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6)

  每到十月末的時候,F市的氣溫變化總是特別的快。

  樹上的枯葉還沒掉光的時候,早上醒來卻會發現,窗子上的玻璃已經結瞭霜。

  大清早我特地開著提前跟總務處借的車子,去瞭趟夏雪平傢,幫她拿瞭一件風衣之後,就匆匆忙忙鎖瞭門,一腳油門把車子看到瞭省警察廳。

  在沈量才的申請和省警察廳的催促下,“桴鼓鳴網站”大案最終宣佈告破。

  全局除瞭輪班執勤的人員和各辦公室值班負責人之外,各個組、處、課、室輪流休假一天——這個案子屬於可以記錄進我F市犯罪史裡的一個大案,但是結案的過程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所有案件裡最為草率的。

  我很“榮幸”,因為此案的告破,作為市局代表之一和參與破案的警員幹部,進入瞭省廳大樓參加瞭廳裡的表彰討論會,然後坐在圓桌末尾聽著一幫中年大叔大媽嘮嘮叨叨——上峰們的口才能力登峰造極,但是會議氣氛整體上講無聊得很,幾次我都差點打瞌睡,被坐在一旁、作為代替夏雪平參會的胡佳期用腋下的鋼筆戳醒。

  主要推動結案的其實並不是沈量才,他的所謂“結案申請”,完全是為瞭迎合上峰口風的就坡下驢;真正要求把這個案子按照已結案處理的,是省廳的副廳長胡敬魴。

  胡敬魴雖然身居高位,但是對於我們這群3歲以下的年輕人,尤其是跟我同齡的剛從警校畢業的警員來說,他可是個老熟人。

  在我中考失利、挨瞭夏雪平掌摑後憤而私自跑去警務中專報名的那一年,胡敬魴成功升任Y省警察廳副廳長。

  他向來喜歡高調做事、總願意在媒體上拋頭露面,與看起來為人不茍言笑、氣質嚴肅冷酷,並且與尋常下屬以及社會具有強烈距離感的廳長聶仕明形成瞭極大的反差;說他受歡迎,而且對我們來說是老熟人,不隻是因為他總會警專和警院進行講話、在我兩個多月以前畢業典禮上他也出席瞭活動、並且與學生握手、合照,而是因為在我讀警專期間,在這位胡副廳長的身上的兩件事,讓他一下子成為本市受百姓追捧的電視明星:其一是在任期第二年,在電視節目上,就“冬季中小學生是否應該上街掃雪”

  這一議題上與在野黨及地方黨團議會代表激烈辯論——張霽隆當初入獄時,牽涉出Y省和F市一系列的政治舞弊,在野黨和地方黨團借此機會聯手痛打瞭當時執政黨的一大批官員,當時有人指出F市市政廳收取瞭本市三傢除雪公司的賄賂,即便聲稱此事的議會代表到今天也拿不出任何有效證據,但還是引得三傢除雪公司的老總一齊開新聞發佈會、開除瞭一大批公司高層,市政廳秘書辦公室的不少執政黨幹部也因此事引咎辭職,從此以後,全市的中小學生因為這件事情,在每年秋冬季學期都增加瞭一個任務——改室內體育課為上街掃雪;而經過那年胡敬魴在電視節目上的慷慨陳詞,搞得在野黨和地方黨團鎩羽而歸,並且在節目播出的第二天,省警察廳和教育廳就以“為學生安全與交通安全”和“學生的本職任務是學習”為理由發佈瞭“全省中小學不得強制學生上街進行任何形式的掃除”的禁令,引得瞭廣大學生與傢長的一致好評;借著此事的東風,胡敬魴還在當年春天為本省警務系統文化宣傳和警院、警專的招生宣傳拍攝瞭一系列廣受歡迎的宣傳廣告;其二是在我警專轉升警院的那一年,胡敬魴親自出馬,與歹徒對峙且將其擊斃,並從歹徒手中親自救下瞭知名偶像派美女演員明瀾,明瀾出生在回疆,身上具有一半維吾爾族血統和四分之一的塔吉克族血統,被媒體大肆誇贊成超過古力娜紮、迪麗熱巴、佟麗婭和哈妮克孜這些前輩的“千年美女”——在我看來這有點著實誇張到尷尬,但也並不影響明瀾成為眾多男生心目中的的女神;在當時,明瀾正好是從出道後爆紅的初期階段,翻拍的兩部電視劇《金粉世傢》在電視和網絡上正火,又在全國進行電影《一代奇後阿史那》的路演,沒想到在全國路演第一站的F市,在第一天剛下榻都鐸大酒店的時候,就被一個四十多歲的持槍蒙面男子劫持,那劫匪不僅向明瀾索要四百萬的現金,還威脅要找個地方強奸瞭明瀾;正好,當時胡敬魴正在作為Y省警察廳的代表在都鐸大酒店與英國大使進行應酬,於是便順手救下瞭明瀾;這次營救,讓Y省的警察在外國政要面前露臉,而且也讓這個身材高大強壯、氣場卻文質彬彬的大叔,成為年輕人心目中保護心目中女神的俠義英雄、並獲得瞭“F市慈父”的綽號。

  ——但好感歸好感,幾次接觸下來,我總隱隱覺得這位“慈父”並不像在鏡頭前那樣總是讓人覺得輕松明快的。

  “高調”的同時往往伴隨著“虛榮”和“好大喜功”;而“雷厲風行”,向來是“專行獨斷”與“剛愎自用”的近親。

  “哈哈哈,我認得你啊小夥子!警專生裡你成績最高的那幾個,警院生裡你又是最能搗蛋的之一!當時我就在想,此子必成大器,現在一看,果然是不負所望!隻是代理風紀處,就可以把工作做的如此風生水起!可造之材!”

  在會後,胡敬魴親自找我來握手,這讓我我從心底確實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想瞭想,對胡敬魴含蓄地笑瞭笑:“副廳長過獎瞭!若不是有徐遠局長和沈量才副局長的提拔與信任,也沒有我何秋巖的今天!”

  我雖然平時向來對沈量才不買賬,但是場面上的話該說還是要說的。

  沈量才聽我這樣一說,臉上立刻又瞭增添瞭一層光彩。

  “哈哈,會說話!”

  胡敬魴對沈量才指著我笑瞭笑,“量才老弟,你有個好下屬啊!真會給你臉上貼金!”

  又對我說道,“那還不是你傢學不錯麼?你是夏濤老大哥的外孫!我小時候有句話怎麼講來著?——‘老爹英雄兒好漢’!雖然隔瞭一代,但是你外公那麼優秀,你也肯定錯不瞭!”

  轉過頭去對著沈量才和一眾省廳領導說道:“在咱們Y省的警察系統,就應該多多提拔這樣的有為青年,多給年輕警員機會,咱們得警察工作和社會安全保障工作才會進步、才會有希望!”

  緊接著,胡敬魴又轉過頭,對我問道:“怎麼樣?聽說這次‘桴鼓鳴’這個案子,你可以說是全程跟進下來的,怎麼樣?現在有什麼感受?對這個案子還有沒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我承認我還是太年輕、太不懂事瞭,胡敬魴此時此刻笑瞇瞇的,確實頗具“慈父”的和藹可親,完全不是前幾天沈量才和艾立威嘴裡那個給倆人批判瞭幾個小時的那個胡敬魴;再加上他當著一幫市局、其他市縣的領導和省廳上峰前輩面前給我誇得簡直“五彩繽紛”,讓我整個人著實覺得飄然上天,所以我想也沒想,就把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熘瞭出來:“胡副廳長,我覺得現在就這麼把‘桴鼓鳴’的案子給蓋棺定論,是不是有點掉以輕心瞭?”

  沈量才一聽我這話,馬上收起瞭舌頭都差點漏出來的笑,轉頭對我齜著牙擰著眉毛暗示我閉嘴。

  胡敬魴看瞭看我,提瞭提自己的眼鏡,臉色也變瞭。

  我這下才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失言瞭,感受著周圍安靜而尷尬的氣氛,我由衷地為我的直言不諱覺得有些後悔,即便我心裡清楚我說的明明是實話。

  “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工作的事情咱們過瞭今天慢慢再談!”

  胡敬魴沉默片刻又笑瞭笑,然後看著我說道,“走吧,一起去聚餐——咱們省廳的餐廳中午,可有從D市海港剛運過來的新鮮龍蝦、扇貝和海參!這個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吃到的!”

  胡敬魴說話的時候盡管仍然帶著和藹的笑容,但是眼神裡明顯多瞭幾分不悅。

  此刻我就算是再嘴饞,也沒那個厚臉皮跟著去瞭;而且就算是嘴巴上沒闖禍,我也很清楚中午這頓飯肯定不會讓人吃得舒服到哪去。

  於是,我對胡敬魴婉拒道:“不好意思,副廳長、量才副局長,我辦公室那邊還有點急事要處理,中午聚餐我就不去瞭。謝謝省廳以及各位上峰、前輩的款待和美意!”

  “真不去瞭?去吃兩口吧!尤其是D市那附近的海參,味道很不錯的,無論是當年的毛文龍還是趙爾巽,都對這海參贊不絕口的!不吃可是要後悔的啊!”胡敬魴笑吟吟地說道。

  “不瞭不瞭,局裡的事情關系到公務和案子,不好耽誤的……”

  “好!這才對!我要的就是這個態度!”

  胡敬魴的臉上這下子才算是緩回瞭一些顏色,然後對我說道,“快回去吧——替我向F市警察局風紀組戰鬥在第一線的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誠摯的問候!”

  “一定!”

  我立刻立正站好,對胡敬魴敬瞭個標準禮。

  於是,除瞭領取瞭一堆嘉獎令並順瞭一瓶蜂蜜柚子茶的我,上瞭返回市局的車。

  跟我一起回去的還有胡佳期,這個女人最近也日漸消瘦,看起來十分憔悴,讓我不免對她產生瞭些許憐憫。

  回想瞭一下夏雪平之前的話,我覺得跟她的關系弄得太僵也不是什麼好事,於是我主動要求負責開車,請她坐在副駕駛上。

  “胡師姐也對毛文龍和趙爾巽都誇過的海參沒興趣麼?”

  發動瞭車子以後,我故意跟胡佳期開著玩笑。

  “我是對省廳的這幫人沒興趣……”

  胡師姐表情陰鬱地說道。

  “這話怎麼講?”

  “早先我在山陽路分局刑偵隊的時候,有一次來省廳開會,也是會後聚餐……有個人對我伸過咸豬手……”

  胡師姐掛著一臉惡心,咬著牙說道。

  “哦……”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應瞭一聲。

  “我當年不認識雪平,沒她那敢跟男人撕破臉的魄力,沒敢聲張,雖然我沒讓那人得逞;之後我就一直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要不是這一次雪平實在走不開,組裡也沒人夠資格替她,我是說什麼都不願意來省廳這邊的。話說,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麼?”

  看著我如此無動於衷,胡師姐反而對我好奇地這樣問道。

  我抿著嘴搖瞭搖頭。

  實際上從剛剛開會時候,每當胡敬魴一站起身發言、或者他往我和胡佳期這邊望過來的時候,胡師姐都會把頭低到能把自己腦門貼到自己乳房上頭,我就已經看出這裡面事情有點不對勁瞭;可就算知道瞭對她性騷擾揩油的那個是胡副廳長,她還期望我對這件事說什麼、而我又能做什麼。

  因此,還是別讓她把那個名字說出來為妙。

  “呵呵,你是不是心裡在嘲笑我?覺得我這樣的,能跟後輩同事亂搞在一起去的女人居然也會嫌棄咸豬手,這種事情是不是有點荒唐?”

  趁著前後沒什麼車,我看瞭一眼胡師姐,我心說我知道的可不止你跟王大姐、白師兄和聶師兄你們四個人的事情,我還知道你跟你兒子小軍的事情;但我並沒說出來,而是搖瞭搖頭:“胡師姐,您要是這麼看我何秋巖,您怕是真不瞭解我。我跟你說心裡話,我自己以前在警專、警院的時候,做出來的混蛋事情您怕是想象不出來,所以對於您所謂的那些‘亂搞’,我是沒資格嘲笑的。別人是對事不對人,我是正好相反,對人不對事——我無所謂這人做過什麼事情,隻要可以對我夠意思、講義氣,起碼相互尊重,那我也會跟對方搞好關系,您看比如經偵處的廖韜師兄,全局的人都知道這兄弟又色又花,我跟他關系卻可以一直不錯;但反過來,您猜猜我為什麼就一直不願意跟您和白師兄搞好關系?”

  “因為艾立威之前跟雪平表白那次對麼?”

  我笑瞭笑,沒有說話。

  “秋巖,其實我想跟你說的是,對於我們重案一組的所有人來說,雪平跟艾立威……”

  “胡師姐,導航上說前面兩公裡的地方有個賽百味,我想吃全英尺的肉丸海員沙司的三明治,您要不要也來一份?”

  我直接用這句話堵上瞭胡佳期的嘴巴。

  “……不用瞭,謝謝。”

  胡佳期自知說瞭不合適的話,也閉上瞭嘴。

  然而最終我還是給她帶瞭一份配上生菜葉和鮮青椒圈的全英寸的肉丸海員沙司,外加一大杯半雪碧半冰紅茶,我總不能就因為自己心裡對她的隔閡而故意讓也餓著肚子、看起來還十分憔悴的這樣一個女人眼巴巴看著我吃東西。

  胡佳期把那熱乎乎的船型三明治握在手裡,遲疑地看著我吃瞭下去——她原本嘴上說“不用瞭”,但是世間萬事,最終都抵不過一句“真香”,甚至吃到最後,她一邊嚼著嘴裡的東西還一邊哭瞭。

  “小遠不是住院瞭麼……跟小馳不一樣,就算我們不知道小馳結瞭婚,他在本省還有爸媽;小遠14歲的時候爸媽就都沒瞭,一直跟著自己爺爺住,現在他傢裡沒其他人瞭,所以隻能我去經常照顧他……這一來二去的,我跟小遠那點事情,就被我傢那口子給發現瞭……”

  在我遞上紙巾之後,擦幹瞭眼淚的胡佳期說道。

  “離婚瞭?”我問道。

  胡師姐點瞭點頭:“離婚瞭。”

  “那你兒子小軍判給誰瞭?”

  胡師姐嘆瞭口氣,說道:“判給他瞭……他的鐵哥們是他們公司的律師,除瞭商業官司以外,民事訴訟也是一把好手……他倆變著法的跟法院指控我‘品行不端’,如果跟著我一起生活,呵呵,‘不利於孩子健康成長’……就這樣,在我傢裡我的唯一依靠,也被他奪走瞭。”

  胡師姐說完,閉上眼喝瞭口飲料,又突然想起什麼,睜大瞭眼睛看著我:“你怎麼知道我兒子叫小軍的?……啊!我之前有一次跟王楚惠說悄悄話的時候,你趴在附近桌上……你沒睡著麼?你是不是知道我跟小軍……”

  “胡師姐,別說太多瞭。我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不知道,您別瞎想。差不多的話,就出發去醫院瞭。”

  我打斷瞭胡師姐的話,一來我想跟表明我對她這個人和她的事情沒興趣,二來我還是想給這個女人留下點自尊。

  “哦,好的……走吧!”

  胡佳期看著我,感謝地點瞭點頭。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或許也成立。

  去瞭警務醫院,我跟胡佳期先去醫院食堂各買瞭兩份便當,然後又在二樓分開轉身上瞭三樓。

  警務醫院雖然說是隸屬於省廳、主要針對警務系統內部醫療的、對公眾半開放的醫院,但是短期內市警察局成建制的把傷員送過去住院,也算得上是一個奇觀。

  白浩遠和王楚惠等人屬於嚴重外傷,在二樓住院;我走上三樓,是為瞭探望一下住在三樓病房裡進行心理恢復治療的美茵。

  一進病房,我便看見穿著病號服的美茵正緊緊摟著夏雪平的纖腰不放,用臉頰貼著夏雪平的雙乳熟睡著,眼睛紅腫,臉頰上還掛著清晰可見的淚痕;夏雪平則一手撐著床邊,雙腿也搭在床上,連那一雙短樁皮靴也沒脫,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

  在蘇媚珍被徐遠槍擊後,美茵是跟蘇媚珍前後腳被分成兩輛車送到醫院的;等到美茵被安排住進這間病房之後,我就因為手頭有一大堆要緊事情,有將近三天沒過來。

  而這三天裡,夏雪平似乎基本沒怎麼出過病房。

  “美茵睡著呢?”

  我對夏雪平問道。

  夏雪平面無生氣地點瞭點頭,試圖撐著胳膊擺脫美茵的環抱坐起身,結果手上一軟,原本被胳膊撐著的頭反倒是栽瞭下去——估計是撐得久瞭,她自己的手臂和手腕麻瞭都沒感覺出來。

  我見瞭,連忙把便當盒放下,急匆匆又輕聲慢步地走到病床邊,扶著夏雪平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抬瞭起來。

  “沒事吧?”

  等我把夏雪平身子扶正、讓她坐直瞭之後,我又忙把她的那隻左手臂牽瞭過來,用雙手幫她揉著肌肉做著按摩。

  夏雪平什麼都沒說,隻是搖瞭搖頭,然後果斷地把自己的手臂從我的雙手中抽離瞭回去。

  然後她站起身,走到瞭窗邊的長沙發上坐瞭下來。

  “吃點東西吧,我剛從食堂買回來的:有芙蓉四季豆和木耳胡蘿卜紅燒玉子豆腐,還有角瓜蛋炒飯。”

  我把便當盒從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拎起,放到瞭沙發前的茶幾上;對夏雪平說完瞭話之後,我便準備把手搭在美茵身上把她叫醒。

  “等下……”

  這是我從進病房後,夏雪平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著,還用自己的手把我馬上就要放在美茵胳膊上的手擋瞭下來。

  “怎麼瞭?”

  我不解地看著夏雪平。

  “別叫她瞭,好不容易睡著的;而且吃過瞭,我跟美茵都吃過瞭。要吃你自己吃吧。”

  夏雪平用著不冷不熱的語氣對我說道。

  “吃過瞭?什麼時候吃的?”

  我擔心又疑惑地問道。

  “我叫護士幫著拿的飯菜,我和美茵確實吃過瞭。”

  夏雪平說著,又指瞭指床頭櫃旁掛著的三袋子水果,“這還有韓琦琦給送過來的香蕉、葡萄和山竹,我和美茵也都吃過瞭。”

  接著,她無力又疲憊地嘆瞭口氣,臉上陰沉、眼神木訥地看著我,然後說道:“我這兩天也沒顧得上你,你去吃吧,對不起瞭。”

  看著她的樣子如此頹然,話語裡透著的味道又如此辛酸,我心中不免震顫難抑:“你瞎說什麼?你怎麼就對不起我瞭?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看,我這是剛從省廳的會上回來,大中午的是實在不願意就和著省廳的那幫老傢夥,去吃瞭頓賽百味;我還請瞭胡師姐一頓呢——你說的讓我跟她搞好關系的嘛!”

  夏雪平聽我這樣說,再加上我故意擺出一副很誇張的笑臉,她的臉色也終於緩和瞭一些,微笑地對我說道:“小混蛋剛入職兩個月不到,居然也能跑到省廳開會去瞭。”

  “那是!我畢竟……”

  還沒等我把玩笑開起來,夏雪平的臉色再一次變得灰暗下去,開口對我問道:“省廳的那些人,最後是怎樣準備處理蘇媚珍的啊?”

  夏雪平的聲音裡,明顯帶著哽咽。

  我吸瞭口氣,對她說道:“現在……現在還沒有定論呢,所以也不好說……”

  “等她傷好瞭之後,就要對她進行審判,對吧?”

  夏雪平顫抖地哈著氣,語氣冰冷地說道。

  “是。”

  這種事情,對於當瞭二十年警察的她而言,我根本沒辦法瞞得過。

  其實對於蘇媚珍的處置辦法,在今天的會上產生瞭不同的聲音:其中最極端的要數沈量才的提議,他建議直接跳過繁瑣的法律程序,直接跟檢察院、安保局和法院達成協議,把蘇媚珍按照間諜和恐怖份子對應辦法進行處理——也就是不經過開庭審判直接執行死刑;支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理由有四:第一,蘇媚珍是警察局內部要員——一個警局內部人員利用高科技犯罪手段對付自己的同事,這屬於天大的醜聞,“桴鼓鳴”

  一案給全國社會帶來的影響著實惡劣;第二,蘇媚珍不但是警務系統內部人員,而且還是市立單位的機要部門的領導,她除瞭構成瞭犯罪事實,而且還構成瞭潛在的泄密行為;第三,對於這樣破壞社會穩定和警務系統內部團結的犯罪份子,不應該在其身上使用公共醫療資源,尤其是隸屬於警察廳內部的醫療資源;但是這種聲音,馬上被其他四分之三的意見給否決瞭。

  胡敬魴的意見是等蘇媚珍恢復瞭身體健康以及作為法律意義上的自然人的正常意識以後,再進行刑事判決;而聶仕明廳長的主張,則是等蘇媚珍恢復健康後,直接由省廳對其進行調查刑訊,等其將自己的犯罪事實全部供出之後再進行下一步法律程序——正副兩位廳長的意見最終目標不同,但目前階段的主張還是統一的,所以沈量才當場就自動把自己的提議給否決瞭。

  因此,經過三天前及時搶救的蘇媚珍,暫時性命無虞。

  而徐遠今天並沒有去參加省廳會議,他完全不顧身邊人的建議,這三天也一直在蘇媚珍的身邊值班——那間ICU病房正巧就在美茵這間病房的樓上,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諷刺。

  夏雪平低著頭,想瞭想對我輕聲說道:“這兩份飯,不吃真是怪浪費的……對瞭,你去給艾立威送去吧,他的病房在218。他傷的不輕,他也沒什麼傢人,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我……”

  “別多說瞭,你去吧。”

  夏雪平不由商量地對我說道。

  然後,她便自行躺在沙發上,看著熟睡中的美茵的背影,一動不動。

  我咬瞭咬牙,心想好吧,畢竟是夏雪平給我的吩咐,而且艾立威也幫著夏雪平挨瞭蘇媚珍一顆子彈,去就去罷;然後,我隻好把一直拿在手裡的風衣給夏雪平蓋在身上,接著拎起便當盒,出瞭病房關瞭門下瞭樓。

  下瞭樓之後,我直奔218病房。

  這個病房是個雙人間,其中一張床幹凈整潔,上面卻空著,而另一張病床上住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病床的桌板上擺瞭一個滿是油漬的不銹鋼飯盒、一部收音機、一隻吃得隻剩下兩塊卻被用來盛著煙灰煙頭與痰唾的黃桃罐頭,收音機的音量似乎開到瞭最大,大聲地播放著男性生理保健品講座節目,站在門口我都覺得自己耳朵裡嗡嗡直響,而這間病房的空氣裡還帶著十分濕潤的煙草燃燒的味道——真不知道那香煙點燃之前已經受瞭多長時間的潮瞭;還有兩個正在打折毛線球準備織毛衣的同等年紀的大媽坐在病床邊,僅僅是兩個人,聊天的狀態就已經能達到“七嘴八舌”的嘈雜地步。

  “不好意思,”我敲瞭敲門,走進瞭病房,禮貌地問道:“請問艾立威警官是住在這麼?”

  “誰?”

  其中一個大媽連頭也沒抬,對我愛答不理地反問瞭一個字。

  另外的幫她捆著毛線的大媽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大爺斜愣著眼睛看著我。

  “艾立威警官。”

  我又重復瞭一遍。

  “不認識。”

  原本回應我的那個老大媽依舊頭都沒抬一下,冷冷地說瞭一句。

  另一個大媽回過頭,很是高傲地看著我,對我說道:“屋裡統共就這幾個人兒,在不在自己瞅瞅唄!”

  我咂瞭咂舌頭,心說夏雪平應該不會告訴我錯瞭吧,而另一張床上雖然空著,但是床邊還放著一雙男士皮鞋——一雙熟悉的男士皮鞋。

  對著那雙皮鞋我翻瞭個白眼,想瞭想又問道:“那……不好意思,還得打擾一下:請問旁邊住的這位病友,是不是胯骨到腰部受傷?那人是不是一個不到三十歲、身高跟我差不多少、長相清秀的一個男人?”

  “哦,你說他啊——”

  捧著戲匣子的老大爺終於發話瞭,“估計是上廁所去瞭吧?——你找的是一個剛做完手術的白凈小夥,三十歲左右、眼睫毛挺長、看著跟個女孩似的,是吧?”

  “對,就是他。”

  老大爺撇瞭撇嘴,露出一嘴黃牙很鄙夷地笑瞭,戲謔異常地說道:“哦,上廁所去瞭。他剛做完手術麼,現在走路得靠拄拐,一時半會估計回不來,你要找他你去廁所裡頭看一眼吧!呵呵,那小夥看著娘們兒唧唧的,屁事兒一大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往地上吐口痰,這傢夥給他惡心夠嗆——你說我也沒忘他那鋪蓋旁邊吐不是麼?半夜我打開半導體聽個笑話廣播,他擱那旮旯翻來覆去地在床上‘咔、咔’軲踴;我這吃完飯瞭抽顆煙,他也一臉不願意!你說這啥玩意?這還有禮貌麼?”

  這一番話聽下來,我算是清楚,因為我面前的這三位主子,艾立威這幾天在醫院住的可以說相當不舒服瞭,我打心眼裡覺得幸災樂禍:“哦,那我知道瞭,我這就去找他。”

  “愛找就找去唄,哼!哎呀……”

  我剛一轉身,就聽見那老大爺對我嗤瞭一鼻子;眼看著這三位對我的態度也著實讓人不舒服,我心裡一搔、嘴皮一個沒忍住,便開口說道:“——不過您得記著:不讓您幹啥事情那不叫不懂禮貌,反而在醫院裡隨地吐痰、在病房裡抽煙,以及睡覺的時候搞出噪音來影響別人休息,這個叫做‘缺德’。就您這種行為,我要是跟院方反映一下,這院您肯定住不成,您信不信?”

  “嘿呦,小子!口氣倒是不小!你知道我們住院誰安排進來的麼?”

  一直沒抬頭的那位老大媽一下子把手裡的毛線球拍在一邊,睜圓瞭眼睛瞪著我,“第二看守所的裴君臣所長知道不?我兒子他表弟跟裴所長的外甥是結拜兄弟!怕瞭吧?你是哪個地方的小警察啊,這麼不長眼?”

  ——這一系列的質問給我直接弄笑瞭:若不是她自報傢門,聽她之前那口氣,我還以為這三位是聶仕明或者胡敬魴的親戚呢!但她提誰不好,偏偏要提一個在警務系統裡人見人踩的裴君臣——這個傢夥原本是市局財務處的處長,是聶仕明之前的前任廳長的學生,此人沒什麼大本事,性格唯唯諾諾,最好熘須拍馬,他能上市局工作,完全是靠著他跟前任廳長的師生關系,而警察局的財務處長本身又算得上是個閑職,因此,這人在市局的時候,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等到徐遠升任局長的時候,某次突擊檢查財務處的賬冊的時候赫然發現局裡的金庫少瞭五千塊錢,這個裴君臣當場就嚇傻瞭,一股腦地透露出來,那五千塊是被他用來挪去還瞭打麻將欠下的債,徐遠一怒之下差點就開除瞭這個人,後來在前任廳長好說歹說之下,徐遠才勉強打發他做瞭第二看守所的所長,給他留瞭口飯吃;但從此他在本市警界徹底臭名遠揚,人人都給他取瞭個外號叫做“五千探長裴老虎”,以此故意諷刺他。

  ——好死不死,老爸現在就在這個“裴老虎”管轄的第二看守所裡被羈押著。

  “呵呵,原來是老裴的關系啊!那我這個在市局做風紀處代理處長的,還真是怕死瞭!”

  我把眼睛瞪瞭回去。

  三人立刻安靜瞭,手頭上的活也停下瞭,放在桌板上的收音機也被關掉瞭。

  我轉過身去,走到艾立威的床邊,把他的桌板抽出搭好,然後把那兩份便當放在瞭上面,又看瞭看那三個老東西,對他們說道:“呵呵,您要是覺得咱們警務醫院容不下您這三尊菩薩,就趕緊跟我打個招呼,我去幫你跟院方說說。”

  說完,我便離開瞭病房。

  一出病房,大老遠我便看見在走廊的另一頭,穿著病號服、雙臂夾著拐杖的艾立威在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從洗手間裡慢慢走出來。

  幾天不見,這人已經蓬頭垢面、留下一臉的胡子茬;偶然步子邁大瞭,似乎還能拉扯到他左邊腰肌上的傷口,於是他連忙咧著嘴捂著傷口靠著墻,喘著粗氣休息著。

  我看著他,轉過瞭身上瞭樓——他無依無靠的樣子著實可憐,但我還沒聖母心到可以去幫他的的份兒上。

  等我再回到美茵的病房門口,正看見夏雪平和美茵全都在熟睡著。

  我心想也別再打擾她們倆瞭,於是我又轉身離開瞭醫院。

  下一站,是第二看守所。

  兩天前,我去跟著沈量才和重案一組的兩個師兄去看過父親一次,隻是我是做為審訊旁聽員去的,隻能坐在監控室裡看著畫面,所以我連一句話都沒跟父親說上。

  現在蘇媚珍在醫院昏迷不醒,陳月芳被蘇媚珍射殺,葉瑩也被擊斃,想證明父親的清白,顯然十分淼茫;好在平時看起來憨厚老實的父親,在沈量才瘋狗式的逼供下,仍然把自己的口風咬得死死的,沒給他留下任何可以做文章的把柄;而沈量才這邊其實也缺乏證據:現在他所知的僅僅是那幾把水果刀上面有我父親的指紋、在案發現場之外的圍墻前後的監控裡能看到父親的身影這兩點,如果沈量才也清楚就這樣提起公訴的話,辯護方這邊很容易就可以翻案——對於沈量才來說,庭審後何勁峰被釋放其實無所謂,但是肆意抓人的風評高帽,他可當不起;因此,現在的狀況對於沈量才來說,也是騎虎難下:不抓何勁峰的話,明明對於殺警案來說何勁峰嫌疑仍然最大;但是抓瞭之後,下一步怎麼做,他確實一點思路都沒有。

  昨晚我去他辦公室為今天開會做備忘的時候,在沈量才辦公室門旁邊的記事板上,也並沒發現他計劃下一次對父親的提審是什麼時候,估計沈量才想的是,隻能暫時把父親晾在看守所裡。

  進瞭看守所之後,我因為不想搞得太高調,因此特意按照正常傢屬探視程序簽字記錄,然後來到瞭探視間。

  等到進瞭探視間,見到父親之後,我心頭瞬間火起;我踢翻瞭椅子就站瞭起來,弄得周圍的傢屬和嫌犯有些不知所措,身後的兩個執勤看守馬上沖我走瞭過來,但等我轉過身,對方見我正穿著警服,也突然滿臉尷尬。

  其中一個還認出瞭我來:“你……你不是市局的同事麼?”

  我氣沖沖地瞪瞭一眼其中一個看守,調整瞭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拿起對講話筒,對著父親說道:“爸,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來。”

  放下話筒之後,我馬上對身旁那兩個看守叫道:“你們這的那個姓裴的呢?”

  “裴所長在辦公室……”

  我二話沒說,轉身就沖到瞭裴君臣的辦公室。

  我之所以如此的暴怒,是因為當父親從看守所內廊走進會面室的時候,我看到父親的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淺藍色短袖囚服T恤,胳膊上的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清晰可見,隨著走廊開門關門,父親還忍不住縮頸聳肩,來回用手搓著自己的雙臂;而在同一間會面室的其他被看守嫌犯,身上已經穿上瞭深藍色的長袖混紡囚服夾克,最次的也是在短袖裡面添瞭一件統一配發的棉質白色長袖線衣——別人甚至有熱得出汗的,唯獨我老爸冷得發抖,這場景任誰看瞭都會不悅。

  看見父親如此的可憐,心裡一直存有的,因父親利用美茵不知道在自己小時候是誰把自己從火場中救出、與美茵達成瞭父女下通的怨恨,也立刻煙消雲散瞭。

  等我到瞭裴君臣的辦公室門口,我很明顯地聽到辦公室裡裴君臣正“哇……呼呼……哦……呼呼呼……”地爽快地叫著,我自然而然就把裴君臣此時做的事情跟下體的快樂聯系瞭起來,我心道:好你個裴君臣,今天你算是犯到我手裡瞭!我沒敲門,勐地把門把手一擰,直接往裡一推,門板“咣”地一下砸在墻上,弄得裴君臣一臉茫然;看著裴君臣,我也有點愕然……

  這傢夥大白天把門關得嚴嚴實實、把辦公室的窗簾都拉上,卻不是為瞭大行男女之事——實際上,辦公室裡就他光棍一個,褲子也好好地穿在身上;隻見他自己的辦公桌上所有東西都被擺到一邊,正中間支著一個大理石刻成的小爐子,裡面燒著一鋁盒固體酒精,爐子上面擺著一隻羽毛球拍拍面大小的雙耳小湯鍋,正熱氣騰騰地燒著泡山椒段、醃雪菜絲、北豆腐塊和午餐肉片的火鍋;火鍋前面放著一個小馬克杯,裡面打瞭兩隻生雞蛋、加瞭些許醬油和花生油潑辣子,還稍微剪瞭些許種在電腦屏幕旁邊花盆裡的小青蔥拌在裡面;電腦屏幕上正放著吳宗憲的往期《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在電腦主機箱的一個USB接口上,還連著一個電熱杯墊,上面用一盞差不多八厘米見方的小玻璃壺,正燙著滿滿一壺紹興花凋,裡頭還加瞭七八粒枸杞、四五片甘草、一顆紅棗和兩枚話梅。

  剛才辦公室裡面發出的那陣叫聲,估計是這姓裴的被豆腐塊燙到瞭。

  ——上班時間搞得如此神秘,就為吃上一口火鍋,估計放眼整個Y省這位老裴兄也是獨一份瞭。

  “哎喲……我合計誰這麼風風火火的呢,原來是秋巖弟呀!”

  裴君臣見瞭我,提著筷子端著酒盅,點頭哈腰地說道。

  “行啊老裴!這上班時間,學起來‘辦公室小野’瞭哈?——看著南島的綜藝節目、吃著咸菜滾豆腐、喝著甘梅冰糖女兒紅,您這小日子挺滋潤?小營養挺均衡?”

  我強忍著心裡的憤怒,繃著臉對裴君臣諷刺道。

  “嘿嘿,見笑瞭啊秋巖弟……這不是今天突然就變天瞭麼,有點冷……老哥我這身體不太好,嘿嘿,吃點零食補補身子……秋巖弟要不嫌棄,一起喝一杯?”

  “喝你妹啊!”

  我站在門口就對裴君臣喊道,“我何秋巖向來尊敬長輩,上次跟沉副局長來的時候我也給足你面子、跟你講禮貌瞭,但我今天就罵你姓裴的瞭:你他媽的還知道今天變天!你一個人在這吃熱乎喝暖和的,你就給我父親穿著單衣讓他凍著?”

  “喲?這話是怎麼說的呢?不……不……不是你想的這麼回事,秋巖弟!”

  我這一發火,給這位比夏雪平還大五歲的中年男人嚇得舌頭都打結瞭;但我知道這隻是他應付他人的一種習以為常的說話方式。

  “不是我想的這麼回事,呵呵!那您裴老兄到時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你憑良心說,全F市跟我何秋巖同齡的不在你手底下聽差的警察,有哪個能比我更尊敬你?我我跟你也算不上熟,所以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們第二看守所就這麼對待我父親,你是跟我有仇,是跟我父親有仇,還是跟夏雪平有仇?憑什麼別的嫌疑人都能填衣服,怎麼就我父親一個人還隻是穿著短袖?”

  “不……我這……秋巖弟,你這麼說,老哥我惶恐啊!”

  “別!別跟我這麼客氣!您裴老哥在咱們F市警界多麼說一不二啊?我聽說您外甥的結拜兄弟的傢屬,在警務醫院又是吐痰、又是在病房抽煙,還逮住誰就罵誰呢!”

  “哎呦喂!秋巖弟,你這話可別往外傳啊!你這是要砸我飯碗啊!我認識的人我回去慢慢教訓還不行嗎?……至於令尊這衣服的事情,哎……是!是我照顧不周!但是我這也是沒辦法的……全所今年計劃指定三千五百七十八套秋冬季囚服,剛發到手的第二天您父親就被送來瞭……首先去補做來不及不說,我這……我這手裡沒有多餘經費啊!”

  裴君臣跟我哭喪著臉說道。

  “不是,怎麼著?一套秋冬季的囚服都弄不來?你是把我當幼兒園孩子煳弄是吧?省廳到瞭十月中旬開始、市局到瞭國慶節十月五號開始沒兩個月給你們第二看守所合計一萬兩千塊錢的補助都哪去瞭?別告訴我你老裴又拿過去還你打麻將欠的債瞭!”

  我悲憤填膺地看著裴君臣。

  從我一進門一開嗓,裴君臣的態度或是逢迎或是熘須,轉換自如態度自然,但也明顯地能讓人看出來,他的這副態度完全是經年累月的演技修煉;唯獨我一提這每兩個月一萬兩千塊錢的補助,裴君臣臉色一下白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動瞭動喉嚨,但是卻沒說出來一個字,明顯是嘴裡有話銜著,卻硬是沒辦法說出口。

  “讓我給說中瞭是麼?”

  我瞪著裴君臣質問道。

  “不是……我這……這事情沒法……”

  裴君臣放下酒盅竹筷,抓耳撓腮半天,最後對我說道,“要不然這麼著吧,秋巖弟……我們所後勤還有去年的秋冬衣物,先給令尊穿上,你看行麼?”

  “這他媽的還需要問?我告訴你,雖然我父親現在是局裡認定的嫌疑犯,但是他在你們看守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至少你老裴肯定是沒好果子吃!”

  “那……那還得求你老弟幫哥哥個忙……”

  裴君臣吞吞吐吐地說道,“那個……後天就是省廳責成你們市局進行的每一季度的看守所精神風貌評比,我們這去年的秋冬衣物全都是黑色的,從服裝整齊這方面肯定是要丟分瞭……所以我合計能不能讓你秋巖弟,高抬貴手?”

  我狠狠地嘆瞭口氣:“嗬,還看《我猜》……你倒是猜猜,後天來進行評比的是不是我們風紀處?”

  “喲!是的話那可太好瞭!別著急啊秋巖弟,我這就幫你安排……”

  說著,裴君臣拿起瞭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話,撥瞭個號碼,清瞭清嗓子,換瞭一副神氣的官腔說道:“喂!我裴君臣……嗯……嗯……行啦,別跟我在這扯沒用的瞭!我告訴你啊,我這有個極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給我辦瞭——編號719那個嫌犯叫何勁峰的,趕緊,按照他的體型去庫裡調出來一套去年的秋冬衣物來!……這你就甭管瞭,按我說的做就是瞭!……還有,趕緊把會面室的空調都給我打開瞭,把暖風開到25度!還有,確保這位何先生午餐晚餐都要有葷菜,聽懂瞭麼?行瞭,你忙去吧!”

  放下瞭電話,裴君臣又換瞭一副苦澀的笑臉看著我,對我問道:“怎樣,秋巖弟,這樣行瞭吧?”

  “湊合吧!接著喝接著吃吧!”

  我依然憤怒地看著裴君臣,嗅著滿屋子的火鍋香味沒忍住,臨出門前補瞭一句:“下次往鍋裡放兩片筍幹煨湯,豆腐的口感會更鮮靚。”

  裴君臣一聽,根本沒顧得上送我出門,馬上跑到自己的書櫃旁邊打開瞭一個抽屜,把頭幾乎快埋到那抽屜裡裡面,認真地翻找瞭起來。

  看著讓人啼笑皆非的這麼個老男人,我轉身離開瞭他的辦公室。

  再回到會面室裡,父親早早地就坐在一個試探位前看著報紙,椅背上套著一件黑色的綿紡夾克,短袖衫裡也套上瞭一件黑色長袖線衣。

  一見我走瞭進來,父親馬上拿起對講話筒,等我坐穩後,便對我笑瞭笑說道:“暖和多瞭。你幫著爸爸弄的吧?”

  “是。要不然不找他們,他們也太過分瞭。”

  “跟人吵架瞭吧?”

  “嗯……但是這看守所的所長就是那麼一人!不跟他吵不成器的東西!”

  父親微笑著低下頭,又看著我說道:“下次別這樣瞭,你就是占理,對人說話也得客氣點。當警察本身就免不瞭得罪人、結梁子,不辦案的時候與人為善,總歸是好的。”

  聽著父親的話,原本被這一天弄得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一般的心臟,又一下子如同被熱流包裹住瞭。

  我深吸瞭一口氣,把心裡的情緒忍住瞭,接著對父親問道:“在裡面……住得怎麼樣?吃飯睡覺什麼的還好麼?沒有什麼牢頭獄霸欺負你吧?要是裡頭有人不對付的,就直接跟看守管教打招呼,實在不行我給張霽隆打電話……”

  “用不著麻煩瞭,裡面挺好的;你別什麼事都麻煩人傢張總裁,你這三天兩頭找人傢幫忙幹這幹那,人傢還談不談生意瞭?……說起來我都不好意思,呵呵,這裡頭我住的那屋原本睡在頭鋪的那個老大,是我發起救助過的一個農村貧困大學生的表哥,我進屋的第一天就被他認出來瞭,結果反倒是我現在在裡面作威作福的……”

  父親說著,對我輕松地笑瞭笑,接著邊笑邊吸,有些支吾地對我問道:“那個什麼……咳咳……美茵怎麼樣瞭?”

  “我最近一直忙,今早才去看瞭她,去醫院的時候正睡得香呢。這幾天一直都是夏雪平在照顧她。”

  我想著安慰父親,然後對他說道,“您肯定想象不到,美茵之前一直吵著怎麼怎麼恨夏雪平,結果您猜怎麼著?我進病房的時候,美茵正摟著夏雪平睡呢!哈哈,跟小時候一樣黏著媽媽!”

  “哪有真正會恨媽媽的子女呢?你之前不也總是說討厭你媽媽麼,然後那天誤會我要殺雪平的時候,不還幫著她給爸爸手臂這裡開瞭一槍麼?”

  “怎麼又提這事……對不起瞭啊,老爸,我哪知道那是你跟夏雪平商量好的?”

  “呵呵,用不著跟爸爸對不起;實話實說,能看見你這麼維護你媽媽,老爸其實心裡挺欣慰的。若不是因為你姥爺和你姥姥、舅舅的事情,小時候雪平其實挺寵你和美茵的;長大瞭,你和美茵也應該去使著保護她;母子親情,不就是這麼回事麼?”

  老爸這話一說,我其實有些心虛:我對夏雪平的保護,可完全不是“母子親情”這麼純粹……老爸接著握著話筒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想瞭想,對父親說道:“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您放心吧,陳阿姨……我已經安排火化瞭……”

  “……你這就?……哎!”

  父親聽瞭開始有些微的驚愕,想瞭想又對我點瞭點頭,“也對,孩子,你做得對……爸爸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呢……確實不能一直不讓你陳阿姨待在太平間那麼個地方。”

  “我買瞭個紫檀木的骨灰盒,然後找人幫著暫時刻瞭個牌位:‘愛妻陳月芳之位,夫何勁峰立’。”

  “秋巖,那個……還是把‘愛妻’和‘夫’倆字去瞭,改寫‘陳美瑭之位,何勁……’”

  父親嘆瞭口氣,有些哽咽地說道:“算瞭,就這樣吧。”

  我對著父親點瞭點頭。

  父親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桌臺,又問道:“你蘇媚珍阿姨怎麼樣瞭?”

  “住在ICU病房,聽說是搶救過來瞭,但是還在觀察期。”

  我心裡十分不舒服地對父親說道。

  “她倒是活下來瞭……最後知道她為什麼還要對你陳阿姨開槍麼?那女人心可真狠!她不是幫她做過那麼多的事瞭麼,怎麼還不能放過月芳?”

  “我想,應該是為瞭滅口吧……畢竟陳阿姨放下手槍、被夏雪平銬上之後,說過要把自己知道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嗯,或許是吧……我萬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麼狠。剛跟你媽媽結婚的時候,我見過她幾次。她人看起來還不錯,呵呵,當然,她有些看不上你爸爸我;因此我們之間來往也不多。”

  “那您認識於鋒麼?”

  既然父親說到這,這個問題便脫口而出。

  “於鋒……”

  父親鄭重地看著我,嘆瞭一口氣,想瞭想又說道,“可能……是你媽媽之前的男朋友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當初跟雪平在一起的時候,我倆都答應過對方不過問各自的過去的;這個人我沒見過,具體是幹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你媽媽也應該很多年沒見過這個人瞭。”

  “哦……”

  我答應瞭一聲。

  父親的說法倒是很符合那次桂霜晴來市局搞事,對夏雪平質問到於鋒時候,夏雪平的反應;而且按照當初桂霜晴和後來歐陽雅霓的反應以及說辭,貌似好多人都以為這個於鋒應該是死瞭的。

  “哎,冤冤相報何時瞭啊;你殺我,我殺你,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幫人,殺來殺去的,以為自己很偉大,但實際上這裡頭的每一個人都在給這個世界造成越來越多的麻煩……殺人要是能解決問題,這人類啊,怕是早滅絕瞭……這個道理我不是沒給你陳阿姨講過,但是,她最終也沒能聽進去唉!”父親又長籲道。

  看來在之前,父親其實對陳月芳的事情多少也算是知道一些的;但即便這樣,為瞭維護他自己跟陳月芳之間的關系,可以裝煳塗、可以對美茵就范、可以在陳月芳對美茵用陰招的時候還仍舊選擇毫無保留地原諒,看來父親確確實實對陳月芳產生瞭難以磨滅的愛情我想瞭想,必須得把這部分話題終結瞭:“老爸,其實我今天來找您,除瞭跟您說說外面的情況讓您安心之外,還有另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你有什麼需要問爸爸的,你就說吧。”

  “我想問問您關於之前在J縣調查的事情。夏雪平之前跟我說過,她說您在查當年被自己丈夫殺死的那個姓曹的女工人的傢庭狀況,還沒繼續把事情查下去的時候,就被那個劉虹鶯發現,然後她就利用美茵的性命對您威逼利誘,然後一步步陷害您的,是這麼回事吧?爸,我自己有種感覺,想要幫您洗清嫌疑、還您清白,跟這件事應該有相當大的關系。”

  “唉……既然你爸爸我現在身陷囹圄,什麼也做不瞭,我就把實話告訴你吧——我之前已經去找過那個曹女士的親戚瞭。”

  “啊?”

  我的思緒混亂瞭。

  父親告訴我,他不是故意瞞著夏雪平的,實際上在父親自己的筆記和電腦上記錄下來的走訪日記上,也並沒有寫上與自己去過馬傢的那個媳婦曹女士的遠親傢裡相關的任何一個字。

  ——父親今天才跟我解釋,這是在他小時候,我那個脾氣暴躁的前在野黨特務爺爺訓練他的一招:在進行任何秘密行動的時候,自己實際做到的事情,永遠要比自己所體現的已經做的事情早一步,而自己在計劃一件事的時候,永遠要在正式計劃之前就已經把所需要的第一步計劃中的工作給做完,父親給這種行為方式取瞭個名字,叫“下跳棋”。

  父親這套話讓我聽得暈暈乎乎;但緊接著,父親給我講瞭兩個爺爺從小訓練他的方式,我就立刻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瞭:比如,在父親小時候,他所住的村子的村委會在每兩周的時候會給每傢每戶發兩瓶牛奶,到瞭發放那天早上,爺爺會在早上五點的時候,用掃帚柄把父親揍醒,讓父親揉著屁股去村委會門口等著,等村委會六點鐘一開門,先會拿兩瓶牛奶交給父親;等到差不多這一天到晚快結束的時候,鄉親鄰裡肯定會有好事者,會對父親或者爺爺問一句“何傢的爺倆,取沒取牛奶啊”,父親每次都會回答“還沒來得及”,這樣的話趕去去牛奶的,就會幫著父親和爺爺多拿兩瓶牛奶回來;因為爺爺早就清楚實際上村裡的牛奶足夠多,村裡的幹部又疏於記錄,這樣的話,每半個月父親和爺爺兩個人就會有四瓶牛奶喝,四瓶的量又不至於太明顯,使得鄰居街坊看到瞭向村政府舉報;再一個,就是爺爺逼著上瞭小學之後的父親在每學期開學之前,提前預習每一門學科的三章內容,於是父親在課堂上表現得出色,父親便在每學期都是班級裡鐵打不動的學習委員——那時候的鄉村教師都會拿到縣教育局統一編寫的教案,每一章所對應的作業也都是教育局大員們早就安排好的,教室們自己卻不會別出心裁留作業,於是父親便會提前把預習過的三章的作業預先完成;所以每次臨近期末的時候,父親總有比其他孩子多餘的時間,去下地幫著爺爺務農活,也有更多充裕的時間去玩。

  “我的天!爺爺可真是個可怕的人……當年在野黨的那位戴老板,也是這麼訓練的爺爺麼?”

  “哈哈,可能類似吧,但是應該更殘酷……你爺爺陪爸爸在一起的時間,總共加一起也不是很多,他確實是個很可怕的男人,但我也能感覺得出來,他其實也是個心思細膩的溫柔男人。”父親說道。

  在父親還很沒上國中的時候,爺爺就逝世瞭,但是爺爺教導父親的行為模式一直影響父親到現在,在自己負責獨立采訪的時候如此,在調查馬傢媳婦的遠房親戚這件事上也是如此:父親在自己的筆記上寫的是“計劃去尋找馬傢媳婦的遠親”,然後被葉瑩知曉後威脅父親幫她做事;但實際上,父親已經拜會過瞭那位馬傢媳婦的親戚——那位跟曹女士可不是一般的親戚,而是曹女士的妹妹。

  “馬傢兒媳的妹妹?她居然還有個妹妹?——好像在J縣H鄉的派出所資料裡都沒有記載,您是怎麼知道的?”

  父親看著我,微笑著問道:“秋巖,你看過的那個資料,是雪平自己搜集的對吧?那些東西應該都是記錄在你們警務系統的網絡數據庫裡的,是不是?”

  “嗯,沒錯。”

  “網絡這東西確實全能,但並不是萬能的,存儲在數據庫裡的東西也可能會被抹殺、會被篡改,甚至可能會被遺漏。全省的警察機關開始普及計算機應用,大概是在三十年前,J縣下轄的各個鄉鎮網絡化辦公的歷史不超過十五年,很多資料都是後期補充的;可是,關於馬傢兒媳的傢庭資料,是在六十一年前進行錄入的,而且全的都是紙質記錄檔案——這就是問題瞭:恐怕著六十一年前的資料要麼是被人疏忽,要麼是過瞭當初定義的時效性,所以一直沒有被人予以重視,自然也沒被錄入到網絡數據庫裡。等到我發現的時候,那本資料夾上面都積滿瞭黃土,上面的字都褪色瞭,任一般人想要調查,估計根本差不到;而且如果不是我去走訪H鄉的時候,正好遇到他們派出所要變賣廢品,我一時好奇去廢品堆裡翻瞭一遍,才把這些檔案翻出來的;要不是如此機緣巧合,估計那曹女士還擁有一個妹妹的事情,恐怕是要永遠被人遺忘瞭。”

  順著陳年老檔上面的記錄,父親馬不停蹄地跑去J縣臨近的Q縣R鄉,經過兩三天的打聽,總算找到瞭曹女士的妹妹婁大娘。

  “曹女士的妹妹,姓婁?”

  我覺得這事情竟有些可笑。

  “同母異父。曹女士剛出生的時候,往上一輩的兩位老人傢就鬧離婚瞭,不久後曹女士的母親再婚。”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想瞭想,對父親問道,“那這算不算是很多人不知道這位婁大娘的存在的原因?”

  父親搖瞭搖頭。

  因為傢裡窮苦的緣故,曹女士從小其實很寵愛自己的這個異姓親妹妹,婁大娘也是個挺不錯的人,自然也很尊敬自己的姐姐。

  但在曹女士18歲、婁大娘14歲那年,村子裡幹旱鬧瞭饑荒,姐妹倆沒辦法,隻得通過抓鬮的方式,來選擇哪一個被送到大戶傢的智力缺陷兒子做媳婦換糧食,哪一個被送到工廠裡當學徒賺錢養傢——當然,作為知道後來事情的我,很清楚這個抓鬮的結果。

  “婁大娘的老伴,應該就是那大戶傢兒子吧?”

  “嗯。說對瞭。那老哥哥今年65,白白胖胖的,就是說話語無倫次、耳力也不好。好在婁大娘的幾個子女都很健康,並沒有受到那老哥哥的遺傳。”

  我想瞭想,對父親問道:“那這算不算是姐妹倆分開的原因。”

  “也不是。抓鬮這種下三濫的東西,沒把姐妹倆分開,反倒是讓姐妹倆更親近瞭。那時候曹女士剛進入工廠做學徒,總會受到一些資歷較深的女職工的欺負,婁大娘那時候會經常給曹女士送飯菜,還會帶著曹女士跟一個男職工一起找工廠廠長告狀呢!”

  “哦……”

  我答應道,但是深感這個事情有些反常:按照正常情況下,換做任何一對姐妹遇到這種困境,肯定是被送去給殘障少爺當媳婦的那一個會怨恨另外一個,而婁大娘居然依舊跟曹女士關系親密……這婁大娘的心理素質和無私奉獻精神也確實太過硬瞭。

  “隨後過多久,曹女士也嫁人瞭吧?”

  “也沒那麼快,八年之後曹女士才嫁人,嫁給的正是之前我說的那個,會經常去跟曹女士姐妹一起跟廠長告狀申冤的那個工友。”

  “等會兒——爸,您說的,是馬傢的那個兒子?”

  “對,就是這麼巧。按照婁大姐話裡話外的意思,那個馬傢兒子,從小跟他們姐倆的關系就不錯。”

  “從小就是相識……但是曹女士和馬傢兒子結婚,竟然還用瞭八年的時間……”我自言自語道。

  “我好奇的也是這麼一回事,但是中間關於這個故事的好多細節,婁大姐都在顧左右言他;中間還說瞭好多我聽不懂的方言,雖然聽不懂,但我清楚婁大姐似乎是在罵誰……我當時也沒在他們的關系上面多做糾結,於是就直接問瞭重點:我對婁女士問道,‘您到底是因為什麼跟曹女士斷瞭來往的’;當時婁大姐上下牙硌得直響,對我不停重復著兩個字:‘傢醜、傢醜!’”

  父親頓瞭頓,接著講道,“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婁女士才告訴我,那個所謂的‘傢醜’……其實是……”

  我仔仔細細地聽著父親說的那件事,但是聽完瞭之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斷斷續續屏住呼吸將近半分鐘,我才用著僵直瞭的舌頭對父親問道:“您說的是真的?難道不是像之前在他們村子裡傳言的那樣……”

  “按照婁女士的說法,那個劉國發跟自己姐姐到底有沒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她也說不清楚;但是她講的這個故事,是她某次去姐姐傢串門的時候親眼所見的。婁大娘說她接受不瞭這個事情,所以就跟姐姐因此斷交瞭;等差不多三年之後,曹女士就出事瞭。”

  父親嘆瞭口氣,“那天婁大娘提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還覺得很後悔。”

  “為什麼?”

  “因為馬傢兒子知道這件事,其實是因為婁大娘說漏嘴的。婁大娘一直表示,如果不是自己當年嘴上少個把門的,姐姐或許也不會死於非命;婁大娘也一直強調,馬傢那位兒子其實平時是個很老實的人,若不是因為這件事受瞭刺激,也不會酗酒、沉迷賭博……但是有一個事情,我還是很在意的:過瞭這麼多年,婁大娘還一口咬定,馬傢那兒子,不像是會殺人的人。”

  “這樣啊……”

  我也跟著嘆瞭口氣,隨口問道,“那曹女士被害之後,就沒留下什麼子女麼?”

  父親的一句話,像是一道雷電擊中瞭我:“留下瞭一對雙胞胎兒子,當年都隻有三歲;但是婁大娘沒有收養,”

  父親嘆瞭口氣說道,“首先,婁大娘一直認為,這兩個孩子是因為那件事才出生的;其次,那兩個孩子被認為是作孽留下的怪胎,因為分別在兩兄弟的一左一右兩邊臉頰上,都長瞭一個巨瘤……”——二十幾年前雙胞胎,臉上都長瞭巨瘤,而且母親的姓氏又偏偏是一個“曹”

  字……“該不會,這倆雙胞胎就是……”

  父親沖我緩緩地點瞭點頭,嚴肅地看著我,接著說道:“秋巖,我沒跟雪平把話挑明,就是因為我自己想把這個事情查明白;如果雪平去親自查的話,就不一定會有多麼危險瞭。”

  “還有我在,老爸。”

  我咬瞭咬牙對父親說道,“否則,我當這個警察是為瞭做什麼的,我當這個兒子又是為瞭做什麼的。老爸,您現在裡面委屈幾天,就當休息瞭;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來查吧。”

  父親聽到我這麼說,終於欣慰地笑瞭:“有你這幾句話,老爸就放心瞭。秋巖,你記著,在保護雪平和美茵的同時,也要切記,萬事小心。我之所以沒跟雪平說破這件事,就是我隱約總覺得在當時我查這些事的時候,我身邊還有另一雙眼睛,而不單隻是你陳阿姨翻我的筆記本、窺察我電腦再告訴那個劉虹鶯那麼簡單。”

  “還有一雙眼睛?難不成是有人跟蹤你?”

  “三次,”父親頓瞭頓說道,“一次在本市,一次在H鄉,還有一次是從J縣回F市的大巴上——最後這一我差點就能跟他打上照面,但是那人警惕得很,趁著大巴司機去洗手間提前下車瞭。”

  “我知道瞭。對瞭,老爸,婁大娘是直接把曹傢哥倆送到一個叫‘仁德聖約瑟’的福利院麼?”

  父親想瞭想,告訴我:“是送到瞭福利院;但並不是仁德聖約瑟,而是直接給送到J縣縣城的一傢叫做‘聖瑪麗博愛’的教會福利院。我知道你說的‘仁德聖約瑟’福利院的事情,我也想過從那裡查,但是那間福利院已經被拆掉瞭。我還沒開始去聖瑪麗博愛福利院去查找那曹傢兄弟的事情——這次我是真沒來得及……哎,就出瞭後來那個姓劉的女孩要挾我的事情……”

  “居然不是‘仁德聖約瑟’……我知道瞭。”

  跟父親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實際上我心裡卻覺得困惑:曹龍曹虎兄弟不是從小到大都在F市的仁德聖約瑟福利院長大的麼?怎麼又出來一個位於J縣的“聖瑪麗博愛”?如果是後來轉院去的,為什麼夏雪平給我轉述的那個帖子裡,怎麼沒說這件事呢?之後我又跟父親相互聊瞭幾句暖心的話,然後我就離開瞭看守所,回到瞭風紀處。

  “邢小佳,你手頭沒啥事吧?”

  正一邊寫字一邊玩著自己後腦勺那根馬尾辮的邢小佳,立刻抬起頭看瞭我一眼:“沒啥事啊。你有什麼指示麼,處長?”

  “有時間你跟盧檳你們倆,去幫我查個地方:J縣的聖瑪麗博愛福利院,聽說是個教會。我要關於這個地方的詳細資料,越詳越好。”

  “我的處長!您剛一回來就安排任務!您對我們也太嚴苛瞭吧?”

  許彤晨對我嘟著嘴說道。

  “就我還嚴苛呢?你們各位但凡有心的,申請去其他課室輪換工作兩天去——我都不要求你們去夏雪平的重案一組,就去號稱咱們‘市局德雲社’經偵處待兩天,你們一個個的,不被胡處長罵得哭著跑回來,我何字倒著寫!”

  我半開玩笑半訓斥地說道。

  “哎呀,我的好處長!宇宙超級無敵大帥哥——”

  莊寧把雙手一握,故意嗲聲嗲氣地站到瞭我身邊說道,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翻倒在地上,搞得整個辦公室的人哈哈大笑。

  “有事說事!都是大老爺們兒,賣什麼萌?”

  我忍著肉麻推開瞭莊寧,對他厲聲說道。

  “嘿嘿,”莊寧訕笑著,走到我辦公桌前坐瞭下來,咧著嘴看著我,“我說處長,按照輪休表,咱們風紀處明天放假,今天到現在大傢該忙的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瞭;從咱們新風紀處成立到現在,各位的進步有目共睹,在您老的領導下,咱們的風紀監督工作做得越來越好、風紀處的牌子與日增輝;更何況這一陣子小妍姐還立瞭功,在這次‘桴鼓鳴’大案當中,也少不瞭您和咱風紀處各位的功勞——您說說,為瞭慶祝過去的輝煌、為瞭奠定今後的未來,您是不是得犒賞犒賞三軍?”

  “呵呵,咱們就這一辦公室人,還好意思叫‘犒賞三軍’?”——我是真受不瞭莊寧的這副油嘴滑舌!但是再一抬起頭,發現面前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冒著亮光,就連丁精武這個盲人戴著的墨鏡都在沖著我閃著光亮,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貌似這段時間,一直都太過於投入到美茵、父親和夏雪平的事情,而忽略瞭身邊這幫看似雜牌、但每一個心裡都擁有理想和幹勁的這麼一堆戰友。

  我這個被所有人捧著做代理處長的,如果不拿出來點獎勵鼓舞士氣,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想瞭想,我從自己的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從自己右腿邊的保險箱裡拿出瞭一張借記卡,對著所有人說道:“行吧!我說完瞭話,你們可千萬別炸鍋——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等下瞭班:‘萬鑫蚨人’自助餐,烤涮兩吃,可以帶傢屬!”

  我辦公桌前的各位一聽,全都準備尖叫歡呼,立刻被我一嗓子喝住:“籲——被外面聽見瞭晚上還想不想去?”

  辦公室裡每個人竊笑著,又都安靜瞭。

  我瞟瞭正嬉皮笑臉的莊寧一眼,一拍辦公桌:“愣著幹嘛?還不快去統計人數、趕緊訂位置?”

  莊寧吐瞭吐舌頭,然後就趕緊跟許彤晨拿著筆本忙活瞭起來。

  看著手裡的這張銀行卡,我心裡其實是有些復雜的。

  這裡面存著的,都是仲秋婭之前給我的那些美元。

  自那以後,每隔三天,我會派不同的人去拿著一部分現金,在自己傢旁邊附近的銀行把美元兌換成新政府幣,然後再轉存到這張卡裡,這樣總比直接拿著美金現鈔隱秘一些;銀行卡持卡人用的是許彤晨的名字,這是在我發現這丫頭是個富二代大小姐的事情之後決定的,而且她又是個小女警,如果經偵處、省廳、安保局或者司法調查局的人查起來,估計也應該不會起疑心;邏輯即便如此,但我心裡還是覺得這筆錢十分燙手,總想著把這些美金趕緊悄無聲息地花完就算瞭,因此,每次幫我轉錢的人多多少少都會以“匯率波動”

  為理由,自己偷著拿走一部分的時候,我都會故意裝煳塗,這樣一來,這些美金消耗得快不說,也可以收買人心。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瞭下班時間。

  我特意囑咐風紀處的人分批分次序趕到萬鑫蚨人餐廳,到瞭餐廳裡面才匯合。

  隨著面前連著烤爐火鍋的電烙絲把爐子燒熱,鍋子裡奶白色的菌菰高湯和油亮橙紅的麻辣牛油沸騰起來,一瓶瓶酒精飲料被啟開,紅肉白魚、青菜綠筍被端上瞭桌子,心裡對於這筆錢的擔憂也煙消雲散瞭。

  大包間裡,每個人爭相敬酒、捂著肚子笑、摟著肩膀哭,一時間的氣氛好不熱鬧。

  吃著吃著,邢小佳盧檳這兩位明天還要值班、修德馨跟伍育明這樣的老警察明天要陪傢人玩,這幫人都要早起,帶著各自的情侶、丈夫妻子、兒子女兒全都提前告辭;而莊寧、許彤晨跟另外一批年輕的實習學警準備去找個KTV唱個通宵,沒多待多長時間也都走瞭。

  偌大包間裡,最後就剩下我跟還在不停往嘴巴裡塞肉的李曉妍、吃得滿臉都是醬汁的丁精武與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悶頭酒的莫陽在一起瞭。

  看著面前這三人,伴著面前熱氣騰騰的火鍋,我趁著心裡暖烘烘的感覺,舉起瞭瞭手裡滿杯的啤酒:“來,三位,我敬你們一杯。”

  莫陽看到瞭,連忙給自己手裡的杯子倒滿瞭五糧液;李曉妍和丁精武也都放下瞭筷子,擦瞭擦嘴,端起瞭自己手邊的飲料。

  丁精武對我惶恐地說道:“哎喲,小處長,敬酒可不敢,我們仨敬你才是!”

  “哈哈,至於麼?”

  我看著他們三個打趣地說道,“話說你們三位還記得,我何秋巖月初的時候剛進原來風紀股那個特憋屈的小辦公室的那天,您三位是怎麼對我的麼?”

  “哎唷,這都過去瞭……還提它幹什麼……”

  李曉妍說著,臉色通紅。

  我看她羞成那樣子,也不再提瞭,接著說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應該叫三位一聲‘前輩’,但是我這陣子都太拿官腔瞭,對三位算不得尊重。今天這聲‘前輩’我給補上:謝謝三位前輩瞭!”

  “你這說的是哪的話,秋巖?平時我把你當親弟弟,工作時候你就是我的上司!你再說這個,可就外道瞭!”李曉妍正色道。

  “是啊,想當初我們三個,可是局裡人見人躲的‘喪傢犬’;現在我們仨能有個人樣,能從當年垃圾間那麼大的地方坐到現在這個又舒服又寬敞的辦公室裡,還能到這麼高檔的地方吃飯來,可不就是你這小子的功勞麼?當初他倆看走眼瞭,老瞎子我看不見,你小何警官可不能介意!”

  丁精武說道,“能從過去那個茅坑都不如的風紀股走到現在,秋巖,確實不容易!”

  莫陽也連叫喚帶比劃地對我講瞭套手語,李曉妍喝得有點多瞭,沒反應過來幫我翻譯,但是經過這段時間我對手語的自學,我大概能明白莫陽想說的類似於“十分感謝,要不是因為你也沒有我今天,都是兄弟別太客氣”之類的話。

  “行,大傢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再多說客套話瞭,”

  我拿著酒杯跟三人碰瞭碰,“都在酒裡,我幹瞭!”

  “你也好意思說幹瞭?你以為我們都沒看出來,你從一開始喝的就是無酒精的?”

  李曉妍面帶笑意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身體不舒服,實在沒辦法喝真的。”

  我尷尬地說道,我心說萬一我喝的是帶酒精的,萬一體內殘留的生死果突然被激活,當著整個處外加傢屬的面變身人形泰迪,你們幾個誰能受得瞭。

  “行吧,我也不挑理啦!感情深,一口悶!”李曉妍笑著說道。

  三人痛飲而盡後,李曉妍馬上夾瞭一筷子沾滿糖醋芝麻醬的烤肉放在嘴裡,美美地吃瞭起來。

  莫陽沒說話,把臉沖著一邊別瞭過去,自己又斟瞭一杯,就著一碗酸辣蕨根粉默默地喝著酒。

  “哎……隻可惜,‘桴鼓鳴’這案子就這麼結瞭,有個該死的犢子竟然被擇瞭個幹凈!”

  唯有丁精武放下杯子後,含著滿懷怨恨如此說瞭一句。

  “‘該死的犢子’?”

  我看著丁精武問道,“丁爺,您指的是誰啊?”

  “哎,說出來是誰又能怎麼樣呢?”

  李曉妍狠狠地嚼著嘴裡那塊牛肉,低著頭又往嘴裡塞瞭一塊松茸:“咱們就算是說破瞭天,什麼證據沒有;局裡頭那幫人,包括徐遠和沈量才……也……也包括夏雪平,誰能幫我們仨出頭?估計也就除瞭你小處長以外吧……但是沒有證據,你就算幫咱們出頭誰又能相信你?算啦,這檔子事別說瞭,這就是咱們三個的命——到現在還能有口飯吃,在新風紀處混著還能挺威風,這就夠瞭。”

  說完,李曉妍和丁精武也都安靜瞭,一個低頭吃肉,一個悶頭喝茶。

  結果又給我留下滿腹疑惑。

  但我周圍的這幫人從來不把話跟我往明白瞭說,這件事真讓我受夠瞭。

  我想瞭一下,又給自己倒瞭一滿杯無酒精啤酒,然後對著丁精武跟李曉妍問道:“兩位,今天我何秋巖喝得有點多,膽子也比平時肥;我今天就借著酒勁,多問二位一句話,我求求二位滿足一下我這個小年輕人的好奇心——您三位,到底是怎麼從徐遠嘴裡曾經的‘優秀警察’,變成F市警察局的‘三條喪傢犬’的?——我說句話,您二位別生氣:我當時來咱們風紀處之前,真是翻爛瞭您三位的那點資料,打死我我也沒弄明白這件事,而且我也很不理解為什麼您三位都變成這樣瞭,徐遠和沈量才哥倆還願意白養著您三位,還死不放你們三位走?而且當年的風紀處,到底發生什麼瞭,最後怎麼就剩你們仨瞭?”

  說完這一番話,丁精武低著頭不住地嘆著氣;李曉妍也放下瞭筷子,從我跟她接觸開始到現在,這一刻似乎是唯一一次她沒瞭胃口。

  “你一定要揭開咱們仨的傷疤麼?”

  李曉妍說著,眼淚就掉進瞭面前的醬汁碗裡,她抹瞭抹眼淚,咽瞭口氣,對我說道:“行啊何秋巖,誰讓你這小屁孩對咱們仨有再造之恩呢?我先給你看樣東西吧……”

  李曉妍說著,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瞭她自己那隻葡萄紅的錢夾,然後從裡面抽出瞭一張照片遞給瞭我。

  ——那照片上是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在海邊穿著天藍色比基尼的照片:留著及腰的披肩長發,鼻梁高挺、下巴小巧、棱角分明,瞇成兩條月牙的眼睛裡,流露出火辣的目光,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欲望十足的兩片薄唇,帶著自信的笑容;乳房的罩杯差不多在C到E之間,腰部纖細,隱約還能看到四塊腹肌;最令人流口水的,是那一雙筷子一般的大長腿,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潔白的光澤,猶如裹瞭杏仁豆腐一般,讓人著實有一種想要舔一口的沖動。

  照片上這女人從某個角度看起來,特別像南島著名的禦姐女星田麗,但是她的皮膚要比田麗白皙好多,又有點像滿族美女沉傲君,但是要比沉傲君更苗條。

  “喲,這尤物是誰啊?”

  我忍不住對著照片誇贊道。

  李曉妍咬瞭咬牙,對我說道:“這尤物現在正跟你說話呢。”

  我頓時傻瞭。

  拿著手裡的照片,我又仔細地對比著照片上這個加強版沉傲君加田麗,不停地看瞭看李曉妍——從鼻梁、眼型、唇角和法令紋看起來,照片上的人確實跟李曉妍有幾分相似,而且越看越像;並且按照四肢軀幹比例一看,這女人確實應該是李曉妍。

  然而,照片上跟她現在本人的差距實在太大瞭瞭……而且今天如此一對比,我猜終於發現,原來在李曉妍的右眼角處居然還留下瞭一道三厘米的疤痕,感覺像是被什麼利器劃開的,但那種利器的規格應該不大,所以留下的傷疤也算不上明顯。

  “……怎麼樣小處長?你剛來的時候,我說我比夏雪平美,不是吹牛吧?”

  李曉妍喪著臉對我說道。客觀地來說,夏雪平和照片上的李曉妍其實各有各的美,但是照片上的李曉妍又確實比夏雪平多瞭一種在男人眼裡能足夠惹火的東西。

  “確實不是吹牛。你小妍姐當之無愧是‘F市警察局第一美女’。”

  我看著李曉妍說道,“您原來這樣真是漂亮,但您就沒想過……咳咳。”

  我沒好意思把話繼續往下說出口。

  “沒想過怎樣?節食減肥是麼?”

  李曉妍瞪瞭我一眼,又沉著臉說道:“我就算是減肥也回不去原來那樣瞭……”

  “差不多行瞭,研丫頭!”

  丁精武陰森森地說瞭一句,又對我說道,“秋巖,你也得瞭吧。非得揭開這道傷疤有啥意思?”

  “老丁……你還不明白麼?就算是今天秋巖不問,咱們仨自個真的能吞下這口氣,過得瞭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李曉妍對著丁精武說完,又站瞭起來,拍瞭拍身旁的莫陽;在莫陽的幫助下,李曉妍當著我的面,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服:首先是西服、然後是襯衫,之後又脫掉瞭裡面那件跟隻黑色麻袋一般的線衣,最後裡面就剩下一件一隻罩杯感覺有我面前一隻小火鍋大小的胸罩。

  然後她把那胸罩也解開瞭,兩顆原子彈頭似的充滿瞭脂肪的爆乳散向左右。

  看著李曉妍白胖的身軀,我有些嚇懵瞭——倒不是因為她一身肥膘或者突如其來的裸露,而是在李曉妍的胳膊、肚子、肥碩的乳房和後背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跟她眼角上一樣深淺的傷疤,就連那淺棕色的乳暈上也都是一道道傷疤,渾身就像是被罩瞭一層蜘蛛網一樣。

  “看到瞭麼?回不去瞭……我心裡頭的傷疤,不比我身上的少;需要我把褲子脫瞭麼?我屁股上的、大腿根上頭的、陰阜上的,也都是這種疤……我回不去的,就算我再怎麼改變,我也回不去照片上那樣的瞭,秋巖啊!”李曉妍哽咽地說道。

  控制住心裡的震撼,我讓李曉妍把衣服一件件穿上,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開口追問瞭。

  我跟他們三個又一起幹瞭一杯之後,李曉妍也不再拿起筷子,坐在我身邊默默地掩面哭著。

  丁精武嘆瞭半天氣,捏瞭一根生尖椒在嘴裡嚼著,嚼到一半才緩緩對我說道:“你不是想知道,咱們老風紀處是怎麼樣敗落的麼?這事情,全得從七年前的時候,夏雪平頂撞省廳領導的事情開始說起……”

  “這事情,還跟夏雪平有關?”

  我對丁精武問道。

  “有關,但也無關。”

  說到這,老丁長籲一氣,舉杯喝凈瞭杯中的茶水,對我講述道:“在七年前年初的時候,F市工業大學發生的那起校園槍擊案,你知道吧?咱們市局的人當時接到報案,迅速派重案一組趕去現場;在對峙中,夏雪平當場擊斃瞭那名持槍殺人的學生——但當時誰也不知道那學生,竟然是現任省廳副廳長胡敬魴的一個侄子,行兇所使用的手槍就是胡敬魴送給他玩的。胡敬魴因此記恨上瞭夏雪平,要她在當年的萬人大會上,以‘任意使用警察權力殺人’的過失進行檢討;沒想到夏雪平在萬人大會上,當著全市警察的面點名控訴瞭胡敬魴有包庇親屬的嫌疑,並且毫不留情地批評瞭胡敬魴威脅自己、騷擾自己、又助長瞭槍支濫用行為的一條條過失,當場給胡敬魴氣出瞭心梗;盛怒之下,胡敬魴給剛剛升職的徐遠和沈量才不斷施壓,說什麼也要讓他們二人把夏雪平從警察系統開除,徐遠愛才,頂著萬分壓力,隻是撤瞭夏雪平重案一組組長的職位,給她貶到瞭老風紀處。並且似乎胡敬魴還派人對夏雪平進行瞭圍堵、策劃瞭輪奸——夏雪平的功夫,你比咱們應該清楚,當初全國黑道公認的殺手榜上排前四的那幾位都沒一個活命的,F市本地的混混又算得瞭什麼。反正胡敬魴跟夏雪平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瞭。”

  ——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姓胡的那老東西跟夏雪平還有這麼一段舊怨;如果我早就清楚這件事,今天早上去省廳開會的時候,我也不就不用給胡敬魴留什麼好臉瞭。

  “話題扯遠瞭。”

  老丁放下剩下的辣椒蒂,拿起筷子從松茸盤子裡夾瞭兩塊冰塊放進瞭嘴裡含著,接著講道:“盡管夏雪平被從她重案一組調職到咱們風紀處,她手頭的任務卻同時也被平移到風紀處。在這事情上,我又得多說幾句:在七年前,很久以前,當時還僅僅是一個江湖小頭目的張霽隆,投靠瞭兩大情報部門粉碎瞭之前那場政變,但正由於張霽隆這一行動,造成的全市黑道局勢的大洗牌,整個F市江湖的震動到七年前也一直沒有被平息下來:隆達集團的前身、原為黑道四大傢族之中的宏光公司,崩潰於張霽隆與政變派系之間的內鬥,政變派系為首、綽號~‘大王爺’、‘二王爺’的兩位老大與咱們市局重案二組臥底陸錫麟同歸於盡以後,再加上張霽隆入獄,宏光公司在那段時間裡一直處於一蹶不振的狀態;當時的另一方豪強,以韓半島移民和本地朝鮮族為主體的‘太極會’,也因為當時的龍頭老大參與瞭政變策劃,被咱們市局、安保局和張霽隆當年的殘餘勢力打得支離破碎——現在的太極會,是新任龍頭車重炫跟在野黨相關人士掛上關系後才死灰復燃,但已經是在那很久之後的事情瞭;而剩下的兩傢招牌,也被省警察廳和國情部、安保局聯手順勢摧毀。可盡管四大黑社會集團覆滅瞭,咱們警方的大清洗反而是破壞瞭咱們市地下世界的原有格局,江湖上出現瞭為期長達四年的大混亂,小幫派之間經常發生火並,社會治安也一直不是很穩定。

  就是在此期間,一傢被F市老百姓稱作‘夜炎會’的名不見經傳的組織,依靠著自己雄厚的財務資本,不斷地吞並、整合、培養一些小幫派和少年混子團體,並積極吸收原四大傢族成員,趁機一躍而起,迅速成長為F市黑道的第一大社團,慢慢把手伸到瞭物流、小額貸款、博彩與房地產行業。不用說,省廳的那些大員們正愁沒有能夠嚇唬小猴仔們的大公雞,這個‘夜炎會’自然而然成為瞭嚴打目標。”

  “這個‘夜炎會’,聽著怎麼有點耳熟……他們本身是靠什麼賺錢的?”

  我對丁精武問道。

  “你聽說過‘夜炎俱樂部’吧?”

  丁精武對我反問道。

  我恍然大悟:“啊!原來他們就是‘夜炎會’!”

  丁精武嗅著味道,夾瞭一片土豆片放在烤爐上,點瞭點頭。

  “‘夜炎俱樂部’曾經是咱們F市最有名的餐飲洗浴中心,外部的建築設計參照的是英國的白金漢宮;整個夜炎俱樂部的浴場總占地面積,足足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說起來慚愧,當初為瞭踩點,我還隱藏身份進去過:其中男浴區在一層,女浴區在地下一層,但是在地下二層還有一個秘密的混浴區;進入混浴區,每個客人都要求穿上泳衣的,可雖然如此,在客人進入混浴區的時候,迎賓服務員還會專門給每個人發放一個避孕套,並且俱樂部還會提供‘伴浴模特’服務,那些‘伴浴模特’都是清一色的膚白貌美大長腿、前凸後翹小蠻腰,雖然總體看上去沒什麼特點,但是傳說接觸起來,那一個個的都是柔情風騷兼具,並且男女老少通吃……”

  “哇哦!吼吼吼!”

  我打斷瞭丁精武的話——我是故意的,當一個人講起自己痛苦的起源,能夠跟一個色情場所掛鉤的時候,他越往後講述,就越會覺得心痛;因此我想在他正式展開他的痛苦之前,讓他笑出來——然後,我便帶著笑對丁精武問道:“男女老少通吃,老丁警官,我采訪您一下,您去秘密偵查的時候,有沒有被吃啊?”

  李曉妍和丁精武的表情原本都繃著,聽我這麼一問,都“噗嗤”笑瞭出來。

  丁精武慢悠悠地說道:“小子,你也是見過老瞎子我年輕時候的照片的,那時候老瞎子我還不長這麼寒磣,容貌拼不過劉德華郭富城,那也堪比甄子丹和吳京,用趙本山小品裡的話說:‘小夥正經帥呆’,老瞎子我當年在F市也是一號情聖呢!我說我沒花錢就得到瞭一個‘模特’的‘掩護’,小處長你信不信?”

  “呵呵,老丁,你就吹牛屄吧!反正吹牛屄不上稅、經偵處也不能查你!”

  在一旁的李曉妍淚中有笑,對丁精武罵道。

  “我撩過得女人裡頭,不就你妍丫頭沒上鉤麼?這也值得你從二十六一直嘚咕到三十六?”

  李曉妍“嘿嘿”笑瞭兩聲,抄起瞭筷子,得意地往嘴裡塞瞭一隻僅僅去瞭腦袋卻沒剝殼的流油烤蝦,“咯吱咯吱”地嚼著。

  “行啦,你們倆就別鬥嘴瞭,”

  我看著李曉妍笑瞭笑,然後沉瞭口氣收起瞭笑容對丁精武問道,“然後呢?”

  丁精武喝瞭口茶,繼續講道:“反正,‘夜炎俱樂部’就是靠著這幫‘伴浴模特’起傢的,後來還慢慢發展出瞭‘伴食模特’和‘伴寢模特’兩項業務,使得‘夜炎俱樂部’每月的進賬幾乎可以破千萬——這還不來自KTV包房陪酒、按摩區的性感理療師以及網咖部的‘網絡娛樂助理’這些基礎項目的收入。在‘夜宴俱樂部’風光的那十幾年間裡,‘喜無岸’、‘香青苑’、‘知魚樂’這三傢會所還處於默默無聞的狀態。以他們那種生意做基本命脈的幫派橫空出世,就註定瞭當初對任何色情場所都不手軟的老風紀處,要成為跟這個‘夜炎會’對決的主力;而又因為這個組織跟當年的幾樁重大命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們又是在地最大的黑社會集團,所以一直主管兇殺案的重案一組和主要負責調查黑社會的重案二組,也被要求配合風紀處一起對付‘夜炎會’。為瞭對付‘夜炎會’,當時三個辦公室的加一起能將近超過一百五十人,每次開會都得去禮堂,經常一起想辦法、一起出警;而且重案一組和二組的人還都得聽咱們風紀處的,所以那時候別提咱們風紀處多風光瞭!——但是那時候咱們哪知道,噩夢馬上就來瞭。

  那個時候,對於怎麼對‘夜炎會’進攻有兩種聲音,其中一種是魏蜀吳和柳毅添他們想的:直接對‘夜炎會’進行突襲,攻其不備,這樣的話即便遇到反抗,我們也能占優勢——我隻能說這種想法是好的,但是當初柳毅添魏蜀吳那幫少壯派們經驗欠缺,平時跟死人、跟幫派打手打交道太多,根本不知道風紀工作的難度:一個色情場所如果能在一個城市立住腳,對內的管理一定是嚴之又嚴,對同行之間如果不是能相處得非常油滑,就是有絕對的威懾力,而對政府機關也有一定的滲透,這三點缺一不可,因此隻要警局有一點風吹草動,夜炎會肯定如臨大敵且反應迅速,在一組二組跟風紀處三傢聯合對付他們之前,我們老風紀處的人不是沒對他們進行突擊檢查過,但每一次無論我們的出警速度多麼快,肯定會撲空……於是,以我為首,我們老風紀處的人自己想瞭一個計劃:當時老風紀處女多男少,每個女警又接受過安保局教官一定程度的訓練,參與偵查和抓捕時扮演個失足婦女或者嫖鴨女狎客肯定是沒問題的,有不少是從部隊中的女子大隊和特警隊裡的女子特警組上頭下來的,按道理每個女同事反應機敏、身手靈活,以面試那些個什麼伴寢、伴浴的女模特為理由潛入夜炎會的內部肯定是沒問題的;再由我帶領一些其他男同事以尋歡作樂為掩護,與她們匯合;最後再由夏雪平和柳毅添他們帶著重案一組二組的人沖進去,裡外夾擊,這樣不止夜炎會賣淫的罪證可以被我們掌握,如果交火,我們市局這邊也是占優勢的……其實……哎……”

  丁精武說到這,不由得抽啜起來,“咳……唉!其實到現在我都覺得,這個計劃對於當時來說,是最完美的……”

  “然後呢?”

  我對丁精武問道。

  丁精武卻說不出來一句話,摘瞭墨鏡,捂著自己怎麼睜不開的眼睛,老淚縱橫。

  李曉妍調整瞭一下自己的的呼吸,冷漠地對我講述道:“制定好瞭核心計劃,咱們老風紀處的人都主動申請進行戰前封閉狀態,把自己送到瞭刑警大隊下轄的一個招待所裡,每天招待所門口都有專門的警衛看守;按照原計劃,我們原來老風紀處的那個從十四歲就開始當兵的錢敏大姐帶著我和其他總共十四個女警,統一口徑說自己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或者剛失業的女白領,想在俱樂部打工,在那天帶著偽造的個人證件分批進入夜炎俱樂部進行面試;進入瞭俱樂部之後,我們十四個人居然一點刁難都沒遇到……呵呵……看場子的馬仔直接給我們安排瞭一個住所,讓我們住在一起……起初我們還差覺到這會不會是全套,睡前我們四處檢查瞭一下,既沒有針孔鏡頭也沒有竊聽設備,我們還覺得很安心……住瞭一晚上,第二天就給我們發服裝,把我們全安排成瞭‘伴食模特’,接受的所謂‘培訓’也不過是看黃片和對著假陰莖口交而已,‘培訓’就算完成瞭;等到瞭原計劃的晚飯時間,老丁陽仔他們帶人來瞭,並且都把手槍藏在浴袍裡混過瞭會所馬仔們的巡查……結果,到瞭半小時後的預定的行動時間,夏雪平、柳毅添他們還是撲空瞭!——來,有獎問答:何秋巖,你猜猜,為啥重案組那幫刑警會撲空?”

  我仔細把李曉妍給我講到的每一個細節都回想瞭一遍,但還是想不出來為什麼。

  在一旁的丁精武咬著牙對我說道:“……夜炎會的人,知道瞭那次行動的風聲,給那天晚飯提供的所有酒水和食物裡面,都添加瞭迷藥。也就是說,在那天進入夜炎會餐廳吃飯的所有食客和他們自己的伴食模特,也都無差別跟我們一起被藥翻瞭……人傢多會做人啊?警察來瞭,人傢就說是食物中毒,警察走瞭,人傢給每位顧客的花銷減半價啊!什麼事都沒有啦!等到那幫刑警闖進俱樂部的時候,我們每一個潛入俱樂部的風紀處警察已經都被人運走瞭!”

  “我的天啊……”

  我聽著夜炎會的手段,我覺得毛骨悚然。

  等那天夏雪平他們闖進夜炎俱樂部的時候,李曉妍他們十四個女警加丁精武莫陽等十四個男警,已經被人裝進運貨的廂式貨車裡,拉到夜炎會在郊區的一個據點。

  夜炎會的人將所有人都扒光瞭,男女相對赤裸著用鐵鏈吊瞭起來,前兩天每天他們遭受的,是男警員們要看著自己面前的每個女警被三個馬仔們隔六個小時輪奸一次,而女警員們則要看著自己面前的每個男警員隔四小時被五個馬仔用實木棍毒打兩分鐘——這裡面還有情侶存在,而在這兩天內,馬仔們不給提供一粒食物也不給一滴水飲;第三天早上,香氣撲鼻的咖啡和熱乎乎的食物被放在瞭這二十八個人面前,然而,二十八個人的面前,總共才擺瞭八份吃食。

  真正殘酷的事情來瞭,首先,夜炎會把槍口對準的是女警們:為首的老大要求每個女警都要在一分半鐘之內,把面前那個馬仔的陽物,用嘴巴弄射,做不到或者不願意做的,直接槍殺。

  在計時剛開始那一秒,女警中為首的那個錢敏大姐和其他三個女警就被子彈爆瞭頭,錢敏說什麼都不願意把面前那個醜陋男人的臟東西含在自己嘴裡,而另外三個一張嘴,就對男人的陰莖咬瞭下去。

  看著前幾天還在一個招待所寢室裡的戰友死在瞭自己身邊,一群人瘋瞭似的要對那群馬仔們反擊,但是每個人都被鐵鏈捆得解釋,還沒等自己有動作,木棍就立刻招呼瞭上來;在這個當口,挑動反擊的五名男警察,也被當場槍殺。

  當時好多女警其實連性經歷都沒有,她們的處女膜破裂,是因為兩天前的被輪奸;這已經夠屈辱的瞭,就更別說口交這種事情。

  當時已經跟外交官訂婚的李曉妍勉強知道一些,使著用著吃冰棍的方式對付面前那隻隻有七厘米還帶著尿騷味的肉棒,在第五十三秒鐘,便使對方在自己口腔裡爆發——那一刻李曉妍心中突然產生瞭一種變態的幸福感,而兩天沒吃沒喝,讓她著實有些分不清這種幸福感,是來自被陌生的兇神惡煞射瞭滿嘴)還被迫把那腥臭的白濁液體吞進肚子,還是因為自己獲得瞭活下去的機會。

  一分半鐘之後,活著的女警還剩下六個。

  甚至有一個剛從部隊退伍進入風紀處、到現在李曉妍也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的女警員,就跟計時器停止時間差瞭半秒,明明面前那男人的精液已經灌瞭她滿嘴,可那男人還是對著面前跪在地上剛剛給自己帶來一絲快樂的這個女人的額頭開瞭槍。

  那女人的鮮血,正好噴瞭她身後被摁住的莫陽一臉。

  ——這似乎徹底解釋瞭,為什麼那天在香青苑莫陽突然發瘋的原因。

  接著,對著男警員的槍口也來瞭:為首的老大叫來瞭六個俱樂部的妓女,要求那六個妓女一起對那九個活下來的男警察,分別進行肉體刺激,如果有人在二十五分鐘之內堅持不住的,就地槍殺——要知道現實情況不是寫意淫小說,整體男性的平均性愛時間也就在15到25分鐘這一區間,算上每個地區的自然環境、種族基因、年齡外加飲食差異作為方差計算,在這個區間范圍上頂多有正負五分鐘的浮動;而那還是一對一的情況,現在變成瞭六對一,而且全是以性交為謀生手段的專業選手來對戰,情況更不容樂觀。

  果不其然,二十五分鐘之後,隻有四個男警員活瞭下來。

  這其中老丁和另外一個年輕警員都當過兵,一位中年警員在防暴隊任過職;而剩下的莫陽到最後也沒射出來,他自從面前那個女警的鮮血噴瞭自己一臉後就被嚇傻瞭,因此雖然被那六個妓女刺激到勃起,但至始至終沒對她們的挑逗產生任何回應。

  二十八個人,活下來的僅剩十個;但是飯和飲料,隻夠八個人的。

  這個時候,馬仔們給丁精武和莫陽等四個警察發瞭四把手槍,每把手槍裡都隻有一顆子彈,選擇權在男警員們手裡:可以選擇開槍打死一個女警,對方不會還擊,也可以打死一個男警,對方有一定幾率會對自己還擊,但隻要最終生還的人數小於等於八人,每個人都可以飽餐一頓。

  莫陽選擇瞭放棄,在那一刻他有點不知道手槍是一種什麼東西瞭;丁精武也選擇瞭放棄,他寧可自己餓著,也不會向同事戰友開槍;那名從防暴組轉職的中年警察本來也想選擇放棄,可但還沒等到他選擇的時候,自己就被那個年輕警察從後腦開瞭一槍……——“老丁,我給你個好選擇,殺瞭莫陽,這人現在已經傻瞭;就算是你殺瞭他,他現在也不會知道痛苦瞭。”

  丁精武聽著這樣無恥的話,盛怒之下,舉槍殺瞭那個年輕男警察。

  就這樣,八個人端著便當、炸雞、牛肉面和咖啡飽餐瞭一頓。

  接下來的四天,又是沒日沒夜地對丁精武和莫陽這兩個活下來的男警員的吊著毆打,以及對李曉妍在內的六個女警員進行每隔六小時一次的輪奸。

  在這些天內,因為丁精武原本選擇放棄、最後卻槍殺瞭那個年輕警員的舉動惹惱瞭看守馬仔們的老大,於是馬仔們找來瞭一個爐子,在燒紅的木炭上澆上糞湯尿水,用上面產生的黑煙臭氣熏瞎瞭丁精武的眼睛,每天又用燒紅的烙鐵去燙丁精武的額頭,最終把丁精武額頭上的頭發燙光瞭不說,還把皮膚徹底燙傷;“在丁精武、我和莫陽等人被關押的第八天,夏雪平和柳毅添那兩個不爭氣的東西終於帶人趕到瞭……操他媽的!”

  李曉妍流著眼淚,絲毫不避諱地罵著,沉默瞭片刻又看瞭看我接著說道:“我罵的是對事不對人,何秋巖,你別往心裡去……但其實,還是雪平有點魄力,她找瞭幾個膽肥的手下,用著黑道玩飛車的手段直接綁走瞭夜炎會的大老板,可關瞭對方五天卻也沒把那狗日的嘴巴給撬開;最終他們一組的人忍無可忍,朝對方身上拳打腳踢才讓那人松瞭口——關鍵是他媽的早幹嘛來著?為什麼早不用拳頭揍他啊!我和其他的同事都他媽已經中瞭圈套瞭,幹嘛還他媽講究什麼對犯罪嫌疑人的人權和人道主義!——肏他娘狗屁的人道主義!”

  聽著李曉妍的咒罵,我跟著心裡也不是滋味,但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幸存的八個人被救出來之後,立刻被送到瞭醫院。

  住院期間,“夜炎會”徹底被一網打盡,一個案子下來有一共一百二十八個人被執行瞭死刑,七十六人死緩,三十七人無期徒刑,“夜炎俱樂部”從此在F市不復存在。

  可是,這些風紀處警察們的一生徹底毀瞭。

  莫陽在被解救出來之後,立刻生瞭一場大病,連續發燒三天,外加嚴重脫水和咳血;病好瞭之後,雖然神智恢復瞭,但是他卻永遠喪失瞭聽覺和說話能力。

  而在住院期間,就有四名女警分別跳樓、割腕、上吊、觸電自殺;而除瞭李曉妍的另外一個剛談瞭男友的女警,在跟男友於病房裡分手後精神失常,開始胡言亂語,於是被送進瞭精神病醫院,在這件事的三年之後,在精神病醫院的操場上猝死。

  李曉妍在當時的精神狀態和心理建設做得算是最成功的瞭,但是她當時的未婚夫因為被派至北歐,所以並不知道這件事。

  李曉妍在做完體檢後,在確定自己全身從內到外並無大礙,因此想著把這件事瞞下去,在兩個月之後跟未婚夫結婚,然後辭職,跟著丈夫一起去國外生活;但是沒想到,就在婚禮的兩星期前未婚夫剛回國的那天,李曉妍突然低血糖暈倒,接著再送進醫院,卻被告知自已孕三個月。

  “等會……你不是在醫院做檢查的時候沒有發現異常麼?怎麼可能……不是,警務醫院怎麼可能連女性卵細胞受孕都會檢查不出來?”

  我詫異地問道,雖然在我心裡對於李曉妍當初準備把自己強奸過的事情瞞住,有那麼一絲的覺得她做得有點不對,但對於確定懷孕這件事,我對她更多的還是同情與對這件事的困惑。

  “還能怎樣?跟整個計劃一樣、被人做瞭手腳唄!——我沒有證據,但是我敢肯定,我當時的體檢報告不是被人改瞭、就是B超的圖像被人換瞭,肯定是這樣!否則沒有其他的解釋!就是有人想不讓我及時墮胎、及時把那顆被污染的卵細胞從我的身體裡拿出來!——該死的、天殺的艾立威!”

  李曉妍一邊顫抖著,一邊罵道。

  罵完瞭之後,李曉妍又很自責地低下瞭頭,斜著眼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夾氣自己盤子裡的東西,也不管是什麼,就往嘴裡塞;把面前盤子裡的東西都吃光瞭,又坐到瞭那些空位置上,開始很焦慮地撿著別人吃剩下的肉、菜、甜點,一個勁地往嘴裡放……

  “這……小妍姐你別噎著……”

  老丁對我擺瞭擺手:“由她去吧……過一會她自己就好瞭,放心她噎不著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心理沒問題,但實際上,活下來的六個女警裡,就數她最嚴重;但反而是她的心理疾病,沒讓她產生自殺的念頭和勇氣。”

  “那從此,她就開始如此暴食?”

  老丁點瞭點頭。

  我想瞭想,對老丁追問道:“她剛才罵瞭一句艾立威,那也就是說,你剛剛提到的那個‘該死的犢子’就是艾立威對麼?”

  “除瞭他,不能有別人瞭。”

  丁精武說道:“我在恢復期的時候就開始不斷回想自己的計劃到底哪裡出錯,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除瞭風紀處自己的人知道核心計劃,就再沒人清楚這一切,連重案一組二組的人我們也隻是把計劃籠統地介紹瞭個大概——甚至對於夏雪平,我們也是對她進行保密的……其實我們當時很多人也都並不喜歡夏雪平,因為一些其他特殊的原因……所以我們一直對她很排外;除瞭妍丫頭,妍丫頭之前在八卦街工作的時候,就跟夏雪平認識瞭,兩個人的關系曾經一度很不錯,為此我和當初老風紀處的處長靳釗還找妍丫頭談過話,妍丫頭還跟我們保證沒跟夏雪平透露核心計劃半個字,按說就算是核心機密泄露,也不該是從夏雪平和妍丫頭這邊出的問題;而且就算是核心機密泄露,是因為李曉妍跟夏雪平說過整個計劃的步驟,那麼那十四個女警的假姓名是從誰那得到的?妍丫頭她們自己相互之間記住相互的假姓名都花瞭一天的時間呢……直到某一天夜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初剛剛進入市局的這個艾立威,在我們在刑警隊的招待所封閉的時候,他來找過夏雪平一次。”

  “他去幹嘛瞭?”

  “他的借口是說,自己剛進重案一組,夏雪平就被貶到風紀處,自己心裡對今後的工作有心裡負擔;而且他還有點想夏雪平瞭,並且有信心夏雪平早晚能回到重案一組主持大局……等等之類的話吧,反正就是為瞭套近乎。”

  “靠……那時候這廝說話就這麼肉麻瞭?”我情不自禁地罵道。

  “誰說不是呢?但無巧不成書,當時李曉妍的警官證和夏雪平的思想日記都落在風紀處辦公室瞭,前者沒瞭警官證,在刑警隊裡住著的時候處處都會遇到困難;後者的思想日記雖然不是什麼重要東西,但是夏雪平被貶過來之後,人事處每天都對她有寫思想日記的要求,而且最後還要上交到省廳——她倆都正需要有個人幫著回辦公室拿東西,而這個時候,正好艾立威來瞭。”

  說完,丁精武輕輕地拍瞭拍桌子。

  “你是說……”

  “——在風紀處處長的電腦裡,儲存著關於那次行動的所有資料。按照我的分析,艾立威肯定是趁著那東西的時候,翻看瞭電腦裡的東西,然後把這些資料全部出賣給瞭夜炎會——註意一點,處長靳釗辦公桌上的電腦,從來就沒有連過網!而且事後,我讓檔案股的人幫我查過夜炎會的審訊記錄,包括他們大老板在內,有十一個人都提到過,在那十四個女警正式行動的六個小時之前,有一個用瞭變聲器的人給他們夜炎會打過電話,把我們風紀處的行動計劃一字不漏全都透露給瞭他們!秋巖,一字不漏!”

  “那你當時就應該指控艾立威啊?”

  我對丁精武問道。

  “指控瞭……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丁精武搖瞭搖頭,“本來保衛處已經把艾立威控制起來瞭,但是,在他們調查的時候,他們從風紀處辦公室的監控錄像裡隻看到瞭艾立威進辦公室之後在夏雪平和李曉妍的桌上拿走東西的畫面,艾立威拿走瞭東西以後就離開瞭辦公室,還把門給鎖瞭,但監控錄像裡並沒有拍到靳釗老處長的辦公電腦被人打開的畫面——可是,那段時間裡,除瞭他以外,就再沒人進過風紀處的辦公室瞭!他一定是用瞭什麼障眼法!”

  “這件事讓我吃瞭個啞巴虧,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一直以來都很默默無聞、老實巴交的艾立威,突然開始接著這個事情對風紀處開始發難,他聲稱自己受到瞭風紀處的霸凌,並且這小子巧舌如簧,竟然反咬一口說是風紀處自己出瞭內鬼——畢竟風紀處還有三十八人沒有參與潛入現場,而是配合著重案一、二組在外部展開工作;但我絕不相信這件事是我們自己人幹的……哎,緊接著,網上也開始大范圍地出現瞭對F市警察局風紀處的大量攻擊的聲音:社會指責風紀處利用掃黃打非的手段謀利、訛詐、違法的,內部匿名舉報風紀處濫用職權、制造冤案的留言和爆料帖鋪天蓋地,省廳和市局都承受不住這種輿論壓力,繼而,本來已經千瘡百孔的老風紀處還要遭受到日復一日的審查——慢慢地,開除的被開除,辭職的辭職,退休的退休,而不明白情況的新畢業的學警們,沒有一個願意來風紀處的,就此。風紀處的編制也逐漸壓縮:慢慢地從‘處’降級成瞭‘室’、從‘室’成瞭‘課’、又從‘課’一落千丈成為保衛處下轄的一個‘股’……若不是因為你來瞭,而且徐遠沈量才這倆老小子真有決心和魄力,早晚當初的風紀股一定會被吊銷的。”

  我心中復雜得很,憋瞭半天,我舉起杯子對丁精武說道:“行瞭,啥也不說瞭老丁,喝一口吧。”

  丁精武先舉杯把自己杯子裡的茶水全部喝光,然後摸著手邊每一個瓶子標簽上的盲文,找到瞭一瓶白酒,給自己倒瞭個滿杯,然後舉起杯子,對我說道:“小處長,謝謝你讓老瞎子我能在眼睛瞎瞭之後,內心活的越來越敞亮。你小子是晚輩,但是這杯酒,老瞎子我跟你喝;可是在喝這杯酒之前,我想再多說點話。”

  “你說,老丁。”

  “新風紀處的成績越來越出色,無論是咱們市局也好、省廳也好,對咱們也肯定會越來越重視,咱們新風紀處回歸老風紀處的建制和職權,老瞎子我把話放在這,這是屬於歷史性的必然。風紀處的作用,一直是對外掃黃、對內監察,現在對外掃黃的工作已經風生水起瞭,對內監察的工作,我敢說馬上也快開始瞭——尤其是市局這次抓出來一個蘇媚珍,徐遠也好、沈量才也罷,對於內務監察方面的事情,他倆不敢不重視瞭,要不然咱們市局成什麼瞭?——我來給你數數:桴鼓鳴的人、張霽隆的人、太極會的人、執政黨、在野黨、地方黨團……咱們市局都快成瞭這幫人圍在一起玩三國殺、打麻將的牌桌瞭。”

  “那你老丁是下一步想做什麼?”

  “很簡單,嚴查內務——挨個查,咱們市局有一個算一個,隻要有一點問題的,都不能放過!首先就從重案一組他艾立威開始!”

  丁精武捏著拳頭,狠狠地說道,“我和妍丫頭、陽仔咱們仨,在風紀股當瞭那麼長時間的喪傢犬,也不是一點事情不琢磨的:秋巖,你想想,夏雪平怎麼從這小子來瞭市局重案一組以後,身邊屢屢出現危機,不是今天被殺手盯上,就是明天出任務遇到危險,就連身邊的男朋友和閨蜜都成瞭暗算自己的人——蘇媚珍到底是不是桴鼓鳴的幕後主謀,我說實話,我有點不相信,但是畢竟那個把徐遠迷得不知道自己姓啥的騷肥丫頭昏迷瞭,後續調查也沒法進行;但你要是說姓艾的那小子在這裡一點事情沒有,把我老丁捶死我他娘的也不信!好啊,既然現在他艾立威被人從這裡面擇幹凈瞭、既然啥事情對於他來說都是證據不足,那咱們就按證據不足的方式對付他!等咱得到上峰的指示恢復瞭內部監察的權力,咱風紀處就拿他艾立威的人頭給咱祭旗!秋巖,我知道,自從艾立威煽動白浩遠、聶心馳那兩個王八犢子到處發喜糖的事情,你其實也恨死瞭艾立威,對不對?既然你心裡對這混球有恨,我們三個對這混球也有仇,就應該幹脆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把這小子拉下馬!”

  聽瞭丁精武的話,我陷入瞭沉默。

  風紀處代理處長我也做瞭差不多快一個月瞭,時間雖然不長,但是我也慢慢從中琢磨出一些東西:尤其在香青苑被血洗之後那一周多左右的時間裡我翻閱瞭大量老風紀處被塵封已久的卷宗,裡面的內容讓我感覺到觸目驚心:那時候的風紀處可以對每個警員進行24小時的秘密無差別監控,可以有權趁著警員不在傢的時候進行隨機搜查而不進行任何通知、並且在傢裡的任何角落安裝監聽監視設備,可以授權網監處、總務處和經偵處對於任何一個人的電話進行竊聽、手機和電腦進行監控、電子郵件、快遞信件、銀行賬戶進行劫持和潛入……所做的事情簡直比安保局更安保局,完全是警察系統內部的蓋世太保。

  並且,其對於其他部門的警察還有任意逮捕調查、關押禁閉的權力,甚至還有不經過人事處隨時開除三級警司以下任意警員的能力,對於這兩種處理方式,當年有個名詞叫“緊急凈化”——經濟被懷疑有問題,緊急凈化——卷宗上寫的,僅僅是被懷疑;個人男女關系被懷疑有問題,緊急凈化——其中不乏同性戀者;甚至後來,發表不正當言論也可以成為被緊急凈化的理由——在九年前到七年前,以“該警員發表不正當言論”

  為理由被“緊急凈化”的警員人數達到瞭平均每年兩百七十六人;夏雪平在此期間也經過瞭風紀處無數次的調查和扣押,甚至有過夏雪平住所包括衛生間也被安置瞭竊聽器與攝像頭的記錄——這讓我心裡覺得十足地惡心,盡管記錄上說明在安裝當天,所有竊聽器和針孔攝像頭就被夏雪平發現後拆除;我不敢想象這一切,竟然是我現在全力協助恢復建設的這個部門當年做出來的。

  對於丁精武說的市局和省廳準備恢復風紀處的內務監察方面的職能,我早有預感,但其實,作為風紀處的代理處長,我很不希望這樣,我隻希望風紀處永遠隻是一個對外掃黃打非的這樣一個部門。

  “老丁,能否聽我一言?”

  我對丁精武問道。

  “你說。”

  我沉瞭口氣,對丁精武說道:“老丁,可能你們無法想象……但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在夏雪平和艾立威他倆之間的事情上,我內心的痛苦和對艾立威的憎惡,其實不是你們其他人能夠想象得到的,所以論起恨艾立威來,可能我不比你們三個任何一個差……”

  說到這,我喝瞭口無酒精啤酒。

  “秋巖,你是準備該說‘但是’瞭吧?”

  丁精武聽瞭我先前的話,語氣立刻冷澹瞭起來。

  “對,我想說‘但是’。”

  “那你說吧。‘但是’什麼?”

  我想瞭想,對丁精武說道:“人人誇我是‘警院高材生’,其實我知道我自己這麼個‘警專轉警院’的學警,所謂‘高材生’的水分有多大。我不想在您面前賣弄,您是前輩,可我從進入警專決定往刑警方面發展的時候,教官們一直教導我的一句話就是‘實事求是,靠證據說話’。老丁,你今天和小妍姐跟我講的這個往事,確實給我很大震撼;不過,您要是說讓我重啟當年這件事對艾立威的相關調查,找他可疑的行為、深挖他出賣你們的證據,我會全力以赴、義不容辭,但您要是說,想利用老風紀處那一套,逮到什麼事情都可以來一套‘緊急凈化’那種手法來對付艾立威,對不起,老丁,我做不到。”

  丁精武等我說完瞭話,氣得鼻孔都大瞭一圈,他狠狠地“哼”瞭一聲,然後對我斥道:“……我尋思你小處長是個年輕人,在警校也是個能闖禍的主兒,應該有點魄力才對,卻沒想到你這臭小子竟然也他媽是個死腦筋、比老警察還他媽保守!我問你,何秋巖,你有機會有權力可以把艾立威往死裡整,你還顧及個啥?”

  我冷靜地對丁精武說道:“我不否認這是一個極好的對艾立威發動攻勢的機會;但您剛剛自己說的,艾立威是用來給咱們拿來‘祭旗’的,既然是‘祭旗’,那麼他絕對不是第一個。下一個是誰呢?艾立威的那些狗腿子,比如白浩遠、王楚惠、胡佳期,他們三個,對吧?——然後就結束瞭麼?跟他們仨關系不錯的人也要查,對吧?——然後跟這些人關系不錯的是不是也要查?那麼最後,接著這個機會,把重案一組的人都查遍瞭,是不是夏雪平也要被查?或許,是不是最後連我這個做代理處長的也要查?這不叫什麼攻勢啊,老丁,這是‘大清洗’!”

  “你別跟我扯這個!秋巖,我老丁今天也借著酒勁就問問你一句話:這事情你幹不幹?”

  我抿瞭抿嘴,對老丁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是找證據,我全力以赴、義不容……”

  “你就說,你幹還是不能幹!”

  “幹不瞭。”我咬著牙說道。

  丁精武直接抄起手邊的文明棍,站起身的時候直撞桌子;接著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喝著悶酒的莫陽和還在不停往嘴裡塞著吃食、眼神呆滯的李曉妍,直接往門外走。

  “老丁……”

  我忍不住叫瞭一聲。

  “小處長,你今天雖然喝的是無酒精的啤酒,但老瞎子我當你喝多瞭,說胡話。可你記住瞭,秋巖,後悔藥就一粒:啥時候吃、你吃不吃,全憑你自己;而且就算沒有你,等到瞭風紀處恢復內務監察職能的那一天,我們仨也照樣會對付艾立威。”

  我看著丁精武,如鯁在喉。

  “小處長,老瞎子我吃飽喝足,先帶著這倆人走瞭。”

  說著,丁精武左手邊拽著莫陽、右手邊牽著李曉妍,離開瞭包間。

  我在包間裡又坐瞭兩分鐘,看著風卷殘雲過後的餐桌,我的心裡充滿瞭茫然無措。

  發瞭一會呆,也在結賬後離開瞭餐廳。

  回到寢室後,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平板電腦忘在瞭辦公室,於是我又去瞭辦公室,拿瞭平板電腦準備離開。

  臨走的時候,卻發現走廊盡頭一個似乎常年沒人進出的辦公室突然開瞭燈,而且房門還留瞭一條縫。

  此時已經是晚上11點半,這麼晚瞭能是誰?我立刻警惕起來,從手中拔出手槍,輕輕推門走瞭進去。

  辦公室裡正有一個人趴在電腦前戴著耳機背對著門口,在他握著鼠標的手邊,還放著一把格洛克手槍。

  “誰?”

  我那著手槍,指著坐在電腦前的那個背影。

  對方很冷靜地轉過身,眨瞭一下眼皮看著我和我手中的手槍。

  “瀋……沉副局長?”

  我依舊端著手槍問道——堂堂一個副局長,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在局裡幹什麼?“哼,竟然被你小子發現瞭。”

  沈量才慢悠悠地摘下耳機,對我微微一笑,接著轉過身。

  我驚得把槍口往他的腦門上頂,他連忙舉起雙手,對我解釋道:“你放心,我不是拿槍——行啊,你小子還聽警惕的,呵呵。我是把你當我自己人,所以我想給你聽點東西;何警官,我把耳麥拔下來,你別開槍行麼?”

  我沒說話,把槍口從他的後腦上往後挪瞭幾厘米。接著,沈量才把耳機的插頭從音響上拔掉,又調高瞭一些音響的音量,隻聽見從音響裡傳來瞭熟悉的對話:

  “呵呵,我的遠哥,你可真是要笑死個人!你也真是高看你兄弟那個豬腦子!讓他找人看住我這種事都做不好,你還指望他當局長?更何況你把他當兄弟,他那你當什麼你想過麼?”-“在被窩裡的悄悄話。別放在臺面上來說行麼?”……-“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該不會是因為這小子告訴你的吧?”-“我猜到瞭,從美茵剛失蹤那天我就猜到瞭。但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你就是桴鼓鳴背後的主謀!你我認識二十年,我一直把你當好姐妹……”-“不敢相信?其實從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婭被殺的時候,你就應該懷疑她瞭,雪平!她是早晚要找仲秋婭復仇找回尊嚴的!”-“仲秋婭?她跟仲秋婭什麼關系?”-“呵呵……也是,你不知道那些事……不知道也就算瞭;我隻想說,雪平,我們倆呀,都太心軟瞭……”

  ——這些都是那天我跟夏雪平與蘇媚珍在徐遠辦公室裡對峙時候的錄音。

  “原來,您一直在監聽徐……”

  沒等我說完話,沈量才便回過頭瞪瞭我一眼:“沒錯。你有什麼想法麼?——來,我再給你聽聽這個,我估計聽完瞭之後,你就不會對我這種行動產生任何想法瞭”

  接著,沈量才把屏幕上的進度條往左拉瞭一些,從音響裡播放出的對話,更讓我覺得詭異:-“親愛的,你剛才真棒!越來越棒瞭!給我弄尿瞭兩次!”-“呵呵,還不是你會使活兒麼!來,香一個!”-“不要臉!Mua!……哎,說正經的,你從‘喜無岸’那邊收瞭多少錢啊?”-“三年多來……差不多一千八百萬吧。沒仔細數過。”-“你都收瞭這麼多錢,你還叫何秋巖去搞人傢?”

  -“呵呵,我收瞭錢,就一定得幫著辦事?他們給我的那點數,可真不夠買我徐遠的人格的……”

  沈量才又把進度條往後拖瞭一下,裡面播放道:-“哎,我說親愛的,你說安保局的外勤你準備讓誰去啊?”-“沒想好呢……他媽的,安保局是沒人瞭麼?非要從我這調人跑腿,還是個送快遞的活?”-“呵呵,萬一這是人傢桂霜晴上次過意不去,拋過來的橄欖枝呢?”-“她的橄欖枝?我寧可不要!”-“別這樣!人傢是個女的,抹不開面,肯定不好意思明說……要不然讓何秋巖去怎麼樣?”

  ——錄音放到這,沈量才轉過頭看瞭看我,對我說道:“怎麼樣?什麼事都靠著自己情婦決定,她蘇媚珍都快成瞭局長瞭!”

  沈量才接著關掉瞭播放器,然後開始把那份音頻文件往自己的U盤裡傳導著,然後接著對我說道:“秋巖,你先用不著說話,聽我說就可以瞭:這件事我從前年的11月份就開始做瞭,秋巖,不是我沉某人要不講人情,是現在這個狀況,你也看到瞭:F市警察局,需要一個新的領導者來推動一次改革瞭;要不然,內務、紀律、財務方面一片混亂,男女同事之間關系不清不楚,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些事情傳出去瞭,會被老百姓貽笑大方的!我的這個行動,是有司法調查局授權的,所有材料都會被上交給他們。不過既然今天被你發現瞭,我不指望你能幫助我,但我需要確定你可以閉嘴——”

  接著,在文件傳輸的時候,沈量才又點開瞭自己的移動存儲,打開瞭一個文件夾,文件夾的名稱叫做“何秋巖”。

  文件夾裡面是兩個視頻,沈量才一邊點開,一邊看著我。

  然後,音響裡傳來瞭男女叫床的聲音,這讓我臉上著實難堪……接著沈量才調整著視頻文件的播放,對我說道:“你小子真是可以,自己的繼母都敢上!這兩個視頻,一個是我在劉虹鶯的手機雲端找到的,是她的自拍,一個是我專門去瞭那個賓館,從他們那裡要來的房間裡針孔攝像頭的錄像。兩個視角,拍得一覽無餘。喜歡麼?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發一份備份。”

  “沉副局長,不用……”

  我原本咬著牙對著沈量才說道。

  徐遠或許有些事情做的是不對,但是沈量才如此這麼做,而且居然還搜集瞭我的黑料來威脅我,著實有點下三濫。

  但是話說到一半,當我看到瞭屏幕上以偷拍視角播放的畫面,聽著音響裡傳來的對話,我立刻驚呆瞭……“啊……啊啊……快點,美瑭阿姨!現在就是殺瞭他的機會瞭!隻要他一死,夏雪平肯定會崩潰的!你我的任務就都完成瞭!”

  葉瑩把雙腿正面盤到我的脖子上,下體與我劇烈地交合著。

  “好吧,我知道瞭……不就是一針的事情麼!……糟瞭……我沒帶那個藥啊!”

  陳月芳赤身裸體,背對著神智不清的我和葉瑩,蹲在地上翻找著自己的手提包,在她的小穴裡還有精液在不斷地往地上淌出。

  “啊?你不是隨身……哦哦……哦哦……隨身把那藥帶在身上的麼?你再找找!”

  “我……我真沒找到……”陳月芳說道。

  但是,在視頻裡卻拍到,陳月芳正握著一隻灌滿瞭藥液的註射器。

  “啊……啊啊啊……真沒……真沒找到麼?”

  “真沒有……我今天真的忘瞭。”

  陳月芳眨瞭眨眼,狠咬著牙說道。

  “呼……嗯……嗯哼!那算瞭!反正……現在我被這小子幹得突然有點進入狀態瞭……哦……哦哦哦!舒服!要殺他的機會以後還會有……那就先讓我痛快一下啦!嘻嘻……幹我!肏後媽的騷寶貝幹我!哦哦……舒服……”

  畫面上的陳月芳,面有難色地看著葉瑩和我,默默地把註射器放回瞭手提包裡……“沉副局長……這兩個視頻,給我發一份吧。”

  我捏著槍柄,放下瞭手槍,對著沈量才說道。

  “Thats my boy!看來我沒看錯你!現在還是請你出去。等明天早上,我會派人把東西送給你。”

  沈量才看著我,得意地笑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