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夏雪平的後面,剛進辦公室,辦公室裡居然響起瞭音樂。
那是五月天的《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在辦公室的窗沿周圍,剛剛一瞬間亮起來的彩燈,也開始很巧妙地跟著歌曲的節奏閃爍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哈,你準備的麼?”夏雪平錯愕地看著辦公室裡面的場景,笑著轉身對我問道。
我看著夏雪平,不安地搖瞭搖頭。
就在這時,突然從牆角站起瞭一個黑影,手裡拿著一隻塑膠打火機,那人用著打火機,點燃瞭在自己手裡捧著的蛋糕上面的蠟燭。
燭光照耀在那個人的臉上,那個人是艾立威。
艾立威正笑著看著夏雪平,緩緩朝她走瞭過去,然後把蛋糕端到瞭夏雪平的面前。
隨即,歌曲的前奏過瞭,在一旁的白浩遠和聶心馳拉著一直蹲在自己辦公桌下面的幾個男員警的手,站起瞭身;緊接著,辦公室的大部分人都出現在瞭自己的辦公桌旁,當他們站起身後,很自然地跟著辦公室裡正在播放的這首配樂唱起瞭歌:
“你說呢/明知你不在還是會問/
空氣/卻不能代替你出聲/
習慣/想用不癒合的固執傷痕/
一思念就撕裂靈魂/
把相片/讓你能保存/多洗一本/
毛衣/也為你準備/多一層/
但是/你孤單時刻/安慰的體溫/
怎麼為你多留一份/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願你獨自走過/風雨的時分/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我不願眼淚陪你/到永恒“
……
夏雪平被這突然出現的彩燈、蛋糕、燭光、合唱弄得一頭霧水。
而我心中大駭。我明明想說什麼,但當我轉過頭看著凝視著這一切、看呆瞭瞭的夏雪平,於是話到瞭嘴邊,我又不知道我該不該開口。
“……你們……這是在幹嘛啊?”夏雪平看著艾立威,詫異地問道。
“今天是我的生日,雪平。你忘瞭麼?”
燭光反射在艾立威的眼窩裡。
我看到瞭他在盯著夏雪平的時候,他眼睛裡那充滿溫柔和愛意的光。
“哦,這樣啊!呵呵,對不起啊,今天我忙忘瞭。我知道,組裡有人過生日,按照咱們一組的老規矩,是應該組織慶祝的,抱歉瞭哦。”夏雪平對艾立威不好意思地笑瞭笑。
“沒關系,雪平,有你在,就是給我最好的慶祝。”
“嗯?……什麼、什麼意思?”夏雪平被艾立威這句話驚住瞭。
艾立威端著蛋糕,對夏雪平說道:“雪平,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希望,你能夠在我生日這一天,成為我最美好的禮物。”
“不是……我……”夏雪平睜大瞭眼睛看著艾立威,一時語塞。
艾立威卻沒管夏雪平想說什麼,兀自繼續說道:“七年前,我進瞭市局,被分配到瞭重案一組成為瞭你的手下。剛開始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我的夏組長,是一個漂亮卻不近人情的美女。可那時候的我,十分叛逆,對於你說的話、讓我做的事情,我一直都在抗拒和顧忌——哈哈,那一年,我仿佛把我這輩子的架,都跟你吵完瞭;可是,後來就在那一年,在我遇到瞭危急關頭,你卻絲毫不計較我之前對你的惡言相向,自己沖在瞭我的身前,替我擋瞭一顆子彈。”
“呵呵,這個……你用不著這麼客氣!身先士卒,這都是我應該的……”夏雪平客氣地對艾立威說道。
“雪平,請你等一下,讓我把話說完,好嗎?”艾立威眼神溫柔地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嘴唇微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然後,艾立威接著說著:“……五年前的一個夏天,那天我出警去追查毒販,遭到瞭販毒集團的回擊,我本以為,自己就要死在舊工廠那裡瞭,卻沒想到你居然開著車殺瞭過來,一把抓住瞭我的衣領,直接把我拽上瞭車子救走瞭我……誰曾想後來販毒集團的車隊把我們包圍住瞭,於是我們倆,就隻有我們倆,開始瞭跟販毒集團的槍戰;你明明是來救我的,可結果你最後傷的比我還重——那天是我第一次由衷地擔心另一個人,在照顧你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他們都叫你‘冷血孤狼’,但其實你外冷心熱,你是個有血有肉,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於是,我從那一刻,開始逐漸關註你、在意你,開始逐漸為你著迷,直至你生活中的一切都成為瞭可以讓我魂牽夢繞的東西——但我也經常問自己,你是上司,我是下屬,我真的配麼……
“三年前的時候,你在搶劫團夥製造的火災現場為瞭解救人質,也為瞭我、還有我們一組的所有同事先行撤離,意外地把自己的後背燒傷瞭;傷還未愈,你就又投入到瞭工作之中。那個時候,無論誰關心你,你都咬著牙微笑著說一句‘沒事、我還能挺住’——我知道一個女人這樣拼命,在背後會承受身體上多大的疼痛,和心靈上的多麼難熬的苦楚,但你依然每天都微笑著面對大傢……從那天起,我便下定決心,要保護你照顧你一輩子。
“兩周以前,你再一次受傷瞭……在此之前,我真的你以為你是在跟那個段捷談戀愛,其實我心裡很不舒服,每天一想到你下班的時候坐上瞭那輛白色BWM、跟段捷有說有笑,我都難以入睡;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跟他並不是真正的戀愛——哈哈,這麼說,或許是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但是我其實真的好開心!我又可以有機會,名正言順地照顧你瞭;而當你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而不是其他的誰,我真的、由衷地覺得很榮幸!因為我知道,這是上天對我的眷顧、也是神的指引!我註定要承擔起你的馀生!”
夏雪平聽著這些話,這一次倒是沒臉紅,可是她從頭到腳的狀態,卻顯得手足無措——我真怕她會過呼吸、然後暈過去:“我……我……唉……我其實……”
“雪平,雪平,請你聽我說完好麼?”艾立威打斷瞭夏雪平的話語,絲毫沒給她留任何解釋或者聲明的馀地,接著對夏雪平說道:“我知道,我們年齡上有差距、地位上有差距,你會覺得跟我有代溝、你又曾經離過婚……你會有種種顧慮;但是,我想說的是,你我都是勇敢的人!今天我站在我們的辦公室裡,捧著自己的生日蛋糕,我想把這整塊的生日蛋糕、以及我整個人都獻給你,我有勇氣對你說出這一切!
“而你,雪平,你在面對歹徒的時候可以冷靜地開槍、你在面對輿論的時候可以不卑不亢,你一直都勇往無畏、所向披靡,又為何不能在感情上,做一個勇敢的、敢於直面未來的人呢?”
夏雪平看著艾立威,並且艾立威越說,她的眼眶越紅,直至最後落瞭一滴感動的淚。
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似乎他們一直以來,就沒見過夏雪平掉眼淚。
我不得不承認,艾立威說的這些話,確實句句都可以直擊夏雪平的心坎;夏雪平也確確實實就是艾立威口中說的那樣的人,所以,這些話把夏雪平感動到,也很正常。
——然而,這不是一句普通的品德評判或者感恩贈言;這是一場表白,一場他媽的預謀已久的表白。
此時此刻,我真的想直接大步走過去,扇艾立威一個耳光,拉著夏雪平的手往外走——如果,夏雪平對我來說是一個普通的美麗的女孩的話;但她是我媽。
而且從法律意義上講,她對我沒有撫養權,跟我又不是同一個傢庭的成員,她在法律意義上跟我沒關系;所以,我還有什麼資格能夠做這些。
夏雪平看著艾立威誠摯的眼神,低下瞭頭,緊接著,她突然轉過頭看瞭我一眼。
——她又掉瞭一滴眼淚,看瞭我一眼。
而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一間無形的牢籠禁錮在瞭原地,一動也不能動,甚至呼吸都有點困難。
隻聽艾立威繼續說道:
“雪平,請你勇敢點!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願意跟你在一起!一直是你在照顧這個城市、保護這個城市;那就請你再慷慨大方一些,給我一個照顧你、保護你的機會,可以嗎?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不知是誰帶的頭,辦公室裡的所有人開始起著哄。
我似乎經歷過一樣的場景,那時的我,還是個初中生;也是同樣的燭光、彩燈,教室裡同樣有一群人在喊著“答應他、答應他……”
那天教室裡的配樂是張傑的《我們都一樣》。
那天是那個英語課代表的生日;
那個女孩答應瞭那個男生的表白。
而我那天什麼都沒有做,我主動走開瞭。
隻是回到傢後,把我曾經跟風買過的張傑的所有CD全都掰碎瞭,以至於在我後來喜歡上鄧紫棋的時候,都因為張傑的出現,我一集《我是歌手2》都沒看……
而今天,雖然我沒有走開,我卻依舊什麼都沒有做——不是不想做什麼,而是做不瞭,我根本沒有權力做什麼;但我清楚,對於我來說,從今天開始,五月天在我的心裡也死瞭。
“答應他!答應他……”
屋子裡的其他的,全都興高采烈地呼喚著。
夏雪平看著我,抿瞭抿嘴唇,眼中掉瞭第三滴眼淚,咬瞭咬牙,似乎下瞭什麼決定,轉過頭準備對艾立威說話。
我分明感覺到心肌一緊……
“對……”
夏雪平剛開口,第一個字隻說瞭一半,辦公室裡的燈就被全部打開瞭。
走進屋裡開燈的人是沉量才,他雖然依舊盛氣凌人,但是臉色並不怎麼好看。
他進門的時候特意白瞭我一眼,接著對屋子裡所有人說道:“幹什麼、幹什麼?造反啊?關瞭!去把彩燈關瞭!還有,艾立威,把你手裡蠟燭熄瞭——局裡的規章,連抽煙都規定要在室外抽!誰讓你在辦公室點明火的?”
在沉量才的旁邊跟著保衛處的同事,而徐遠,一臉憤怒地按著辦公室裡的一切。
辦公室裡,瞬間又恢復瞭安靜。
徐遠咬著牙,用鼻子呼出一股氣,接著皺著眉大聲喝道:“何秋巖!夏雪平!你們倆跟我來!”
夏雪平不明就裡,我卻大概清楚瞭徐遠為什麼要把我叫去,我心裡早有準備。
“——不像話!”
我跟著徐遠進瞭辦公室以後,徐遠就對我怒斥瞭一句,緊接著還往桌面上直接拍瞭一巴掌。
“局長,怎麼回事……”夏雪平看瞭我一眼問瞭一句,然後走到瞭我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瞭我,又看瞭看徐遠。
“你還問我怎麼回事?……哼!雪平,你這兒子可真隨你啊!你這邊玩瞭一把‘桴故不鳴’,他這邊就來瞭一招‘先斬後奏’!”
徐遠話音剛落,門口又進來一個人。
“局長,我來啦……”丘康健提瞭提眼睛,性性地跟徐遠鞠躬行禮,然後走進瞭辦公室。
“你還知道我是局長吶,丘康健?我跟你私下關系好、信任你,可是你說說,你怎麼對我的?——‘假傳聖旨’、‘偷梁換柱’啊你!你下一步,是不是還要玩一出‘挾天子以令不臣’啊?乾脆我辭職,你來做局長!好不好?”徐遠憤怒地指著我和丘康健,大聲斥責道:“你!還有你!跟我組團玩三十六計是吧?”徐遠又對著夏雪平吼道:“知道剛才誰給我打電話麼?——地方黨團聯盟副主席!你們傢何秋巖今天中午,他帶著丘康健偽造的公函,領著新涇街派出所的人去抓人去瞭!還要給人傢直接移交到檢察院!”徐遠接著又轉過身,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何秋巖,你很威風啊!DC漫畫看多瞭吧?以為自己是蝙蝠俠呢?——慈靖醫療那個姓崔的畜牲,他知道你何秋巖今天行動程式違規,直接投訴到省員警廳和地方黨團聯盟去啦!哼哼,地方黨團的大佬都準備支持崔烈,起訴咱們市局呢!我徐遠當員警他媽的快三十年瞭,在那幫政客面前,從來就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而且事情還確實發生瞭,我他媽還不能還嘴!”徐遠接著又指著我的鼻子訓道:“你真行啊,小子!我問你,抓捕崔烈的事情局裡立案瞭嗎?檢察院發批文瞭嗎?我同意瞭嗎?老沉同意瞭嗎?你們組長同意瞭嗎?”
我咽瞭口唾沫,然後開口說道:“……你們仨今天不是去省廳開會瞭嗎?今天事發突然,我也來不及等你們把會開完……”
“那你們組裡總有人代班履行組長職務吧!你跟艾立威說瞭嗎?”
“我說瞭!局長,我早上就跟他說瞭,他不同意!”我看著徐遠,言辭堅定地說道,“而且我還想去找邵處長,但是邵處長出緊急外勤瞭,我聯繫不到他。局長,我知道,今天這件事我是操之過急瞭,中間好多步驟都被我故意省略瞭;但是我沒辦法!——今天我妹妹學校要去到‘慈靖醫療’體檢,上午她的朋友就來找我報案,並且告訴我市一中路派出所根本不受理。慈靖一直在給全市的色情娛樂會所幫忙誘騙少女、逼良為娼,我這是下下策,局長!我不能看著我妹妹被推進火坑裡!”
徐遠氣衝衝地瞪瞭我一眼,停頓瞭片刻,不停地指著保衛處處長聞天語說道:“——你去,去給我把艾立威叫來。”
幾分鐘後,艾立威一副坦然的樣子出現在瞭徐遠辦公室裡:“局長,您找我?”
徐遠閉著眼睛,顫抖著嘴唇,話未出口手指頭先指瞭出去:“——艾立威,我問你!呼……何秋巖這小子說,早上他跟你小子說過,要申請抓捕慈靖醫療中心的院長崔烈,有沒有這個事情?”
艾立威看瞭我一眼,動瞭動咬肌,對徐遠說道:“有這麼個事情。”
“那你為什麼不同意!”
艾立威抬頭又看瞭我一眼,接著對徐遠說道:“局長,他這個事情,不符合規定啊。”
“什麼規定?嗯?你代理履行組長職務,你不是有權力使用‘非常行動權’嗎?——就算是我、沉量才、夏雪平都不在,老邵也不在,你不是也可以帶人去抓人嗎?啊?”
“沒錯,局長!這話您沒說錯,”艾立威站直瞭身子,昂首挺胸地對徐遠說道:“但我的意思是,正是因為何秋巖警員的申請不符合規定,所以我才沒使用‘非常行動權’。我這也是謹慎行事!”
“什麼意思?”我轉過身質問著艾立威,“艾立威,你早上可不是這麼說的啊?你早上跟我原話說的是什麼?——‘這個事情不是我咱們重案一組的職責’,‘咱們的職責是偵破重大惡性案件’,這些話都是你的原話吧;你還說‘抓黃、抓欺凌未成年少女這種事情,應該交給涉事街道派出所和風紀股管’,還問我什麼‘你手裡拿著三張光碟、是對女初中、高中生的性侵記錄,這裡頭有你妹妹嗎’、還說需要‘局長和副局長蓋章’、總務處沒有‘局長、副局長的決定權’!你壓根就沒跟我提起過你有‘非常行動權’的事情!艾立威,你這分明就是在逃避責任!而且,你還拿前來報案的市一中學生韓琦琦的傢庭背景說事兒,你說她是張霽隆的繼女,又因為張霽隆是黑社會份子,所以她說的話也不可信!這都是你原話吧?”
“哎、哎、哎?我說秋巖,你用不著跟局長面前扯這些!”艾立威一臉成竹在胸的樣子看著我,對我反駁道:“而且有些話,你說我說過,我就真的說過啦?我問你,有誰聽見瞭?有誰能為你作證?”
“……你!”我被噎住瞭。
他說的沒錯,早上我跟他提這個事情的時候,他是把我交出去單獨談的;那時候我也沒覺得會有什麼問題,所以就一個人跟他出去瞭……
靠!原來他在這等著我吶!
艾立威看瞭看我,接著說道:“——何況這其中有些話,我說錯瞭麼?而且還有一點:我為什麼說你這個事情不符合規定?你口口聲聲說,那個叫韓琦琦的女孩,來找你‘報案’,那既然是‘報案’,請問你做筆錄瞭麼?就算是沒做筆錄,起碼也應該到咱們一樓的接待收發室做個登記,對吧?你帶她登記瞭麼?”
我更說不出來話瞭……
因為這兩個接受報案的必要程式,我確實沒帶韓琦琦做。
——我默默地低下瞭頭。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唉……”夏雪平輕歎瞭口氣,皺著眉頭,失望地看瞭我一眼。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何秋巖?”徐遠瞪著我,對我問道。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我深吸瞭口氣,“是我不遵守紀律和規章,我認瞭;但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能看著我妹妹被人推進火坑裡!”
“哦?你妹妹啊!美茵也會受到威脅?——秋巖,你怎麼不早說啊?”艾立威轉過頭,煞有介事地看著我說道,“你要早說雪平姐的女兒會……我當時就會下命令去抓捕的啊!還等什麼中午?早上我就把那什麼慈的院長給帶回來瞭?”
“你!——你要點臉,行嗎?”我看著艾立威,惡狠狠地咬著牙,“我他媽又不是沒告訴過你美茵會出事!我跟你至少把這話說瞭三四遍瞭!可你早上怎麼說的?”
“……秋巖,咱們要是這樣說話,可就沒意思瞭啊!你早上跟我說要去抓人這件事的時候,旁邊可一個人沒有,咱們走廊的監控也不收音;你剛才指控說我說過那些不三不四的話,我就不跟你計較瞭,你現在又說你跟我提過美茵這檔子事,請問誰能證明啊?我知道,你一直就看不上我,但是你也不至於冤枉好人吧?”
“你他媽……”
我剛要罵一句,卻被夏雪平喝止瞭:“你們倆都夠瞭!還嫌重案一組的臉沒被丟盡嗎?”
艾立威看著我,冷笑瞭一聲。
我隻能默默地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徐遠直接坐到瞭椅子上,瞟瞭一眼夏雪平,對她問道:“雪平,這個禍是你們組的人闖的。你說說,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吧?”
“局長,何秋巖是我的下屬,又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有管教無方的責任。我願意根據局裡的規定和員警手冊,跟何秋巖警員一起承擔責任,接受處理。”
“——我問的是他你準備怎麼處理!”徐遠厲聲問道。
“停職一周,記過一次。”夏雪平說道,我有些忿忿不平地看著夏雪平,夏雪平則緊盯著徐遠的眼睛。
——其實我這也是氣糊塗瞭,所以對夏雪平的提議有點不領情;我後來才知道“停職一周、記過一次”,對我所犯下的錯誤是極輕的,正常的處理是直接開除。
夏雪平雖然說話冷冰冰的,但是她確實已經是為我跟徐遠說情、而且自己把這件事情拍板瞭;而按照規章,下屬闖瞭禍,夏雪平要被罰扣一個月的工資,並且寫一份萬字檢討書、留入工作檔案。
徐遠嚴肅地看瞭看我,又看瞭看夏雪平,接著他皺著眉笑瞭:“呵呵……行啊!行!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徐遠接著又看瞭眼丘康健,對他問道:“我應該怎麼處理你啊?”
“跟雪平一樣……按照局裡規定和員警手冊處理唄。”
“這叫什麼話?是‘跟雪平一樣’,還是‘按照局裡規定和員警手冊’處理你?——你這都是第二次瞭,丘康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夏雪平的處理結果可不一樣!”
丘康健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丘康健的處理,是罰扣兩個月的工資、停職三天,並且需要上交萬字檢討,記嚴重警告一次;但念在其身居技術部門要職,這兩個月的每月60塊錢的崗位津貼,相當於食堂的餐費,還是照發不誤的。
“行瞭行瞭!都先滾蛋吧!我還得給地方黨團聯盟本部打電話,賠禮道歉呢!……我也真是不知道哪輩子做的孽!本來我不想跟那幫混政治圈的打交道,偏偏攤上你們這群手下!”
“等一下,局長!”我對徐遠問道,“要怎麼罰我,我無話可說!但是崔烈和那幫醫師、護士他們都不能放!他們每個人都……”
“我知道!我用不著你來教我!”徐遠瞪著眼看著我說道,“……現在那幫人我已經送去拘留所瞭,而且市檢察院我已經打過招呼瞭!地方黨團的人想出手營救也救不出來!明天市一中照常體檢——我聯繫過瞭,讓我們警部醫院的大夫護士直接去他們學校,這總可以瞭吧,我的何大少爺?我隻是說,我要跟地方黨團本部打個電話!我抓瞭他們的人脈,我總得做點面子工程吧?我說我要放人瞭嗎!”
“……謝謝局長!”我性性地對徐遠說道。
“都滾吧!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徐遠揮瞭揮手。
所有人都走出瞭徐遠辦公室。
沉量才看著我,也補瞭幾句:“你呀,也長點腦子!你這事情,如果被捅到媒體那裡去,又得有一幫人跟風說‘政府在揮霍公信力’啦,你懂不懂?一句‘程式不公義’,咱們市局能被社會罵十年,你知道嗎?”
我確實沒什麼可說的,隻好點瞭點頭。
“哼!還跟他說這些幹什麼……剛進局裡才多長時間,就讓局長親自幫著擦屁股……”艾立威從我身後擦肩而過的時候,都囔瞭一句。
我聽瞭之後,心裡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瞭,直接伸出瞭一拳,揍在瞭艾立威的鼻子上。
瞬間,艾立威的鮮血嘩嘩之流。
沉量才和丘康健立刻把我拉開瞭,夏雪平看著靠在牆上的艾立威,連忙詢問著他是否有事。
我和艾立威都咬著牙,相互都沒出聲。
我現在一門心思,就想多打他幾拳;而艾立威,則是靠在牆上,一直用雙手不斷地掐著自己的鼻梁……他似乎看都不敢看夏雪平一眼,連忙背過身去蹲下瞭身子,雙手就沒離開過自己的鼻子。
我這邊正跟沉量才和丘康健撕扯著,結果眼前一白,我就聽到瞭“啪”的一聲巨響,耳朵裡立即嗡聲不斷……
是夏雪平打過來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直接給我扇倒在地。
“你能不能不犯渾瞭!你已經夠讓我失望的瞭,你知道嗎?”
聽著她的這句話,我感覺雖然我臉上並不是那麼疼——打得特別響的巴掌,真不一定會疼到哪去——但我在這一刻,就是突然站不起來瞭。
“姓夏的,這畢竟是你兒子!你下手也太重瞭吧!”沉量才看著夏雪平,不服氣地說道。
夏雪平聽瞭,也不說話瞭。
“……這樣吧,量才副局長,”丘康健對沉量才說道:“你帶秋巖回宿舍吧,我跟雪平去幫小艾止血。”
“行。”沉量才點瞭點頭,一把拽起我的胳膊,“走吧,小子?”
沉量才和保衛處的人把我送到瞭寢室以後,什麼也沒多說就走瞭。
我一進屋,連燈都沒開,就直接走到窗戶邊搬瞭把椅子,默默地看著窗外。
月朗星稀,我的心裡卻一片陰霾。
差不多半個小時以後,我的房門被人敲響。
“進來吧。門沒鎖。”
夏雪平看瞭我一眼,走瞭進來。
她進瞭屋子之後也沒開燈,尷尬地在門口雙手扶腰站瞭一會兒,看我沒什麼反應,便直接走到瞭沙發旁邊坐瞭下來。
“……臉上疼麼?”夏雪平柔聲對我問道。
我沒說話、沒有任何動作,我也沒用正眼看她。
“還在生我的氣麼?”夏雪平又小心翼翼地問瞭一句。
我轉過頭瞟瞭夏雪平一眼,接著又把扭過頭看著窗外。
此時的我有點不想開口,我也不知道,如果我開口,是不是會控制不住情緒。
“你……你做錯瞭事情,是應該受罰。你違反瞭局裡的規章、工作上有疏忽,這確實是你的不對……我想跟你說的是,你去抓人這件事情沒錯,你也沒抓錯人;徐遠正在氣頭上,何況他的話也都有道理,我不能不順著他說話;我20幾歲,剛從交警大隊轉職進入重案組當刑警的時候,也走過很多彎路。媽媽這輩子就這樣瞭,我不想讓你再把我走過的那些彎路再重新走一遍,你明白麼?”
我背對著夏雪平,對她問道:“說完瞭麼?說完瞭該讓我說兩句吧?”
她沒說話。
我轉過頭,對她問道:“你準備怎麼回答人傢艾立威啊?”
夏雪平坐在沙發上,急促地吸瞭口氣,然後又緩緩把那口氣呼出。
“我在問你話呢,夏雪平。人傢艾立威對你正式表白瞭,你準備怎麼回答他啊?”
我看著夏雪平的眼睛。
她的眼神複雜,像是用猶豫、驚惶、溫柔、暖心與回味拌成的一盤虛無沙拉;我心底裡,卻扔殘存一絲期待,我希望她告訴我她已經拒絕瞭,徹底斷瞭艾立威的念想,這樣的話,她目前不屬於任何人,她也就有很大的可能,在將來隻屬於我……
“我已經跟他說瞭。”
已經——Already…Deja…
無數個表達過去分詞的辭彙衝擊著我的神經。她已經回答他瞭。
“……你怎麼說的?”我顫抖著聲音問道。
“我跟他說,‘你再讓我考慮考慮再說吧’。”夏雪平關切地註視著我說道,她的語氣很是平常。
“考慮考慮再說……”
呵呵。
我剛剛的短暫的白日夢,似乎被敲碎瞭。
“那你喜歡他麼?”我又追問道。
“我?”夏雪平目光變得遲滯下來,接著又繼續抬起頭微皺著眉看著我,“我不知道……這個我也沒多想,我隻是跟他那麼一說,我不是急著想要過來看看……”
“哼!……你有什麼可考慮的?”我直接無禮地打斷瞭她的話語,對她吼道,“你告訴我,有什麼可考慮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憤恨地說道,“——一個站在多少個殺人惡魔、窮兇極惡的悍匪歹徒面前,一個背負著無數唾駡和質疑的夏雪平,在開槍的時候都可以那麼果斷;可為什麼偏偏這個問題上,你還得考慮呢?”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平依舊低著頭,說話的聲音裡帶著些許委屈。
“呵呵,不,你‘知道’!你怎麼不知道?你明明就是知道!”我負氣地說道,接下來我的眼睛裡也不爭氣湧出瞭淚水:“你剛剛在走廊裡,為瞭他,你打瞭我一巴掌!你還敢說你不知道?——喜歡他你就直說嘛,還幹嘛藏著掖著啊!”
夏雪平聽罷,立即抬起瞭頭,無辜地看著我:“我不是因為他才那樣對你的!我是想讓你冷靜冷靜!你剛剛那樣在徐遠辦公室門口,混不吝得像條瘋狗——我不那樣做,怎麼能制止你?秋巖,你已經犯瞭這麼大的錯誤瞭,難道還想再落下個‘挑起內部矛盾、霸凌同僚’的口實,在自己的檔案記錄上再添一條罪狀麼?”
“我‘霸凌同僚’?”我看著夏雪平,對她質問道:“艾立威剛才在徐遠面前說的那些話全都是謊話!到底是誰‘霸凌同僚’啊?他之前跟你說什麼‘為瞭你、為瞭你的女兒可以赴湯蹈火’之類的話,可今天我跟他說我著急要去救美茵,他基本理都不理!他在你、在徐遠面前就是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這麼不要臉的人,我怎麼可能壓住火不揍他?”
“可他說的事實。”夏雪平語氣冰冷地對我說道:“你沒給韓琦琦做任何筆錄、錄音,哪怕就在接待室登個記也好,這些你都沒有,這是事實;之前你去找他說話,請求他抓捕罪犯的時候,你身邊沒有任何人聽到瞭你們之間的對話,這也是事實。”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信他不信我咯?”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夏雪平,“我真傻……徐遠畢竟是徐遠,我還以為你會不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秋巖!”夏雪平對我辯解道,“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問題!……我的意思是:我想讓你明白,如果你沒有任何準備、沒有任何旁證的話,你說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會被人懷疑。你口口聲聲說你說的才是真的、他說的是謊話,可你拿不出任何證據、然而你又是率先提出指控的那個人,因而,在旁人心中,你才是有說話有漏洞的那一個……”
我知道她說的都是正確的道理,但是此時此刻我就是聽不進去;剛剛艾立威捧著燭火和蛋糕對她表白的時候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你,是不是認為你自己,對我來說,呵呵,也是旁人咯?你怎麼就不能站在我這邊、支持我呢?夏雪平,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從來就沒有跟你親近過?在你心裡,我就應該跟你保持,你跟父親離婚以後從傢裡搬出去開始、到我從警院畢業以前保持的那種距離?”
夏雪平無奈又落寞地看著我:“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說……”
“不是這樣?是,你之前也打過我,你六、七年前在派出所扇過我一巴掌;我在你傢裡的時候,你也打過一巴掌;最近一次還推過我一跤……但這些,我現在都不怨你瞭,因為這些,你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倆之間的關系,你才出手打我的;可今天,你居然為瞭一個區區的艾立威打瞭我!還是在他跟你表白之後!——還有,我之前問過你你喜歡不喜歡艾立威,你跟我說的是不可能、你還拿我跟你的關系跟他對比,可在今天,在他講瞭那麼一大通話以後,你口中的‘不可能’就成瞭‘不知道’!你還說你要考慮考慮——夏雪平,你被他感動瞭,對吧?我看得出來!”
夏雪平低著頭,對我說道:“我……的確,我承認我是被他感動瞭,但是……”
“呵!被他感動瞭……你夏雪平這塊冰,也有被人融化的一天啊!”我冷笑著對她說道,“他是不是平常每時每刻都在感動你呀?——他自己說過,我也聽不少人說過,全局能做到把你這冷血孤狼隨時隨地逗笑的,隻有他一個!他可真能耐!你說說,夏雪平,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你明明就是喜歡他!你為何就不能在我面前直白地講出來呢?”
“因為他跟距離其他人比起來,確實給我的感覺是很能理解我的!他確實看起來對我也很包容、很照顧!他說的這些話,之前從來就沒有其他的外人對我這麼說過!……我為什麼連被感動都不可以呢?”夏雪平很委屈地看著我。
“我跟你沒有說過嗎?我難道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嗎?可我跟你說完之後,換來的是什麼?我跟你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從來就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態!”
“可你是我兒子啊!我今天對他這些話作出的反應,怎麼能跟你說出來的話的反應一樣呢?”
夏雪平又一次流瞭眼淚,她眼睜睜地看著我,近乎完全沒有眨眼。
我看著她苦笑著,語氣也放平和瞭下來:“哈哈,又說回來瞭……所以說嘛!呵呵……之前在病房裡,我問你,你喜不喜歡他的時候,你說他跟我一樣,都是你的下屬,不可能;我說我們不一樣,你還不太願意聽。請問你,我的夏組長大人,我怎麼跟他能一樣呢?他隨便說說情話,就把你感動得落淚,我說兩句認真的情話,我就睡大逆不道;他可以照顧你、包容你,無微不至關心你,這對於你來說都是欠下的人情,而我照顧你、包容你、無微不至,深刻地記著你最愛吃的早點,每天早上連懶覺都不睡,就為瞭讓你吃上一口熱乎的早餐,但這在你眼裡看來都是一個兒子對母親應盡的孝順,對吧?更何況,他可以對你產生男女之情,他可以追你,他可以串聯一組所有的好事兒男女,給他搞一場party,來幫他跟你表白,還可以在旁邊起哄、喊著‘答應他’、‘在一起’,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而我呢,哪怕是對你產生一點曖昧的念頭,都是亂倫!你對我的態度就像是見到瞭染瞭傳染病的病人一樣,敬而遠之!——你告訴我,夏雪平,我怎麼可能跟他一樣?別人傢的孩子在外人面前,永遠是高人一等的;可我呢?我偏偏是你夏雪平的兒子,我又偏偏對你產生瞭我自己也知道不應該產生的情感,於是在這個艾立威的面前,我不隻比他低瞭一等!”
“我畢竟沒有答應他!”夏雪平咬著牙,半天擠出瞭一句。
“那你還想怎麼樣?你不是也沒拒絕他嗎!”
“——因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平也歇斯底裡地對我叫道。
說完,她嗚嗚地哭瞭。
而我則坐在窗邊,什麼都沒做,就這樣一直看著她哭。
從小到大,我第一次看她這樣毫不顧忌地哭著。
有那麼一刻,我很想坐到她身邊,把她摟在懷裡,讓她趴在我胸口徹底哭出來——甚至在我潛意識裡我已經坐過去、摟住她瞭;但是,艾立威剛剛表白的那一幕,已經成為瞭我心中的陰影。
艾立威明明也應該清楚,我對夏雪平產生瞭超越一般母子的情愫,可是他今天依舊來瞭這麼一出戲,他已經擊傷瞭我的自尊;而夏雪平對於他的問題不清不楚的回答,更是如同一顆子彈一樣,擊透瞭我的心——不,之前段亦澄打在我身上的子彈,以及在我肋下插進去的那半隻碎威士忌酒瓶,都不如現在這麼疼。
於是,我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哭著。
我才委屈得很,該哭的那個應該是我。
夏雪平足足哭瞭十分鐘,她哭完之後,呆呆地看著我,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什麼都沒有說。
然後,她直接站起身,背對著我,用手背拭去淚水;打開門之後,她就走瞭。
連門都沒有關上。
我看著她的背影遠去,一轉身,消失在樓梯口。
沒過一會兒,廖韜和他那個在會計事務所工作的女朋友從屋裡走瞭出來,兩個人在門口親熱瞭一會兒。那女孩轉過頭看著我對著走廊呆呆發愣,對廖韜指瞭我一下。
廖韜看瞭我一眼,便摟著他的女友走瞭過來。
他前腳和他女友剛進門,佟德達也上瞭樓,站到瞭我的門口。
“秋巖,秋巖?這是怎麼瞭?”廖韜對我問道。
我一聲不吭,看著他,咧著嘴對他笑著。
“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之一,嘿嘿,獨孤善華,韓國人。”
“你好!”獨孤善華對我擺瞭擺手。
“喲,廖大探長,有這麼漂亮的女友,真是羨煞仙人啊。”
我一邊假笑著,一邊對廖韜和獨孤善華說道。
獨孤善華看著我的笑,往後退瞭一步,跟廖韜用韓語嘰裡咕嚕說瞭一堆,廖韜也用韓語嘰裡咕嚕回答瞭一堆,接著小心翼翼看著我問道:“秋巖,你……沒什麼事吧?”
“你看,我,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麼?”我依舊笑著,幾字一停頓,對廖韜說道。
廖韜看瞭看獨孤善華,又看瞭一眼站在門口的佟大爺,對我說道:“剛才……我女朋友好像聽到你跟你們夏組長吵架瞭?怎麼,又鬧矛盾瞭?母子倆沒有隔夜的仇,有什麼話不能說開?咱們是年輕人,該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不能站在我的立場上說話!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要幫著別人說話!為什麼我按你們說的做瞭,最後還是什麼都搞砸!為什麼沒人看出來,我才是最委屈的哪一個嗎!”
我終於爆發出來,對著廖韜喊道。
滿走廊都是我的回聲。
“……走吧,小廖。”佟德達對廖韜說道,“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那秋巖,我們……走瞭?”廖韜對我問道。
“滾好,不送!”
我的臉上依舊堆著笑。
“門幫你關上瞭?”
“嗯。”我點瞭點頭,接著又叫住瞭佟德達,“佟大爺,等一下——如果今天、明天、後天……往後無論哪一天,有人想要來寢室看我,麻煩您轉告她:就說,何秋巖已經死瞭。”
佟德達沒說什麼,讓廖韜關上瞭門。
一股濃烈的苦味從嗓子眼裡襲上全身。
門一關,我已經泣不成聲。
我,何秋巖,從小到現在21歲,沒經歷過什麼愛情,沒談過一個像樣的戀愛。
初中那年喜歡過一個女孩,在那個女孩的生日上,一個男孩帶走瞭她;上警專後玩約炮遊戲的時候,認識瞭一個健美、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然後我發現那是我同寢室的兄弟的女友,接著我便跟她用一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方式保持著肉體關系,卻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談戀愛;我一直喜歡我自己的妹妹,可就在我終於要下定決心跟她表白的時候,她卻告訴我她喜歡上瞭自己的父親;然後,我在某一天突然發現真正對我能說得上不隻是“喜歡”而是“愛”的,是夏雪平,我的媽媽,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打動她;也就在這個時候,與她朝夕相處將近七載的那個我最討厭的艾立威,跟她表白瞭;而她對他的回復,含糊其辭。
沒錯,或許在床上,我已經睡過瞭手指腳趾加一起都數不過來的女人,我在性愛上已經是一個風月老手瞭;可我在精神上,我他媽就是一個loser!
難道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麼?一輩子註定睡遍所有姑娘;卻得不到她們任何一個人的心?我也不是故意想去風流浪蕩的啊!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直在專心、認真喜歡一個人,可就是得不到;而其他的人卻總可以很輕鬆地拽走我身邊用心喜歡著的那個人?
為什麼!
……
也不知道我哭到瞭幾點,我哭得累瞭,哭到頭重腳輕,我掛著滿臉的淚水躺到床上睡瞭,衣服也沒脫、臉沒洗牙沒刷,直接睡著瞭。
第二天一大早我6點鐘就醒瞭,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一隻小蜘蛛發著呆,一直到八點鐘我才下床。我理瞭理衣領,穿上瞭鞋,就下瞭樓。
太陽初來得晚,空氣中還有朝露的氣息,就像是也剛哭過瞭一宿一樣。
我煞有介事地去瞭一趟辦公室,夏雪平已經坐在電腦前打著字。
她今天戴上瞭她那副黑框眼鏡,可即便有眼鏡遮擋,還是可以看出來,她雙眼紅腫的樣子。
在我進到辦公室裡以後,她看瞭我一眼沒說話,轉頭繼續打著字。
我也沒說什麼,直接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收拾著自己桌面上的東西。
旁邊昨天參與幫著艾立威表白的那些人,倒是在一旁交頭接耳起來,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碰巧,這個時候艾立威背著自己的斜挎包走瞭進來,手裡還拿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一袋點心,還有一個小號塑膠袋包著的東西。
“早啊大傢!”艾立威大聲對屋子裡所有人打著招呼,看瞭我一眼,又走到夏雪平面前,微笑著說道:“早啊,雪平。”
“嗯。”夏雪平抬頭看瞭一眼,“你鼻子……這麼嚴重麼?”
我也抬頭看瞭艾立威一眼,他居然在臉上戴瞭一個跟剛學遊泳的小孩子戴著的那種鼻夾差不多的竹制夾板,固定在他的鼻梁兩側——昨天我那一拳打得有那麼嚴重麼,能直接給他鼻子打歪?
他現在的樣子可真夠滑稽,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哦哦,沒什麼,沒有大礙。”艾立威看著夏雪平,尷尬地笑笑,接著對她說道:“喝吧,我要的豆奶拿鐵,一份檸檬罌粟籽蛋糕,還有這個——這個是眼貼,貼在眼瞼下面有冰敷效果,及時消腫。”
“謝謝你瞭。”夏雪平微笑著點瞭點頭以示謝意。
艾立威可算的真淮,他居然猜中瞭我今早沒去給夏雪平買早餐,也居然猜中夏雪平的眼睛會紅腫。
“嗯嗯,我去忙瞭。”艾立威對夏雪平溫暖地露出個微笑,接著就回到瞭自己的辦公桌上。
屋子裡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我和夏雪平、艾立威之間的事情,成瞭所有人津津樂道的談資。
我站起身,從夏雪平的桌上拿瞭記錄簿,簽瞭個到,就出瞭辦公室。我需要去人事處自述處分原因和決定,並做一下口頭檢討。
剛走到樓梯口,我就被叫住瞭。
“何秋巖你站住!”夏雪平摘掉瞭眼鏡,失落地看著我。
“還有什麼事麼,夏組長?”
“……你今早為什麼不來接我?你今早為什麼沒給我買早餐?”夏雪平對我問道,“你就是要故意跟我置氣!是嗎?”
“我哪敢啊?”我抿瞭抿嘴說道,“……我被停職瞭,不是麼?再說瞭,您自己又不是不會開車、您也有錢,坐公共汽車、搭計程車、叫順風車都能來上班,就算這些都不行,您身邊不還有另一個更暖心、更能讓人感動的小司機麼;而且您桌上不還放著一份星巴克呢麼?快去吃吧,別涼著瞭。”
夏雪平這次沒再多說什麼,轉過身就回到瞭辦公室。
呵呵,果然嘛——看來夏雪平也不過是個普通女人而已,隻要有人能夠感動到她,她的心境就會轉變。
我心涼瞭,都不如咖啡涼瞭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