候,會把兩個剛三歲大的孩子關在門外,留下一堆的炮仗和一盒火柴呢?我不知道,我隻記得,那年過年,我和哥哥被關在後院一夜,望著擺在地上裝在塑料袋裡的二踢腳和一千響的“大地紅串鞭”
和一大盒“雙喜”
安全火柴不知所措,然後隻能坐在臺階上,靠著我傢平房的後門板,聽著房間裡爺爺喘著粗氣和媽媽的咿咿呀呀猜測這他們在做什麼;甚至我和哥哥餓得難受,想吃餃子瞭,他們也並沒給我和哥哥開門。
而就在哥哥勐砸著門板,喊著媽媽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傢人在自傢的大院裡,燃起瞭禮花。
那是我和哥哥第一次看放禮花,我和哥哥看的傻瞭眼,也就沒更多的心思去竊聽房間裡啞著一股尼古丁味十足的嗓子的爺爺和聽起來像哭又像笑的大叫中的媽媽在說什麼,隻看著一顆有一顆的小火珠竄上夜空,然後向四周綻開,開出好大一簇五顏六色的光芒組成的花,籠罩著大地。
等禮花放完瞭,媽媽和爺爺也終於手忙腳亂地穿好瞭衣服,把我和哥哥放進瞭屋子裡,然後爺爺便倒頭就躺在炕上大睡,而媽媽卻哄著我和哥哥回瞭自己的房間,又給我倆一人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我傢特有的飲料——媽媽從工廠裡帶回來的方便面湯料。
在看過瞭禮花後,喝著用熱水沏開的方便面湯,被我娘摟著並聽著他給我和哥哥講述著那個醜小鴨的故事,那算得上是我這一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刻之一。
“說起來,艾師兄,你在警院和市局的檔案裡,民族一欄填寫的都是‘漢族’,對吧?”
這個時候,可惡的何秋巖,非要把我從回憶拉回到現實中來。
“是的。”
“您也真是夠幸運,一個漢族人從小沒上過滿文或者錫伯文興趣班、沒念過民族中學和民族大學,也沒見平時對這方面有興趣,卻把錫伯語說得相當流利,但是到頭來全警局的人連註意都沒註意到,就更別說懷疑你瞭。”
何秋巖摸著下巴,原本挺幹凈的小夥這幾天竟一直忘瞭刮胡子。
我微笑著點點頭,但我不會告訴他,其實有人懷疑過——徐遠是一個,另一個是胡敬魴,本質相似,但是卻有顯著的區別:徐遠隻是在之前某個時候敲打過我,呵呵,於是我自然而然地便不停地為他匯報著夏雪平跟沈量才的一舉一動,也因此他對我的好多次無故曠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聰明反被聰明誤麼;而胡敬魴,則是完全因為他的底細被我拿住瞭,他要是站在和珅面前,估計和珅都得感嘆一句後生可畏——有的時候我也真是奇怪這個Y省F市,在警察系統裡做事的,怎麼能都這麼有錢?“而我記得,”
見我半天沒說話,何秋巖用他那帶著鐵鉤的雙眼盯著我繼續說道,“那天我們在H鄉遇到過的那個老爺子,馬老先生,他似乎也是錫伯族。說起來,按照法律上定義的關系,他是你的爺爺。你其實不姓曹,令堂姓曹,你其實應該姓馬。”
“是啊,他是我的爺爺。我小時候的錫伯語都是他教我的,我和我哥哥沒去過幼兒園,父親母親都去做工上班,我爺爺負責帶我長大,所以可以說我的母語就是錫伯語。何秋巖,你想要說明什麼呢?”
“艾師兄,你冷靜點——我隻是說馬老先生是你法律意義上的爺爺又沒說別的;可是你別忘瞭,當時你、我、夏雪平,咱們三個一起去查沉福財的情況的那次,你跟馬老爺子見面的時候,你們倆並沒有相認。”
何秋巖有些得意且譏嘲地看著我,微笑著問道,“一個從三四歲就離傢出走的人,分明知道自己的爺爺是誰,卻不前去相認,這不是很奇怪麼?”
我咬著牙看著何秋巖:“很簡單,因為我恨他,我跟哥哥都恨他!”
“不,比起恨他,你心裡最本真的感受都被你自己給騙瞭!——你是怕他,你和你哥哥都怕他。”
“怕他……”
我心中不免一顫。
“對,你怕他。”
何秋巖收起瞭笑容,嚴肅地看著我,“你確實應該恨他,他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因為作為你媽媽的公爹,他在你媽媽和你法律意義上的父親結婚那天,利用H鄉特有且的骯臟的婚俗,把令堂帶入瞭一個靈魂上的無底深淵。論起來,你法律意義上那位父親,跟令堂以及你還有以為你或許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姨,三個人是發小,青梅竹馬,令堂早些年間跟他是兩情相悅;卻奈何,在當初一幫縣裡的年輕人二十郎當歲的時候,那位村裡姑娘全都一見傾心的男子在一次械鬥中,被人用鋤頭打碎瞭睪丸、打斷瞭陰莖海綿體,成瞭廢人;當然,對方也沒好到哪去,那人被你那個所謂的父親用鐵鎬擊中瞭後腦,徹底成瞭植物人,隻不過那人是當年J縣警察署署長的獨生子,因為他的存在,沒讓你一傢子好過。”
何秋巖說的這些,我差不多都清楚,隻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竟然還有一個小姨……哦對瞭,我想起來瞭,是那個女人,那個曾經把我和哥哥接到她自己傢,但隻是為瞭搶走我和哥哥戴著的那一對兒龍鳳吊墜的可惡女人。
愚蠢的我,那時候險些因為她的幾包拇指餅幹就被她騙走。
“說瞭這麼多,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艾師兄,你別著急,之後的故事你肯定還有很多不知道的——哦,說起來,這些東西都是剛剛被你打死的林紹文查到的,他下午才把東西傳給我,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是麼?我謝謝他。”
“呵呵,你表達感謝的方式瞭真特別。”
何秋巖深吸瞭一口氣,疲憊地眨瞭一下眼睛,接著講述著我們傢的陳年醜事,“在夫妻二人結瞭婚後,你法律意義上的父親便三天兩頭地不著傢,而你母親則跑到瞭J縣縣城與H鄉之間的食品廠工作。縣城裡和H鄉很多上瞭年紀的人,至今依然謠傳你父親不在傢的原因是在外賭博,酗酒,而你母親當年是先懷瞭孩子放瞭產假,然後再回到工廠的時候,食品廠才被當地的一個富貴老板收購——其實他們說的是不對的。你父親酗酒是真,但賭博卻是無中生有,他在外面一直在尋找能賺快錢、大錢的活計。其實他很快就找到瞭,他做的是人體器官運送——但那時候的技術不行,資源也不行,趕不上段亦澄早年間幫人做的事情,那時候已經可以用保鮮盒放在摩托車裡拉貨瞭;也不像後來你和段亦澄為瞭給段亦菲做心臟移植手術去找到的那傢地下人體器官工廠那麼血腥而獵奇;他們那時候,完全靠從醫院太平間偷屍體,所以你父親除瞭運屍,還得三天兩頭地四處逃竄,所以在他婚後,整個一年裡在傢待著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一個月。就是在那個時候,在某一天,那位馬老先生經受不住拜堂成親潑福氣茶的那次食髓知味,趁著你母親醉酒後熟睡,跟自己的兒媳強行發生瞭關系。”
我聽著何秋巖的講述,狠狠地咬下瞭嘴裡叼著的濾嘴,剩下那段香煙瞬間散開,燙到瞭我的手背。
我忍著疼,把手上的煙灰撣到瞭煙灰缸裡,又吐掉嘴裡的海綿濾嘴,接著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根放在嘴裡點燃。
“J縣和H鄉坊間還傳錯瞭一個事實:你母親早就認識他們所說的那個大款,也就是劉虹鶯的父親劉國發。劉國發在發跡之前,跟你母親和小姨傢是街坊,也是你母親學校裡的學長。”
何秋巖說完,故意停頓瞭一下看著我,“這些都是林紹文今天才查到的,在此之前,劉國發當初的那個鐵哥們,J縣通力汽車銷售有限公司的老總,從來沒跟別人透露過這些事情。是他說的,劉國發早年間,真真的喜歡你的媽媽,但那時候的這位土大款,可不像後來那樣,讓人起膩的情話張口就來,那時候的劉國發人雖熱心但卻不善言辭,所以在少年時代,他從沒敢開口對你母親表白自己。”
“你接著說。”
我深吸瞭口香煙,舔著潰瘍的口腔壁,繃著嘴巴說道。
他說的這些事情,是我之前的確是不知道,而我現在特別想知道的。
反正現在我也已經跑不出這座罪惡的城市瞭,我莫不如把一直以來我所掛念的、困惑的事情全都搞清楚,好跟這些過去做個瞭斷,這便也是我故意來到這把何秋巖給叫來的原因。
——呵呵,說起來,就算我逃出這座城市,我還能去哪呢?天下如此之大,卻無處是我傢。
我的傢,早就沒瞭。
但聽得何秋巖繼續說道:“再後來,你母親是機緣巧合跟他相遇的,具體地點,我們風紀處沒查出來,當然也不重要。總之兩個人是再次相遇瞭,那時候的劉國發還是單身,你母親已經結婚一年。劉國發在跟你母親重逢之後,會經常去你傢做客,而且還給你母親送瞭好多東西,同時也認識瞭你那個爺爺馬老先生,劉國發在當時是否對你媽媽有想法,事到如今誰也不清楚,但是當時兩個人確實沒有發生什麼。然而,劉國發對於你媽媽的好,全都被你爺爺看在眼裡,而且劉國發當時就已經很有錢瞭,有錢到隻要隨便一揮手,便是價值兩千萬新政府幣的一對兒龍鳳吊墜——劉國發美其名曰是作為你母親結婚慶祝的禮物,可是一個男人給女人送這個東西,背後的含義不言而喻。因此,馬老先生想到瞭一個主意——一個可以一箭雙凋的主意。”
“一箭雙凋?”——何秋巖你什麼意思?“對,一箭雙凋,”
他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既解決瞭你們傢裡因為打傷縣警署衙內帶來的災禍,又解決瞭你和你哥哥是如何存在的名義——我猜一直以來,你都懷疑劉國發是你的親生父親,但你不敢確定,畢竟從小你跟你哥哥曹龍就知道你爺爺馬老先生跟你母親的茍且之私。艾師兄,你法律意義上的爺爺馬老先生,才是你的親生父親。是你那個所謂的爺爺,逼著讓你媽媽先懷孕,再之後,馬老先生設計,讓你媽媽把劉國發灌醉,之後,讓他倆躺在一個被窩裡;爾後,他生怕劉國發不認賬,在劉國發醒來之後,又讓你媽媽跟他實打實地來瞭一次——於是,不僅你媽媽的所謂婚外情生米煮成熟飯,而且還成功地讓劉國發以為,你和你哥哥曹龍,就是他自己的骨肉。這樣的話,劉國發便會對你媽媽心存愧疚和憐惜,因此也會源源不斷地接濟你們傢,至少每個月應該送給那個警署衙內的醫藥費有瞭著落。”
“你胡……你放……”
我的口舌瞬間有些不聽使喚,因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的心在滴血。
那個死老頭子把他那根又粗又硬還滿是污垢的臟東西喂進母親的雙腿間的陰道的畫面,我見過;而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慵懶地坐在傢裡的沙發上,摟著母親的頭不斷地用胯下的大傢夥在母親口腔和肛門裡亂攪的場景,我也見過;當時我什麼都不懂,我搞不明白當母親忙不迭地徘徊於這兩個男人的陽具之間時,究竟是需要強顏歡笑的痛苦,還是不得不用羞澀掩飾的快樂;而這些情境帶來的困惑,完全都是我成年之後逐漸產生的——在我越來越接近當時傢裡這些不為人知的醜陋的時候,我心裡也漸漸迷惘,我的父親到底是誰,到底母親是跟這兩個男人之中的哪一個先發生的齷齪事情,又是跟誰在一起後,誕生瞭我和哥哥……可到最後,直到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在被我的雙手間的白色手機接線絞至斷氣之前,他都沒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無所謂瞭,反正無論是他們倆之中的誰,他倆都該死!“我終於看到你眼睛裡的殺氣瞭,艾師兄。”
何秋巖又把我從回憶裡拉回瞭現實,“跟你認識這麼長時間,這是我親自跟你面對面的時候,看到你眼睛裡的殺氣。你是偽裝的高手。”
“過獎瞭。”
我對這小子故意得意地笑瞭笑,“你覺得我是偽裝的高手,是因為你乳臭未幹!”
“是,我承認。”
何秋巖點瞭點頭。
“這些事情,你是聽誰說的?”
我鎮定瞭片刻,對何秋巖問道。
“還是林紹文從那個大老板那邊問到的,也是劉國發生前跟他聊過的。”
他對我說著,“而劉國發自己知道整個過程,是因為那天,劉國發從頭到尾根本就沒醉——馬老先生和你媽媽,都低估劉國發的酒量瞭。”
我咬著自己的牙齒,上下所有牙床被我自己咬得發酸。
何秋巖見我沒說話,於是接著說道:“我大概知道你想殺劉國發,是因為你認為他破壞瞭你的傢庭;但是你想殺你爺……你的親生父……算瞭,我還是直接叫馬老爺子吧!真別扭!”
坑母“看見瞭吧,這就是亂倫的不合理性!”
也終於輪到我可以對他嘲諷一下瞭。
“你別打岔!”
他微微怒視著我,讓我哈哈大笑。
他無奈地咽瞭口唾沫,接著說道,“你想殺馬老爺子,不是因為你跟他之間畸形的紐帶,而是因為,你心裡的恐懼。”
“那麼你說說,我究竟恐懼什麼呢?”我反問道。
“艾師兄,讓我一點一點說完,行麼?”
何秋巖氣定神閑地站起身,用自己的手槍把那盒煙往他自己那一邊扒拉瞭一些,接著,他從裡面抽出一根煙來,跟我手中的這一枝對著火,吸瞭兩口,又坐回瞭原位,“這中間關於你媽媽的風流韻事,H鄉和J縣有各式各樣的說法;不過我並不是為瞭來侮辱你、才調查這些事情的,所以那些東西,跟我無關,我也不在乎。等到你和你哥哥大一點瞭,你父親——法律意義上的那個父親,便也不在外面四處漂泊,因為他已經攢夠瞭錢回到瞭傢。於是,你們傢裡開始逐漸有瞭爭吵。”
“沒錯,那段時間明明山雨欲來,但是作為一個小屁孩,我卻什麼都沒意識到……”
“每一次吵架,都是你所謂的爸爸挑起來的事端吧?”
他對我問道。
我點瞭點頭:“是的。”
其實就算何秋巖剛剛不給我講清楚,我現在也基本理解瞭為什麼在我的記憶裡,那個被我稱作“爹”的男人,隻要在傢裡一天就對媽媽沒有一個好臉,最嚴重的一次,是他吵著吵著把整張餐桌都給掀瞭,我被他嚇哭、媽媽抱著我哭,哥哥恨恨地從地上拾起仍舊燙手的豬肉燉粉條往他的臉上丟,他看著哥哥氣沖沖的,卻也不說話、也不動手,隻是站在原地任由哥哥往他的臉上丟東西,而我那個所謂的爺爺,則彷佛自己並不是這一傢人一樣,在一旁抽著煙袋鍋,看著電視上的二人轉節目錄像。
那頓飯,到最後誰都沒吃成。
我那個“爸爸”,其實對我和哥哥其實是很好的,他逐漸有瞭錢,於是他開始給我和哥哥一下子就買瞭一年都吃不完的水果,後來有不少都爛掉瞭、不得已丟在瞭後院的泥土裡;他還給我和哥哥買瞭好多衣服,當然,沒有意見比得上媽媽從那個有錢男人那裡帶回來的好看;隻是,當他看著我和哥哥的時候,他幾乎從來都沒笑過。
——呵呵,這眼神後來我也從現在正在我面前給我講著我傢黑歷史的何秋巖的雙眼中見到過,就在他以為我跟夏雪平那個惡心女人在一起肏瞭一炮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
所謂“當局者迷”,沒想到心中有感情的人竟如此的好騙!我怎麼可能跟夏雪平上床呢?比起去肏她的屄,還他媽的不如讓我去幹一坨剛拉出來的熱狗屎呢!但是,那個被我稱之為“爹”的男人,他的眼神要比何秋巖的眼神窩囊多瞭。
“那是在你看來,”何秋巖突然說道,“而實際上的情況是,在你那個‘父親’在傢裡穩定下來之後,每一次的沖突,全都是你媽媽挑起來的。”
“啥?這怎麼可能?”
他是在編故事嗎?他說的話,可跟我看到的完全矛盾。
“怎麼不可能?你是不是認為我講的事情,跟你小時候看到的不一樣?”
何秋巖冷笑著,對我問道,“艾師兄,你還記得之前慈靖醫療的事情麼?那次的事情,從最開始就是你挑起來的,我明明跟你說得清楚我妹妹有危險、慈靖醫療就是個皮條客組織,你卻硬壓著我不讓我出警去及時查處他們;結果到瞭晚上,你卻裝得無辜得很,我當時也是傻,著瞭你的道兒,還沒控制住自己揍瞭你一拳,到最後弄得真的就像從頭到尾就是我在找你的麻煩一樣。你是此道高手專傢,艾師兄,你覺得你眼睛看到的,還一定是事實麼?何況你那‘父親’就是故意要讓周圍的街坊鄰居聽到你傢裡的吵架後,認為是他自己在找茬。”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我騙人騙瞭一輩子,到頭來卻執著地相信自己從來沒有被騙過,看來我也是個自視甚高的傻小子。
“這個,也是林紹文查到的麼?”
“這是你那個小姨跟邢小佳說的。”
“呵呵,你們風紀處還真都是潛力股,邢小佳那個喜歡哭哭啼啼的女孩,居然也能撬開別人的嘴巴,真挺有能力的。”
我搔瞭搔頭,對何秋巖笑道。
“不是邢小佳有能力,”
何秋巖抬起頭,直直迎上我的目光,“而是因為,今天是你這個所謂的‘父親’的生日——你怕是沒記住這個吧?”
“嗬,誰能記得那個去?”
我不屑地掐滅瞭手中的香煙。
“但是你小姨記得。前面我跟你說過,你父親跟你娘、還有你小姨三人都是青梅竹馬。你父親跟你媽媽是兩情相悅,而你小姨對你那父親,是從小就開始的苦苦單戀;所以,當邢小佳在如今這個刁老太太面前提起你和你父親的時候,她多少都有些觸景生情罷瞭,便將之前我父親何勁峰第一次走訪時,她自己所故意遺漏的和編纂的故事,又重新講瞭一遍。在她知道你媽媽跟你爺爺的私房之事以後,你小姨就利用這件事,搭上瞭你那個‘父親’——你父親是個廢人,是個閹人,可你小姨也並不嫌棄,在一個被窩裡前前後後睡瞭一年。你父親對你小姨說的都是枕邊話,確實是可信的。”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此刻的語氣,激動得有點不受自己控制。
“按照你‘父親’自己的邏輯,他是想給你媽媽創造讓她跟劉國發在一起的機會。”何秋巖嚴肅地說道。
——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可事實又是,我記得那年過年的時候,那天哥哥跑出去撒野不在傢,爺爺去瞭別傢親戚那裡串門。
我蹲在傢門口玩沙子,大老遠看見父親朝著傢門走過來之後跑回傢裡,正看到母親和那個男人頭朝窗戶、屁股朝門,在母親的雙腿間那個粉嫩溫熱的洞穴裡還有黏膩的白濁汁液在不斷往外流著,而她身下的那個男人的肉黃瓜已經像霜打過一樣萎縮下來。
在我進屋的時候,他們兩個正在赤身裸體地激烈擁吻著,連被子也沒蓋。
“娘,爹回來瞭。”
我繃著臉看著炕上的二人,用著孱弱的聲音說道。
平時儒雅又霸氣的那個男人,立刻慌瞭。
“那個……虎子,你先去外頭攔住你爹,讓他擱外頭陪你玩一會兒;娘跟你叔正‘嘮嗑’呢,一會兒就過去迎你去,昂!”
我連忙跑出屋外,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配合母親的命令,還是自己本來見瞭這場景就想逃。
母親的這個應激措施也的確拙劣瞭一些,那男人的奔馳就在傢門口停著,換哪個男人能不多心呢。
可這時候,父親已經進瞭屋。
他的動作倒也是真快,生怕我叫出聲來,一把就摟過瞭我的身子、捂住瞭我的嘴巴;他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房間裡,一言不發。
我也順著父親的目光朝房間裡看去,母親光滑的身子直挺挺的,雙腿跪在床上,用她自己像菜市場上剛出鍋的白花花發面饅頭一樣堅挺的胸部和果園裡剛成熟的香水梨一般飽滿多汁的屁股,為這個骯臟又千瘡百孔的傢遮擋著刺眼的陽光。
我到現在仍然覺得,母親的身材和膚質,要比那些寫真女星好上不止千百倍。
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溫柔地看著她,用著自己那件一塵不染的純白色CK平角內褲擦幹凈瞭母親的雙股,折成六折之後放進瞭自己的公文包裡,然後從裡面拿出瞭二十萬現金,放在枕頭邊;接著又幫著母親穿上瞭那件破爛的寬沿胸衣和高腰褲衩,對母親說道:“你男人回來瞭,我怕是又得有段日子不能見你瞭。這個你收著。”
“我覺得我現在在你這,就他媽是個賣屄的。”母親語氣冰冷地說道。
“你怎麼能說臟話?”
“我怎麼不能?在街坊裡道的嘴裡,我已經是個婊子瞭。傢裡老的那個嘴上沒把門的,把他跟我幹過的事情跟別的老頭講出熘瞭;你每次來的時候,這前後院的老娘們兒裝作不在意。其實全都盯著,而自從我過生日那天你帶我去縣城裡的那傢大酒店享受、過你所謂的二人世界,在她們嘴裡現在我已經是一個一共被四五個男人肏過的破鞋瞭!呵呵,說得我自己都快信瞭。”
“那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還在乎這些話麼?”劉國發問道。
“不在乎。”
母親半裸著,決絕地看著身旁的劉國發。
“那就等有機會瞭,你去跟你男人坦白瞭吧。我覺得他的心思也不在你這,否則為啥一年到尾才回來這麼幾天,還放任自己的老爹欺負你?到時候你搬進縣城裡跟我過,我已經在縣城買瞭一套房子;你要是不願意在J縣待著,咱就往西邊走,R縣、E縣、L縣,那也都有我的地方,到時候把小龍和虎子也接走,跟著我去過好日子;等他倆大一大,送到省城去,治治他倆的臉……”
“過一陣子再說吧,我現在覺得有點乏。”母親平靜地說道。
父親聽到這,也沒說什麼,依舊捂著我的嘴巴,輕手輕腳地打開傢門,出去瞭之後又關上,抱著我坐在傢門口的水泥臺上坐著,拿出瞭自己那包當年才三塊錢一包嗅起來還有一股燒石蠟味道的香煙,默默地抽瞭起來。
“虎子,爹問你,你在這個傢覺著過得苦麼?”
他對我問道。
我那時候真的不懂什麼叫“過得苦”,於是我隻傻乎乎地對他說道:“爹,我想吃饅頭……”
這個被我稱作父親的人看著我,嘆瞭口氣,摸著我的額頭無奈地笑著。
“俺哥老厲害瞭,爹!他擱菜市場那旮旯,不知道咋整的,吃過一次饅頭夾腐乳,他說那玩意老好吃瞭!爹,你知道啥是腐乳不?就是菜市場咸菜攤兒那邊,放竹竿色壇子裡那一塊一塊的小紅的……我覺得那玩意應該是跟糖豆一個味的,可我哥說那玩意咸,還有白酒味……”我繼續說道。
差不多這個時候,母親和劉國發也前後腳從傢門裡走瞭出來。
“呀,成銘回來瞭?”
劉國發看到父親的時候,多少還是會覺得有些尷尬。
“嗯,剛回來的,陪著兒子聊會天。”
父親僵笑著對劉國發說道。
“我就是路過,然後過來坐坐,順便來看看淑惠。”劉國發解釋道。
而站在他身旁,緊貼著他肩膀的母親卻一言不發。
若是在外人看來,當時的母親和劉國發,倒更像是夫妻倆。
“嗯,知道瞭,呵呵,謝謝你啊。”
父親憨厚地笑瞭笑。
自那天以後,劉國發除瞭起初還給我傢裡送來一些東西吃穿之外,就再也沒來過;爺爺倒還是會找父親不在或者熟睡的機會,把母親拽進倉庫或者廁所裡,但更多時候,父親都是裝睡,而母親對爺爺也並沒有她跟劉國發在一起時候顯得那麼嫵媚或是纏綿;倒是母親有的時候會在跟他吵架之後跑出去,常常三天兩頭地不回傢,到最後,卻還是那輛黑色奔馳給送回來的。
何秋巖看著我,對我解釋道:“你小姨說的,你父親早就知道你母親和你爺爺和劉國發的事情,可你父親不敢反抗你爺爺,實際上H鄉裡,像你母親和你爺爺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男人不敢反抗上一代父權,便隻好用同樣的方式來蹂躪自己的兒媳、去欺負下一代——你也算間接做瞭個好事:沉福財死瞭之後,H鄉的弊病也暴露瞭,於是鄉村裡的青年一代,和各個黨派的大學生村官開始聯合起來,準備破除這種仍舊殘餘的封建民俗。艾師兄,你可算得上功德無量。”
“哼,你用不著給我戴高帽。”
“而你父親在劉國發面前,卻是實打實的抬不起頭。他對你小姨說過,他覺得你母親曹淑惠應該跟劉國發在一起,而不是跟他;隻是你父親確實是鐘意你母親的,他又舍不得放你母親離開,因此隻能他借著你母親每次被你爺爺欺負之後故意找茬就坡下驢,把你母親氣走,讓你母親去找劉國發,在他的世界裡他會覺得,是他用這種方式把你母親從你爺爺的魔掌中解救出來,送到瞭一個可以讓你母親覺得安全溫暖的港灣。”
“鬼邏輯……”
我忍著眼淚,狠狠地罵瞭一句,我分不清我是在罵何秋巖,還是在罵我的那個“父親”。
“隻是有一個人不這麼想,他就是你的爺爺,你本來的親生父親。”
何秋巖目光蒼白,又對我有些可憐地看著我,“你父親和你母親每天的唇槍舌劍,你爺爺都聽在耳朵裡、記在心裡,他清楚你母親想離開這個傢,但他也不願意放走你母親。並且,最要命的事情是,你父母每次的大吵大鬧,全都被前後院的鄰裡街坊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再喜歡添油加醋一些,繼而那些風言風語,幾乎讓你爺爺在周圍人面前下不來臺。你爺爺把你母親當成對自己傢族祖輩的出氣筒、自己中晚年的性發泄工具,但同時,他也從心裡鄙視你母親的所作所為——把一個女人逼良為娼、卻仍舊輕賤她,我是你的話,我也會憎恨他。”哼,這話說得可真是假惺惺的!
“緊接著,那件事就到來瞭。你母親被殺瞭。老J縣警署的案件報告上面說,你母親是被你父親殺死的:那天晚上你父親喝多瞭,回到傢裡向你母親求歡,你母親不從,說瞭一堆罵你父親的話,你父親氣急之下,拿瞭一把水果刀,直接捅進瞭你母親的胸膛裡——這都是根據你父親自己留下的口供記錄的。”
何秋巖看著我,吸瞭口煙,“但那天晚上,看到瞭整個過程的你,應該知道,殺瞭你母親的真兇並不是你法律意義上的父親,而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爺爺。”
這小子,可真是好樣的,這件事都被他查出來瞭……那是我人生當中最黑暗的夜晚,即使跟後來的哥哥被夏雪平打死相比,我仍然覺得那一夜最黑暗。
那天一直到深夜我也沒睡著,哥哥倒是早早地打瞭呼嚕;母親那天很少見地沒給我和哥哥講故事、哼小曲,可我滿腦子卻都是母親用她那不同於鄉裡其他女人粗侉的柔美嗓音唱著的“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通常她也是讓我和哥哥摟著她的身子、摸著她的奶兒睡,等我倆睡著瞭她才去幹別的,可那天她隻是自己躺在炕上專心地看著書,而且臉上還掛著幸福的微笑——好像是《英語會話XXX句》,要麼就是會計金融方面的教材,在那之前,我沒在我傢見到過一本書;爺爺那天也很稀奇地一整天都沒有對母親伸出猥褻的雙手,吃完瞭晚飯便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廣播裡那些雜七雜八的關於治腰補腎的專傢談話講座,一隻聽到廣播電臺下班。
而父親則被昔日一起在鄉裡胡混的朋友們叫去釣魚喝酒,到瞭差不多十二點半以後才回來。
一身酒氣的父親到瞭傢之後,醉醺醺地往炕上爬去。
我見瞭父親喝醉的樣子覺得甚是好玩,本想讓他跟我一起玩捉迷藏,可他卻沒看到我,隻是路過瞭我和哥哥的小屋,直接往炕上的母親撲瞭過去。
“嘿嘿嘿……媳婦……”
父親靠在母親的肩上,一邊說著,一邊把手往母親的衣服下面塞,“今兒,你爺們我跟人去吃大餐瞭……擱飯桌上,俺們一幫人琢磨事來著——可都是正事啊!你爺們今後要賺大錢啦……”
“總說要賺大錢,可你三年才往傢裡帶回來五十萬……請你在說大話之前,先看看傢裡的日子現在都過成什麼樣瞭,好麼?一個人說的話,得對得起自己的這張臉。”
“我這次真不是說大話……咱們幾個想開一個建築公司,專門給人蓋房子做工程的……你爺們我這回,可是個包工頭啦,而且,嘻嘻……我就是不要臉……”
父親說著話,已經把母親貼身的背心掀瞭起來,借著床上微弱的燈光,躲在自己房間門後的我,看到瞭母親粉嫩而晶瑩的乳頭,我隻覺得臉上滾燙。
父親握著母親那隻奶子,剛準備下嘴,卻被母親直接用書本敲瞭額頭一下:“你幹嘛呢?煩不煩?沒看我在這看書呢麼?”
也不知道是寸勁兒還是母親真的用瞭好大的力道,父親竟捂著額頭在一旁蜷縮瞭身子半天,在這中間母親也並沒去管他。
緩瞭好一會兒,爛醉的父親才說瞭一句:“怎麼憑什麼那個開大奔的男人連上都能上你,我就想摟著你親親咂兒、摸摸屁股都不行啊?”
聽瞭這話,剛把衣服翻下來整理好的母親,臉上羞紅,心也軟瞭一些,放下書本,上前揉瞭揉父親的額頭:“好瞭好瞭,我錯瞭……你也別說這些沒用的瞭,你稍等我一會兒,我看完這一章就關燈躺下,脫瞭衣服陪你好麼?別喊瞭,再把孩子弄醒……”
可父親卻依舊不依不饒,聽著母親勸他別喊,他反倒放亮瞭嗓門:“也是!人傢是誰啊?馬上他媽的就是J縣全縣首富瞭!人能帶你去‘麗華’大酒店遊泳、泡桑拿澡、吃西餐!我他媽是誰啊?一個鄉裡的臭混子臭流氓!遊手好閑,沒正經工作!背著一身債還他媽的是個擱炕頭上半點用都沒有的二倚子!”
“馬成銘!你說這話有勁嗎?”
母親惱羞成怒,抓著父親的脖領跪著直起瞭身子,“要不是靠人傢劉國發,縣裡警署那大官能給咱傢逼成啥樣,你該不會猜不到吧?”
“呵呵?那我他娘的還得謝謝他?他睡瞭我的婆子,我還得謝謝他?”
“你就幹凈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周都忘淑雲那跑是幹啥去瞭……”
“我幹啥?我能幹啥?淑雲比你強!至少淑雲不嫌棄我!至少淑雲不會主動把身子往大款身上靠!”
“那是我願意的?要不是因為你爹!……算瞭,我他媽也不想說這些事情……”
“不想說啥不想?曹淑惠,你今兒就得把事兒跟我嘚啵清楚!”
於是,父親跟母親你一言我一語,就這樣吵將起來。
再接下來的具體內容我便也記不清瞭,隻記得哥哥被他們二人吵醒,默默地站在我身後看著吵架中的父母一言不發。
我倆在那天之前見過他們二人吵架,但卻沒見過吵成那種激烈程度的,把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摔瞭,於是我倆看得入神,以至於爺爺什麼時候進去的,我們倆都不知道。
隻記得在爺爺開口前,他們二人之間的封閉對話,是母親做的結尾——因為喝多瞭的父親,正坐在炕沿下面哭:“我還就明告訴你瞭,我曹淑惠不欠你們老馬傢什麼玩意!我真是看錯瞭,我他媽以為小時候你、你們這個破傢挺好呢?在這個破傢,你以為我待的下去嗎?我是又當仆人又當婊子!我為瞭養活你、為瞭養活這個傢、為瞭養活你們傢老太爺,我把一個女人該付出的都付出瞭,不該付出的也付出瞭!我在這個傢受到傷害的時候你管過嗎?今後也不用你管瞭!我跟你離婚,馬成銘,我跟你離婚!等我跟你離婚瞭我就去跟劉國發一起過!”
“啪”的一聲,爺爺把他那隻枯藁的大手,招呼在瞭母親臉頰上。
“臭娘們兒,你給俺們傢做兒媳婦的,吃著俺們傢、用著俺們傢的,到最後還嫌噓上俺們傢瞭是吧!一天天本身沒有一個、屁事一大堆!自個什麼東西自個不知道哇!就你幫這個傢裡帶來的好,你自己是怎麼賺來的你自己不清楚?不要臉的臭娘們兒,還敢嘲我兒子!你一個娘們兒傢傢的,倒也有資格騎在爺們兒的頭上拉屎?”
似乎從沒在傢裡發過火的爺爺,第一次對媽媽這樣怒吼。
母親雖被挨瞭一巴掌,倒也沒示弱,直接抬手一巴掌打瞭回去:“b你個老東西還有資格打我?我變成今天這樣還不都是拜你所賜!我每天在你身前身後地伺候著、受你的欺負受你的氣,讓你過著你的農村老太爺生活,還被你當成便宜小老婆幹來幹去,你居然反過來教訓我?是,我是臟!我為這個傢賺來的每一分的好都是我用自己身體從人傢劉國發那兒騙來的,但還不都是你逼我去做的?可人傢劉國發就是對我好!比你們狗爺倆加一起都對我好!”
“真他媽是笑話!H鄉多少女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也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要求甚多!你真就像那些老娘們嘴裡說的一樣,是個下賤貨、騷狐貍!放你到誰傢去也養不熟你!”
“呵呵,罵吧!老東西!無所謂!”
母親吼完瞭之後,擦著眼淚,收拾著桌子上的書本,又拿瞭自己那隻用棉佈繡成的小錢包,:“正好,我之前還在合計啥時候從傢裡搬走呢,今晚我就當做打招呼瞭,這個破傢我不伺候瞭!我今晚就走!”
“你敢走?你走一個試試!”
“我不僅要走,我還要帶著小龍跟虎子走!”
“你敢!”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爺爺的手裡,多瞭一把水果刀。
“來啊!往這捅!”
母親直接把自己的領子一扯,露出瞭自己左邊的奶子,“你要是今天不捅死我,你們老馬傢的就不是長著帶把兒的!”——在這一刻我還覺得,爺爺隻是想拿刀子嚇唬嚇唬母親,或許母親暫時把東西放下爺爺也就收瞭手;同時我也覺得,母親也沒真以為爺爺會動刀子,或許兩人僵持一下就會各退一步,這一晚上也就過去瞭。
所以母親瞪瞭爺爺一會兒,便又把衣領整理好,拾掇著炕上小木桌上面的東西。
可是,隨著母親的一聲慘叫,一攤鮮血從母親的胸膛噴出,灑在瞭天蓬頂上、灑在瞭有些發藍的粉墻上、又灑在瞭地上……然後母親倒下瞭,在她的左側的脖子上,插著一把幾小時前她用來為我和哥哥削著劉國發送來的富士蘋果的水果,睜著眼睛,瞳仁朝向的方向,正好落在我和哥哥身上……“啊!殺人啦——殺人啦——”
大叫著跑出去的那個,是哥哥。
從那天起,哥哥的性格開始變得更加暴戾,隻是每一次在他見到血之後,哪怕是離開福利院後在吃飯時候,見到冒菜或者毛血旺裡的豬血、鴨血,他晚上也都會發噩夢;而我,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徹底傻瞭,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不敢走開但也不敢上前……父親的酒也嚇醒瞭。
爺爺的手開始顫抖——不,從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我爺爺瞭,他是一個惡魔,一個奸淫瞭自己兒媳又把自己兒媳殺掉的惡魔!“說巧不巧,那天J縣警署最後一任署長,也就是你父親之前打殘的那個人的爸爸,正在H鄉跟鄉派出所的人喝酒打牌,在事發那個時間還沒睡;你哥哥曹龍大叫著‘殺人’跑出去之後,就被四周的鄰居弄到瞭自傢院子躲著——那天晚上,報你傢這個案子的一共有七個電話。等到警察去瞭之後,見到瞭坐在你母親屍體身邊的你父親,和癱坐在地上的那個馬老先生之後,不由分說直接帶走瞭你父親——J縣的那個老署長,問也沒問,甚至連後來的現場勘查都被他給攔下瞭,因為他巴不得你父親出點什麼事,他想讓你父親死;與此同時你父親竟也對自己殺瞭你母親的事情供認不諱,我想,那個男人在那個時候,已經是萬念俱灰瞭。唯獨馬老爺子,從自己兒子被帶走開始,到凌晨的時候劉國發聞訊而來,找殯葬服務公司給你母親的屍身抬走,他至始至終就沒說過一句話。直到半個月之後,他才想通,他跑去J縣警署自首,卻被當時得值班警察當成他自己要為兒子頂罪;並且,就在前後五分鐘左右的功夫,你那個法律意義上的父親,在看守所裡乘人不備,上吊自殺瞭。那段時間,你和你哥哥在你小姨傢裡住瞭半年,半年之後還是跑瞭出去,滿H鄉地睡明渠、睡谷垛,直到遇到瞭仁德聖約瑟的漢娜修女。”
心裡的五味瓶就這樣被眼前這小子打翻瞭,我咬著牙看著他,忍著氣冷冷地回瞭一句:“真是個好故事。”
“呵呵,艾師兄這話說的,倒是有點讓人感覺這不是在你身上發生事情一樣。”
何秋巖對我諷刺道。
“這個故事跟我後面做的什麼事情有關系麼?”
“劉虹鶯利用陳美瑭要挾我父親,讓他在你殺瞭那些警察前後的時間段內出現在現場附近,以至於所有看瞭監控錄像的人都以為是我父親殺瞭那些警察——但其實那些警察全都是你殺掉的,你是先還把監控錄像設備給黑瞭——這跟你之前剛來市局的時候,在老風紀處借著幫著夏雪平拿東西的引子,偷走瞭丁精武他們的行動計劃和臥底人員名單簡直如出一轍。在監控錄像裡看,屋子裡是空的,而當時你卻正在殺人、偷東西、幹著其他齷齪的事情。”
“哈哈,被你看出來瞭。老風紀處必須得毀掉,有他們在,我怕是早就暴露瞭——你看看,你一個剛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拉著一幫雜牌軍,這才幾天,就把我查瞭個底掉呢?何秋巖,我話放在這,今後在局裡,恨你、恨風紀處的,將會浩浩蕩蕩、大有來者!”
“後面的日子我管不瞭,艾師兄,我何秋巖跟你隻爭朝夕。”
他平靜地說道,“話又扯遠瞭,說回你殺的那些警察——你殺瞭他們,是因為他們這些所有被你殺死的人,都在改制成警局之前的老J縣警署工作的、多多少少跟當初你父親這個案子有關;被你殺死的人還包括你母親原先工作的食品廠的現任廠長,這是因為你在探聽你母親過去的事情的時候、他對你母親出言不遜,你一怒之下激情殺人。像這樣被你在你自己調查時候因為對你媽媽出言不遜的而被害的,前後加一起總共十五人。同時,還有馬老爺子——在同樣的屋子裡、同樣的土炕前,你本想用匕首以同樣的方式殺瞭他,奈何你面對那樣的一個老人你實在下不去手,最後隻能改用手機接線勒死他。”
何秋巖深吸瞭一口氣,憤怒地看著我,對我問道,“怎麼,事已至此,你還想抵賴麼?”
“哼,我可沒有。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要是想抵賴我找你過來幹什麼?”
我故意氣著何秋巖。
“艾師兄啊,你的這張嘴可真不是嘴,簡直是個萬花筒!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到現在瞭,還敢說這句話;你不敢當的有很多,不是你做的事情,你當瞭的也有很多!”
何秋巖對我咬牙切齒地說道,但很明顯,他給自己嘴裡留瞭半句話。
“你是說我跟夏雪平之間的事情吧?你跟其他人一樣,一直認為我跟夏雪平發生瞭一夜情。”
我微笑著註視著他。
“而你明明是個同性戀!”
他說著,又咽下去半截話,狠狠地往桌板上捶瞭一拳,“你從在福利院裡被那個比你大的女生欺負那天開始,你就距離女生越走越遠瞭,哪怕你見瞭形狀異樣的花瓣你都會發瘋!而後你跟你哥哥在一起之後,你跟他之間發生瞭不該發生的關系,從那以後你算是對自己出櫃瞭;更何況,你在那間叫做‘星閃亮’的同性戀酒吧裡還有個叫Yuki的相好——你這也好意思叫‘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居然敢拿我這件事開刀!行啊,那就互相傷害唄:“那你為什麼對你媽媽夏雪平的男女私事這麼在意呢,何大處長?不隻是我,當初段亦澄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哦對瞭!我記得你親口跟我說過,就在夏雪平傢樓下、她的那輛SUV旁邊說的,你說什麼就算是你跟夏雪平你倆之間母……”
坑母“你別打岔……繼續說你的事情!”
何秋巖說著,把手往自己的胯骨旁邊褲兜的位置上一捂,又連忙把手松開,尷尬地看著我。
我忍不住掩口笑著。
按我對這小子的瞭解,我說讓他不告訴別人我在哪,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看瞭剛剛我在警局內搞得兩起遙控爆炸,他肯定也不敢去馬上跟別人說什麼,這小子真是擔心死夏雪平的安危瞭。
於是,我想他一定是帶瞭什麼對講設備、或者是給手機開瞭定位功能——沒關系,我不怕,我已經在這裡安裝瞭四臺信號幹擾設備,這還是蘇媚珍那個騷女人之前送給我的,這會兒正好可以用上。
我估計現在徐遠和夏雪平在局裡的網監處,正聽著從何秋巖那口袋裡的手機或什麼東西錄下的對話,然後因為就是找不到我和這小子的定位而急得團團轉,那畫面隻是想想就令人開心。
也正因此,何秋巖才會害怕我說破他對夏雪平的亂倫情愫——這要是讓市局裡的人聽見瞭,今後他和夏雪平在局裡、甚至在整個F市,可都不用混瞭。
所以他要是覺景的,接下來也別聊我喜歡男人的事情,我便也不會提他上過自己媽媽的事情。
何秋巖憋瞭半天,也把身體靠在瞭椅背上,對我問道:“你當年是喜歡那個叫小梅的女孩子吧?”
“你怎麼還問關於這方面的事情!”
我沒忍住,氣得用巴掌拍瞭一下桌子——到現在我已經有點心疼這張桌子瞭,遇到瞭我和何秋巖,怕是過不瞭這一夜就得塌。
“你別誤會,曹虎。我對同性戀不歧視,事實上,在警專當初我就有一對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倆也是gay,何況LGBT人士,咱們局裡的、整個警隊的也不少。”
何秋巖頓瞭頓,說道,“我就想搞清楚一件事:你對葉瑩到底是什麼感情啊?”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喜歡八卦,這點事情你也想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真心覺得無聊,但又很警覺他是不是故意想給我下什麼邏輯上的陷阱。
“你誤會瞭,艾師兄,我就單純想知道你對葉瑩那姑娘的感覺——呵呵,抱歉瞭,我管她叫‘葉瑩’這個名字叫習慣瞭……說起來你們這個‘桴鼓鳴’還真是有趣:你有倆名字,她有倆名字,段亦澄有倆名字,我那個後媽陳月芳有倆名字——哦,對瞭,她跟你做的整容手術還都是在普希金大街忽必烈汗大廈,找那個‘海力佈’做的,為瞭排斥術後不良反應,你們倆身上註射的都是同一種藥水,裡面所含有一種阿爾法膠質半乳糖,於是你們倆都同樣的吃不來任何海鮮、肉類、以及辛辣的東西還有酒精;你們這幫人裡面唯獨沒有第二個名字的,就隻有周正續,我聽葉瑩說,好像除瞭段亦澄,你們所有剩下的人似乎還都有點不待見他;在你們這一夥裡,是不是必須得有倆名字,才能跟你們這幫人合得來?”
我剛要說些什麼,何秋巖又繼續說著:“也不能這麼說,你跟他合不來,還在他殺瞭盧老二和那個叫江若晨的女學生之後,特地幫他清理瞭現場——你我第一次見面那天,你是故意沒接夏雪平的電話、又故意去晚的,我沒猜錯的話你徒步走瞭幾公裡,又打瞭幾輛的士,故意繞瞭好幾圈;你安排他在時事傳媒大廈對面刺殺夏雪平的時候,你其實也從另一個門沖到瞭樓裡,為的就是幫著周正續打掩護——我和夏雪平當時以為樓上打下來的好幾槍是周正續開的,其實根本就是你開的,周正續剛露頭,就被夏雪平打中瞭側腹部瞭,並且他逃走的路線、從樓上飛下去時候用的繩索也都是你安排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和夏雪平從樓裡出來的時候,你會突然閃現的原因,你都快成瞭MOBA遊戲裡的英雄瞭——而且,現場的幹凈程度這還真符合你有潔癖的氣質,我記得那件棄用的辦公室裡的所有灰塵,全被你打掃擦幹凈瞭!”
何秋巖說的這番話,讓我有些心虛,我本以為他現在來找我,好多事情依然是不清不楚、不著邊際的,過去的方言講叫做“畫魂兒”,沒想到他竟然全都查到瞭,而且能把所有事情聯系起來。
“好樣的,何秋巖,那你還知道寫什麼,一起說說吧,我聽聽你說的到底對不對?你若是說得對瞭,我就告訴你,我跟劉虹鶯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我還是按時間順序吧:起初,你去瞭趟仁德聖約瑟,去找過MotherHannah,看看她能不能幫你想辦法,她拒絕瞭你,於是你就燒瞭整座福利院,等你燒得性起瞭,又去燒瞭我傢。然後,你決定自己策劃復仇,你拿著用你哥曹龍的命換來的那筆錢,找瞭全國聞名的四大殺手——夏雪平殺掉的那四大殺手全是你招攬的,可你當初那些錢已經花瞭一半瞭,卻發現四大殺手居然被夏雪平以一己之力給團滅瞭。打那以後,你再也信不過所謂的‘專業殺手’,你決定自己想轍:你想瞭兩套計劃,你花錢整容,通過各種渠道為你搞瞭個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假身份——實際上在這段時間裡,你也確實在補習各種知識,參加瞭好幾期的高考補習速成班,你也真是厲害,上瞭五個補習班之後就考上瞭警官學院。你決定混進警局,最好是能混到夏雪平手下,然後你利用瞭與警局對立、或者正在被警局重案一組調查的黑社會或者暴力團夥,想借他們的手殺瞭夏雪平。可以說夏雪平身上的那些傷,沒有一處不是被因為你設計而留下的。這隻是你的計劃之一,而你的另一套計劃就是‘桴鼓鳴’網站,你把你哥的那筆錢,拿出瞭好大一部分砸到瞭服務器的維護上——你也真夠有意思的,桴鼓鳴的服務器所在地,居然在聖赫勒拿島上。”
何秋巖喘瞭口氣,看著我問道:“艾師兄,我說的都對吧。”
“不錯,都對。”
我蔑視地笑瞭笑,對何秋巖說道:“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跟劉虹鶯的關系——那就是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
“沒有。你剛剛已經澄清瞭,劉國發不是我的親生父親,那這麼一來我可不就跟劉虹鶯沒有關系瞭麼?”我輕松地說道。
“那麼,劉虹鶯小姐姐,還真是可憐的女孩。”
何秋巖看著我,繼續說道:“艾師兄,你知道你今天為什麼會暴露你自己的身份麼?”
“為什麼?因為你何求巖大處長、F市最年輕的處級幹部聰明伶俐、年輕有為唄!”
我故意用他自己的醉話臊他的面子。
他的面色變得有點凝重,對我說道:“是因為你不相信感情。你缺乏感情到令人發指。”
“對!我是不相信感情!感情在我這,就是王八蛋!”
我狠狠地罵著,又對他問道:“隻是這個,跟我身份暴露有什麼關系呢?”
何秋巖深吸瞭一口氣,對我說道:“我前兩天剛復查瞭一遍之前幾個案子的報告,發現瞭一個事情:剛才我隻是說瞭你幫著周正續做事的事實,而實際上,其他的案子你都參與瞭:段亦澄殺死封小明之前,是你把封小明約出來,然後趁機讓段亦澄綁走他的,過後用來捅死封小明的刀、以及其他可以讓他留下所有可以識別出他身份的證據;同樣的事情你也幫著我後媽陳月芳做過,沒讓她在沉福財傢裡留下任何痕跡,你幫著陳月芳擦瞭指紋、砸瞭沉福財的相機並且埋到瞭野外;但唯獨,在高瀾夫婦死的現場,你卻基本沒做什麼打掃,還留下瞭劉虹鶯身上的那段紅繩。你知道這讓我想起瞭什麼嗎?讓我想起瞭審訊周正續。”
“呵呵,那杯奶茶是我下的毒!我當時害怕周正續供出我來,而魏蜀吳,他那時候已經發現瞭我好多身份破綻,而你的存在那時候對我來說甚是礙眼;我來不及把那三杯奶茶全都下毒,所以隻夠毒死你們仨其中一個的,但是毒死一個是一個,我也算賺瞭。”
“啥叫不打自招啊,艾師兄。我說的不是這個事情,但你這也算自己承認瞭。我說的是,周正續自殺之前,夏雪平跟徐遠沈量才倆人對周正續的審訊,”
何秋巖看著我的眼神,竟有些不耐煩,他的眼睛彷佛在吐槽我的自以為是,“周正續曾經表示自己想跟警方合作,於是徐遠隻讓沈量才和夏雪平參與瞭,除瞭我以外,局裡其他人是完全不知道的,結果沒想到局長大人搞得煞有介事,最後周正續卻隻跟徐遠、沈量才和夏雪平交待瞭劉虹鶯的事情;我當時搞不明白為什麼他自己的事情不坦白,你這個X先生的事情不坦白,偏偏要去質控一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妓女;再後來我去瞭香青苑,見到仲秋婭的時候,她居然也用把劉虹鶯出賣為條件,跟我提能不能讓我保住她們茶樓,結果當天晚上香青苑就被血洗瞭,根本沒輪到我們風紀處動手;一直到我在醫院裡,跟我那後媽相互試探的時候,她也在那劉虹鶯說事——
結合剛才我說的,在高瀾的車裡你完全沒有給劉虹鶯做任何的證據清理,我一下子就明白瞭!明白瞭艾師兄你整個計劃——你利用他們所有人的仇恨,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打亂,你讓其中一個人殺瞭另一個人的仇傢,然後再讓第三個人把這個人的仇傢幹掉,於是一張看似復雜卻輕易可以破解的犯罪網絡被你佈置下來瞭。但你清楚地知道,隻要結開其中的兩個扣——就像現實中得這樣,抓瞭周正續又斃瞭段亦澄之後——整張網就會展露在警方面前,於是,你找瞭頭替罪羊,一頭心甘情願為你去死的替罪羊,這個替罪羊就是劉虹鶯。甚至在聖赫勒拿島的那傢網絡公司,服務器所有人一欄裡,填寫的都是‘HONGYINGLIU’,而在K市西邊那傢教授網絡設計的專科學院,註冊的時候你是派劉虹鶯去的,平時參加同學之間的活動、組織校內晚會的時候也是她,可是平時上課卻完全是你在替她上,並且因為你那時候已經在警官學院學習瞭,所以你給她選的課都是晚課或者暑期課——你一開始就想讓劉虹鶯去死,你想讓她在被警察抓捕之後頂替你成為X先生。所以,除瞭跟著段亦澄去人體器官工廠找心臟源的那個是你本人以外,往報社和電臺、電視臺打電話刊登廣告的,是她;把夏雪平的情況、以及段亦菲小說草稿、加上你殺人計劃透露給陳賴棍的,是她;給時事傳媒大廈送炸彈的還是她。在其他三人事發或者快要事發的時候,你給他們都啟用瞭你早就安排好的後路:周正續可以逃到釜山,段亦澄段亦菲可以去北海道,陳美瑭可以去新加坡,可是劉虹鶯確實一條後路都沒有,她可以去的隻有陰曹地府三途川——艾師兄,你的這個計劃還真是巧妙絕倫!”
“這你都知道瞭,你還有什麼需要問我的?何秋巖,你別欺人太甚!你是故意用我自己做的這些事情來臊我的,是吧?”
看著我面前的這個白白凈凈的小子,我真他媽想咬死他!“你這麼做是想報復劉國發,對吧?”
“對!沒錯!”——我真便宜瞭劉國發,讓他早早地就被高瀾給算計死:我也真便宜瞭老J縣警署的那對兒狗爺倆,一個早在八年以前就病死瞭,另一個死得更早,那個植物人在我從J縣的聖瑪麗博愛福利院搬到仁德聖約瑟福利院的時候就得瞭肝炎去世瞭。
於是,就隻剩下瞭劉國發的這個女兒,正好在我的計劃裡,我需要一個可以為我做所有事情的傀儡,於是,我便讓她去瞭香青苑,又讓她上學,讓她跟我同居,我就是要讓她對我死心塌地,然後再去死,讓她在死瞭的時候,還在覺得,普天之下隻有我對她最好!她若是要恨,那就隻能恨她自己是劉國發的女兒!“那你知道葉瑩究竟是怎麼死的麼?”
何秋巖對我問道,“她現在的死法,可是完全脫離你最初的計劃的,對吧?”
“我確實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我竟覺得有些冷,我的牙齒在打戰。
“她是為瞭你而死的!”
什麼意思?“那不正好麼!”
我雙手合在一起拍瞭一巴掌,對何秋巖說道,“我的目的達到瞭、她的使命也完成瞭!她的命就是用來為我獻祭的,這不是很好麼?”
“你就一點都不心痛麼?”
“我不心痛!”
何秋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對我指控道:“曹虎,一個姑娘對你死心塌地、為瞭你付出瞭這麼大的犧牲,你卻仍將她的性命視若草芥,你真不配做個人!她是為瞭幫你除掉蘇媚珍而死的!”
於是接下來,何秋巖給我講瞭個故事。
——在之前我黑進市局的網絡系統、植入病毒,想對夏雪平造成心理攻勢,卻沒想到被蘇媚珍給發現瞭,於是再之後,當我破解進警局內部一層比較保密的數據庫的時候,我被蘇媚珍追蹤瞭。
自那以後蘇媚珍那個肥碩的騷女人就像一個陰影一樣纏著我,隻要得瞭空,她就會找我的茬。
按照她的意思,似乎在她的身後有一個更龐大的地下組織,她說她想拉我入夥,他們需要一個能力很強的技術支持;對於這樣的認可,我表示榮幸,但入夥的請求,我再三婉拒,因為自從哥哥死後,我就再也沒相信過其他人。
都說夏雪平是冷血孤狼,我其實也不適合群居。
可當我以為就這樣可以跟蘇媚珍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時候,她反倒對我的糾纏更是變本加厲,甚至要求我幫她進行一些無聊的事情,比如,壓著何秋巖不讓他去掃蕩那傢叫做“慈靖醫療”的淫窩,一方面似乎可以保住蘇媚珍背後那股勢力的潛在資金來源,另一方面,夏雪平女兒的淪陷可以讓夏雪平痛不欲生;再比如,配合原溯和那個姓劉的權貴把夏雪平灌醉、下藥,然後輪奸再錄成錄像……我不明白,恨一個人的話直接殺瞭就得瞭,為什麼要做這麼多醜陋的事情?這跟我那個可惡的爺爺當年逼迫我娘鉆進劉國發的被窩有有什麼區別?原溯那天給我準備的,全都是礦泉水和無酒精啤酒,看著我演繹的艱難地往自己嘴裡灌酒,夏雪平似乎有點心疼瞭,因此,一切按照蘇媚珍的計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我看不下去,於是我借口自己鬧肚子走開瞭——那天晚上,我竟然對夏雪平產生瞭痛苦的感覺。
好吧,無所謂瞭,如果那時候夏雪平就被他們輪流玷污瞭,那就在她不省人事的時候我親手給她一發子彈,這樣一來我報瞭仇,也讓夏雪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死去,她也不會為瞭自己的名節盡失而痛苦,也算死的體面。
我卻沒想到,那個令我討厭、我卻說什麼都得罪不起的黑幫老大張霽隆跟著在野黨黨部的一幫人也在那個酒店,並且還及時地把何秋巖叫瞭過來。
那天何秋巖揍我那幾下,其實打得我心裡好舒服——夏雪平沒被那幫人渣給強奸,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覺得我為瞭這件事竟然很高興。
可該殺還是要殺的。
因此等著事先被那個高中老師下藥的何秋巖和夏雪平這一對兒母子倆,過完一夜春宵之後,我提著手槍走進瞭夏雪平的房間,我準備給她來個痛快,卻不想蘇媚珍竟早早地在對面的屋頂上等著我——那麼遠,我甚至看不到那裡用狙擊槍等著我是不是蘇媚珍本人。
“除非你能拿到夏濤存在海外的一千五百萬美金,告訴我那些錢的下落,或者哪怕是隻交給我一半也好;否則,殺瞭夏雪平的事情,你這輩子都別想做成!”——去他媽的!前一天晚上剛被他要挾著幹瞭那麼骯臟的事情,現在又被她拖進一個什麼一千五百萬美金的深淵裡……她是真把我當成她的馬仔瞭嗎?如果擁有一千五百萬美金,我倒是真心想自己拿錢把這個窟窿堵上。
於是我惡心著自己,自導自演瞭一出我跟夏雪平之間的狗血戲碼,然後希望能通過這個,來完成她硬塞給我的任務;可正在我撓頭的時候,蘇媚珍居然被徐遠自己送進瞭醫院,我相信這算得上是老天助我。
而何秋巖現在告訴我,助我的不是老天,而是劉虹鶯。
何秋巖對我說著:“她也早就註意到瞭,你被蘇媚珍苦苦要挾、緊緊相逼的事情,所以,她背著你跟蘇媚珍進行瞭聯系。她應該是跟說,她可以代替你幫著蘇媚珍做事。而因為你和劉虹鶯的同居關系,再加上她還利用自己跟陳美瑭的關系,說服陳美瑭給蘇媚珍做幫手,蘇媚珍很輕易地就信服瞭,所以在這段日子裡,蘇媚珍幾乎再沒找過你麻煩——這是她計劃的第一層目的。所以在那段時間,她配合著蘇媚珍綁架我妹妹,你是完全不知情的,因此,在重案一組看到蘇媚珍傳來的錄像那天,你才會表現得也是十分驚訝,你當時就看出來,在畫面上被綁架的那個‘何美茵’其實是她。”
然後,表面上看起來,包括蘇媚珍自己也以為,你和劉虹鶯正在全力尋找著我外公那無中生有的一千五百萬美金,但實際上,她是在給蘇媚珍下一個更大的圈套:她頂著被經偵處和警察系統之外的機構調查的危險,引誘瞭一堆貪官污吏、土豪權貴,往自己新申請的銀行賬戶裡進行匯款,並且她也利用瞭你教給她的黑進賬戶所在銀行數據庫的手段,不停地盜取那些人賬戶裡的所有資金,直到把自己的賬戶吸得飽飽的,吸到可以達到足夠一千五百萬美金的錢——實際上,她也很快被司法調查局的人盯上瞭,要不是司法調查局和沉副局長那邊想用她作為誘餌、釣更多的魚,她早就被司法調查局給抓瞭,而這也是她早就準備好的一步:如果有任何的機關單位來抓捕她,她就把所有的鍋都忘蘇媚珍身上扣,然後,我想她會選擇在審訊室裡、看守所裡或者其他關押她的地方自殺——實際上,劉虹鶯一開始就是清楚自己是為瞭當替罪羊而存在的。
“但是沒想到香青苑被人血洗瞭。她慌瞭,她看到瞭參與血洗香青苑的人裡面,帶頭的人就是這個一直騷擾你糾纏你的蘇媚珍,她不知道香青苑的人究竟得罪瞭誰,她也不知道蘇媚珍背後的勢力到底是什麼,她隻知道,他們是恐怖分子,是比你這個城市幽靈更可怕的東西,如果這幫人反過來對付你的話,即使神出鬼沒如你‘桴鼓鳴’,也對付不瞭他們,所以她把她後續的計劃加工得更加極端:於是,她主動來聯系我,說是要幫我挖出X先生,一切的什麼背叛X先生的理由也好、提的交換條件也好,聽起來都像真事似的;然後她很刻意地,把你的形象特征全部都改成瞭我父親,讓我一度以為我的父親真的就是X先生,她意圖讓我跟我父親之間自相殘殺,並且最後她也的的確確跑出來準備對我補刀——這是她計劃的第二層目的。當然,雖然那天她跟我交談裡指向的目標是假的,但是她跟我敘述的那些關於她與X先生之間的事情,十有六七倒是真的。並且,最真實的一件事情是,她愛你,艾師兄,她愛你愛得死心塌地。”
“這我知道……這……這就是我的目的!”
我似乎有點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說起話來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何秋巖沒接我的話,隻是繼續說道:“於是夏雪平死瞭,自然不會按時出現在蘇媚珍向她指定的環球廣場,因此我妹妹也會被蘇媚珍殺掉,也算幫你絕瞭後;陳美瑭藏在警局裡,雖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但是她想逃走可沒那麼容易;況且她對美茵也產生瞭感情,所以若是蘇媚珍對美茵有什麼傷害,她也會跟蘇媚珍拼命,於是陳美瑭也死瞭——這樣一來,除瞭蘇媚珍,在這個世上所有知道你是X先生的人就都被抹除瞭。而在她策劃的時候,她就已經意識到,即便一切都按照她第二層目的進行且實現瞭,我和我父親都成功地被她算計、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夏雪平也被何勁峰因劉虹鶯所逼迫開槍打死,再後來跟進調查這件事的警察們搞不好並不會吃這一套、也不能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何勁峰是X先生,因為冷靜下來想想,想殺夏雪平的竟然是她的前夫,這確實太生硬瞭;警察們肯定會按部就班地調查那天在那傢龍庭賓館裡,她所用過的電腦,然後再檢查一下OracleSQL的log記錄,就會查到她給蘇媚珍匯款的事情;並且,再結合蘇媚珍莫名其妙想置夏雪平於死地,這樣的話,蘇媚珍就順理成章地成為瞭X先生,她以為周圍一個個自己想除掉的人都被除掉瞭,實際上她在漸漸地把自己逼近死角——讓蘇媚珍代替你去死,要比讓劉虹鶯自己代替你去死擁有更好的效果、更具有說服力。艾師兄,在你原本的計劃裡,其他人其實都不用死,隻死一個劉虹鶯就夠瞭;而在劉虹鶯為你做的加強版補丁修復計劃裡,除瞭你不用死以外,其他人都得死,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早就寫好瞭遺書,放在瞭自己的胸罩裡。警局裡所有人都以為我中瞭劉虹鶯的美人計,跟她發生瞭什麼,所以那句話她是寫給我的;其實那句話,她是寫給你的。”
“我不難受!我不心疼!我……她死不死……她死不死對我無所謂!”
我很想裝作麻木不仁,可我裝不下去瞭……我真的裝不下去瞭……在那天看到鶯兒的屍體之後,我就覺得自己的魂從此沒瞭;我本應該覺得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我從未對一個女生如此心痛過。
的確,最開始我隻是簡單地想要利用她,她對我來說,是破壞我傢庭和睦幸福的仇人的女兒;我千方百計把她從她上一個色情會所中找到,我很想看看那個當初趾高氣昂用一摞又一摞新政府幣破壞我的傢庭的那個人的女兒,在如今是多麼的下賤,可當我真正第一次見到她時,看著她被那些恩客和會所負責人,像欺負著一直牲畜一樣所凌虐的樣子,我的心裡,竟有滴血的感覺。
我按照計劃把她買瞭下來,帶回我的住處,讓她洗瞭個澡、換上我給她買的衣服,又讓她躺在我給她準備的那張床上、枕著新枕頭、睡著新被罩新床單——我深刻地記著我第一次給她買的那件短袖衫窄瞭,而她的胸罩卻似乎大瞭好幾個罩杯;沒辦法,那是我硬著頭皮紅著臉在內衣專櫃隨手挑的,結果我卻沒想到她竟激動地哭瞭。
她告訴我,那時候她已經將近三年都是睡在冰冷的、可以嗅到金屬的苦味地磚上,並且還沒有衣服穿。
某一次,她偏偏要我幫她搓背;在我給鶯兒洗幹凈身子後,我覺得她特別的美。
她看著雙目直勾勾的我,像對付她之前店裡其他男人的那樣,打開瞭她的雙腿……
我知道我心裡有毛病,但我每次總是記不住到底發生瞭什麼,當她打開瞭大腿之後,在她那外部發黑裡面卻粉嫩依舊的陰穴裡,我看到的是一片血紅色:血紅色的乳房、血紅色的屁股、血紅色的陰道、血紅色的月經黏液、血紅色的血液、血紅色的鈔票和手槍還有子彈、血紅色的刀子、血紅色的手、血紅色的狂笑著的或者痛苦的臉……一股腦地沖我的雙眼湧過來,它們想吃瞭我的靈魂、占據我的軀體!
“哥你怎麼瞭?別怕、別怕……我在這呢!乖!我在這呢……別怕、別怕……”
鶯兒用著自己溫熱而濕漉漉的身體,摟著意識混亂、身體不受自己支配而手舞足蹈中的我——我似乎還用拳頭打中瞭她的眼眶,即便如此,她也沒放開我;她跟我臉貼著臉,還不停地親吻我的額頭、我的眼睛、我的臉頰、我的嘴巴……我瘋狂地哭著流著淚,她也跟著流著淚,然後我倆的眼淚匯聚在一塊,黏住瞭她的頭發,讓我的面部肌膚和她的肌膚緊緊貼在一起……然後,我第一次,在她身邊勃起瞭。
於是我獸性大發,把自己的那件東西塞進瞭她的那個能讓我發瘋的溫暖洞穴裡,我粗暴地抽插著鶯兒瘦弱的身體,每一次抽插都加重一點力量,而每一次抽插,我都很難以把持地在她的身體裡泄出一次……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孩子也會像男人被觸及到前列腺的時候泄陽一樣泄出陰道汁液,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跟女孩子做愛竟然是這樣的讓人快活。
那天晚上我在她身上發泄瞭十幾次,平均每次插入後十幾秒就射精,時間加一起遠不夠跟我哥一次來得持久;結果,我倒是一下在床上躺瞭兩天。
那兩天完全是她在照顧我,為瞭面子,我跟她說我發燒瞭起不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笑笑,給我端水、買飯、剪指甲、擦身子。
那是我從小到大,有人對我好到細致入微,而我那時候,卻固執地將她對我的好,當成是一個婊子對恩客的理所當然,我告訴自己她之前被人強制訓練的就是去服侍男人的,我不能太迷戀。
結果我一下子,就對她的這種體貼上瞭癮。
爾後我才知道,其他的妓女再被人包養後,普遍都是去享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姑奶奶的生活的,哪怕是做性奴的,除瞭被凌虐的時候,也是被所謂的“主人”像照顧寵物一樣照顧的——所以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主子”;隻有我,是給我自己找瞭連屎尿都給端得瞭的丫鬟。
我覺得我應該是喜歡男人的,在我用自己的直腸和肛門為哥哥充當性玩具將近四年時間之後;而在之後很久,我遇到瞭那個暴露狂夏雪平,可當我每每見到她的裸體的時候,我除瞭覺得惡心、以及琢磨著在她身體那個部位把子彈打進去會讓她更痛苦、流的血更多之外,我對她卻也完全硬不起來;隻有當我跟鶯兒在一起的時候,我的下體才會有那樣強烈的反應,在遇到她之前,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是個廢人瞭,就像我那個所謂的“父親”一樣。
漸漸地,我抽插她的時候,時間越來越長,一分鐘變成五分鐘,再變成十分鐘、十五分鐘、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我吸吮她的舌頭的時候,力度也越來越粗暴、我渴望她的親吻……我也開始漸漸嫉妒別的男人,在她被其他那些金主或者香青苑裡那些鴇母們叫走的時候,我會憤怒和失落一整天,我後來才明白,這是一種叫做“吃醋”的感覺,而“吃醋”的感覺會像釀醋一樣,時間越長,心裡越酸。
——所以,何秋巖說錯瞭一件事,很可能所有的警察都不會發現,其實高瀾夫婦,是我殺的。
他們夫婦二人把鶯兒當成禁臠,讓我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奪的憤恨,就算鶯兒是個玩具而已,但也隻能是我的玩具;而他們對於鶯兒變態的調教,讓我替鶯兒覺得屈辱。
鶯兒其實膽子很小,讓她去送個炸彈這種事倒無所謂瞭,但她卻連一直麻雀都不敢打,所以我教她開槍的時候,隻能靠丟蘋果這種方法;而當我一刀一刀捅進高瀾身體裡之後,鶯兒哭瞭——並不是被嚇得,而是因為她覺得,在高瀾身邊那種人不像人的日子,她過夠瞭。
為瞭洗掉高瀾夫婦的血,我跟鶯兒泡在浴缸裡坐瞭很久。
在浴缸裡,鶯兒問瞭我一個問題:“哥,咱能不報仇瞭麼?”
鶯兒說,她在遇到我之前,不知道什麼叫廉恥,不知道什麼叫愛;她在遇到我之後,第一次覺得踏實。
我沒說話。
——愛、踏實、廉恥,這些東西對我而言是奢望,更是能造成我墮落和慢性自殺的毒藥。
“哥,咱走吧,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國傢,咱們去釜山,找個唐人街的店鋪開個麻將館或者拉面店;或者去北海道,種地或者大魚;再不就去新加坡玩上幾天,然後你去給人運貨、開車、當保安,我去端盤子、或者做咖啡做飲料,咱倆就這樣默默無聞、踏踏實實過好一輩子。行嗎?”
我還是沒說話,但我扇瞭她一耳光。
鶯兒哭瞭。
我站起身,光著屁股拿著自己的浴巾進瞭自己房間,狠狠地把房門砸上。
——當有一天,一個你已經離不開的人告訴你,讓你放下畢生為之奮鬥的一切,去過一個的確安穩,但是平澹的日子,你應該怎麼做?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其實我都沒想過,我會遇到這麼一個人。
自打那天之後,鶯兒就在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隻是有一天,在國慶那段時間,又正好是我被何秋巖打歪瞭我這隻假體鼻子的那段時間,鶯兒突然跟我說,她想跟一起在F市逛一整天。
之前一直為瞭我的計劃,我從來沒跟她一起出雙入對過,連她在錢包裡私藏的某張我跟她在一起時候的自拍,被我發現瞭之後,我都逼著她把我的那半部分裁掉。
轉念一想,她從未跟我提過什麼過分的要求,對我的話聽之任之,她表現得也不錯,我答應瞭。
於是在10月6號那天出來逛街的人,會看到一個戴著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高個子男人,身邊跟著一個把自己打扮得特別嫵媚性感的小女生走街串巷,去逛大帥府、去看大汗陵、去熘進Y省大學的禮堂看文藝匯演、去買衣服、去看電影、去坐上遊覽觀光公交線路看街景。
“哥,要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我不在你身邊瞭,就像從沒出現在你的生活裡面一樣,你會傷心不?”
那天夜裡,當我在被窩裡摟著她溫熱的肉體的時候,她對我這樣問道。
我當時以為,她隻是學著電視劇裡、還有她之前在夜店裡看到的、遇到的、認識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女生撒嬌罷瞭。
可是,在我於夏雪平傢裡留宿一夜之後,她就再也沒回來過。
我大致知道她在陳美瑭那裡,但是具體怎麼瞭,陳美瑭說鶯兒不想讓我知道,我便也沒問;我後來才知道,那天晚上,香青苑被血洗瞭。
鶯兒拜托我的最後一件事,是送一個三四十來歲的女人離開,我送瞭那個女人去瞭釜山。
再之後,陳美瑭進瞭醫院,鶯兒也就此跟我斷瞭聯系。
何秋巖說的沒錯,當後來我從蘇媚珍傳來的可視通訊裡看到瞭裝扮成何美茵的鶯兒的時候,我整個人是傻的——為什麼她會不跟我商量就去招惹蘇媚珍還幫她做事?我困惑,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安,但我卻也不敢去問蘇媚珍。
我隻能等著,等著她自己給我一個交代。
然後,我等來瞭,在破舊的自然研究所樓後,在她那件我沒見過的內衣罩杯裡:謝謝你,你來過,陪過;我感動過、沉迷過、我愛過;從明天起,我們都要重新開始……重新開始。
我一下子全明白瞭……她是想自己幫我跟我的心結做個瞭斷,夏雪平也好、何秋巖也好、蘇媚珍也好,成功也好、失敗也好,她把該做的都替我做完;然後讓我自己放下一切,告別過去,告別恩仇,重新開始;隻是,鶯兒,沒瞭你,又叫我如何重新開始?真是個不聽話的傻丫頭……蝴蝶飛去,心已不再;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
“艾師兄,你哭瞭。”
何秋巖嗑著自己口腔壁上的薄膜,大睜著眼睛註視著我。
我抽瞭下鼻子,摸著眼淚,調節這自己的呼吸,可淚水扔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是在嘲笑我麼?”我咬著牙抽啜著問道。
“肏,隨你怎麼想……”
何秋巖不屑地轉過頭,看著窗外說道,“我他媽頭一次見你哭。劉虹鶯小姐姐泉下有知,應該覺得欣慰瞭。”
不知道何時起,窗外下起瞭雨,沙沙的雨滴洗刷著蒙上一層塵土的玻璃,讓帶著寒意的空氣一層接著一層侵襲進這件閱覽室裡。
或許這會是最後一場秋雨,再過不瞭多長時間,F市就該下雪瞭。
鶯兒很喜歡雪,哥哥也很喜歡,我沒記錯的話,母親也很喜歡。
MotherHannah很早以前講過,人活著,正因為有那些愛他的人存在,人生才會有意義;而現在他們都走瞭,我一個人看雪,還有什麼意思。
“我剛剛發現,艾師兄,你是個認不清自己的人。”
何秋巖轉過頭,對我說道。
“我認不清自己什麼?”
“很多,比如你對感情這種東西的迷惘,比如你對劉虹鶯的感覺,”
他頓瞭頓,又說道,“再加上我剛剛頓悟的一件事:比如你對夏雪平的感情。”
“哼,真他媽是講笑話!你自己剛剛說的,你是被我騙瞭的,居然又說我對夏雪平有感情……”
“我說的不是男女愛情,曹虎先生,”
何秋巖把身子往前探瞭探,註視著我的眼睛,“剛剛我在想,你在夏雪平身邊蟄伏瞭七年,這七年裡你機關算盡、用瞭一路十三招,各種找人在夏雪平身後開冷槍、放冷箭,難道你就沒想過自己動手麼?夏雪平過去是個酒鬼,你要殺她雖不是易如反掌,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你難道連試都沒試過?況且,我還在想,夏雪平不是一個會去輕易相信別人的人,她怎麼就能把你當做自己最忠實的下屬,甚至連接送上下班這件事都交給你,還常年讓你掌握她的車鑰匙和公寓門鎖密碼呢?就在你掉眼淚的一瞬間,我想通瞭:因為其實本質上,夏雪平並不是你的敵人。何況,夏雪平也愛喝方便面湯。”
“何秋巖,你真能放屁!夏雪平殺瞭我的哥哥,她不是我的敵人誰是我的敵人?就因為她喜歡喝我小時候一直在喝的那種難喝的東西,她他媽的就不是我的敵人啦?”
我憤怒地對何秋巖問道。
“虛榮和欲望,你法律意義上的爺爺馬老爺子的虛榮和他對你母親畸形變態的欲望;嫉妒和誹謗,你H鄉老傢前後院街坊鄰居對你母親美貌的嫉妒和誹謗;貪婪和憤怒,老J縣警署署長、坑你和你哥哥的那個黑幫老大,他們的貪婪和憤怒;以及其他一切的罪惡,諸如肆意玩弄女孩的紈絝子弟盧紘、因為不喜歡被管束就把自己老師變成校領導性奴的江若晨、為瞭賺錢吸血把自己同鄉的所有女性販賣到色情會所的沉福財全傢、販賣毒品折磨女性的封小明、還有貪污行賄殺人越貨的高瀾夫婦。或者說,這個社會、這人世間的一些醜陋的東西,才是你的敵人。”
“嗬,你知道你現在這套辭令,特別像那幫政客在電視上的誇誇其談麼?別跟我整這些虛偽的……”
何秋巖打斷瞭我說道:“我不是在跟你唱主旋律,事實就是如此。你之所以認為你還是個虔誠的教徒,是因為你確實經受過這一切原罪的折磨,你不喜歡這些。夏雪平也不喜歡這些,所以她面對那些不法分子的時候,才會屢屢開槍,而並不是為瞭因為我外公被人無故殺害之後的泄憤!你也發現瞭這件事不是麼?在你跟著夏雪平身邊查案的時候,在你跟著她出生入死、看著她一次又一次把無辜的人質從匪徒手中救下來的時候,你也逐漸被她身上的正義感和責任感所感染瞭,不是麼?她應該是你的夥伴、是你對付那些你憎惡的這個社會上的骯臟的戰友,難道不是麼?所以你才會配合夏雪平的工作,甚至自己獨自破瞭好些重案要案,在這個過程中你慢慢發現,其實你一直執著於為其報仇的哥哥,也不是什麼罪過都沒有,曹龍不是無辜的,不是麼?在你一次又一次在犯罪現場留下那張字條的時候,你也在不停地拷問著自己——誰才是不公平的那一個,不是麼?你也應該想過,如果早點遇到夏雪平、如果這世界多幾個夏雪平,你是不是就不會經歷你現在的痛苦,不是麼?”
何秋巖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我確實如坐針氈。
從我建立“桴鼓鳴”這個網站開始,我隻是在調動其他人的獵奇和反叛心理,但我後來慢慢地發現我開始失去瞭我自認為很偉大的名義,所以,就連那個唯利是圖的陳賴棍,居然都成瞭我的夥伴。
事情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可是,何秋巖說的是對的,夏雪平做的那些也都是對的。
“哥,好像那幫條子們準備圍捕豪哥他們……他們就要完蛋瞭,咱們還是等警察行動之後,去警局申訴,讓警察幫著把該屬於咱們的錢拿回來吧?我聽說現在有法規和政策……”
“什麼狗屁法規和政策?你他媽懂個屁!那幫警察都是眼睛長腦門兒上的主兒,就咱倆這樣的人傢能幫咱們嗎?再說瞭,那兒有那麼多錢,咱正好趁著他們那幫王八犢子對付條子的時候大撈上一筆,強他娘的就完事瞭!那些黃金換成鈔票,夠咱倆加一起八輩子花的!這正是咱哥倆的機會!你他媽幹不幹?你要是慫瞭我就自己去!”
“那我跟你去……”——其實從這一刻,一切就都錯瞭。
“之前在龍庭賓館,我對劉虹鶯問過一個問題:我說你和她有沒有想過,在殺瞭夏雪平之後要怎麼做?當時劉虹鶯沒能給我一個答案,她被我駁得啞口無言。艾師兄,我現在還要跟你再問一遍:你想過殺瞭夏雪平之後,你要怎麼收場嗎?”
何秋巖對我問道。
我確實沒想過。復仇的人向來都隻會把目光放在眼下,卻似乎鮮有人去考慮將來。
很早之前,在哥哥剛剛被擊斃的時候我,在夏雪平傢門口放那麼一把火,真的讓我痛快。
可僅僅過瞭幾秒鐘之後,我卻並不開心,並不是因為我看到那個時候的小崽子何秋巖,背著他的那個小妹妹從火場裡近乎毫發無損地跑出來,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什麼不開心……我當時隻是以為,或許自己的報仇還並不到位,或者,我本不應該拿夏雪平的子女開刀,孩子本來是無辜的。
我覺得沒意思。
於是,後來夏雪平離婚瞭,我又從暗網上招徠瞭所謂的四大殺手,可沒想到,當我把傭金打過去之後那一秒,我就開始覺得心裡不舒服瞭,我同樣說不清楚為什麼,直至他們一個又一個地被夏雪平反殺,我才把這種不快,歸結為那幫徒有虛名的廢柴們的不中用;然後我開始策劃自己的復仇計劃,可每一次當夏雪平更接近死亡一步的時候,我反而都會開始為她覺得擔心,而每一次她從死亡的威脅中逃離,我又開始對她覺得僥幸;在醫院裡看著面色蒼白的她,我會為她覺得心酸;在她傢舉起手槍,用槍口對著她的額頭那一刻,其實若不是蘇媚珍打來電話,我也不見得能真正下定決心對她開槍,因為我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真的習慣把自己當成她的手下而不是仇敵。
我其實從未把自己當成一個警察,但我已經習慣於像一個警察一樣去工作、去生活、去思考問題、甚至是去破案——在我自己獨立破瞭第一個案子,被受害人傢屬跪著道謝的時候,我竟然覺得有些幸福;我開始習慣於重案一組那些人的扯皮和齷齪的談話,以及他們投入工作時候的認真狀態;我習慣於每天開著那輛黑色日產奇駿,接那個女人一起去上班,然後下瞭班後載著她和蘇媚珍、或者那個經常喜歡討論奇怪話題笑點很怪的丘康健、或者那個看誰都不順眼的沈量才,聽著他們幾個人一起開玩笑或是吵架鬥嘴,然後在那間叫做“敦盛”的小酒館喝上兩杯,接著再帶著醉醺醺的、一喝多就念叨“小混蛋、小混蛋”或者“美茵、美茵”的酒蒙子惡女夏雪平回到傢,看著她毫不遮攔地把自己身上除瞭大衣之外的衣服脫個精光,之後隨便把那些衣服踢到一邊,光著屁股、抱著手槍鉆進被窩……是他們每個人讓這個戴著面具的我感覺我不是孤獨的,所以我很害怕,在我一開槍之後,這些都會消失。
“我輸瞭,何秋巖。”
我不甘心地承認道,“我不是輸給你,我也不是輸給夏雪平,我是輸給瞭我自己。”
“能認輸就好。你是個體面人,艾師兄,能認輸的話,這樣在你我之間,多少也算體面點。”
就在這個當口,窗外響起瞭越來越清晰的警笛聲——他們來的不早不晚,跟我預想的時間正好。
這時,何秋巖也從自己的腰間掏出瞭一副手銬,丟到瞭我的面前:“艾師兄,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管你叫‘艾師兄’,咱倆誰也別為難誰,你自己戴上吧。”
我看著面前的手銬,又抬起頭看著何秋巖,深吸瞭一口氣:“這麼長時間你一直在發問,那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何秋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立刻從我身前的桌膛裡掏出我的那把手槍,憑著手感對他放著手槍的地方開瞭一槍,直接把他那把“大威力”打飛,我又連忙把槍口對準瞭他的腦門,對他問道:“一個握不住自己手槍的警察,是如何這麼有自信覺得自己已經把我控制住瞭呢?”
何秋巖氣餒地咬著牙怒視著我,一言不發。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用自己剛才摸槍的那隻手去摸自己的手銬,而不至於在他那麼帥氣地把手銬丟給我之後把手的位置都沒放對,或者,他選擇自己舉著手槍走到我身後把我拷上,而不是讓我把自己給自己拷上,或者他應該好好檢查一下,看看我的桌膛裡除瞭那隻玻璃煙灰缸以外,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這小子現在還嫩瞭太多,但我相信他以後一定會是個好警察。
我這樣做,算是為他將來上的最後一課,他應該一輩子都感謝我。
聽著樓下刺耳的警笛,看著雙目中噴著不甘心的怒火的何秋巖,我對他得意一笑。
我計劃中的最後一步,終於開始瞭。
——並且,是時候,跟這個世界說再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