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我分不清自己是暈倒還是睡著,但我確信自己做瞭個夢。

  夢見自己回到瞭學校裡,學校裡的老師在講課——講的,居然是性教育的課程,黑板上用此貼貼著的,居然是“江戶四十八手”的男女性愛姿勢;講臺下的同學們,竟然沒有一個覺得害羞的,反而都聽得津津有味。

  這時,我身邊的同桌突然站起身,對老師問瞭一句:“老師,請問女生自慰和做愛,真的會舒服麼?”

  老師嚴肅地回答:“我給你打個比方吧:人挖鼻孔的時候,會覺得舒服麼?”

  臺下的學生哄堂大笑。

  我卻覺得有些怪異——這個對話怎麼那麼像好幾年前,在飯桌上我聽過的一個笑話?

  這時候,又有個男生站瞭起來,對老師問道:“那老師,既然女生自慰很舒服、做愛也很舒服,那麼為什麼女生們都無法接受強姦呢?”

  老師皺瞭皺眉頭反問瞭一句:“那如果大街上跑來一個人,說要給你挖鼻孔,你願意嗎?”

  臺下又是一片大笑。

  聽著這個笑話,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我醒瞭過來,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張折疊床上——折騰瞭一圈,這玩意又被搬回來瞭。

  “他醒瞭。”

  “辛苦你們二位瞭,護士。”我聽到瞭夏雪平的聲音。

  “沒事。他本來之前應該是受過幾次頭部或者頸部的傷,來醫院的時候頭部又一次被酒瓶砸到瞭,有中度腦震盪;再加上這幾天他休息的不好,沒日沒夜的照顧您,暈過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用胳膊撐起身子,誰曾想我剛一起身,後腦勺就傳來瞭一陣劇痛。我隻好再次躺下,之後發現後腦勺涼絲絲的,伸手一摸,原來剛才我也不知道是撞到椅子還是什麼東西的一下,已經把後腦勺磕腫瞭。應該是護士找瞭個冰枕,給我墊在瞭頭部下方,既能消腫又能止痛。

  “先別起來瞭。你可得務必小心瞭,再這樣受到重擊,萬一造成腦損傷,會成為植物人的!——這可不是開玩笑!”護士對我訓斥道。

  我隻好微微地點瞭點頭,定睛一看,在我的左手背上,也掛著一瓶生理鹽水和葡萄糖。

  “謝謝囑咐,我會好好看著他的。”夏雪平坐在床上,對護士微笑著說道。

  ——真可笑啊,我明明是要來照顧夏雪平的,現在反倒是需要夏雪平來看護我。

  “不用客氣。”兩個護士對視瞭一眼,又都醜怩但卻興奮地看著夏雪平:“夏警官……”“夏警官。”

  “嗯?還有什麼事情麼?”

  “其實,我們兩個都是支持你的——我們倆最近才知道,您就是咱們F市大名鼎鼎的女英雄、'冷血孤狼'夏雪平。我們倆從初中的時候,就聽過您的名號,我一直很喜歡您!”“沒錯,我也是!我是在護校的時候,聽說您的名字的;您在我們護校,是我們所有女孩子的偶像!——您鋤強扶弱、匡扶正義,多帥啊!”

  “那真是再次謝謝你們瞭,我真沒想去做什麼偶像,”夏雪平苦笑道,“'鋤強扶弱、匡扶正義'什麼的,也實在是不敢當……這世間事,往往都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以無關正義的手段報以無關正義的事情。我隻是在捍衛自己的信念而已。”

  “……其實我們想跟您說的是,您千萬別卻理會外面那些,成天隻會喊口號反對您、遇到瞭犯罪、危險和不公平的時候,隻會往後躲,卻什麼都不敢做的社會垃圾們!您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是永遠會有人支持您的!”

  “對!我們永遠都支持您!”

  “嗯,我知道的……我聽說,在我昏迷的時候,你們還出手幫我擋住瞭那些人,謝謝你們瞭!也謝謝你們兩個對我說這些話,我真的很欣慰。”

  夏雪平平靜地說道。

  “那我們走瞭,不打擾您休息瞭夏警官。等下我再來幫您這個下屬小哥拆吊瓶。”“明天您出院之前,我們還會繼續來看您。”

  “辛苦瞭。再次感謝。”

  兩個小護士激動地離開瞭病房。

  ——哦,對啊,她明天就出院瞭。可她現在身上除瞭病號服以外,連件像樣的胸罩和內褲都沒有;但是我現在這個狀態,根本就無法起身,更別說去她傢裡幫她準備一些衣服瞭。

  等病房裡又隻剩下我倆以後,夏雪平才對我擔憂地問瞭一句:“剛才……沒磕疼你吧?”

  “我失憶瞭。”我故意繃著臉說道,“你是誰?我認識你麼?——好像剛才是你給我推摔的,你得嫁給我,一輩子都對我負責!”

  “你少來!問你正經的呢!”夏雪平努著嘴巴說道,“到底疼麼?”

  “……我剛才都暈過去瞭,哪裡還知道疼啊?——現在倒是有點後返勁兒的疼……”我緩緩側過頭,看著夏雪平,問瞭一句:“幾點瞭?”

  “兩點多瞭,你昏瞭將近兩個半小時瞭。”夏雪平看瞭一眼手機,對我說道。

  我長嘆瞭口氣,接著對她說道:“好吧。那你接著睡吧,都已經這麼晚瞭……”

  “我睡不著,”夏雪平看著我,沉默瞭片刻,接著對我說道,“秋巖,我想跟你好好談談,行麼?”

  我伸手撓瞭撓頭,再次嘆瞭口氣:“……那就談談吧。”

  我都知道她想跟我談什麼。

  我心裡一萬個抗拒,但是仍然沒辦法;上一次談完瞭話之後,若不是我使瞭一招苦肉計,讓她對我產生瞭擔心,我估計她應該會不理我;但是不談呢,段亦澄跟她之間的那檔子事情我就沒跟她好好談談,結果我倆差點就徹底誰都不理誰。

  夏雪平坐在床上,胳膊拄在床上扶手搭著的小桌板上面,我等瞭她幾十秒鐘,她也沒說出來一個字,想必她也不知道從何談起。

  半晌,她終於開始說道;“你不應該對我……對你的媽媽,我,那樣做,知道麼?”

  “我哪樣做瞭?”我繼續假裝著失憶,實際上我也是故意耍性子。

  “你……你伸手摸我……”夏雪平羞澀地說道。

  我心裡有些苦,用鼻子輕笑瞭一聲。

  她看著我,沉思瞭片刻,接著對我說道:“秋巖,我覺得……媽媽覺得,你是該找個女朋友瞭。你已經21歲瞭,不是小孩子瞭,當然,我錯過瞭……媽媽錯過瞭你從十幾歲到現在所有的成長經歷,我很抱歉也很遺憾。男孩子在這個年齡,身體上以及心理上確實會有一定的需要,甚至……甚至也會女人有一定的衝動。我反思過,你之前這三……咳咳……之前這兩次,你對我……你對媽媽的動手動腳,你做瞭不得體的行為,媽媽也有不合適的地方,進而讓你會覺得你可以對媽媽膽大妄為膽大妄為,所以對於這兩次的事情,媽媽不怪你。”

  “等一下,等一下——夏雪平,聽你在我面前自稱‘媽媽’,實在是讓我覺得太彆扭瞭!我知道,你這麼自稱,其實也很不習慣……”我對她說道。

  “秋巖,你聽我把話說完行麼?”夏雪平對我問道。

  我抿著嘴,住瞭口。

  “媽媽……”夏雪平長長籲瞭口氣,接著說道,“……我知道,其實我跟勁峰離婚這件事,對你打擊也是很大的;後來那次在派出所,對你也確實造成瞭一定傷害。我很早就清楚,你上警專的初心是什麼,我都懂……你跟美茵的那個事情,我在剛知道的時候,的確氣得有點糊塗;再加上那天晚上,我看到瞭你為瞭調查段亦澄的妹妹接近的那個姓蔡的女孩,跟你在……你們倆在……在親嘴——其實我看到瞭,我看到瞭是她主動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時之間卻克制不住心裡生出的怨氣,所以那天晚上,在警局門口,我也對你說瞭一些過分的、不得體的話。你跟美茵的事情,唉,說到底,是因為勁峰常年不在傢、疏於對你們倆的看管和教育;而我,我自從跟他離婚以後,我就一門心思地撲在案子上面,從沒有過問過你們倆各自的生活和情感,對你們個,我甩手不管瞭……是我對你們倆的失職和忽視——這個是我的錯,我明白,我也認錯,所以我自然也沒資格對你計較這個瞭。”

  “唉……”

  我抓瞭抓自己的頭髮。夏雪平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但是自從她受傷再甦醒以後,她跟我之間的話開始多瞭起來,而且就現在她跟我說的這些話的字數之多,在我之前是無法想像的。

  然而,她沒提及一次她跟我之間的傢庭倫理關系,其實都是在提醒我一次:我跟她終究是母子,而這讓我著實很痛苦。

  我其實很懷念前不久我做的那個夢:

  在那個平行世界裡,我跟她不再是母子關系,而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的,兩者之間而已產生無限可能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哪怕依舊保持著19歲的年齡差,我跟她,僅僅是一個普通的21歲小男生和一個天生麗質的40歲禦姐的戀愛關系,那該多好。

  “夏雪平,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就說吧。”我對夏雪平說道,“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從跟你重逢以後對你的意思,否則,我也不會在看到你和段捷——假段捷,我也不會看到你和他親吻的時候,憤怒成那個樣子:憤怒到我跟自己賭氣,在那麼涼的夜晚、在你住處門前幹坐瞭一晚上——而這絕對不是我作為一個兒子,對於自己的母親,想要給自己找一個潛在後爸的那種寄人籬下,以及面對傢庭支離破碎而無能為力的感覺。想必你也清楚!之前在你那間屋子裡,我也告訴過你類似的話,我其實很——你別怪我說得比較不明事理:我其實很感謝老天爺能讓你跟父親離婚——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你現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剛才說瞭那麼一大堆,到底想說什麼,你就直接說吧。”

  “秋巖……我想幫你找一個女朋友,給你找一個長相漂亮、性格體貼大方的女孩,讓她來照顧你,讓你跟她之間好好地去愛,行麼?如果你喜歡警局裡的,我就在警務系統裡幫你找,市局和其他分局裡面,有很多優質的單身女生;你如果喜歡非警務系統的,我就給勁峰打電話,讓他幫你……”

  說瞭一圈說回來瞭……

  我齜著牙,打斷瞭夏雪平的話語:“嘶……你是想給我找一個對象,讓我可以對她產生移情是麼?可是,夏雪平,我喜歡的是你啊!”

  我盯著夏雪平,停頓瞭片刻,我接著對她繼續說道:“除非你能再咱們警務系統裡、或者整個F市、或者全國給我找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夏雪平,我就認瞭!哪怕是克隆人!”

  夏雪平看著我認真的表情,嘆瞭口氣之後沉默瞭。

  我繼續說道:“呼……不是,我倒是想問問你呀:在你心裡,你覺得,我對你說的這些話、做的這些事,是出於什麼樣的狀態呢?——你是不是以為,我何秋巖是因為找不到別的女孩,你覺得我何秋巖荷爾蒙分泌過旺所以飢渴難耐,而在我身邊就隻有你這麼一個女人可以每天跟我親近,所以,我才枉顧我跟你的血緣關系,我才枉顧世間倫理道德,對你產生的性欲——你告訴我,你是這麼想的嗎?”

  我把話說得直白瞭一點,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皺起瞭眉,臉上有些微紅,卻說不出來一句話。

  “你要真是這麼想的,夏雪平,你也忒把我看得輕瞭——其實這麼跟你說吧:經偵處那個廖韜你知道吧,那個人把娶瞭七個老婆的韋小寶當成自己的偶像,實際上人傢也有兩個女朋友,每天晚上可以摟著倆女孩睡覺;他現在每天過的什麼日子,我之前在警專的時候,也過得什麼日子——你是警專和警院的名譽高級教員,因此我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一點都沒聽說過。”

  “我的確都聽過……”夏雪平點瞭點頭,“我也知道,你那是故意在放縱自己給我看的……你剛進一組的那天,你不是自己還當著全組的所有人的面,說你去過香青苑麼?”

  “呵呵,對,你說對瞭……現在想想,當初我上警專的時候也太幼稚瞭,在警務中專有這麼一個混世魔王兒子,估計你也沒少被人戳脊梁骨,對吧?對此我很抱歉……我不該那麼做;但把話說回來,我想跟你說的是,我何秋巖做過浪蕩子——在你知道那些事情以後,你還覺得我會找不到女朋友、還需要你和父親來幫忙為我操心、為我物色麼?如果我何秋巖想找女朋友,我還就有這個自信:試問,我什麼樣的女孩找不到?可是,夏雪平,我喜歡的女人是你,我愛的是你,夏雪平!——我的大組長,請問這句話,您還要我說多少次啊?”

  “但是你不能喜歡我,也不能允許你愛我——母子之間的情感除外,秋巖,剩下的情感,一律都是不可以的。”夏雪平耐心地對我說道,“這些話,你還要我跟你說多少次啊?”

  “你告訴我:誰說的不能?誰說的不允許!——我倒是真想問問,是老爸麼?是死去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媽麼?是局裡麼?”

  “——是這個社會和這個世界!”夏雪平冷冷地說道,“你都這麼大的人瞭,怎麼還不懂事呢?你應該清楚,你所說的那種關系,是禁斷的關系!是禁忌!是不被這個社會所能容納的關系!”

  “荷!社會和世界……他們一個個的還不讓你開槍打死罪犯呢!在你昏迷的時候,還有一幫人因為你我在茶餐廳裡跟段亦澄槍戰,跑過來要輪姦你、殺瞭你呢!你能什麼事都要遵從著這個'社會和世界'的言論嗎?”

  “你說的事情跟這個事情不一樣!”

  “哼!”我不想跟夏雪平糾纏在這個話題上不放,但是我感覺我一時半刻也說服不瞭她。

  ——這個社會,哼,這個令人作嘔的社會!

  這個該死的萬惡的社會!

  見我不說話瞭,夏雪平繼續說道:“我知道,我跟你之間,沒有來往將近十年,所以,就像你跟我說過的一樣,你現在也早就不把我當成媽媽來看待瞭——我也清楚地告訴你:我有的時候,我真的會忘瞭自己擁有一個'媽媽'這樣的角色;隻有我看到你的時候、跟你相處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會重新提醒自己,原來我還有個兒子——這對我來說也很突兀!我倆沒做母子十年瞭,我也早就忘瞭身為人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瞭;可是陌生也好、突兀也罷,你終究都是我的兒子,我也終究是你的媽媽,這是改變不瞭的事實。”

  “事實?是事實,但這又怎麼樣呢?母子之間可以產生特殊關系的還少?我不說別的,就說一組裡那些有兒子的師姐們,她們不是……”

  “你別提她們!”夏雪平對我說道,“你這是倖存者偏差!其實我很反感她們說的話、做的事情,但是她們是我的下屬,是需要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所以她們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會去妄加評論!——可是你要清楚,這種關系是不被允許的你知道嗎?你的辦公桌周圍的人都在做著這件事,不代表整個社會就允許這件事!”

  “但是這種關系存在!存在不是即為合理麼?不僅是他們,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啊!甚至在一些國傢,這種特殊關系都是合法的——你不是跟我提什麼倖存者偏差麼?他們那些媽媽跟兒子之間,完全隻是肉欲關系都可以保持下去呢,何況我對你是由衷的喜歡、是愛,而不隻是肉欲,夏雪平你懂嗎?”我的語氣,有些歇斯底裡。

  “——那你說存在即合理,有些國傢吸食大麻合法、吸毒免罪化,難道你也要去吸毒、吸大麻?這世界上還有不少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你也要去殺人作惡?”夏雪平的語氣也有點急。

  “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這是想讓你看清楚這個世界、看清楚事實,懂嗎?”

  她說完話,我倆都不約而同地沉默瞭。

  ——我跟夏雪平相處到現在,其實我倆也沒發現自己跟對方有什麼共性;但似乎在沉默這件事上,我和夏雪平總有一種心有靈犀。我倆似乎也都清楚,揪著現在這個話題再繼續說下去,搞不好是要吵架的。

  病房裡安靜瞭許久,我終於忍不住打破瞭沉默:“我其實就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早已超越瞭母子之情,我就是喜歡你、愛你——作為一個普通的男人對於普通女人的喜歡、對於普通女人的愛情。”

  “那……你到底愛我什麼?我也就想知道,你到底愛我什麼?——你才21歲,你才經歷過多少事情?你知道什麼是普通男人和普通女人之間的愛情麼麼?”

  這話我真沒法回答,我又一次被噎住瞭。

  “夏雪平你真狡猾!你總是拿這樣的拷問來對付我、欺負我……你欺負我嘴笨!”我有些洩氣,接著任性地說道:“我不管,我……我的確答不上來——但是,我就是知道,我要保護你,幫助你、照顧你;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愛你!——誰愛怎麼著怎麼著!”

  “頭撞南牆……”夏雪平輕聲、卻嚴厲地說道,“我也就想讓你明白,其實我也很高興你可以保護我、幫助我、照顧我,但你無論如何是不能那樣愛我的,我也就是想讓你明白,母子之間是不能產生感情的……”她接著嘆瞭口氣,又補充道:“——我就這麼跟你說吧,現在的我,其實對於無論是誰的愛和喜歡,我都無法接受;可縱使將來有一天,我改變瞭,但我也永遠接受不瞭你的愛和喜歡,你懂嗎?”

  ——她這是故意讓我死心說的話麼?

  “為什麼啊!你告訴我為什麼!”

  “就因為你是我兒子,這就夠瞭!”

  我剛想說些什麼,護士打開瞭病房的門,走到我的床邊,給我拆掉手臂上輸液管。

  “不說瞭,我要睡瞭。”夏雪平轉過瞭身,背對著我。

  “……那你明天出院,誰給你送些能穿的衣服啊?”

  “你剛剛昏迷的時候,我讓護士幫忙給艾立威打過電話瞭。他明早會幫我拿東西,給我送過來。”夏雪平把被子往身上一拽,接著說瞭一句:“我睡瞭。”

  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轉過身。

  艾立威,他媽的又是艾立威……

  我負著氣,對她說瞭一句“我知道瞭”,然後迷迷糊糊地合上瞭眼。我自己不清楚我說的這句“我知道瞭”,是針對她說的明早艾立威會來給她送東西,還是針對我是她兒子所以我不能對她有非分之想。

  目前來講,我和她之間的關於情感的對話,永遠會出現死結:我永遠是會以“無論如何我都喜歡她”作為必殺技,而她也永遠都會以“你是我兒子所以什麼都不可以”作結語,因此就算是對話再繼續下去,也是毫無意義的。感情和倫理這兩種事情出瞭問題,真的是怎麼談都不會有解決的辦法。

  可能,又是我有些操之過急瞭。

  躺在床上閉著眼,我幻想著如果那天中槍受傷的是我、做手術的是我該多好——這樣夏雪平就會來照顧我,我或許也可以趁著她照顧我的機會,讓她幫我擦身子、換衣服之類的,這樣,我就可以藉機會跟她提一些出格的意見,或者跟她撒嬌、讓她跟我談戀愛……算瞭,睡吧。

  第二天清早,我是被艾立威打開病房門的聲音吵醒的。

  他見到我醒過來以後,把椅子搬到瞭我的床腳對面,接著把手裡拎著的一個咖啡色香奈兒的大皮包放在瞭領一張椅子上。

  “一個大男人還用香奈兒皮包,真是騷氣得很!”我撐著身子坐瞭起來,揶俞道。

  艾立威坐在椅子上,沖我冷笑瞭一聲沒有說話。

  隨即,夏雪平也醒瞭過來。

  我剛準備扶著夏雪平從床上下來,她卻擺瞭擺手,表示不用,自己拿起瞭床頭櫃上的牙具盒、洗顏泥、香皂和一條毛巾,走出瞭病房去洗漱。

  “呵呵,有點意思啊——明明是來陪床的,結果反倒把自己陪上床瞭。”艾立威沖我譏笑著說道。

  “哼!”我對他嗤之以鼻,沒有理會他,也拿瞭牙膏和牙刷走進瞭洗手間。

  我洗漱完畢,夏雪平還沒有出來。等瞭二十分鐘以後,看著她擦著濕濕的長發走進瞭病房裡,我才知道她是去病房的衛生間淋浴室裡洗瞭個熱水澡。

  “謝謝你瞭,艾立威。”夏雪平說著,拎起瞭艾立威的那隻大皮包,打開瞭拉鍊,那裡面全都是夏雪平的衣服。她把背包放在床上,剛解瞭兩顆病號服的扣子,然後她立刻抬起瞭頭,看瞭我和艾立威一眼。

  我這才反應過來,拽著艾立威出瞭病房,關上瞭房門。

  我坐在走廊裡的長椅上,艾立威則是雙手插著褲袋,我倆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跟誰說一句話。

  又過瞭幾分鐘,夏雪平穿好瞭那套黑色西裝和黑色襯衫,以及一雙黑色皮靴,從病房裡走瞭出來,把那個空皮包丟還給瞭艾立威。看著她走路的颯爽英姿,還有她看我、看艾立威、看著醫院裡所有人的時候,眼神裡射出的那兩道冰冷而凌厲的目光,我會心一笑:不管怎樣,不管她對我現在的想法如何,我都知道,平時那個“冷血孤狼”現在滿血復活瞭。

  我幫著夏雪平辦完瞭出院手續,艾立威開來瞭夏雪平的車子。臨離開醫院大樓以前,果然有一批小護士站在門口為夏雪平送行。

  “她就是夏雪平啊?好帥啊!”“我的天,你能相信這是四十歲的女人麼?我如果到瞭三十歲能夠有她一半的氣質就好瞭!”“天啊!不行瞭!我要彎瞭!我快彎成一盤蚊香瞭!我一個直女,怎麼突然感覺自己有一種好想把她的西裝扒掉、讓她在床上蹂躪我的衝動啊!”

  周圍的護士們在跟夏雪平道別後,交頭接耳說道。

  而當她們看到我走到車子後面坐瞭上去,艾立威把走上駕駛位坐好的時候,隔著玻璃我都聽到瞭車外小護士們的驚呼。

  “哇!好帥!”“是啊,兩個都好帥!女王配帥哥的節奏啊!”“你看後座上的那個小帥哥,這幾天一直都陪著夏雪平呢!忙前忙後的!我男朋友要是能這麼對我就好瞭!”“那個好像是她兒子……要我說還是前面開車的那個更帥!長得多妖魅啊!”“是啊,我也更喜歡前面那個!雖然瘦瞭一些,個子比後面那個矮瞭點!但是活脫脫的美男子、小鮮肉啊!”“這個小鮮肉,該不會是夏警官的小男友吧?要是換我我早就拿下他瞭!”

  ……

  聽瞭這些話,我嗤之以鼻,心裡甚是不悅。

  ——呵呵,小鮮肉,她們要是知道艾立威實際年齡差兩年就三十歲瞭,那她們的世界觀還不得徹底崩壞?

  不過也是,在這個男色時代,艾立威這種相貌的男生,對我們同性來說完全就是個娘娘腔,而對於她們這些女孩來說,似乎這種小鮮肉才更受歡迎。

  一路上,我因為艾立威的存在,再加上昨晚我和夏雪平不悅而眠,我基本沒怎麼說話;倒是艾立威一個勁兒地在跟夏雪平匯報著工作——夏雪平住院的短短的這十多天裡,重案一組又接瞭三個大案:無頭密室殺人案、野地焚屍案、五人組地下金庫劫案。一組雖然在夏雪平住院這段期間群龍無首,但是在艾立威的主動承擔之下,這些疑案全都在短時間內紛紛告破。

  在車裡的時候,我還在心裡默默地酸艾立威,心說他辦的這些案子也不過小兒科而已,自從我進入重案組一來,就沒看出來這個隻會溜鬚拍馬的小人有什麼真本事;等一到局裡,我便找胡師姐調看瞭那幾個案子的卷宗,眼見瞭艾立威親自手寫、並用手繪圖、親自拍照採樣寫下的報告,我心裡真是又讚嘆又憤恨——這個傢夥邏輯縝密、觀察細緻,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每個案子的疑點和缺口;而且在刑訊的時候能抓到罪犯的語言失誤、用心理遊戲引誘對方主動說漏嘴;最重要的是,在十天之內,這三個案子幾乎是同時辦案、又是幾乎在同一天破案——看來這傢夥確實是個破案天才,不愧為“考學幫”的裡面的尖子生。

  有這麼一個優秀的潛在對手,這讓我更加心塞。

  “雪平姐……”艾立威得意地匯報完自己的工作成果後,又喚瞭夏雪平一聲。

  “叫我組長。”夏雪平恢復瞭往日冷冰冰的語氣,對艾立威說道。

  艾立威笑瞭笑,隻好說道:“好的,組長!來之前徐局長還告訴我,如果你的狀態還不好,就讓我先送你回傢休息。”

  “用不著瞭,”夏雪平用手拄著車玻璃,撐著自己的頭,“等回局裡以後,我會親自再告訴他一遍:夏雪平從來沒有狀態好或者不好,隻有已經破瞭的和還沒破瞭的案子。”

  “哈哈,好吧。但我還是想勸勸你,雪平姐,好好休息休息。”艾立威對夏雪平笑著說:“你說說你啊,自己都是個女人,卻不懂得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你說誰啊?”夏雪平疑惑地問道。我也以為艾立威這個話癆是用錯瞭成語。

  “說的是你啊——你就是‘香’、你就是‘玉’啊!你自己都不知道憐惜你自己,我說的沒錯吧?”

  “肏,真他媽酸!”我咬著牙,輕聲說瞭一句。

  夏雪平臉上微微現出粉色,冷笑瞭一聲,對艾立威叫到:“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你難道是白癡麼?好好開你的車吧!”夏雪平轉過頭看著車窗外一會兒,車窗外的大街上已經是滿地的落葉。夏雪平想瞭想,又問道:“等下回去以後,咱們組裡手頭首要的任務是什麼?”

  “審訊申萌。”艾立威說道。

  “申萌?這個女人找到瞭?”夏雪平問道。

  “秋巖和經偵處廖韜一起去解救出來的,局長還親自掛帥,端掉瞭‘喜無岸’那個會所。”艾立威說道。

  我連忙點瞭點頭,對夏雪平說道:“對……我忘瞭跟你說瞭,就是你剛醒過來那天之前的晚上的事情。我隻告訴你那個會所被取締瞭,忘記跟你說申萌也被一同解救出來瞭。”

  實際上是我故意沒跟夏雪平說的,我跟好多人也不願意主動提起這個事情——畢竟那晚上的回憶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美好。

  “那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夏雪平又問道。

  艾立威說道:“那天被解救出來以後,她就被局長親自送到瞭警部醫院去進行身體檢查和戒斷治療——呵呵,那幫剛進警局的小警察們也太沒定力瞭,局長囑咐他們看好申萌,結果第二天一去病房裡,病房居然成瞭淫亂現場:那幫小警員們沒有一個扛得住那女人的引誘,七個男警員,還有一個男實習醫生,全軍覆沒,一起跟那女人上瞭床……氣得徐遠差點當場就要把他們直接開除,後來沈量才幫著說情,局長才大發慈悲,把那幾個小警員下放到本省偏遠農村的派出所去瞭;局長怕後來再出事,就讓五個小女警看著她,可誰知道哦,過瞭一天再一看,那幾個小女警也都淪陷瞭……徐局臊得當場指著那幾個光著身子的女孩直罵娘;後來徐局長就直接找瞭幾個之前'那個地方'負過重傷的老警察看著申萌,還把所有的椅子腿、床腿、桌子腿全都拆瞭,也讓她主動接觸到任何長條形、圓柱形或者帶著把手的東西,這才罷休。我估計她現在,應該暫時把身體裡的毒品和春藥成功戒掉瞭吧?”

  夏雪平看著前方,沉吟瞭片刻,沒說一句話。

  一想起那天晚上,在“愛奴娛樂區”的人妻奴群教室裡看見申萌的場景,我的心裡產生瞭一陣無法淡定,那女人真是個千年狐貍修成的妖精……

  當然,我在事前還是跟夏雪平說過,這次審訊可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周正續是在申萌失蹤後,才參與的“桴故鳴”的行動,所以我也相信她真的不知道周正續作案、以及關於桴故鳴網站的任何事情。

  夏雪平搖瞭搖頭,隻是告訴我這個審訊確實是有意義的,但卻沒跟我多解釋。

  我後來慢慢才想明白,夏雪平一來是想從申萌那裡瞭解周正續和段亦澄生前的為人和性格,二來,她想瞭解一下申萌本人。

  老實講,我還有些期盼再一次看到申萌。

  可當我和夏雪平、以及艾立威坐在審訊室裡,看到申萌被幾個五十多歲的老警察帶進門的時候,我徹底傻眼瞭。

  ——原本身材豐腴、一身騷肉媚骨的申萌,此時此刻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像一具還有心跳、會動彈、會說話的木乃伊。她現在的境況,看起來,要比好幾天前王瑜婕剛被徐遠帶到局裡的時候還要可怕。

  “這……這個是申萌?”夏雪平也難以置信地對那兩個攙著她進屋的老警察問道,她是見過申萌被人群奸時候被人偷拍下來的照片的。

  “沒錯,她就是。”老警察點瞭點頭說道。

  此時此刻的申萌,碰頭散發,臉上沒有半點生機不說,原本白皙的皮膚現在黑得像是從煤堆裡剛撈起來一樣,雙眼外凸著,眼瞼瞇縫得讓人看不見她渾濁的眼瞳,顴骨高挺著,像是要把臉上的皮膚給撐破瞭一般,她的臉上,已然佈滿瞭黃斑;她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衣服,當然按照她之前的身材,這件佈衫應該是很合身的,我想像瞭一下,甚至穿起來應該會很性感,可是她現在的樣子,這衣服套在她身上就像一隻麻袋裡裝著一根枯黃的竹竿一般,透過領口,完全可以看到她胸前浮現的肋骨,兩隻乾癟的乳房就那樣耷拉在她身前,像兩隻被浣熊抓破後掛在書上隨風搖曳的螞蜂窩一般;而她的雙腿,消瘦到就像沒有肌肉一般,走起路來都輕飄飄的,如果沒人攙扶她,她根本站不穩。

  ——這近十天裡到底發生瞭什麼,是如何把一個楊玉環變成瞭一具殭屍的,我完全不清楚。

  等她坐下以後,我和夏雪平,還有艾立威,我們三個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卻沒想到,申萌先說話瞭:“我恨你們。”

  “你說什麼?”艾立威問瞭一句。

  “我恨你們。我恨你們警察。”申萌用著自己沙啞的嗓音說道。

  “你恨我們什麼?明明是我們把你救瞭。”艾立威對她駁斥並且解釋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恨你們……”申萌死死地盯著我們,尤其她憤怒地盯著夏雪平。

  我抿瞭抿嘴,對她說道:“因為我們,你的春夢提前結束瞭,所以你才恨我們,我說的對吧?”

  “呵呵呵……”申萌露出瞭一口黃牙笑著,她笑起來的樣子讓人毛骨悚然,接著她點瞭點頭:“對啊……夢啊!……對你們來說,那是苦,對我來說,那就是夢……無盡的高潮、要喝有喝、要寵有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以前從來沒有過活過這樣快活、舒坦的日子……那對我來說,就是最靠近天堂的夢!”

  夏雪平對她的這副樣子希噓不已,連我一向看起來對任何事情都不怎麼走心的艾立威,面對申萌也捏瞭捏拳頭,嘆瞭口氣。

  我是一邊猜測一邊試探著問的,卻沒想到還真說中瞭。因為我想起她那天晚上在人妻奴群交屋裡的時候,她的樣子,特別地符合那四個字:醉生夢死——自願享盡無窮無盡的風流快活、巫山雲雨,自願被無數的陰莖包圍、泡在那一池池又臭又腥陽精裡,自願被當成一個用來發洩的玩具、沉淪在那欲海之中,至於會所外面的世界、至於曾經對自己視為摯愛的人的生死,全都與己無關。

  ——最諷刺的是,那個會所,竟然還叫“喜無岸”。呵呵,肉欲的滿足確實是喜,但是這喜,哪裡有什麼岸。

  佛傢認為,欲望就是痛苦的根源,所以有雲:“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那欲海呢?

  夏雪平低頭沉思瞭片刻,還是將這個審訊進行瞭下去。

  “那你恨周正續麼?”夏雪平對申萌問道。

  申萌在聽到“周正續”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呆滯起來,就彷佛自己從來都不認識自己的丈夫一樣。

  “你恨周正續麼?”夏雪平重複地問瞭一遍,並且補充道:“是他希望我們把你救出來的,知道麼?他為瞭找你,甚至不惜勾結犯罪集團,用槍殺我,來作為得到你的去向的報償。”

  “荷……那我還真是值錢呢!”申萌冷笑瞭一聲,“可他做什麼,跟我又有什麼關系?——我對那個男人從來沒愛過,又哪來的恨呢?”

  “但他畢竟是你丈夫……”艾立威對申萌問道。

  “丈夫?呵呵……呵呵……丈夫……我從來就沒把他當作過丈夫!”申萌冷冷地看著艾立威說道。

  “你這是什麼話!你不把他當做丈夫,你還跟他結婚?”艾立威追問道。

  “……如果當初我不找一個人結婚,誰給我遮攔傢醜呢?”

  夏雪平和艾立威都對視瞭一眼,又都看瞭看我,然後就不說話瞭。

  因為那個時候他倆都已經查過申萌的底細瞭,而我還沒有,再後來我看過瞭申萌的個人檔案的時候,發現她曾經在跟周正續結婚之前,訂過一次婚。申萌的父母是都是在Y省大學工作的知識分子,二老原本看好的親傢,是本地的油漆大王的三公子;申萌的父母本想藉著女兒的婚姻攀龍附鳳,可誰知道,申萌一直與自己初中時候的男友,保持著五年多的地下戀情。就在將要結婚前,申萌突然大瞭肚子,親傢自然是受不瞭這樣的侮辱退瞭婚,可誰曾想申萌原本那個男友知道瞭申萌懷孕之後,卻不知所蹤。申萌的父母一怒之下,跟她徹底斷絕瞭關系,那時候的申萌既沒有存款、也沒有工作,甚至除瞭宿舍的那二尺寬的床鋪以外,連其他住的地方都沒有。一氣之下,她便去做瞭引產手術。

  引流以後,申萌咬著牙含著眼淚,向醫院索要瞭失去一切生命特徵的被引產出來的胎兒,然後在菩提山蓮花寺的附近,親手挖瞭個坑把胎兒埋瞭。

  在之後的四、五年時間裡,申萌找瞭份快餐店服務員的工作,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去酒吧找一夜情、睡在賓館或者一夜情對象傢裡、然後再去上班,這中間吃過的苦更不用說。隻是每到每年的2月14日,也就是申萌做瞭引產手術的那一天,申萌便會去趟蓮花寺的那座小墳包前,給自己未出生、甚至還不知道性別的胎兒送上一束滿天星。

  大致就是在買花的時候,申萌認識的段亦澄和祁雪菲,然後又認識的周正續。後來周正續和申萌結瞭婚,申萌把這件事托朋友告訴瞭自己的父母以後,自己的父母才跟自己恢復瞭關系,直至他們去世。

  見夏雪平和艾立威都不說話,我隻好開口問道:“說說你是怎麼去到J縣H鄉,然後又怎麼被拐賣的,可以麼?”

  “呵呵,拐賣……”申萌喘著粗氣低下瞭頭,在腦海中默默地回想瞭一陣,許久才說道:“我還挺感謝那開小賣部的一傢的,是他們給瞭我不同的生活啊……呵呵,說起來,你們知道麼?嘿嘿……原來這世界上真有全傢人亂交的事情:爸爸可以帶著自己的親兒子,輪姦自己兒子的媽媽;上瞭年紀的農村老漢在床上也可以很生猛;而且七八歲的小男孩也可以射精的,那裡射出來的味道,跟吃生魚片一樣的,很鮮嫩的……”

  夏雪平反感地皺瞭皺眉。

  艾立威臉上一紅,抿瞭抿嘴巴,低著頭慌張地問瞭一句:“她在說誰呢?”

  “沉福才全傢……”我也覺得有些不大舒服,明明是她被騙奸,被禁錮,被拐賣,到現在,卻被她自己說得像是享受瞭多大的福分一樣。

  ——我估計我們仨這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去吃生魚片瞭。

  隻聽申萌說道:“……至於去H鄉,呵呵,我還不是為瞭躲麼!”她說著,居然就流出瞭眼淚,她的神態,似乎也變得偏向正常起來:“自從跟那個臭當兵的結瞭婚以後,我其實一直以為,這個男人可以是我的倚靠。在結婚之後,我把我之前的一切都告訴瞭他;他起初跟我講,說他不在乎我的過去;可時間一場,哪知道啊?他開始反感起我的過去,甚至開始多疑!平時在他面前,我連發呆都不行的:我一發呆,他就會問我,'你是在懷念那個把你幹大瞭肚子的野男人呢,還是那個傢裡有錢的未婚夫?'——這種問題,你讓我怎麼回答!後來,他還會扇我嘴巴!——他可是當過特種兵的啊!他每一次都把我打得不像人樣!可是他打我有什麼用呢,荷……呵呵……哈哈哈……他自己的下邊中看不中用啊!我跟他結婚七年多,呵呵,他每次都是還沒插進去就秒射瞭,而且他的精子成活率為零……哈哈哈!精子成活率為零的男人!所以我跟他結婚以後一直就沒有孩子——感謝老天啊!…他那個破病是天生的,H鄉的事情……呵呵,誰知道他是他哪個爺爺輩的祖宗,在鬧他媽洞房的時候給他日出來的……呵呵……”

  申萌的話粗俗不堪,讓我著實有些聽不下去;夏雪平在面無表情地聽著,也忍不住皺起眉頭;而艾立威則是兩眼冒火地死盯著申萌,尤其是申萌提到H鄉的事情的時候,艾立威更是緊握著手中的那根水性筆,看他雙手的樣子,都差不多要給那根筆撅折瞭。

  “……終於有天,他不打我瞭,我還以為他是吃錯瞭藥瞭;他待我也開始溫柔瞭起來,為瞭這事情,我專門去蓮華寺拜瞭佛;可就在返回的路上,我才發現——我孩子的那個小墳包被人給平瞭……裡面的孩子也不知道去哪瞭……我就知道是他幹的!可是我又能怎樣呢……這本來就是我造的孽,我沒有地方可以講道理啊!而且在他面前,我也隻有挨打的份兒……我曾經都想過自殺,好在這時候,那死傢夥因為自己分身乏術,逼著我去回他老傢幫他看著他死去的那個媽留下的幾塊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遇到瞭那傢開小賣部的……你知道當初,人傢那老頭告訴我,要送我去一個能讓我一輩子都無比快活的地方,我還不領情……現在想想,這種生活其實挺好的!”

  一旁的夏雪平和艾立威都聽不下去瞭,我也真有點問不下去瞭,因為這女人的經歷著實太慘瞭。

  ——當初面對周正續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個傢夥是一個為愛癡狂的男人;今天一問才知道,原來那傢夥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感動自己而已,實際上,也不過是個隻會濫用暴力的無能渣男而已。

  這世間讓人看不清的事情,實在太多瞭。

  就在我們仨都不知道該把這場問詢如何繼續下去的時候,沈量才走進瞭審訊室。他斜眼瞟瞭一眼申萌,接著便對夏雪平問道:“姓夏的,傷好瞭?”

  “好沒好自己用眼睛看。”夏雪平正煩著,於是也沒好氣地對沈量才說道。

  “哼,能懟我瞭?告訴你,在我轉正當上局長之前,你可別死太早!”

  “你放心,託你的福,我能再多活一個世紀。”

  沈量才“哼”瞭一聲,又問道:“問出什麼鬼東西瞭麼?”

  “半根羽毛都沒問出來。”夏雪平伸手抓瞭抓自己的頭髮。

  “算瞭吧……你從她嘴裡肯定問不出什麼來;現在審訊她的目的,就是要讓她轉做污點證人,到時候在法庭上,才能治那會所老板們的罪。”

  “我聽說‘喜無岸’的經理不是自殺瞭麼?”夏雪平問道。

  “遠哥這是要火燒連營!——你知道麼?除瞭'喜無岸',根據二組的調查,申萌至少被經手過七八傢不健康娛樂場所;隻要有她的證詞和指認,那些會所,就全都會被一網打盡。”

  夏雪平攤瞭攤手,對沈量才說道:“我對付犯人還可以,對付這麼個證人和受害者,我是真的一點辦法沒有。你要是有辦法,就交給你瞭。”

  沈量才得意地笑瞭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接著,他抄過瞭我身邊的一張椅子坐瞭下來,然後打瞭個電話,說道:“帶她進來吧。”

  進到審訊室裡的女人,是之前那個赤身裸體被徐遠和夏雪平審訊的王瑜婕。一連十幾天沒見,她的精神狀態比以前要好瞭不少,頭髮是修剪過的,還多少化瞭些淡妝,氣色也比我剛見到她的時候也要恢復瞭許多。

  看到瞭申萌,王瑜婕便再也忍不住,直接撲在瞭申萌身上,一遍一遍地叫著申萌的名字,嚎啕痛哭瞭一通。

  申萌也機械地抱著王瑜婕,流著眼淚,隻是半天她都沒有說一句話。

  再後來,申萌同意瞭出庭作證,並且給我們交代瞭她被拐賣去的所有會所的裝修、工作人員樣貌、以及自己偶爾可以記得住的地址和名字。在之後的半個月內,市局一共打掉瞭十三個地下色情會所。

  可申萌沒有等到半個月以後,在那次審訊之後的第七天,申萌就因為全身臟器的功能衰竭,停止瞭呼吸。

  王瑜婕後來出院瞭,在沈量才的幫助下,王瑜婕找到瞭一傢幼兒園,去瞭那裡做瞭幼師。

  至此,周正續的故事,算是瞭結瞭。

  留下瞭一個謎一樣的申萌的形象,也留下謎一樣的一句“桴故不鳴,一諾千金”。

  事後我經常問自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申萌:是資料上寫的曾經出軌、跟別的男人保持著地下戀情的懵懂少女;是周正續嘴裡那個他疼愛無比、又疼愛他無比的老婆;是王瑜婕口中那個敢帶著自己反抗會所保鏢龜奴、敢一口咬掉調教自己的無賴的生殖器官的剛強女人;是後來我和廖韜在“喜無岸”會所遇到的那個就算是變性人都可以上自己的那個性奴人妻;還是在最後,喜樂無常、瘦到幹癟、抱著重逢的王瑜婕流眼淚的行屍走肉?

  我不明白問題的答案——當然,或許事實上這些都是申萌——但我清楚一件事:我既然問的出這些問題,就說明我還不懂女人,我甚至還不懂人性。

  從審訊室裡出來以後,夏雪平接瞭個電話:“喂……嗯……我已經出院瞭……我聽秋巖說瞭……你最近怎麼樣?……哦是嗎?呵呵,那恭喜你……嗯……嗯對……嗯——我看看吧,你等下……可以的……好。好。那就說定瞭……嗯,好,BYE.”

  “誰啊?”

  “你爸爸。”夏雪平呼瞭口氣,對我說道:“這個週六中午11點鐘,在龍門漁港,他想請我和你吃飯。你就直接跟我一起去吧。”

  “吃飯……他閒得沒事請咱們吃什麼飯啊?”

  “他和你那個陳阿姨,今天去領瞭結婚證瞭。他查過瞭,週六是個大吉日。”夏雪平看著我說道。

  我嘆瞭口氣,點瞭點頭:“好的吧,我知道瞭。”

  “走吧。你開車,送我回傢。”

  說完,夏雪平把車鑰匙放到瞭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