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傢村。
胡狄青在一所較完整的房子前起瞭個火,身邊放瞭好幾個小酒壇,正在那裡拿著雞腿大嚼,身邊還添瞭把之前二人看不到的長刀。
沐文宇和小玉在他對面坐瞭下來,胡狄青見二人臉上神情,又望到沐文宇手中的蛇屍,眼前一亮道:“我還以為你吃豬去瞭,豈知倒弄瞭個野味回來,哈!
看你這副模樣,那蛇最好還是交給我,保證弄出來的貨色比荊州任何一所菜館都好!“
他這副饞嘴的模樣令沐文宇想到瞭聶天川,若有機會讓二人相見,必會是一件有趣的事,但這念頭看來隻能在腦中打個轉而已。
“喔,這蛇極是難得,那膽囊用之下酒更是有大補之效,小姑娘用不上瞭,可惜凌兄弟看來也不好杯中物……”
“蛇身肉雖不多,勝在鮮甜,可惜現下沒香料佐之……”
果然胡狄青就在二人面前,熟練的以長刀剖開蛇身,還邊做邊在跟二人分享他獵食野味的心得。
“胡前輩……剛才的那兩個人頭……”
“哈哈……小小玩意兒,小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除瞭一開始受他驚嚇以來,這位神秘的刀客予他們的印象是親切而友善,有種像見到粗豪的師兄般的感覺。
沐文宇看著一串串以削尖樹枝穿起的蛇碌,那陣陣的肉香令他食指大動,胡狄青見他如此,哈瞭一聲,隨手將咬瞭一口的雞腿拋給他,笑道:“我最喜歡和人分甘同味,小姑娘可有興趣?”
沐文宇也不再客氣,幹脆提起雞腿便咬,隻覺入口香軟無比,比之善廚的雪兒弄出來的美食也不惶多讓。
小玉正捧著饅頭咬著,見到沐文宇放懷大嚼,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忍不住道:“大哥,真的那麼好吃嗎?”
她一下子還是有點不慣這種粗豪的晚餐,隻是聞到肉香,心中還是有點躍躍欲試。
隻聽得胡狄青笑道:“當然好吃!這雞費瞭我幾個時辰才弄到!若不是你們來瞭,我還可以再弄幾隻回來。”
沐文宇訝道:“前輩怎知道我們來瞭?”
胡狄青哂道:“什麼前輩!不嫌棄就叫一聲胡大哥吧。”
又道:“我當然知道,我連你們在山邊看地圖也知道!對瞭,你們既然走這條路,是要到關中吧?五行莊沐文宇不是要娶王夷州的寶貝女兒嗎?你們是否要到俠劍莊去?但要到那裡,根本不用走這路啊……”
沐文宇直覺感到他可信,但卻有點不便和盤托出,便答道:“不錯,但我們是要先到關中去,再找同門的師兄會合。”
胡狄青瞧瞭小玉一眼,微笑道:“也對也對!有個俏麗小師妹在身旁,當然是要雲遊一下,再雲雨……呵呵,失言瞭,小姑娘不要在意。”
小玉給他的眼神和說話惹得臉泛紅霞,道:“那胡前……胡大哥你,可否指點我們往關中的路?”
胡狄青想也不想便道:“何用指點?我也是要到關中去。不過呢……這陣子飛雲幫找我找得甚急,你們如果怕事,那我就給你再指條路傘!?
沐文宇聽到飛雲幫的名字,登時聯想到四絕美人韓翎雁,正要問有關飛雲幫的事,小玉卻比他興趣更大,已問道:“飛雲幫為什麼要找胡大哥呢?”
胡狄青手執一個壇子灌瞭幾口,微笑道:“就憑你這句胡大哥,我便好好回答吧,但你們要答應我,要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二人同時點頭。
“其實翎雁肯回去當她的幫主,是拜我所賜的。說起來,也不知是苦瞭她還是為她好。”
二人同時心中一震,韓翎雁不僅是荊州第一大幫飛雲幫的幫主,也是天下有數的富豪之傢,想不到竟這位神秘的刀客扯上關系。
胡狄青看似隨手的拾起手前幾串蛇碌,拋給二人,自己也執著一串咬著,續道:“我本來非是無門無派之人,但卻曾遭滅門之禍,為瞭避難,遂帶著小師妹四處亡命,隻怪自己無用,師妹保不住,自己也被敵人抓住瞭,幸得高人相救,才免瞭一死。”
說罷又灌瞭幾口烈酒,他的語調是如此的平淡,但二人卻知這是充滿血和淚的回憶,至於那位高人,又會是誰呢?
“後來得命後,那恩公傳瞭我一身武功和手藝,但最後我卻不辭而別,四處尋找師妹,後來卻知道瞭她嫁瞭給救她一命的飛雲幫少幫主韓植,我重見師妹的那一天也許是我人生最倒楣的一天,因為我不單發覺韓植對師妹疼愛有加、二人更是非常恩愛,在妒恨攻心下,我潛入瞭韓府之中,找師妹對話,更說要帶她私奔,但卻被她一口拒絕。”
“自那天起,我就留在那城中,專幹打打殺殺的勾當,得錢便去買酒買笑,說起來真是諷刺,我胡狄青的名頭就是那是那時冒起的,而大傢都不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真名。”
“天可能真的愛玩弄人,韓植在一次受邀到酒樓應酬,恰恰遇上瞭我,師妹將所有事實都告訴瞭他,他更親口向我承諾會一世好好照料師妹,你說,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最糟的是,連我也不得不承認,韓植比起我,更適合照顧師妹、當她的丈夫。”
“可是,有一天師妹忽地出門,更用小時候的暗號,相約我到城中的一座的小樓相會,她告訴我,韓植打破承諾,納瞭個小妾,將她冷落一旁,而她才剛剛誕下女兒。”
“那時我還以為機會來瞭,正要帶她離去,她竟然將女兒托付給我,又將韓傢飛雲幫獨有的信物交給我,豈知她如此忠烈,剛回到韓府便自縊而死,我……”
胡狄青一目虎目微微發紅,手中一抖,小酒壇被他運力捏碎。
“後來我知道瞭那小妾是巫月教派來要將韓傢和飛雲幫奪過來的人,我便出手將那小妾教死、韓植就讓飛雲幫的人追殺我,他自己卻染病身亡,臨死著飛雲幫尋回翎雁、讓她回來當這個幫主。”
“不錯,雁兒是我養大的,但飛雲幫老一輩的卻不肯放過我,非要我乖乖回去不可。於是我東躲西閃,弄得他們頭昏腦脹,直至遇到你們。”
“哈哈,說來奇怪,感覺與凌兄弟你甚是投緣,竟然說瞭這麼多話。”
沐文宇隱隱感到他與韓翎雁的關系特殊,非是如此簡單,但一方面亦對他有瞭更深認識,遂道:“既然這樣,我就與胡大哥一起上路吧,路上也可以多個照應。”
小玉也沒反對,隻問道:“那前輩知不知道飛雲幫中,是否有個兩目失明的女子?”
胡狄青從回憶恢復過來,目光轉到二人身上,訝道:“盲女?這個倒不清楚瞭。”
說罷伸瞭一個懶腰,嘆道:“吃飽最好就是大睡!這裡樓房不少,你們就隨便選個地方吧,不過不要弄這麼大聲,老子會睡不著的。”
也不理二人反應,就這麼大模大樣的回到自己房子裡。
沐文宇看著小玉嬌羞的模樣,想起胡狄青臨別時語帶雙關的話,心中忍不住也是一動,但又覺這樣輕易占有這位小姑娘,未免有些對不起清兒和若凝。
小玉站瞭起來,有些不安的道:“大哥,今晚可否不要睡那麼遠?我……我會怕的。”
沐文宇點瞭點頭,二人隨意的選瞭一所房子,小玉雖非十分愛潔,但仍堅持以清水將殘舊的木床抹瞭一遍,又以舊衣墊於其上方敢睡。
沐文宇沉吟片刻,道:“小玉你就睡在床上,我在地上打坐就行瞭。”
他在莊中時,也慣瞭連續留在山野之中靜修,但清兒總是愛扯著若凝四處找他,然後打擾他的修行。
小玉訝道:“這樣怎成?凌大哥你可是少莊主……”說到最後三個字,刻意的壓低瞭聲音。
沐文宇笑道:“就是因為這樣,小玉更聽我的話啊。”
小玉倒也沒話好說,隻好依他的話睡到床上去。
沐文宇坐在床邊看著小玉沉沉睡去、發出調勻的呼吸,這才找瞭一所房子,默默依循著“合靈歸元經”中記載著的“天道的法則”、運起五行玄氣。
萬物各有其序、各有其性。
五行之性,異於能量轉移的特質。
玄火剛和熱、玄水柔和冷、玄雷強而疾、玄風亂而飄、玄木穩而久。
天以金木水火土為五行、人以火水風雷木為五行,異之由,全因人固然受自然法則所制,一方面亦在駕馭自然。
要達到“自然之道”,就要將五行結合,武道上的最高,也是將各種性質加以融會貫通,取長棄短。不論招式、內勁、劍法都是一樣。
所謂合靈歸元,“元”就是指人之元神、“靈”是指人的靈性,亦即人的智慧和特性;合靈歸元,就是將人的各種性質結合、去蕪存菁,萬性歸一。
當中所道者,非是內功心法,而是以元神運作的模式,是一種能起心動念的法則。
所有內功都有其弊,概因各有其所極,也就是隻知增強、而沒有加以制約,於是體內真氣的“靈性”就有瞭缺口、真氣越強、缺口越大。
剛者過暴、柔者過虛、疾者過敏、亂者過忽、定者過執。
反過來說,學說也是一樣。儒傢尚仁禮、淪於虛偽;道傢尚虛清、淪於飄渺;法傢尚律規、淪於苛厲;墨傢尚樸實、淪於愚民。
“合靈”的第一步是運使自如,掌握五行之性,這個他已做到瞭。
第二步是收發由心,知五行氣之所由生,所由增和減,這個他尚鍛煉之中。
第三步是心性相連,將五行之性融於他的意識、感官,以五行的序列思考、以五行的靈性行動,這則是他此刻無法理解的。
五行玄經提到玄火之氣最極最盛之時為“烈破”、玄水之氣最極之時為“冰釋”,玄雷之氣為“色瞬”,玄風之氣為“超脫”,玄木之氣為“渾然”。
以玄火為例、其心性屬一往無前,所思者為攻、破、毀、滅。
色受想行識五個思考過程,屬火者都是以“攻”為主,以“取”為主。與木者相違,如何能做到將五性相合呢?
回想起來,這一刻的他,所想所思既不合於五行之性的任何一方。
火性剛暴、他則柔懦;水性多變、他則木訥;雷性敏達、他則遲鈍;風性灑脫、他則拘泥;木性穩重、他則輕率。
柔懦曾令他無法抗拒清兒、更無法抗拒他不願意做的莊主、還有現在這個無奈的婚約。
木訥令他不懂應付諸女的攻勢,被對方玩弄於掌心之間。
遲鈍令他無法及時掌握別人的心,致有江陵之失、密林之敗。
拘泥令他不識該取的是什麼、該抗拒的是什麼,沒有衡量得失的分寸。
輕率令他不能堅守心神,以心靜如水的狀態,冷靜對情況分析,不決斷亦不夠謹慎。
心中不由苦笑,他到底算是那一類人呢?
或許是個廢人吧?
當他修到五行同時到達極點之時,是否就能悟通呢?
然而這一刻最重要的,是先將玄火練成。
這本來不易辦到、因為玄火剛烈猛厲、會傷動經脈,但有瞭玄女氣相輔,令他有把握在短時間內練成第十重的五行玄火。
*** *** *** ***
“……好,就是這樣!那紫翠就等待各位的佳音囉……!”
“明白!”
紫翠看著眾人被她這樣一呼百應,心中又是得意又是自豪,在美色前,男人多半會變得愚蠢。
就像那頭野猴子。
她不見侯子鈞回來,心中不禁想道:“那個猴頭,不是真的被公佑他們抓住瞭吧,算瞭,他輕功這麼好……”
曼淮的聲音忽在後面響起道:“紫翠對自己的計劃有信心嗎?”
紫翠忙跑瞭過去,拉著她的手道:“如果沐文宇比不上雲夕公子,那他就一定會中計。”
曼淮雖目不見物,仍可“聽”出她得意洋洋的樣兒,微笑道:“那要是沐文宇比王雲夕高明呢?”
紫翠猛地搖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曼淮姊你就好好看著吧……!”
曼淮微笑不語,心中倒饒有興趣的看看這驕傲的丫頭,怎樣被挫動銳氣。
沐凡的兒子,怎麼可能會如紫翠所想的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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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那是刀鋒破風的呼嘯聲。
沐文宇一覺醒來步出小屋,看著胡狄青正在運使他那把形狀奇特的長刀。忽腦際似有電火略過之際,他感Φ膠?儀嘁遜⒕跛??粢飪此??
心中大為驚訝,這種發在意先的感應,是他半生第一次有的。
昨夜他修成瞭玄火第九重的“炎誅訣”,靈覺有瞭進一步的提升,但這種能料敵機先的感應,確為他帶來瞭一些驚喜。
胡狄青的聲音響起道:“小子,還呆在那裡幹什麼?”
沐文宇走瞭出來,隻胡狄青早換瞭昨天內藏盔甲的衣服,笑道:“胡大哥刀法如神,看來我和小玉都不用擔憂瞭。”
胡狄青仰天大笑道:“想不到小子你倒會說話。不過呢,你既與我同行,也就要知道兇險倍增,來,和我過幾招試試看。”
沐文宇苦笑道:“小子年輕力淺,如何與大哥你相拚呢?”
胡狄青將長刀一幌道:“放心吧,我會點到即止。我也想見識一下五行莊名聞天下的‘五門十道法’,是否真能”盡人之長“?”
沐文宇凝玄劍離鞘,心中則在盤算如何單運用玄水之氣,將他的五行劍法發揮出來,心中暗暗好笑,如非凝玄劍看起來與普通的長劍無異,他的身份早已被發覺瞭。
胡狄青看著沐文宇在面前擺出架勢,長劍斜指向地,身子微微前傾,雙腳一前一後,心中暗暗稱奇,因這並非水門劍的架式。
他手上的長刀的刀身上有著一片片形狀各異的鐵片,隻見他手腕微微一振,反手握刀。
“錚!”
長刀在胡狄青真氣的催發下,鐵片震動下互相摩擦,產生一陣混亂而尖銳的響聲,刀片上反映著陽光,如水面上所映的朝陽般,一道道的強光刺向沐文宇的雙目。
沐文宇劇震一下,感到五官中的視覺和聽覺同時失去作用,還未出手,已落在絕對的下風。
“這刀法我名之曰‘奪神’。”
胡狄青微微一笑,幾個箭步直沖而至,手肘一曲,一刀掃向沐文宇的面門。
沐文宇扭身封架,長劍從側面擋住刀鋒,不費氣力的擋住對方這快而狠的一刀,手腕順勢一曲,劍尖劃出一道弧線,在指向對方的瞬間,腳下一踏,加力刺向對方的胸口,整個動作全是流水式的招數,是典型的水門劍法。
若非他反應敏捷,根本連反擊的機會也沒有。
刀身尖銳的聲音隨對方的動作起伏著,節奏卻又回然不同,無從觸摸。
反手使刀的胡狄青一個旋身,借勢強化力量,在劍身刺向胸口前的一瞬,蕩開沐文宇的凝玄劍。
沐文宇右手一抖,身體差點失去平衡,他雖是純以玄水應付,但胡狄青勁力之強,比之父親沐凡,也隻是略遜一籌而已,幾招之間,已將他完全壓倒,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如果他可以隨手所欲的對抗,此刻當以玄火與之硬碰,再運用風雷合一的迅捷而靈渺的劍式,以奇制奇。
但這刻他當然不可能這樣做。
奪神的意思,就是藉刀的聲音、動作、變化,去攫奪對方的心神,打擊對方的氣勢,從而令對方落敗。
“鐺!”
沐文宇往後退瞭幾步,凝玄劍差些掉到地上。
胡狄青收刀而立,點頭道:“凌兄弟的底子不錯喔。對著高手也不致會被瞬殺,尚有能力保命逃走,哈哈。”
“喔,小姑娘終於起來瞭。”
站在一旁的小玉不知為何不瞧向沐文宇,反親切的向胡狄青道瞭聲早安。
沐文宇問道:“飛雲幫裡面是否有比胡大哥高明的人呢?”
胡狄青聳肩道:“我未見過,但這難說得很,例如幫中有莫氏那三兄弟,從來隻會射箭,我從不曾見他們拔劍砍人,但純以內勁論,他們與我該隻在伯仲之間。嘿嘿,不過若論其他花巧招數,他們是遠遠及不上我的。”
沐文宇道:“例如那身盔甲?”
胡狄青哈哈笑道:“那隻是些小玩意而已,還有更多精彩的陸續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