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的時候,我的老毛病又犯瞭。
大白鶴看著我渾身抽搐,難受得厲害,他自己也手足無措——說起來,我之前好像還真就沒趕上在他和小C面前犯過病。情急之下,他跑去瞭一樓傳達室叫醒瞭佟德達。
佟大爺一瘸一拐地走進瞭我房間裡,環顧瞭一眼屋子,又看瞭看我,對著大白鶴說道:“這孩子是著涼瞭。他這毛病啊,遺傳的……你趕緊去把窗戶關上去,把被給他捂上!”
——原來如此。
睡著之前我忘瞭關窗,外面還下著雨,我能不犯病麼?
不過聽佟大爺說,我這毛病是“遺傳”的,這倒是怪瞭,首先夏雪平並沒有這個毛病,其次我也沒見過父親犯病;傢裡外公和舅舅身體更是好得不得瞭,難不成是因為外公或者舅舅也有這個毛病,而我不知道?
但我此時身體抖得相當厲害,我也就不去多想瞭。
佟大爺看瞭看桌上剩下的半瓶白酒,沉默瞭片刻,又對大白鶴說道:“來,小夥,把這小子抬到床上去。把他衣服褲子脫瞭。”
大白鶴扛起我的肩膀照做瞭,把我送到床上後,趕忙把我身上的衣服全都除瞭,就給我留下一條內褲。
佟大爺拎著那半瓶酒,接著把酒倒出一點在自己手心上,然後運足瞭氣,用推拿的方式,在我的前胸後背、四肢的肌肉、手心腳心上擦著酒。白酒剛開始沾到我身上的時候,涼颼颼的更讓我抖得厲害,可隨著酒精揮發,我感覺自己似乎好些瞭。
等我遍體都被擦過瞭兩遍白酒以後,佟大爺又招呼大白鶴給我身上裹上棉被,對著我和大白鶴說道:“這就行瞭。好好睡一覺,發發汗就好瞭。”
再之後,我就睡過去瞭,連夢都沒做一個。
醒來之後已經九點瞭,大白鶴已經不見瞭蹤影。
我抄起瞭床頭櫃上擺著的平板電腦,賴瞭一會床。點開瞭之前大白鶴幫我做的數據總結,仔細一閱,那上面的數字差點沒晃瞎我的眼睛——盧紘生前出過車禍的情況列出的表格,佔瞭滿滿噹噹的五頁內容,並且大白鶴還是按照Times New Roman的格式、排版按照10號英文字、以及用無行間距排列出來的;當然,除瞭造成惡性傷害的車禍以外,還有不少的諸如“撞倒停牌”、“撞壞紅綠燈”、“損壞公共汽車站亭”之類的事故。
所以這傢夥每個年的汽車保險總數,也是個天文數字,足夠養活半個第三世界國傢的難民瞭。
當然,實際上,我隻需要第一條六年前記錄就足夠瞭。
我從床上爬起來,才看到床頭櫃上,還留下瞭一杯奶茶和一個羊角包,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字跡秀氣而又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C寫的:“老白被蘇處長抓去上班瞭。你們兩個大男人還是少喝酒吧!醒瞭以後把奶茶喝瞭東西吃瞭,我也去上班瞭。PS:佟大爺為人還挺好玩的~你個死秋巖、臭秋巖!除非你以後有女朋友…或者在夏警官面前,否則以後我的電話你不許不接,否則你的下場會很慘,看到瞭沒有!
——小C“
最後一段末尾,小C還畫瞭一個被揪住耳朵、被扁瞭一拳頭的小頭像。
我看瞭紙條笑瞭笑,然後洗漱瞭一番,穿好瞭衣服,端著奶茶和羊角包,就趕緊跑出去上班——當然,正裝襯衫上全是褶皺,今天是不能穿瞭,我在自己的行李箱裡翻瞭一會兒,翻出瞭一件純藏藍色長袖線衣穿在瞭裡面,把西裝套在瞭外面,對著鏡子照照,感覺還算可以。
跑到瞭辦公室一看,辦公室裡就坐著寥寥四人:有兩個平時就沒什麼正形的師兄,還有之前聊自己傢各自的兒子青春期躁動事蹟、正好被我聽到的的王姐、胡姐,四個人正坐在一起插科打諢,王姐坐在男同事的桌子上,手上還抓著一把炒葵花籽。除瞭他們四個,其他人都不在。
“誒呦我的天!嚇死我瞭,秋巖啊!誒呦,風風火火的,我還以為是沉量才呢!”王姐回過頭看瞭我一眼,接著僥倖地捂著自己胸口笑著說道。
“呵呵,別說沉副局,就是咱們組長回來瞭,怕是也得教訓你王大姐在上班時間咳瓜子的事情吧!”一個師兄說道。
“哼,我還怕她?夏雪平……”王大姐的話說瞭半句,坐在一旁的胡師姐趕忙在她的大腿上拍瞭拍,指瞭指站在夏雪平辦公桌旁邊的我——自打上次兩人進行瞭對“青春期育兒”話題的深刻交流之後,胡師姐和王大姐的關系似乎更近瞭——王大姐立刻意識到瞭我和夏雪平的母子關系,連忙改瞭口,以至於語氣都換瞭:“夏雪平……夏雪平組長是誰啊?畢竟也是咱姐們兒對吧?就是比沉量才那個鐵公雞好說話!”
“胡師姐,王大姐,兩位師兄,”我對四個人說道,“不好意思,我問一下,其他人都去哪瞭?”
“哦,A小隊去調查高瀾和那個什麼會館的資料瞭;B小隊跟著鑑定課又去瞭周正續的傢裡,看看還有什麼咱們當時沒發現的證據沒;夏組長帶著艾立威,跟著徐局和沉副局又去瞭J縣。我們幾個本來是被夏組長吩咐去昨天二組破獲的那個人體器官工廠,想要調查一下工廠裡那個犯罪團夥自己安裝的監控的,誰知道錄影帶都被二組的人提前拿回來,交給網監處瞭。我們四個還白跑一趟。”胡師姐一臉純真地看著我,對我說道,“秋巖,聽說昨晚發燒瞭?好點沒有啊?”
“呵呵,好多瞭。”我敷衍道,“那行吧,請問簽到簿在誰手呢?我簽個到,然後我也出發。”
“在我這呢!”王大姐說著,接著把手裡的瓜子隨便往自己坐著的桌面上一灑,接著從桌子上一竄,又回到自己座位上拿瞭簽到簿,又拿瞭一根筆,屁股一扭一扭地沖我走瞭過來:“秋巖啊,今天咋穿這麼帥?穿的跟那個韓劇裡的那個張載烈似的!今天一會兒要出啥任務啊?”
這王大姐平時就是個話癆而且愛八卦,這點我是知道的,但是在重案組裡問另一個同事出什麼任務,這本身是一個忌諱,就算她問瞭,我也不能說。
“呵呵,就是一個簡單任務。”我笑著看著王大姐。
“喲!跟我倆還這麼打官腔呢!”王大姐把簽到簿和筆遞到瞭我手裡,結果背對著身後的三個同事,她居然還趁機在我的上腹部摸瞭一把,弄得我十分不自在,我接過瞭筆和簽到簿,往後退瞭一步,接著就聽她說道:“姐姐我不是心疼你麼!你看看你,昨天發燒瞭,今天還得出任務……這要是我親弟弟,我可心疼的緊呢!”
“我沒事,謝謝王大姐關心。”我身上已經起瞭一層雞皮疙瘩。
“他們叫我‘王大姐’無所謂,你也這麼叫?”王大姐說著眼睛一瞇,嘴巴一都,“改口,叫‘惠姐’!”
沒想到這一幕就被身後的三個人眼睜睜地盯著,聽王大姐說完話,那倆師兄哄堂大笑:“哈哈哈!行瞭,我說王楚惠,你就別逗人傢秋巖瞭!人傢秋巖才多大!”
“是啊!你從人秋巖來的第一天,你嘴裡的哈喇子就沒存住過。就你這副饞肉的樣,再給人嚇得做惡夢!”
我看瞭看那倆師兄,又看瞭看王大姐,尷尬地笑瞭笑,飛快地在簽到簿上簽瞭個字,接著又聽王大姐說道:“哼!真是的!秋巖,本來重案組就女多男少,咱重案組的爺們這一個個的都跟外面的女生談戀愛、結婚瞭,你說咱們重案組的女警們能不吃醋麼?招外面小女生喜歡,你也得照顧照顧咱們自傢師姐們的感受吧?”
“外面的小女生?王大姐您什麼意思,我不太懂。”
“那不昨天有個小妹妹開跑車請你吃飯,然後又送你回來瞭麼?”王大姐對我問道,“而且,昨天就因為這個女生,你跟咱夏組長吵架瞭吧?”
一提及此事,我心裡就像是塞瞭塊大石頭一般,堵得很。
“你看看,我說中瞭吧!咱男孩子長得帥,辦案子也能賺個女朋友這是本事。不過啊,這兒子的女朋友、兒媳婦什麼的,天生就是當媽的情敵……”王大姐又打開瞭話匣子,而且在她眼裡,似乎天底下所有的母子關系都不正常——雖說在我心裡,我和夏雪平的關系也“不應該正常”。
“王大姐,沒啥事我就先走瞭。”
我本來就心煩,因此也不想跟這麼個碎嘴子娘們繼續糾纏下去瞭。
“等等!”王大姐叫住瞭我,然後她拿著簽到簿回到瞭自己辦公桌前,從上面拿瞭個小東西,一抬手就扔給瞭我:“接著。”
“這是……”還沒等我反應,東西已經在半空中,虧我手疾眼快,伸手去抓,一把抓住瞭王大姐扔過來的那東西——我接住瞭之後一看,原來是個車鑰匙。
“前年款的豐田凱美瑞,咱們局裡的車,車牌尾號5326,沒掛警牌的。”王大姐對我說道,“組長去找後勤處的人要的,鑰匙放我這瞭,等你來瞭讓我給你的。”
我看瞭看車鑰匙,輕笑瞭一聲,接著我點頭對王大姐道瞭聲謝。
單人單車,而且車型還不算賴,剛進市局還沒到一個月的新警察能有這待遇,相當於祖上八輩子都燒瞭高香;但與此同時,夏雪平似乎也在告訴我一句話:以後她的車,用不著我來開瞭。
昨天她還問瞭我一句:“還說什麼以後不給我買早餐瞭,你怎麼不問問我,我稀罕過麼?”——她不就是這個意思麼?
而且把車鑰匙交給我這件事情,她完全可以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告訴我的,可直到現在,我的手機都是安靜得要死。
所以現在看上去,我和夏雪平之間的隔閡,真的是沒緩瞭。從再次相見,到關系緩和,再到現在關系再次僵化,甚至可以說我和她的關系還不如我來市局上班時候那樣,我眼睜睜地看著我跟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我卻手足無措。
或許,我真的就必須按照我昨天晚上決定的那樣,完成這幾個任務以後就離開。這樣的話,至少以後夏雪平上班的時候,不用懷揣任何顧忌和尷尬。
開車的時候,千萬不能有任何負面情緒,而同時我也打定瞭要辭職的主意,我的內心也的確逐漸輕鬆。我沉瞭口氣,閉著眼睛上瞭車,然後把身體裡所有喪氣、怨氣全都吐瞭出來。
我發動瞭車子,直奔青松療養院。
“程大夫,不好意思,我又來打擾。上次回去以後,老太太看瞭我手機裡的照片和錄像,覺得你們這的環境確實不錯。這次還是想讓我看看,想讓我在不打擾療養院工作和其他病患休養的情況下,拍一些病患的日常生活,您看……?”
到瞭療養院之後,我跟程功說道。
有瞭上次密不透風的謊言和演技,程功已經對我這個“前國情部分站站長的孫子”的身份深信不疑,這次見我又來瞭,不僅找瞭兩個院裡最年輕最漂亮的護士作陪,而且還把我請進瞭會議室,端茶倒水、擺果脯擺乾果,好不熱鬧,就差敲鑼打鼓、舞龍舞獅瞭;而他聽說,我這次來是進行“二次考察”的時候,情緒卻稍微低落瞭些——我估計,他本來是一位我是過來簽約然後交入院訂金的。
聽我這樣說之後,程功又連軸跟我聊瞭好些話,全都是吹捧自己療養院如何如何好、並且跟我介紹瞭一堆可以進行優惠打折的項目,生怕失去瞭我這麼個大客戶。沒辦法,謊已經撒出去瞭,我也隻能幹受著他對我的推銷攻勢。近一個多小時過去瞭,程功把嗓子說冒煙瞭,那兩個穿著超短裙肉色絲襪的護士雙腿併攏、正襟危坐得直撓屁股,仍然沒見我又準備付錢的意思,程功也無奈瞭:“……那什麼,我也明白兄弟您對老人傢的孝心。既然是老太太讓您過來的,那您就再到處轉轉吧。”
“喲!那我真是太謝謝您瞭程兄!”——總算是白話完瞭。我想瞭想,又趕緊補瞭一句:“倘若我這邊跟老人傢說明白、說通瞭,我第一個通知您!”
聽到我這話,程功的眼睛才算是又亮瞭起來:“我應該謝謝您才是!您請自便吧,有什麼事情直接按各個樓層的對講器就是。”
從會議室裡出來,我便趕忙打開瞭“大千之眼2.0”,來回搜索瞭一下整個療養院裡的監控鏡頭,終於發現,段亦菲還坐在活動室,面朝著落地窗看書。
這次,她是自己一個人。上次有蔡夢君可以做假性目標人物,讓我在接近段亦菲的時候可以得心應手;但是這一次,如果再拿蔡夢君說事,會顯得十分的刻意,並且蔡夢君已經對我產生某些不該產生的好感,所以若是她還在,說不定會壞事。
我默默地走到瞭段亦菲的身後,正想著如何說出一個自然而又不卑不亢的開場的時候,段亦菲卻先回過瞭頭:“你來瞭,何先生。”
段亦菲臉上掛著微笑,雖然她笑起來比平時板著臉的時候確實讓人心曠神怡許多,但問題是她轉過頭後三秒鐘,她的咬肌輕微地抽動瞭一下。或許是因為我就有身體抽搐的毛病,我向來對別人肌肉的顫抖或者抽動十分的敏感,而她臉上的這個抽動,正好被我看在眼裡,這說明她的這個微笑,明顯是假笑。再加上她的這句話,似乎早算準瞭我會來找她。
在我腦子裡正算計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我也擺出瞭一副禮貌的微笑:“沒想到又在這看到你瞭。你還是叫我'秋巖'好瞭,叫我'何先生',真的有點讓我覺得不自在。”
“別,還是叫你'何先生'吧。我對您的態度,最好跟夢夢對您的態度區別開來。”段亦菲抿著嘴,微微鼓著腮幫子笑著,顯然,她還有半句話銜在嘴裡沒說出來。
“好好好,叫我什麼都行。所以夢君姐跟你聊過我的事情瞭?”我看著段亦菲,明知故問道,然後我找瞭個椅子坐到瞭她身邊。
“呵呵,‘夢君姐’……你們倆都已經親暱到這個地步瞭是麼?”段亦菲饒有意味地看著我。
“對啊,我們倆現在已經算是朋友瞭。”我看著段亦菲說道,“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叫你‘亦菲姐’。”
“荷!別介,'亦菲姐',你以為演《愛情公寓》麼?這個稱謂聽起來,怕是要比你聽我叫你'何先生'還彆扭。何況,你我之間有這麼熟麼?”段亦菲收起瞭笑容,臉上顯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直視著我。
見到我以後就話裡有話,現在又是這幅表情,這個段亦菲今天到底怎麼瞭?我不禁開始小心起來。想瞭想,我依舊把自己先代入到“為傢裡老人觀察下療養院生活條件”這個設定上面來,讓自己好好冷靜一下,也讓自己好好觀察觀察段亦菲今天到底是為什麼說話跟吃瞭槍藥一般:“我今天是來幫我外婆再看看這裡的居住情況,順便採訪採訪在這像你'亦菲姐'……哦不對,'段小姐'一樣生活的病患,對這裡究竟滿意不滿意。”
“滿意,挺滿意的瞭。”段亦菲繃著臉說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人陪有人陪,大病小病還能在這裡直接看。”
“哦,是麼?那我可就放心瞭。”我掐指假裝算著:“一間單人標準間是每個月兩萬五……豪華間是三萬七,加上每月的用餐、護理和體檢……段小姐你幫我算算,就按照你的標準,這一個月下來得多少……”
就在這時候,段亦菲突然打斷瞭我的話:“你夠瞭!程功拉著你說瞭多少回算錢的事瞭?你是聾的啊!夢夢喜歡上你瞭你知道嗎?”
我聽瞭這個問題,突然心中有些方寸大亂,但我還是強撐著淡定地回答道:“我知道。我其實是想……”
“欺騙人的感情很好玩麼?你為瞭你們所謂的職責和正義,就欺騙別人感情,到頭來還會用'身不由己'給自己找理由開脫,很偉大是不是?你知道嗎?夢夢初中時候差點就被一個渣男給騙瞭,從此以後她從來不輕易喜歡上任何男孩。你知道她下定喜歡上你的決心有多難嗎!”
段亦菲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簡直是在控訴我、彷彿我殺瞭人一般。
看著她激動的樣子,我大抵是相信,蔡夢君的經歷以及她喜歡上我的那種近乎瘋狂。當然,我也被段亦菲說中瞭,等我有證據查清段亦菲的事情的時候,就跟蔡夢君徹底攤牌,表面從頭到尾我其實都對她沒興趣。
可一轉頭看見段亦菲凌厲的目光,我又不知道怎麼開口跟她繼續周旋下去。
“說不出來話瞭吧,何先生?”
“我沒有,我正想跟你怎麼解釋呢。其實我和夢君姐沒有你……”
正在我編著應付段亦菲的言語的時候,她的有一句話,如同一雙兇狠有力的手,直接扼住瞭我的脖子:“……不,我不應該叫你‘何先生’,我應該叫你‘何警官’,對吧?”
段亦菲棱著眼睛,用一種十分陰森的目光註視著我的臉。
“……什麼‘何警官’,你在說什麼?”
“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一級警員何秋巖,編號FC1080536——這個是你吧?”
我心裡瞬間一顫。我自己的警官編號,說實話我自己都記不住,而段亦菲居然給背下來瞭……
——媽的,我這破腦子!我怎麼忘瞭局裡有他們“桴故鳴”網站內線的事情瞭!看來我的身份徹底暴露瞭。不過說起來,如果局裡有“桴故鳴”的內線,那麼就算我再怎麼跟段亦菲演戲也都是沒用。反正事已至此,還莫不如跟她直接挑明。
“也是,我都忘瞭我已經被你寫進小說裡瞭,紅劍閣主先生。說起來您那個小說,已經拖更許久瞭吧。”我咬著牙坐瞭下來,看著段亦菲。
“呵呵,拜你所賜。”段亦菲冷笑瞭一聲,“原本在我的大綱裡,並沒有你的存在,結果誰知道殺出來一個本來是龍套的角色,卻成瞭主角。因此好些劇情,也就進行不下去瞭。”
“那你更應該寫下去瞭。一成不變的情節有什麼意思?充滿未知的小說,難道不是更精彩麼。人算不如天算,其實你說你沒算到有我這麼個角色出場,莫不如你段小姐沒算到,自己筆下的人物,最終會有個什麼樣的結局。”我深吸瞭口氣,盯著段亦菲。
段亦菲的臉色鐵青。
“邪不勝正。段小姐,你是搞文學創作的,所以這個道理,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懂。”
“哈!邪不勝正?”段亦菲凌厲地冷笑瞭一嗓子,接著她側過頭斜著眼睛看著我,“在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隻有'正'與'邪'嗎?那麼'善'和'弱'呢?註定是正邪鬥爭的路人和犧牲品麼?”說著,段亦菲躬下腰,拍瞭拍自己兩隻義腿,又直過身子,看著我:“告訴你,自從我這兩條腿沒瞭以後,世間的所有所謂的'公義',對我來說就全死瞭;而那個讓我失去雙腿的那個王八蛋,他卻每天依舊在花天酒地、逍遙快活。我且問你,這世上,真的是邪不勝正麼?”
“盧紘已經死瞭……”
“何秋巖,看來你是知道瞭我和那個王八蛋之前的關系瞭哈?”段亦菲看著沉默的我,譏笑著說道。
“對。”我倒吸瞭一口氣,看著段亦菲,“如果我知道瞭你們倆之前的事情,那麼很快,市局其他人也會知道。雖然我們抓到瞭殺死盧紘和另一個女孩的兇手,但是到時候,如果其他人知道瞭你和盧紘之間的舊怨,我難保他們不把你當成這個案子的主謀逮捕;更何況,你還寫瞭一本跟那些命案重合度很高的《浮華遺恨日記》,按照現有的條件來判斷,你最有可能是暗網'桴故鳴'的發起人。”
“哈哈哈!你自己聽聽,你知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多可笑?我是‘桴故鳴’的發起人?那你就來抓我啊!前提是你得有足夠的證據!”
“證據!哼!我們現在手裡……”我差點就把王瑜婕昨天在三樓審訊室裡的證詞脫口而出瞭,可是就在這當口,我轉念一想:不對,如果我把王瑜婕的證詞說給段亦菲,那不就相當於通風報信瞭麼?段亦菲敢這麼理直氣壯的面對我,就是因為她知道我們警方為難她、跟她周旋,其實一點用都沒有;但如果她知道瞭警察在查她身邊的人,那麼她一定會告訴真兇助其離開。所以我把溜到嘴邊的話,硬給咽瞭回去:“……手裡的證據現在還不足,但我知道你不是兇手!”我狠狠地看著段亦菲說道,“你雖然有作案動機,但是你的身體條件並不允許,而對於其他的命案,無論是封小明、是高瀾夫婦,還是沉福才全傢,你也都實現不來;而如果你是'桴故鳴'的'X先生',你是絕對不會把自己佈置的事情全都寫成小說發在網上的——'桴故鳴'網站,足以讓人有成就感瞭。”
“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段亦菲對我問道。
“盧紘的死,跟你哥哥段亦澄有關對吧?他還是你的東傢文學網站的負責人。”我毫不保留地說道,“我想讓你跟我說清楚,這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笑,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人……還是說,何秋巖,你被我識破瞭身份之後,你這些把戲,是一種狗急跳牆?”段亦菲看著我問道,“你覺得我可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麼?想知道的話,還是自己去查好瞭。你們警察,不都是神通廣大的嗎?”
我沉默瞭。
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有點心急。一來是因為,我的真實身份被戳破後,我心中亂瞭方寸,二來,我有一種想要完事大吉的心態。可我明白,今天這次談話,註定是一次失敗的談話。
段亦菲看著窗外,卻久久沒有說話。差不多過瞭三分鐘,她把手裡的書本合上。我以為她要趕我走,可她卻對我晃著她手裡的那本小說說道:“這本小說我看瞭許多年、翻過許多遍瞭。你知道我最喜歡這裡面的誰嗎?”
我站起身,仔細一看,她看的那本書原來是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
我看瞭看段亦菲,沉瞭一口氣,仔細一想,對她問道:“你該不會最喜歡的是楚昭南吧?”
段亦菲看著我,會心一笑,點瞭點頭,然後說道:“怪不得夢夢會看上你。你這小子還是有過人之處的。”接著她的眼神裡,開始閃出瞭一絲憂鬱:“小說裡的楚昭南,不如電影和電視劇裡的惹人憐愛,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派,可我反而認為小說裡的楚昭南,更加的真實。他是個反派,但是依舊瀟灑;他算計,但是多情。他也有他的七情六欲,他活的比那些諸如凌未風、楊雲驄之類的主角們還真實。大部分人都認為他是個叛徒、是個不起眼的反派,而在我看來,他是個英雄,他活出瞭自己。何警官,你剛剛跟我說,因為我是寫小說的,所以'邪不壓正'這種事情我應該比誰都清楚,可是你有沒有觀察過,現在的小說、漫畫裡的主角,大抵都不是傳統意義上'正義'的角色瞭?你知道為什麼嗎?你倒是說說,盧紘那個王八蛋的死,跟'邪不勝正'有系麼?”
我再次沉默瞭。
在早上我查看的大白鶴給我整理的資料裡,大白鶴特意標註瞭一下:六年前,對於盧紘開車撞倒段亦菲致殘的事故,市交警支隊的處理辦法:私瞭;而且,還是時任市交警支隊的大隊長親自出面處理,並幫著盧紘勸說段亦菲和她哥哥段亦澄的。
——一起惡性交通事故,且不說是否是故意行為,最後肇事方並沒有承擔任何的刑事責任,而且一個堂堂的交警支隊大隊長居然親自為肇事方說話,我不得不說,這件事情本身就夠黑暗。
段亦菲說完,臉上雖然殘存一絲譏諷的笑,但是她的雙眼也濕潤瞭。
“你走吧,何警官。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再也不想見到任何警察。”
接著,她自己按動瞭電動輪椅的方向控制器,離開瞭窗子。
看著她的背影,我仍有些不服氣:“所以,在你自己的小說《殘花弄影》裡,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個真正善良、真正正義的人,就連十幾歲的小女孩也會間接害死一個傢族的人。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一個人的死是蕓蕓眾生害的,大傢都有罪、普羅大眾都是同謀者?對嗎?”
段亦菲停住瞭自己的電動輪椅。
“……按照你說的,這個世界上沒有正義,”我開口對她大聲說道,“那麼隻剩下用邪惡報復邪惡,那你口中的'善'和'弱',就不會被犧牲瞭嗎?我問你,就算是你最喜歡的楚昭南,他就沒殺過無辜的人麼?”
段亦菲聽後,停下瞭手上的動作,低著頭側過瞭半邊臉,沒看我也沒說話。
“別犯中二病瞭好麼?你真以為在你身邊幫你做事、為你雙腿報仇的那個人,跟武俠小說裡的楚昭南一樣嗎?你隻不過是在感動你自己罷瞭!不說別人,我就問你,段亦菲,'桴故鳴'網站他們為什麼要殺夏雪平?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夏雪平是誰!”我捏著拳頭問道,“我不說別人,就說說你:是,盧紘跟你談過戀愛、可能還玩弄瞭你、結果最後親手開車撞斷瞭你的腿,他是該死!可夏雪平呢?你的雙腿斷掉,跟夏雪平有半毛錢關系嗎!對你來說夏雪平是不是無辜的?”
段亦菲緊閉著眼睛,依舊不說話。
“我何秋巖今天就把話放在這瞭——任誰想殺夏雪平,我絕不饒他!”
我最後一句話,完全是喊出來的,把路過的小護士們都嚇到駐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時間會如此亢奮。
“你走吧,何警官。”
段亦菲又說瞭一句,接著自己一個人進瞭電梯。
我深吸瞭一口氣,冷靜瞭片刻,便離開瞭療養院。一路上我像發瘋似的加速、超車、闖過黃燈,似乎有顆定時炸彈憋在瞭胸膛中,心裡莫名的狂躁。
很快,我開到瞭霽虹大廈,隆達集團總部的所在地。
“您好,請問張霽隆張總裁在辦公室麼?”
“在的。請問下先生您有預約嗎?”
我搖瞭搖頭。
“那不好意思,先生請您在這邊登一下記,我會給您安排與張總裁見面的時間。”
“那麻煩您瞭。”
接著,前臺小姐微笑著幫我登記,給我安排到瞭休息室。
休息室裡雖然就我一個人,但是裡面各項設施居然應有盡有:高爾夫球、迷你保齡球、桌上彈珠籃球、小說、漫畫、電影、CD應有盡有,除此之外,休息室裡居然還有服務員,幫我端上瞭一杯冰鎮酸梅湯,一碟山查餅、一碟素肉乾、一碟開心果和一碟爆米花——沒想到靠著黑道起傢的張霽隆,居然這麼註重待客之道,我心裡的焦躁,也漸漸平復下來。
然後我就在休息室喝瞭差不多十多杯酸梅湯,去瞭七八次廁所,喝到最後牙都快酸倒瞭。
我百無聊賴地翻弄著茶幾上的報紙,這裡的報紙最早的,居然都是半年以前的瞭。
拿出手機,看瞭一眼時間——好傢夥,敢情我在這裡已經足足等瞭三個多小時。
我生瞭一肚子氣,把報紙摔到瞭桌子上。正在這時候,一份八個月以前的《時事晚報》展露在我的面前,吸引我的是一個加粗標題:“大IP時代席卷F城——《殘花弄影》銀幕計劃正式啟動。”
報導上所說的事件,是八個月之前墨林廂文學網跟首都的著名娛樂公司——文納影業傳媒公司在F市舉辦瞭一次商業交流會,墨林廂準備把包括《殘花弄影》在內的十部網絡小說的版權和改編獨傢出售給文納影業。文納影業的負責人也表示,在未來的五年中,文納將會以六部系列電影方式把《殘花弄影》打造成所謂的“東方網絡新武俠鉅作”。
——當然,我對娛樂圈的事情興趣不大,或許如果電影真的拍出來,我會看看。
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於這篇報導是父親親自採訪、親自纂稿。而報導裡,還提到瞭墨林廂文學網的創始人之一、CEO兼編輯主任段亦澄也參與瞭商業交流會之後的新聞發佈會。不過這篇報導,並沒有配圖。
我想瞭想,我拿出手機給父親打瞭個電話。
“喂,秋巖,有事麼?我這邊在開編輯研討會。”父親壓低瞭音量,對我說道。
“急事。”——如果不是急事,我現在真沒心情跟您打電話,“您能出來一下麼?”
不一會兒,父親從會議室裡走瞭出來:“最近工作還順利吧?有什麼急事?”
“我跟您長話短說:在今年1月15日的時候,首都的文納影業跟墨林廂文學網有一次發佈會,對吧?我從那天的《時事晚報》上看到瞭您寫的報導。”
“對,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您當時做瞭採訪,那麼這麼大的事情,報導上怎麼隻有文字,沒有配照片呢?”
“當時的情況也很複雜:本來文納影業都是從首都和南方帶瞭一支宣傳團隊的,各大媒體網站也都有記者去;隻不過墨林廂那邊對待媒體的態度很冷淡,他們堅持不許現場記者拍照、不許錄像,否則《殘花弄影》的版權,墨林廂絕不會賣——這本小說實在是太火瞭。後來文納方面妥協,在經過瞭兩個小時的臨時協商之下,墨林廂才同意舉辦一個小型的媒體見面會,隻不過隻允許錄音,所以當場留下來的記者,也都以平面文字媒體為主。”
“……好吧,那這麼說,您當時也沒給墨林廂的負責人段亦澄留下一張照片?”我有些失望地說道。
“我是真沒有拍。”父親仔細想瞭想,對我說道。
“那好吧……打擾您瞭,您去忙吧。”
“怎麼,你們懷疑他跟他妹妹的那本《浮華遺恨日記》有關系?”父親問道。
“嗯……但是這個段亦澄神龍見首不見尾,同事們不少想找藉口跟這個人見個面,但每次去墨林廂的大樓找他,他都不在。”我對父親說道。
“別灰心。或許一條路走不通,還有別的方法呢。興許哪天你不主動找他,他到自己送上門瞭呢?”
——呵呵,父親還真是樂觀主義精神。熊瞎子往槍口上撞的事情,怎麼可能在現實裡發生呢?
難不成美茵喜歡父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麼?
“行瞭,我知道瞭。您去忙吧。”我陪笑道。
掛瞭電話以後,居然還沒人來接待我,我終於不耐煩地站起身,走出休息室,跑到瞭前臺催道:“不好意思,請問還有多久我能見到張霽隆?”
“先生請您稍等,我幫您看一下,”前臺小姐禮貌地說道,接著她在電腦上點擊瞭幾下,然後對我說,“何秋巖先生是吧?總裁與您會客的時間是在下午的4點45分,還請您耐心等候。”
——我靠,這不是故意耍我麼?現在才中午11點50,結果一桿子給我悠到瞭下午4點45……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沒說清楚:我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從衣服裡懷掏出瞭警官證,對著前臺說道:“我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的警員,我叫何秋巖。我今天來找你們張霽隆張總裁,是有些事情想要跟他瞭解一下。”
我本來合計著我這樣就可以威懾到前臺小姐,卻沒想到前臺小姐淡定地笑瞭笑,對我問道:“哦,抱歉真是失敬。請問您身上攜帶有公函、搜查令、介紹信或者相關其他文件嗎?”
“……沒有。”我如實回答道。
“那麼抱歉,何警官,請您到休息室耐心等候。等輪到您的會客時間,我們一定會及時通知您。”
我無奈地看著前臺小姐臉上燦爛的笑,我就知道自己這次是完全敗下陣來瞭。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頭髮用髮蠟抓過的男人看到瞭我,抬手對我打瞭個招呼,然後沖我走瞭過來:“誒呀,你咋來瞭呢?”
“唉……您好!”我也對此人問瞭聲好,來人看著眼熟,我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你不認識我瞭?我是老三啊?咱們在隆哥的KTV見過的。”那男人笑瞭笑。
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人就是那天站在張霽隆和楊小姐包間門口守著、守到一半跑去衛生間讓那個女混混給自己吹簫,之後又拿著大砍刀撂倒瞭唐書傑等人的男人。
“哦,我想起來瞭。您好,三哥。”
“呵呵,別叫我三哥,叫我老三就行。”老三看瞭看我,又問道,“咋的,來找隆哥啊?”
我點瞭點頭。
“那你跟我說啊。你擱他們這預約的話,估計都能排到明年去!你等著!”老三說著,從自己腋下的夾包掏出瞭一個套著鑲鉆手機套的手機,撥瞭個電話,開著免提:“喂?誒,隆哥啊?我是老三。”
“又有什麼事?”電話裡的張霽隆說道。
“誒,我在樓下呢!那什麼,那天跟你一起喝過酒的那個何秋巖何警官來瞭,他就擱我身邊呢,他說他有事要見你。我合計他在前臺預約太麻煩瞭,我就直接給您打個電話,你看看就放他上去唄?”
結果電話裡的張霽隆嘆瞭口氣,對老三說道:“哼,你一天天的,就你有本事是吧?他不是不想見我嗎?別人來瞭都老老實實在休息室等著,怎麼就因為他是個條子,我就得給他開綠燈?”
張霽隆這句話實際上是故意說給我聽的,而且聽他說完之後,我確實有些啞口無言;關鍵是在一旁的老三徹底目瞪口呆瞭,按他本意,估計是想在我面前顯示一番且賣個人情的,結果這下可好,自己也被老大給訓瞭。
“……行瞭,也差不多瞭,”隻聽張霽隆又說道,“把電話給前臺,讓他上來。”
老三老老實實地把電話遞到瞭前臺,前臺關瞭免提,接過電話聽著,點瞭點頭,便又把電話遞還給瞭老三。隨即前臺很快領我進瞭電梯,帶我上瞭最頂層15層。接著前臺小姐小心翼翼地敲瞭敲十五層唯一的一扇門,接著她打開瞭門,沒有說話,而是打手勢示意我進去。
張霽隆的辦公室面積十分的大,但是裝潢卻是令我出乎意料的簡約,整個房間都是以白色為基調,角落裡卻擺著幾盆矮松盆栽;我似乎沒見到屋子裡有安裝燈管燈泡,香薰燈和加濕器倒是滿屋子可見;在辦公室門口的地方,一個屏風前面擺著一張矮方桌,旁邊放著兩張榻榻米,而在那正上方,是一塊巨大的透明天窗。
往裡面走去,通過瞭一條窄廊,到瞭張霽隆的辦公桌前,我才發現,這裡還有一個巨大的空間作為主辦公室,辦公室的紅木辦公桌氣派的很,而他身後的書架,則完全是用實木夾在兩個圓柱木楔子上搭成的。
張霽隆此刻正對著電腦打字,一邊伸手拿筆給下屬的報告寫著批註,而他桌上的小電磁爐正在烘著爐臺上面的一壺小青柑茶。最吸引人的,則是張霽隆身後掛著一張毯子,毯子明顯是個圍棋棋盤,上面用黑白子粘成瞭一個字:“心”。
此時辦公室裡還有三個人,畢恭畢敬地站在張霽隆的辦公桌前,見瞭我以後,一個穿著板板整整米色西裝的男人、和一個穿著黑色西裝上衣、黑色齊膝工作裙、抱著一本文件夾、梳著長馬尾的女人,紛紛對我點瞭點頭,而另一個穿著十分暴露、上衣扣子都快開到肚臍、下面的超短裙基本都快把她的丁字褲完全展露出來、外面還披著一件齊胸皮夾克的女人,見瞭我以後倒是眨著她那個粘瞭跟百葉窗一般的假睫毛的眼睛,白瞭我一眼。
張霽隆見我進瞭門,拿著筆戳瞭戳自己的桌子,盯著我看瞭半天才笑瞭出來:“沒想到這麼快,咱們又見面瞭。你小子不是不想跟我搭上關系麼?瞧我之前說什麼來著?”
“張總裁,我今天來……”
沒等我說完話,張霽隆又低下瞭頭,“你先坐吧。我這邊還有事。”
於是我便坐到瞭他辦公桌左前方的一張沙發上。那個穿著米色西裝的男人見狀,馬上要沖我走過來。隻聽張霽隆低著頭說道:“金秘書,別管他。”
金秘書尷尬地看瞭看我,不好意思地對我抬抬手。
我勉強笑笑,對金秘書示意無妨。
張霽隆又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搞瞭十多分鐘,接著把文件遞到瞭自己面前。那個梳著長馬尾的女人馬上恭敬地把文件接瞭過去,仔細地看著,不一會兒她睜大瞭眼睛,倒吸瞭一口氣:“總裁,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冒險瞭?”
“你就去按照我的意思,跟‘江山資本’那幫人這麼談。你放心吧,談崩瞭我也不會怪你。”
“總裁……您該不會是想……”女人試探地看著張霽隆。
“想怎樣?你是不是以為我會用道上的方式對付他們?”張霽隆說完,女人低下瞭頭。張霽隆輕鬆地笑瞭笑,“放心吧,我還沒傻到那個份兒上。也難怪,你剛升上來,不知道我的原則。我的原則是,在商言商,但是江湖事江湖瞭;兩種東西我從來不混淆。你原話告訴姓許的:我的這個底價,已經是我張霽隆能出的最大的誠意瞭;如果我們的條件,江山資本那幫人還不接受的話,那就說明咱們隆達這一次跟他們真的無緣。你儘管放心大膽地跟他們談,我不會對他們下黑手的;不然,呵呵,我不是把你給扔到泥潭裡頭瞭嗎?陷下屬於不義、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做。”
女人聽瞭張霽隆的話,似乎總算鬆瞭口氣。
“不過作為總監,你有件事還得上心,那就是跟江山資本的這幫老傢夥們搞好關系。畢竟這張單子做不成,以後還可能會有無數張單子等著我們。到時候,你胡曉蕓就是我隆達集團的功臣!”
“謝謝總裁!”胡曉蕓看著張霽隆,心裡似乎很感激。
“行瞭,你去吧。”
胡曉蕓拿瞭文件,遲疑瞭半天,看著張霽隆,一步也沒挪動。
“怎麼?還有事?”張霽隆看著她問道。
“總裁,”胡曉蕓咬瞭咬嘴唇問道,“要不然……今晚我帶幾個咱們廣告部新訓練好的模特一起過去?那幫女孩大部分都是少數民族和蒙俄混血,據我聽說,許董事長和其他這次一起過來的董事會成員……”
張霽隆瞪大瞭眼睛,對著胡曉蕓伸出瞭一根手指:“停,打住!你這是說話沒過腦子。你也是個女孩,你再仔細想想,你覺得你說這話合適麼?”
胡曉蕓慚愧地低下瞭頭。
“那些姑娘們的肉體多寶貴啊?一個個嫩的跟剛要成熟的櫻桃似的。要是交給瞭那幫五六十歲的老傢夥們,怕是連核都不會給咱們吐回來一顆。我們的確是要跟他們做生意,但可不是什麼事情,都得由著他們的喜好來。曉蕓,今天的這種話,以後我不想聽你再說第二次。”
“我明白瞭,總裁。”
“還有,作為一個高材生,你翻過《國富論》的次數肯定比我多。亞當·斯密告訴我們,利益,需要被最大化。你記住,好鋼得用在刀刃上。”張霽隆把玩著手裡的鋼筆,思考瞭一會兒,接著用鋼筆指瞭指胡曉蕓說道:“你去見他們之前,去一趟八貝勒路老廟街找'花豹'——'花豹'是誰你認識吧?總跟老三一起混的那個,個子不算高、精瘦的那個。”
“我認識他,”胡曉蕓抿瞭抿嘴,嘴角閃過一絲笑容,“您讓我找他做什麼?”
“你去找他,從倉庫裡提五套野生鹿茸、五套老山參出來,晚上見面的時候送給那五個老傢夥。”
“我明白瞭。”
“行瞭,你去吧。”
胡曉蕓微微鞠瞭一躬,離開瞭張霽隆的辦公室。
張霽隆放下筆,從抽屜裡拿出瞭一個小木碗,一隻金屬打火機,還有一紙盒線香。從紙盒裡面取出一支線香之後,張霽隆點燃瞭,插進瞭木碗裡,擺到瞭電腦屏幕前,接著盯著那個穿著暴露的女人盯瞭半天。
那個女人一見張霽隆在看他,馬上跑到瞭張霽隆身邊,連點頭帶哈腰的,目的就是為瞭凸顯自己渾圓的屁股和事業線,結果張霽隆隻是盯著她的雙眼,最後給那女人盯得渾身都不自在。
張霽隆衝著金秘書打瞭個響指:“嗯,把她簡歷再給我看一眼。”金秘書便把自己的平板電腦遞到瞭張霽隆面前。
張霽隆看著平板電腦,讀著上面的字:“狄安娜,中日美俄四國混血……加拿大MG大學……呵呵,管理學碩士……身高173,體重63kg,三圍……呵呵,你說說你,自己說自己是國際名牌大學管理學碩士,面試一個總裁辦公室助理,把自己三圍寫這麼清楚幹嘛呢?”
“張總裁,辦公室助理,當然要對您,毫無保留啊?”女人把自己的領口對著張霽隆,嬌滴滴地說——她一開口說話,我感覺渾身都酥瞭,連睪丸上都開始有些縮緊。隻聽她接著說道,“對我來說,對於您張總裁,那就是要‘傢事、國事、床上事,事事上心’呢。”
“荷,床上事?這功夫你也是在MC大學選修的課麼?”張霽隆看著這女人,像看著一個笑話似的,直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道,“我不記得我們公司的JD上有要求'照顧總裁床上事'這麼一條啊?”
“JD?總裁,什麼是JD啊?”那女人接著擺著妖嬈嫵媚的姿態,對張霽隆說道,“對我來說,什麼'D'都不如您張總裁的'大弟弟',江湖上早就傳說,張總裁你的'七寸短刀',可是咱們F市男人裡頭的'第一名器'呢。”
說著,女人就把手伸向瞭張霽隆的雙腿中間,用手指在張霽隆胯下微微凸顯的圓柱體上輕撫著。
金秘書別過瞭頭,根本不敢直視狄小姐的動作。
“手法不錯啊,狄小姐大學時期到底學的是管理啊,還是生理啊?”張霽隆輕描淡寫地笑瞭笑。
“嘿嘿,”那女人媚笑瞭兩聲,接著直接把胸脯側著貼到瞭張霽隆的身上,領口已就衝著張霽隆大開,“張總裁真會開玩笑!隻是您不知道,這管理,也分商業管理,和……和男人的精液管理呢!”
說著,女人便捧著張霽隆的下巴就要把自己那雙抹瞭很濃的口紅的雙唇,對著張霽隆的嘴巴懟上去。
“出去吧。”張霽隆自然地別過瞭臉。
女人轉過身,得意地笑瞭笑,對我和金秘書說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難道想在這看我伺候張總裁啊?張總裁發話瞭,讓你們出去。”
我和金秘書都一愣,我心裡也正有股火,我剛要對著那女人發作,隻聽張霽隆說道:“我什麼時候說讓他倆出去瞭?”
女人瞬間懵瞭。
“我是讓你出去。”張霽隆冷冷地看著這女人,他的陰莖還隔著褲襠被女人握在手裡。“總……總裁,您是不喜歡我麼?您是覺得,我什麼地方做錯瞭麼?”女人嬌滴滴地看著張霽隆,故作委屈地說道。
張霽隆推開瞭女人,然後說道:“你這女人還沒入職呢,就開始在我面前跟別人狐假虎威瞭;這要是讓你進瞭我們隆達集團,那這棟大廈,還不得被你攪翻瞭天?”
女人聽瞭張霽隆的話,瞬間大驚失色:“張總裁,我沒有……”
隻聽張霽隆繼續說道,根本沒給這女人一點喘息的機會:“別以為你跟原來的HR總監睡瞭多少次,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進瞭我隆達的門——你還不知道吧,他今早已經被我開除瞭。何況我的招聘廣告上明明說過,首輪、二輪和最終面試都要穿正裝;不遵守職場衣著規范也就罷瞭,你說你是加拿大名牌大學管理學碩士,卻連'JD'——'JobDescription'就是'崗位描述'的意思都不知道。哼,你看看你的樣子!告訴你,就我自己名下夜店裡養的騷狐貍精們,都比你強得不是一點半點;你這點伎倆,對我來說算得瞭什麼?狄安娜小姐……不,宋金金小姐,請你現在就離開這棟大廈!”
“你……你怎麼知道……我本來叫……”女人一聽張霽隆叫出瞭自己的真名,更害怕瞭。
“呵呵,真當我是豬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料,能套的住我!你怕是不知道,送你來的那輛順風車,到底是誰的人。”張霽隆把自己的眼鏡摘瞭下來,用鹿皮擦瞭擦,“操,瞧你剛才那張滿是玻尿酸的臉往我身上貼的!我這新配的鏡片上,全他媽的是粉底的痕跡!真他媽噁心!”
“等一下,”眼前的女人眼珠一轉,站直瞭身子,對張霽隆說道:“張霽隆總裁,事到如今,我就不能不跟你說實話瞭——我是安全保衛局F市分局調查處第三組的探員。我是收到我們處長桂霜晴的委派,奉命調查你的,我們安保局懷疑你跟海外的情報機構有不正當經濟往來。張總裁,你是聰明人,如果你現在就這麼把我趕出去,被大廈外面我們的同事看到瞭,那麼你跟海外情報機構勾結的懷疑就會被坐實。”
張霽隆聽著女人的話,皺起瞭眉頭:“哦,我被你們安保局懷疑瞭?這麼嚴重?那依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呢?”
“我勸您不如還是把我安排下來,讓我好好對你們隆達集團進行調查,等事情查清楚瞭,您也就沒事瞭。”
“哦喲,拿安保局嚇唬我?真可怕啊……”張霽隆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深吸瞭一口焚香之後散發的芬芳,接著說道:“那我要是現在就把你從我這個辦公室的窗戶上給扔出去,你覺得桂霜晴會殺瞭我全傢嗎?要不這樣吧,我乾脆把你們安保局幕後的二位老板和葉局長從首都請過來,我跟他們仨核實一下,到底安保局現在有沒有在調查我、有沒有排遣探員來我公司的事情,你看怎樣啊?”
那女人一聽張霽隆這話,徹底慌瞭神。
“滾吧!否則給你從窗戶扔到外頭去,都算是客氣的,”張霽隆對那女人說道。
女人面色鐵青,索性也矜持瞭,瞪瞭一眼張霽隆:“張總裁果然名不虛傳!到目前為止,你是第一個跟我說不的男人。”
“呵呵,倒不是說你沒有姿色,雖然你那對兒胸做的假瞭點、鼻子和屁股上的矽膠質感也太明顯瞭。你勾引男人的技術,我給你打90分。但是抱歉瞭,我張霽隆見過這世上所有最醜惡的人性,所以再美好的肉體,在我面前也不過是一張皮囊。”張霽隆冷冷地說道,“順便給你上一課:下次編謊,盡量編的圓全一些;對於自己知識范圍以外的東西,能不提盡量別提。還有,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張霽隆不缺女人。”
“宋小姐,請吧。”金秘書看著那女人,對著那女人往辦公室門處抬瞭抬手,做瞭個送客的動作。
女人不甘心地看瞭一眼張霽隆,垂頭喪氣地離開瞭辦公室。
等女人關上瞭辦公室的門,張霽隆接著又對金秘書打瞭個響指:“諾,你去吩咐阿雨,讓她派人盯著這個婊子,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萬一有利用價值,就把她再帶回來。”
“是。”金秘書鞠瞭一躬,也離開瞭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