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8)

  美茵給我拿生死果兌在水裡的目的,應該是想讓我做“一夜七次郎”;我做到瞭,但是我這個“一夜七次郎”跟她預想的,徹底大相徑庭。而這一次,用某問答網站的格式來講,我也總算瞭領教瞭抽煙後再吃生死果,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這該死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成分啊!”當我無力地坐在馬桶上,經受著身心巨大折磨的時候,我在心裡反復地問道。如果我沒記錯,上次夏雪平差點被段捷那個死傢夥要瞭命的時候,根據醫院當時跟我溝通時告訴我的,“生死果”裡面含有麻黃堿,麻黃堿可以通過雙向進行直接和間接地刺激腎上腺激素,增加血壓和心臟輸出量,從而達到刺激神經和增強性欲的作用,但若是單純的麻黃堿,也不至於跟尼古丁或焦油產生反應的時候,造成人體的新陳代謝紊亂,甚至是腹瀉。

  可能是我孤陋寡聞,但我之前是真沒聽說過有哪個麻黃堿類藥物濫用的癮君子,經常拉肚子的。

  “哥,你……沒事吧?”美茵推開洗手間的門,皺著眉頭不停地問著我同一個問題。

  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瞭,隻能捂著肚子然後對她吃力地擺擺手。

  這一晚上,也給她折騰得夠戧。她想瞭好多能讓人止泄痢的辦法,又是給我用盆端熱水讓我泡腳,又是扒開瞭她帶來的那隻香橙擠出汁水、加瞭一包方便湯料合在一起、兌瞭熱水給我喝,也不管洗手間裡一時充滿瞭“木樨香”,忍著嗅覺的不適幫我用手搓熱瞭,坐在浴盆沿上幫我捂著肚子,這讓我還挺感動的。

  然而這一切一點用都沒有,我還是不停地坐在馬桶上不停地拉。前前後後真的足足差不多七次,直到肚子裡空瞭、衛生紙也被用瞭差不多半卷,才算甘休,可是腸胃瞭依舊沒發覺舒服到哪去。

  “美茵,你先去睡吧,”我在給自己擦乾凈之前對美茵說道,“這臟,不好。”

  “那我也得等著你擦完屁股扶著你回去,你這樣子怎麼能讓我放心呢?”美茵哭喪著笑臉,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我又是感動又是尷尬,隻好讓她暫時先轉過身去回避。等我顫顫巍巍擦乾凈瞭。站起瞭身沖瞭馬桶,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又毫無準備地襲來,讓我差點沒暈過去。

  “哥!”美茵大驚,前來扶著我。

  我示意她別過來,讓她躲遠點,接著連我自己都沒準備好,便覺得上腹部又一股強大的壓力向上反沖,我趕忙半跪在馬桶邊,微微一用力,“哇”的一下,四股滾燙的、帶著酸味和腥臭氣的滾燙熱流便從我的嘴裡撲瞭出來。我仔細一看,那些全都是殷紅色的東西。

  “哥,你吐血瞭!”美茵嚇得差點哭瞭,但她卻沒慌,扯瞭手紙對我說道,“別怕,哥!沒事的,我給你叫急救車,咱們去醫院就好瞭!別怕……”

  我換瞭口氣,讓美茵幫我擦乾凈嘴角之後我又漱瞭漱口,開著瓷磚壁緩瞭一下呼吸,緊接著覺得這下腸道裡倒似乎沒有那麼難受瞭。

  “沒事,用不著去醫院……你幫我……抬到外邊……”我對著美茵說道。

  美茵咬著牙扛起我的肩膀,我也使盡全力踉蹌地走出洗手間,被美茵放倒在床上平躺瞭下來。美茵又喂我喝瞭幾口加瞭調料包的橙汁水,肚子裡總算舒服過來瞭。

  “哥……對不起……嗚嗚……都是我不好!”看著我有氣無力的樣子,美茵自責地哭瞭出來。

  “傻丫頭……你不是不知道這玩意是啥嗎?而且傢裡人除瞭我,也沒人抽煙,誰他媽的知道你喂我的那玩意,跟香煙遇到一起能出這麼個麼蛾子?所以怨不得你,別哭瞭。”我顫抖著右手,捧著美茵的臉,對她說道:“不過啊,你也別吃瞭……你也勸老爸別吃瞭……這東西現在說不好究竟是藥還是毒品。終歸不是什麼很好的東西……知道麼?”

  “知道瞭……哥,我知道瞭……”美茵哭泣著說道。

  然後我就感覺自己的胳膊一沈,美茵的呼叫聲也越來越小,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瞭。

  再醒來的時候,美茵正趴在我的胸口摟著我的胳膊打著微鼾,口水從她的嘴角沿著臉頰浸透瞭我的衣服。看著熟睡中的她,我不禁笑瞭,雖然經歷過虐心和不愉快,但懷裡的美茵,仍然是小時候那個有事沒事都要找我索要溫暖的美茵。

  昨夜激烈的床戰加上激烈的腹瀉,所以這一覺睡得我四肢都發麻。

  我剛準備悄悄地把她的身體挪到我身邊的枕頭上,結果還沒等我動我的左手,喉嚨一陣搔癢讓我止不住地咳嗽瞭起來。

  “哥……哥!你醒啦?”美茵被我的咳嗽震醒,睜眼之後高興卻又關切地看著我,“咳嗽得這麼厲害,是還難受嗎?”

  我連連擺擺手,想跟她解釋說隻是嗓子發幹而已,可以開口,嗓子裡感覺像是被人插瞭個門閂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接著一通咳嗽。

  美茵趕忙給我遞上瞭一杯溫開水,我撐著胳膊坐瞭起來,喝下去以後發覺呼吸道裡似有個球體在裡面轉圈一般,於是我連忙跑進洗手間,踉蹌地沖著洗手池開始嘔瞭起來。隻見一塊塊如同麥麩一樣又薄又脆的暗紅色組織,被我一點一點從喉嚨深處連咳帶嘔排瞭出來。看情況,這些應該是我身體裡呼吸系統或者消化器官某個部位的血痂,但自從昨晚吐出那幾口血,從口腔到胃腸,我也沒再覺得身體裡那個地方疼。盡管全身依舊是輕飄飄的,但是要比昨夜拉肚子的時候輕松多瞭。

  “我沒事……”我漱口後從洗手間裡出來,對著美茵擺瞭擺手,“嗓子幹,再多喝點水就沒事瞭。”

  美茵又連忙給我端瞭杯水。一杯溫水進肚,全身似乎都有勁兒瞭,但也立刻感覺到瞭自己腹中空空如也。

  “呼,現在幾點瞭?”我對美茵問道。

  “下午1:03瞭……”美茵說完瞭話,她肚子裡又很熟悉地叫瞭起來,然後她有些難為情地看著我。我仔細一問才知道其實小壞丫頭早就餓瞭,在昨晚我昏睡過去之後,她生怕我出什麼事情,一直守著我沒敢睡下;到瞭早上五點鐘的時候,她又疲又餓,隻喝瞭杯熱茶,便搬瞭我寫字臺旁的椅子坐在我床邊打瞭個盹;八點鐘的時候她又餓醒瞭,但見我睡著瞭也不敢出屋,而且她身上也沒多少錢,於是就這自己帶來的那顆蘋果,幹吃瞭一包速食面,喝瞭幾口水後,鉆進瞭被窩裡摟著我睡著瞭。

  “哎,你也是真傻!”我捏瞭捏她的小臉蛋,對她說道,“你沒錢瞭,我褲子口袋中的錢夾裡不是有嗎?而且拿著我的警官卡,下樓走兩步,去警局大院食堂裡,沒有早飯瞭還能買點面包三明治什麼的呢。”

  “我……我不是害怕麼?”美茵紅著臉委屈地說,“你昨晚因為我都不成人形瞭,給我嚇壞瞭……我還哪敢去別的地方?”

  “嘿嘿,你也終於知道心疼哥哥瞭是吧?”我把沙發上的洗衣店打開,把她本來合身的那件天藍色白條紋內褲和帶鋼圈的淡黃色胸罩遞給瞭美茵。我說的是事實,從小到大美茵普遍都是找我撒嬌賣萌,很少會真正來噓寒問暖、端茶倒水。

  昨天雖然誤打誤撞被她擺瞭一道,但她之後對我做的一切著實很窩心。

  “我……咳咳,那就算我拿瞭你的警官卡,你們局裡警衛處的人萬一不讓我進去呢?”

  “這怎麼可能?據我所知,局裡還是有很多人認識你的,他們哪個敢攔夏雪……”

  說到此,美茵的臉色都變瞭,於是我馬上故作自大轉口道,“他們哪個敢攔我何秋巖的妹妹的?嗯?”

  “行瞭吧你!睡一覺瞭這就又精神瞭是麼?哼!”美茵看出瞭我的心思,見我有意拿出這副姿態逗她,她便也會心一笑。

  “行瞭,不多羅嗦瞭,再這樣磨嘰下去,咱兄妹倆可就都餓死屋裡瞭。趕緊穿衣服,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中午有泡椒羊肉砂鍋!我跟你說,這個砂鍋可是市局食堂一絕!吃一口保你惦記半年的,現在這個點正好還能趕上,一點半以後可就就沒有瞭。”

  “哼,瞧給你顯擺的!”美茵裝作不在乎地看著我,實際上她口水都快流出來瞭,“我又不是沒吃過!你忘瞭,我6六歲生日那年,我……”說到這,美茵不禁嘆瞭口氣,然後假意地把我推到外屋對我說:“女孩子要穿衣服咯,你先回避一下!”

  我笑瞭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美茵6歲,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那年美茵過生日,夏雪平從市局食堂裡買瞭兩份打包的泡椒羊肉砂鍋回傢,美茵隻是剛吃瞭一口,就放下瞭剛準備要下口的草莓佈丁蛋糕,吃完瞭美滋滋的,一晚上都沒睡覺。不過自那天以後,父親和夏雪平的矛盾就暴露得越來越多。美茵七歲的生日,傢裡便少瞭一個人,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吃到過一口市局食堂的羊肉砂鍋。

  我在心裡會想著小時候的一幕幕,美茵也穿整齊瞭衣服,非要跟我手拉著手走出房間。

  “喲,秋巖,女朋友啊?高中生?”

  “這是我妹妹,美茵;美茵,跟姐姐打招呼,總務處的祝姐姐。”

  “哎,何處長,全市三百八十七傢練歌房的負責人和聯系方式清單本來這周五就應給你送去的,但是咱們網監處臨時加班,我沒給安排好自己時間,實在不好意思,我明天早上給您送過去怎樣?”

  “不急不急。”

  “那行,謝謝啊……這姑娘誰啊?”

  “我妹妹,何美茵;美茵,問叔叔好。”

  “哦,是夏組長的女兒。嘿嘿,我還合計著小美女看這倒是很你挺般配的呢!去食堂吃飯?”

  “嗯。”

  “那行,不多聊瞭。”

  “Yo, what's up, Mr.何!”

  “老廖,這又是上哪浪瞭?——陳小姐好;‘善華西,阿釀哈賽唷’。”

  “哦,也沒上哪。我這又剛破瞭一個案子,我們處給我放瞭一天假,剛一起去打保齡球啦!……等等,什麼情況!秋巖,不錯呀你……怎麼著,跟老白小C那一對鬧矛盾瞭之後,終於想著自己找一個瞭,不玩共用女友啦?”

  “什麼跟什麼!這是我妹妹……美茵,跟你介紹,這是號稱‘市局第一不正經’的廖韜警官。”

  “喲吼!妹妹呀!……嘖嘖,小妹妹你好,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就是傳說中‘市局第一韋小寶’的神探?廖韜,在經偵處聽差!How you doin……”

  “去去去!幹嘛呀?我說廖韜警官,您這已經是左擁右抱瞭,怎麼著還想打我妹妹主意?”

  “嘿嘿嘿,我就開個玩笑!夏雪平的女兒,我哪敢啊?我要是真動瞭那想法,你那狼媽還不得來我們辦公室一槍給我送上西天?我廖韜好色歸好色,比起女人我更珍愛生命!”

  “哼,拎得清就好!”

  就這樣,我還沒從宿舍樓裡出來,這一條樓梯走下來就已經有三波人把美茵當成瞭我的正牌女友瞭。美茵對此簡直樂開瞭花,出瞭宿舍樓以後,她還故意從我身上偷走瞭一個我都沒看清是什麼東西的東西,歡快地笑著對我叫道:“哥,來追我呀!”然後一蹦一跳地在我面前奔跑著。美茵的頭發散開著,在秋日陽光之下,她的頭發閃著的光芒,如同一大簇鍍瞭層金的滿天星。美茵笑得很可愛,也很開心,從宿舍門口到食堂前,中間一直有路過的人在回過頭望著我們倆,就像是在看著一對普通的熱戀中的情侶一樣。

  我其實也因為這樣被人誤認,而產生瞭一種虛榮的滿足。不過,虛榮之後,我心裡剩下的全是失落——換做是八月末那時候,就像那天我帶著美茵去遊樂園那時,當美茵對我做出一些男女朋友之間才會做的事情時,我不單單會覺得虛榮和溫暖,更多的,還有一層心動,一層兄妹之間不應該產生的心動。

  但是現在,我發現這種心動消失瞭。

  在我眼前奔跑的,已經不是一個可以成為我秘密戀人的目標,而是一個可以和我發生性關系的妹妹。那種本應該還帶著些朦朧的、純粹的禁忌的戀愛的感覺灰飛煙滅瞭。

  於是,我對此更加的苦惱迷惑,也更加的傷心。

  我說不清,這究竟是因為父親在美茵心裡的存在,或者應該說曾經的通過一種誤會和謊言鉤織起來的存在,還是因為,我早已經把這本該給予美茵的美好,寄托給瞭另一個人。

  ——應該都有吧。我對任何一個理由說不可能,其實都是對自己的一種欺騙。

  很幸運,我和美茵拿到瞭最後兩個等待砂鍋的號牌。在我們倆等待砂鍋回溫的時候,卻聽到瞭身後一桌兩個財務處女警的竊竊私語:

  “誒,你看,何秋巖身邊那女孩誰啊?他女友?”

  “什麼女友啊,這是他妹妹。你忘瞭,夏雪平剛離婚頭幾年的時候,總在自己辦公桌上擺著何秋巖和這小姑娘的合照呢!”

  “是麼?記不住瞭……呵呵,看著很夏雪平長得有點不太像。”

  “看這小姑娘那傲勁兒!平時在學校裡估計不能招人喜歡,《小時代》裡顧裡不就這個德行麼?”

  “嗯,這點倒是隨夏雪平。呵呵,你再看看何秋巖那吊兒郎當那樣,他傢人這點倒是挺想。”

  “可不麼,自稱是咱F市‘最年輕處級幹部’,呵呵,他懂啥是‘處級幹部’麼?”

  “他啥前兒這麼說過啊?也太吹牛逼瞭吧?”

  “重案二組趙嘉霖給我講的,哈哈!在一個什麼酒吧裡,趙大格格的一個閨蜜約會的時候聽到的,哈哈,丟臉不你說說?”

  “可別是喝醉瞭說胡話,要不然還不如自己吹牛呢!——但我感覺趙嘉霖也不是啥好餅!她要不是靠她們傢,算個什麼玩意啊!”

  “哼,可不怎麼的?一天天被人‘格格’、‘格格’的叫著,嘁,我沒記錯大清早亡瞭吧?”

  “偽政權都亡瞭!她傢去故宮不還得買票麼……呵呵,重案一組、二組這幫人真是‘池淺王八多’!”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哈?就夏雪平那麼個女的,整個一組的人全怕她,但打心底裡沒有服她的,也是40歲的女人瞭,比我倆小不瞭多少歲,你說就那樣,那個艾立威還願意要她?哎呀,活久見啊真是!”

  “艾立威,小夥快三十瞭吧?長得娘瞭點,但也是個帥哥,怎麼能看上夏雪平呢?這不是糟蹋人麼?也真不知道夏雪平偷著用瞭啥招勾搭住的!”

  “呵,艾立威可不僅是長得娘,脾氣也娘們,簡直比娘們還娘們!你就說上次那事情,我不就是忘給他蓋個章麼?回來補一下不就完事瞭麼?非要捅到武處長那兒,有意思麼?要我說,夏雪平一個更年期,跟艾立威那個小心眼處到一塊堆去到也般配瞭,哼,‘婊子配狗、天長地久’麼!”

  這一番話讓本來休息過後已經舒服瞭很多的我,胃腸裡又有點連痛帶反酸水。

  我正皺著眉頭,心裡念叨著,那兩個砂鍋趕緊做好瞭,我就帶著美茵躲開,沒想到本來十分憎恨夏雪平的美茵,在一旁氣得也是臉色鐵青,瞪瞭那兩個女警好半天,她倆坐的地方不近不遠,似乎也沒什麼反應。

  我小聲對美茵解嘲道,“呵呵,你看我說什麼來著?距離有人認識你!……算瞭吧。”我擺瞭擺手後,又連忙對窗口收銀員說道:“不好意思,那兩份泡椒羊肉鍋配米飯打包帶走吧。”

  “那兩張破嘴,我真想找兩塊用過的衛生巾給她倆堵上……”聽我這麼一說,美茵似乎更氣瞭,咬瞭咬牙就要往上沖,我見狀連忙給美茵攔下瞭:“忍忍吧。”

  “說我也就算瞭,她倆還罵你,還抹黑夏雪平!這麼兩個老娘們算什麼東西?哥,你別攔我,看我吵不死她倆……”

  “算瞭吧。整個市局總部加一起一兩千人的編制,什麼樣的人都有。”我嘆瞭口氣說道,“有句老話講叫‘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說’,當沒聽見得瞭。”

  兩份砂鍋也恰逢其時打好瞭包,我拿瞭兩雙筷子勺子,拿瞭幾張餐巾紙,便帶著美茵離開瞭食堂。離開食堂前美茵還回過頭咬著牙看著那兩個女警,我也回過頭看瞭一眼正在沖著我倆訕笑的那二人,拽著美茵的衣袖走開瞭。

  走在路上,依舊人來人往。有疾馳而去的摩托與噴著濃煙的大型貨車,也有戴著耳機和墨鏡哼著嘻哈的年輕人與舉著收音機聽著京戲和評書的老頭子。風一吹,揚起一層層的枯黃落葉,空氣中滿是泡椒的酸辣與羊肉又膻又甜的味道。帶著佳肴美味的風吹在美茵身上,吹得她直打哆嗦。

  “哥,你今天這樣子可跟你之前大不一樣啊。”走著走著,美茵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對我說道。

  “是麼?我之前什麼樣的?”我對美茵問道。

  “換做你之前,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上去就對人一通亂罵;而要是在以前,攔人的那個應該是我。你對夏雪平都產生那種心思瞭,可今天你居然忍住瞭沒發火。”美茵接著沒頭沒腦地說瞭一句,“你這樣子,倒比以前更像個哥哥瞭。”

  我楞瞭兩秒,回味著她最後那句話,似懂非懂地笑瞭笑,然後反過來對她說道:“你今天似乎也變瞭。我真沒想到你會因為別人對夏雪平說三道四而生氣。”

  美茵半努著嘴看瞭看我,然後轉過頭去紅著臉,想瞭想對我說道:“可能是我……剛才一時腦抽吧,也可能是因為我的人設不符合大眾審美,原來給我寫劇本那個傢夥被觀眾罵到心態崩瞭,這一集隨便找瞭個代筆的,給我寫的臺詞都不想我應該說的話。”也不知道她這臉頰通紅得究竟是被被風吹的,還是因為說瞭違心的話。

  “呵呵,你這意思是人生如戲唄?”我會心一笑,又有些茫然道,“那可能我也被那代筆的暫時改瞭人設吧……”

  回到宿舍,我跟小壞丫頭正大吃一頓的時候,父親來電話瞭:“秋巖,你……你妹妹這兩天去找你瞭麼?她這幾天都沒回傢,我給張總裁打電話,美茵也沒跟他傢女兒在一塊。我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好像是把我拉進黑名單瞭……她要是沒去找你,你能不能去幫爸爸找一……”

  “你才知道給我打電話啊!”我站在窗前有些激動地吼道。

  美茵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知道她一連好幾天心情極差,我不想倒她的胃口,因此我連忙端著手機去瞭臥室。

  ——撒謊說自己救瞭美茵,利用這個讓美茵對他產生禁忌之情,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埋怨美茵動心思暗算陳月芳,再加上我跟他之間還有一層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雙重的情敵關系,此時此刻的我,真心想跟他大吵一架,吵到徹底撕破臉皮。

  但是我沒有。

  所以這一句話,成瞭整通電話裡,我最憤怒的一句。

  “你們的事我都知道瞭。”我故意這樣說道。

  父親聽瞭倒真是有些慌:“啊?你,知道什麼瞭?”

  我猛吸瞭一口氣,停頓瞭片刻才說道:“你冤枉美茵給陳阿姨加瞭蠔油,對麼?你放心吧,她現在在我這。”

  “我……是我不好!哎,之前她從醫院離開,我還以為她是回傢瞭。結果當天晚上,我就被報社報社叫走去跟一個緊急報導。我這邊也沒安排好,就給你月芳阿姨找瞭一天的護工……後面這幾天護工的錢還是美茵給拿的,她也不知道跟人傢講講價錢,直接給人拿瞭兩千多……我……我沒合計她會不回傢……都是爸爸不好!”父親說話有些語無倫次,聽起來情緒也激動得很。

  我便也沒再責怪他,而且安慰他讓他放心:“美茵在我這不會有事,你現在既然回來瞭,就先好好照顧陳阿姨吧。她現在有沒有事?”

  “已經沒事瞭。怕花錢,總說要出院,但是你唐雅婷阿姨跟我說,她這種情況最好在留院觀察幾天……你月芳阿姨自己這兩天也總說,是自己不好弄錯瞭調料,害得美茵被責備……”

  聽見父親轉述陳月芳這樣說,我倒是更覺得陳月芳心裡有鬼瞭。但我依然不動聲色地說道:“先這樣吧,您先讓陳阿姨在醫院裡住一個晚上,就按照唐阿姨說的那樣。至於美茵這邊,由我來勸勸她,行麼?”

  “秋巖,能不能讓爸爸跟美茵說句話?”父親誠懇地問道。

  但還沒等我從臥室裡出來,美茵已經開始對我用尖細的聲音叫道:“你別把電話給我,何秋巖!我現在誰的電話都不想接!你要是敢把電話給我,我現在就走瞭!”

  “哎,聽見瞭吧?您閨女的小脾氣又上來瞭,”我對父親說道,“算瞭,您剛采訪完,您先歇一會行吧?還得照顧陳阿姨呢。美茵這邊,我來安撫。您放心吧。”

  “那好吧,兒子,你記得讓她按時吃飯。”

  “嗯。”

  接著我掛瞭電話,回到瞭沙發上,跟美茵並排坐著,看著面前依舊熱氣騰騰的煲羊肉,一起發呆瞭將近一分鐘。

  “哥……”美茵最先繃不住瞭,轉過頭看著我。

  “啥也先別說,”我先抄起瞭筷子,對美茵命令地說道,“先別跟我討論你跟老爸和陳月芳的關系,討論完瞭,估計你也沒胃口瞭。先吃飯,吃飽瞭飯,再聊別的。你哥我在市局上班這麼段時間,別的糊瞭巴塗的,但就從夏雪平和艾立威那檔子事情明白一個道理:啥事都沒吃飽瞭飯重要,拿煩心事跟自己過不去,一點用都沒有。吃飯!”說完,我拿甘蔗渣復合勺子舀瞭兩勺羊湯澆在米飯上,又夾瞭一片羊肉、一片蘆筍放在米飯上吃瞭起來。

  美茵遲疑瞭一下,也拿起勺子舀著湯,直接喝瞭下去,然後用勺子趴拉起碗裡的東西,和著米飯往嘴裡送,就連泡椒和薑片都沒放過。吃著吃著,美茵哭瞭。

  以往她的哭泣,包括昨晚她在浴缸裡的時候,非要嚎啕到驚天地泣鬼神,而這一次,她居然一聲沒吭。

  我放下碗,大口嚼著嘴裡的米飯,從塑膠袋裡拿出紙巾遞給瞭她。

  “我沒哭……隻是辣到瞭。”美茵接過瞭餐巾紙,卻並沒有拭去眼淚,而是擦乾凈瞭嘴角的羊油。

  “要不要喝口水?”我轉過頭看著美茵,對她問道。

  “不用。我沒哭……辣死我瞭。”美茵嘴上這麼說著,眼淚越流越多,然後猛地連夾瞭三條泡椒,放進嘴裡一並嚼著。

  “行瞭吧!你這麼吃你的胃受的瞭麼?下次來大姨媽又該難受瞭!”我對美茵勸道。

  “不!我就是要吃!我又沒哭,憑什麼!”美茵說著,又要去夾起一塊跟泡椒壓在一起的薑片。我一看她這哪裡是堅強,她著分明是自虐,我趕緊去拉住她的手。

  不曾想,美茵卻反過來一把推開我的胳膊,然後整個人都沖我的懷裡撲瞭進來。

  “何秋巖,你能留我在這麼?”美茵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我不喜歡看你流眼淚。我必須送你回傢。”我看著她說道。

  說完,美茵用雙手直接拽住瞭我的領子,那帶著泡椒味道的舌頭毫不客氣地伸進瞭我的嘴裡,下一秒便直接開始解開我身上的所有扣子。

  我也沒制止她,也沒有進行阻攔,抱著她站起瞭身,在她呼吸間隔中,對她說道:“進屋,上床上去。”

  “不……就在這……”美茵親吻著我的下巴,親吻著我的喉嚨,親吻著我的胸口與乳頭。

  我身體卻並沒有馬上起反應,而是想竭力把她抱上床,但她的雙唇一時間仿佛可以從各個方向朝我襲來,我甚至連睜眼都覺得吃力。後果可想而知,也不知是我和她哪一個踢開瞭外屋和裡間相隔處纖維地毯的接縫,我倆便齊齊側著身子摔瞭下去,結結實實地磕到瞭肘關節,摔得我半條胳膊直麻。我想美茵應該也是一樣的,並且根據男女生理差異,她隻會覺得更疼,果不其然,倒在地上的美茵直楞楞地盯著地毯,停下瞭動作。

  她想繼續還是想停下,現在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都奉陪,但此時此刻我更害怕她是不是摔得受瞭傷,尤其是她現在這斜著眼、不會拐彎的眼神,讓不由得擔心她可別寸勁摔壞瞭腦子。

  “美茵,乖,快起來。”

  美茵閉上瞭眼,擠出瞭兩滴眼淚,對我緩慢地說道:“你知道嗎?昨天晚上你睡著瞭之後,在我睡著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你念叨瞭一共21次夏雪平的名字。”

  “啊?”這句話倒是給我說傻瞭,因為昨晚昏睡之中,我從未覺得自己做夢,或者腦海中出現幻覺——經歷瞭兩次較大消耗體力的生理活動,讓我整個人都覺得特別的乏累,因此昨晚算是從九月份以來我睡得最踏實的一次瞭。既然我沒做夢,我哪裡可能會叫出夏雪平的名字呢?

  “你說的是真的麼?”美茵說罷,自己坐直瞭身子,將後背倚在門框上,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之後遞給瞭我:“自己看吧,昨天我錄的視頻。”

  視頻裡的美茵在自拍,身上除瞭昨晚我讓她穿的那件帽衫以外依舊赤裸,看她的樣子,是剛剛吃完瞭蘋果嚼完速食面,關瞭外廳的燈後,開瞭床頭臺燈,然後又去關瞭臥室的燈。接著,她對著鏡頭自言自語道:“今天是10月19號,父親不要我以後的第六天,我在大臭哥哥何秋巖這裡……今天真是怪我,差點就要瞭大臭哥哥的命!哎……現在看起來他好像沒事瞭,但是一直沒醒過來,貌似是睡著瞭——壞死瞭,也不醒過來告訴我他到底好一些沒,讓我一直擔心到現在!”說到這,美茵欣慰地笑瞭,然後躺在瞭床上,掀開瞭被子,用鏡頭錄下瞭我身上每一寸肌肉,然後還給我已經萎縮下去的陰莖的包皮翻開,錄瞭個特寫,一邊錄還一邊講解道:“就是這個大壞傢夥!弄得我要死要活的,丟瞭差不多四五次……想起我第一次的時候,也是被這個東西弄得特別疼……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想的,非要放棄它去跟爸爸在一起……”然後美茵又把鏡頭對準瞭自己,還故意把雙乳露瞭出來,美美地整理瞭一下自己的發型,對著鏡頭說道:“哥哥是愛我的,比爸爸愛我,說起來我從小到大,哥哥對我最好瞭!我後悔瞭,怎麼辦呀……哥哥喜歡媽媽,現在媽媽跟瞭別人,哥哥會跟我在一起麼?他會原諒我跟那個破老爸的過去麼?”然後美茵癡癡地看著我,又沖著鏡頭,親吻瞭一下我的側臉,又故意拎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瞭她的胸口,然後她又抱起我的頭,將自己的乳頭對準瞭我的嘴巴,對著鏡頭做瞭個鬼臉。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螢幕上的我,嘴巴蠕動瞭:“夏雪平……夏雪平……”

  “嗯?哥你醒瞭?”美茵驚訝地捧起我的臉,可我仍然閉著雙眼。

  “你剛才說什麼?”

  “夏雪平……別走……別丟下我……夏雪平……雪平……”

  視頻裡的美茵嘆瞭口氣默默地把我的頭放回瞭枕頭上,嘆瞭口氣,眼角旁又滲出一滴眼淚。

  ——視頻就此結束。

  看著美茵的手機螢幕,我有些哭笑不得。一是我真的不記得昨晚做過夢,二是我明明在心裡默默發誓不再想著對夏雪平再有任何情愫,可居然睡著瞭之後,還會囈語她的名字。

  美茵閉著眼,嘆瞭口氣:“看來你是對夏雪平真動心思瞭。哥,我真嫉妒夏雪平,真的。我恨夏雪平,但我更嫉妒她,我恨她的兩個原因其中的一個,就是嫉妒她,你明白嗎?”美茵雖然在說車軲轆話,但她真正想表達什麼,我全都明白。

  “你知道嗎,我嘴上說愛爸爸,但除瞭跟他做那種事的時候,在達到那個……達到某一刻的時候我會很開心以外,說實話,我心裡的那種滿足感和幸福感,其實越來越淡。我是真的能感受出來,父親愛陳月芳勝過愛我——當然他對我的愛是父親對女兒的,但幾乎一點一個男人對自己情人的愛都沒有,一點沒有。而我呢?你知道嗎,我跟他挑破那層窗戶紙之後,我居然除瞭想著做愛的時候會想到父親,我並沒有把他想像成戀人過,我甚至沒夢見過他……”美茵這樣激動地說著,而我就這樣半裸著身子坐在她對面默默地聽著,就像聽她說的不是我們傢的事情一樣,就像聽著一個女人在控訴一個不愛自己而自己剛剛發現自己也並沒有很愛的男人一樣。

  而在下一秒,我和美茵似乎又突然心有靈犀。

  我很想問她,那你是否在這段時間裡曾經夢到我。

  我正想著這句話的時候,美茵也不說話瞭,直勾勾地盯著我,很期待地盯著我。

  但我就是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因為這段時間裡,自從美茵告訴我她對父親的想法之後,我也幾乎沒怎麼夢到過美茵。我倒是總夢見夏雪平,哪怕是看到瞭她跟艾立威躺在瞭一個被窩裡,晚上在夢裡,有時我跟夏雪平居然依舊還回很親熱。

  “我突然想起一個事情,”我生硬地換瞭個話題,“昨晚的故事你還沒給我講完呢。”

  “什麼故事?”美茵用手背擦瞭擦眼淚,平復瞭一下自己的情緒。

  “你說你看到艾立威和夏雪平分別去瞭醫院,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剛剛我聽老爸打電話,他跟我說你又給陳月芳找個瞭護工,付瞭兩千塊錢呢。你是自己又折返回醫院瞭?”

  美茵點瞭點頭:“對的。我跟爸爸吵完架,我確實是先回瞭傢,從我自己攢的零花錢裡,我隨便拿瞭個信封就走瞭。我想著有這兩千七百塊,然後在琦琦她傢住兩天,中間吃東西、買日用品怎麼也夠瞭——琦琦她爸媽對我都很好,韓姨和張叔不是沒給我過零花錢,但是張叔是幹嘛的,你跟他比我跟他關系更好,你應該更清楚,再加上你跟夏雪平又都是員警,所以花他給我的錢,我不太敢。我剛要走的時候,老爸突然給我發微信說,他又有新聞任務,讓我想明白瞭去好好照顧陳月芳……哼,剛跟我決裂,然後又使喚我去幹這幹那,也真是夠可以!我才不願意理會呢!”

  “但你還是可憐陳月芳不是麼?”我看著美茵的眼睛問道,“你知道的關於陳月芳的事情,應該一點都不比我少。所以你才會花兩千塊錢給她找瞭護工,對麼?”

  美茵沒說話,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默默地發呆。

  我也沒再在這個事情上糾結,繼續問道:“那你是怎麼看見艾立威和夏雪平去的醫院的?”

  美茵收起瞭愁容滿面,看瞭看我欲言又止,臉上顯現出認真的樣子仔細回想著,然後又皺著眉對我說道:“我再回去的時候,艾立威已經到病房瞭。當時我還沒找護工,我到的時候病房裡倒是有一個護士,但除瞭那個護士和躺床上的陳月芳以外,就再沒別人瞭。艾立威是怎麼知道陳月芳進瞭醫院的?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沒搞清楚。難不成是老爸把艾立威叫去的?可老爸跟艾立威的關系也算不上那麼熟吧?”

  “那艾立威自己怎麼說的?”

  “他當時說的很含糊,說是來執行任務,湊巧碰上瞭。我也沒跟他說幾句話就走瞭。我想瞭想就覺得不對勁:他不應該是夏雪平的助手麼,自己一個人執行什麼任務?我越想越好奇,後來就問瞭唐雅婷阿姨,那天有員警來執行公務麼,唐阿姨說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她一整個白天都在坐診的緣故吧——結果正說著呢,有一個護士長就把她叫過去瞭,說是有個刑警要查東西,唐阿姨就被叫瞭過去。我偷著跟瞭出去一看,沒想到是夏雪平。真有點意思:艾立威前腳剛走,夏雪平後腳才來,而且很警惕地像是防備著誰一般。”

  “夏雪平去查的什麼?該不會是管醫院要瞭陳月芳的病例吧?”

  美茵看著我的眼睛,點瞭點頭:“你說對瞭。”

  按照美茵的說法,當時夏雪平先給唐雅婷和護士長亮出瞭警官證。唐雅婷是父親後來在一個酒局上認識的市立醫院的大夫,夏雪平自然是不認識她。這個女人是個外地人,三年前才從原籍來到東北工作,好早以前是南方某個大醫院的知名內科醫生,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去瞭某個企業的醫療部門工作,而後又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原因,從該企業退出,隻身一人帶著兒子來到瞭咱們這——具體什麼原因,父親貌似知道,但總不願意跟我們說。

  夏雪平出示瞭警官證後,說出的話,美茵躲在墻角後聽得一清二楚。

  “F市的夏警官,大名鼎鼎,有所耳聞。請問您來我們這住院部有何貴幹?”

  唐雅婷對夏雪平問道,對於夏雪平這樣一個帶著冷血傳說加持的女人,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很喜歡。

  “我想看看你們這剛送來的一個叫陳月芳的患者的病例,最好有詳細的體檢報告。”夏雪平單刀直入地說道。

  “不好意思,夏警官,請問您有相關的手續麼?如果沒有的話,抱歉,您這種要求違反瞭我們醫師的職業操守……”

  還沒等唐雅婷說完,夏雪平便拍瞭拍她的胳膊:“唐雅婷醫生是吧?我也聽說過您的大名,願不願意借一步說話?”

  接著,夏雪平便把唐阿姨叫到瞭一旁,低語瞭一陣。唐雅婷聽著夏雪平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美茵說當時唐雅婷就像個被人剪瞭提線的木偶一般,若不是夏雪平眼疾手快,唐雅婷真的要暈倒在地。可至於夏雪平跟她說瞭什麼,別說美茵,就算是當時在一旁的護士長也沒聽到——我猜對於唐雅婷的過往,夏雪平一定是知道瞭一些內容。

  夏雪平扶住瞭快要倒地的唐雅婷,繼續說道:“唐醫生,我也是女人,雖然沒你那種經歷,但我也很同情你,所以我不想為難你。我隻求你能幫我個忙,可以麼?”

  “哼……不愧是‘冷血孤狼’!”唐雅婷咬瞭咬牙,支開瞭護士長,然後把夏雪平叫進瞭自己的辦公室。幾分鐘後,夏雪平拿著一個檔案袋匆匆從唐雅婷的辦公室裡離開瞭。

  ——都已經到瞭這種地步瞭麼?看來夏雪平在此之前,一定是找到瞭關於陳月芳一些更深層的東西,才會不惜違反常規來拿到更多的情報和證據。

  “呵呵,有點意思。”我情不自禁自言自語道。

  “哥,你是不是覺得,艾立威和陳月芳在一起醞釀著什麼陰謀啊?”美茵好奇地問道。

  根據心裡隱約的感覺,我很想說是,但在警局越久,我愈發地信奉沒有證據就萬不敢下定論這種思想,我違心地對美茵笑道:“我是笑父親認識的人也都很有意思,從普通的當大夫的朋友,到自己新娶的老婆,仿佛每個人身上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話說到這,美茵又不禁有些緊張地看著地毯,焦慮地用手指甲撓著地毯。

  “怎麼瞭?你心裡還是有事。”我對美茵問道。

  “說起這個,我都差點忘瞭……其實,我這次來找你,還有個事情想跟你說,就算是沒有陳月芳這檔子事情我也想來找你,但我其實……挺糾結的,不知道該不該說。”

  “這有些事,話已經到瞭嘴邊,那就說出來。”我看著美茵道,“你若是不想告訴我,那你是連提都不會提的。說吧,到底怎麼瞭。”

  美茵想瞭想,對我招瞭招手。

  我便湊到她身邊,她端著手機點開瞭相冊——看著她手機相冊的縮略圖,我都眼暈,除瞭剛才她給我看的那個昨晚錄下的自拍視頻,剩下滿滿的都是她跟老爸赤裸相見的照片。我無奈地嘆瞭口氣,往後退瞭一步,美茵羞愧地把自己的手機往另一側藏瞭藏,對我說瞭句:“對不起啊,我等下都刪瞭……”

  “這種事情你跟我對不起什麼……”我在一旁碎碎念道。

  沒一會兒,美茵又把手機遞給瞭我:“哥……你看。”

  我仔細一看,大吃一驚。

  照片上是父親常年背著的黑色皮革單肩包,拉鏈大開著。裡面裝著老爸自己早該退役的戴爾筆記本電腦,一本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檔案袋,一部藍色金屬殼錄音筆,還有兩管鋼筆,和一個棕色皮革筆記本。

  ——而一把黑色的CZ75手槍,正躺在這一堆東西的上面,手槍旁還有一個裝瞭十五發子彈的硬紙板感冒藥盒。

  “哥!這是怎麼回事啊?”美茵的聲音裡充滿瞭恐懼。

  看著照片上這把手槍,我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你什麼時候拍的?”

  “……就在上周,我不是想找找陳月芳放在咱們傢的東西裡有沒有可以物品麼?那天老爸其實是去應酬,沒帶這個包,我心裡在想陳月芳是否會乘老爸不在傢,把什麼東西藏在老爸的包裡,沒想到……我都不知道老爸會用槍。”美茵戰戰兢兢地說道。

  除瞭跟美茵之間這點事情,父親其實也算做瞭大半輩子的老實人,在這樣和藹憨厚的父親隨身包裡發現瞭這麼一把邪惡的物件,我非常能體會到美茵當初內心驟起的恐懼。

  我平靜瞭一下自己的心理狀態,對美茵講:“父親肯定是會用槍的。上次他和陳阿姨請大傢吃飯、霽隆哥一傢三口也在那一次,他喝多瞭跟我過,當年咱爺爺是給現在的在野黨做特工的;我後來查過一些關於咱爺爺的資料,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二次內戰之後爺爺沒跟著在野黨撤退到南島,而是北上跑到東北來隱姓埋名,當然後來還是在各種運動中被人揭發瞭身份,再後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瞭,不過有這麼個做過特工的父親,相比老爸耳濡目染也應該懂槍——哦對瞭,老爸年輕的時候不是還去中東做過戰地記者麼?他會用槍倒是不稀奇。”

  “找你這樣說,老爸會用槍確實不稀奇,但……問題是用槍來幹什麼?”美茵遲疑瞭片刻,又對我問道,“該不會是,老爸被卷入瞭什麼陰謀之中吧?”

  “那不應該……我覺得這應該是老爸有什麼特殊理由,從哪弄到的吧。應該沒事的。”我寬慰美茵道,但實際上內心裡卻憂心忡忡。

  “能有什麼理由讓他弄到一把槍?”美茵依舊很是害怕。

  “什麼理由……暗訪任務唄。”

  ——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即便是依照兩黨和解後,根據法律,強制在國傢境內依舊不合法,除非像張霽隆那種持有國傢情報部的持槍許可的、一般執法部門撼動不瞭。父親平時倒是很喜歡跟著地方員警去到一些地下工廠進行暗訪、參與記錄一些人質或證人的解救與保護,但媒體方面參與這樣的活動,省員警廳和市即便允許配槍,恐怕也隻是老式六連發做防身用,手槍和子彈隻能留在企業保安室,而且每天都要跟安保局報備;CZ75這樣殺傷力較大的武裝,父親是根本不可能從警務部門或者特務秘辛那種地方拿到的。

  “那老爸最近又在跟什麼人聯系麼?”

  “這倒是沒有,隻是總有個電話頻繁地在半夜的時候打給他,聽起來好像是個女人打給他的,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特點,但難聽得很,並且每次接電話老爸都在回避著我,所以他們倆聯系時候在聊什麼我都聽不清。之前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現在想想,倒有些可疑……”

  話說完以後,美茵嘆瞭一口氣,閉著嘴,下頜卻不住地活動著。

  “你其實還是在擔心老爸,對吧?”我認真地對美茵問道。

  “你不其實也在擔心夏雪平麼?”美茵低著頭,沒有回答我的話,倒是反而問瞭我一個問題。

  “我有麼?”

  “從昨晚到現在,你我之間真正聊彼此的話題,簡直太少瞭;你發起的話題,一多半都是在問夏雪平的事,而我說的話一多半又是在聊老爸。試問就算是艾立威現在跟夏雪平在一起瞭,倘若有人告訴你她突然遇到危險瞭,你能泰然處之?”

  這次換做是我沉默。

  “我們倆是不是永遠都回不去瞭,回不到你整夜都會抱著我的那個樣子瞭?”

  我依舊沒說話。

  我記不住是誰之前跟我說過,所謂“緣盡”,即是曾經異常親密的兩人,相處到相互無言的境地。

  美茵看著我,用鼻子啜泣瞭兩聲,然後嘆瞭口氣,又輕松地對我說道:“好吧,我知道瞭。哥,等下你送我去醫院那裡吧,看一眼陳阿姨,然後我就回傢。”

  在這一瞬間,我眼前的何美茵突然給瞭我一種她變得懂事瞭的感覺,但是這種本來讓人很踏實的感覺,讓我覺得異常心酸。

  我也打岔,找瞭個話題繼續對她問道:“你還少給我講瞭個故事。”

  “什麼故事?”

  “你為什麼不在琦琦傢住瞭,反而要去網咖流浪?你們倆之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瞭?”

  美茵想瞭想,臉上擺出瞭一副自己很不舒服的表情,可接著嘴角又劃過一絲笑容,旋即笑容又很尷尬地消失瞭,她說道:“我……我最近……哎呀,這個事情叫我怎麼說呢!我發現……我發現韓琦琦這個人其實……好令人惡心肉麻!她……她居然……唉,其實琦琦挺好的,但我隻是……覺得……哎喲,好煩,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出口!羞死人瞭……”

  聽她這樣嘴巴拌蒜,我其實有點想跟她開玩笑,問她韓琦琦是不是個小女同、跟她表白讓她一時間不自在瞭,可現在我的心境真的有點不適合開玩笑。

  ——但後來我才知道,我的猜測是對的,而且我萬沒想到想,韓琦琦那丫頭做的事情要比我閃念而過猜到的事情更大膽;不過那是很久之後的事情瞭。

  “不知道怎麼說,就不說吧。”我想瞭想,又對她說道,“美茵,你之後打算怎麼處理跟父親的這個事情?”

  “我不會去處理的。”美茵說道,“就像他跟我強調的那樣,我跟他永遠都隻會是父女。那既然這樣,我就去努力地跟他做一對父女吧——就像我也會努力地跟你做一對兄妹一樣。”

  聽到美茵這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覺得欣慰。

  “至於父親那把手槍的事情,我會幫你問他。”美茵又說道。

  “你別問!先別問……”我制止道,“說到底,手槍那東西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對象。你先別著急……你這樣,你還是別跟韓琦琦一起去玩什麼偵探遊戲瞭,你平時該上學照樣去好好上學,然後多留意一下傢裡的事情就好瞭。有情況,隨時記得聯系我,實在不行,去找夏雪平也好。明白嗎?”

  美茵點瞭點頭。

  在我臨送她離開之前,外面的氣溫比之前更冷瞭,於是我又跑去辦公大樓,問總務處警備室幫美茵索要瞭一套沒有警徽肩章的女式秋冬款警服——一件黑色防水風衣、一件制服夾克,一條工裝褲,還有一頂沒有警徽的帽子。

  “需要武裝帶麼?”

  “不需要瞭,十分感謝瞭。”

  “服裝預支款記你們風紀處公款用度,還是記你個人賬上?”

  “記我……記重案一組組長夏雪平的個人工資開支。”想著剛剛食堂裡那兩個財會的風涼話,我便如此說道。

  “這……秋巖,這可不行,你除非有夏組長的親自批條,要不然除瞭夏組長自己來簽字……”

  “我給我妹妹、她女兒弄一件咱們局裡的衣服,不行嗎?”我一下子沒摟住氣,深吸瞭一口氣也算冷靜瞭下來,於是我又放緩瞭語氣說道:“不好意思,我態度不好……”

  “那……還是記你的工資帳戶上??”

  “就記夏雪平名頭上。出瞭事,讓她來找我。”我依舊說道。

  美茵穿上瞭那件夾克和風衣,站在洗手間裡對著鏡子照瞭半天,還自己拍瞭好幾張照片,過完癮後,她竟沒頭沒腦地對我問瞭一句:“我這個樣子,有沒有很像夏雪平?”

  我假裝沒聽到,催她快些整理東西,然後我準備送她回傢。

  我跟她去瞭地鐵站,我出示瞭警官證,然後給美茵買瞭一張票,又一起上瞭地鐵。周日的這個時間段,車廂內倒不是很擁擠。

  忽然一個頭戴黑色棒球帽、穿著一件米色連帽衫和牛仔褲,還戴著口罩的矮個子撞瞭我一下,然後就跑開瞭。

  我憤怒地抬起頭看瞭那人一眼,那人也冷漠且莫名其妙地回過頭跟我對視瞭一下。我想瞭想,因為美茵在身旁,我需要護送她,所以我還是不要管他的好。

  剛巧趕上地鐵停站,那人接著轉過身,又匆匆溜走,中間還撞到瞭一個老奶奶的身體,那人連忙說瞭聲:“實在抱歉瞭您吶!”

  聽到這話,美茵渾身打瞭個激靈,瞪大瞭眼睛往那人的方向看去。

  結果那人早已沒瞭蹤影。

  “我聽著剛才有一個人說話,聲音好耳熟的感覺……沒事,可能是我恍惚瞭……”

  “嗯。”我應瞭一聲,然後自然地把手揣進褲兜裡,卻不想摸到瞭一張紙條。

  拿出後,仔細一看,上面寫著一串數字,後面跟著一段話:

  “這個是我新電話號碼,兩天以後打給我,我需要你幫忙;事成瞭,我會跟你坦白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情!——葉瑩。”

  我心頭不禁一震,等三站之後到瞭市立醫院,我一出地鐵站便立即撥打瞭那個號碼,但果然對面沒人接。

  ——行,葉瑩,我就等你兩天,我倒是想聽聽你都會和我坦白什麼。

  美茵走在前面領著我上瞭樓,到瞭陳月芳的病房門口,卻先聽到瞭父親的話:

  “月芳,別的我都不多說瞭,我能選擇跟你領證,就是因為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可我隻有一句話:美茵是我的女兒,讓我不會允許她被任何東西所傷害的。”

  “我當然懂,你放心吧。”

  我敲瞭敲病房的門,然後進瞭房間。

  “爸,陳阿姨。我把美茵帶過……不,應該說是美茵自己要過來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當我面對著自己的父親時,臉上會掛著假笑。

  父親急忙跑上前,雙手握著美茵的肩膀,自責道:“美茵,是爸爸不好……下次別再失蹤瞭,好麼?”

  美茵卻退後一步,低著頭說道:“我也有人性的地方,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接著,她又禮貌地對著陳月芳鞠躬行禮,“陳阿姨,之前是我不對,我確實是在故意找茬。我以後不會瞭,請你原諒。”

  見到瞭美茵這樣,陳月芳尷尬得很,等她把目光投向我的時候,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爸,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美茵又對父親說道。

  於是,父親看瞭一眼陳月芳,囑咐我陪陪她後,跟著美茵出瞭病房。

  剩下我和陳月芳兩人,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