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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憶當年

  書香翹起菱角米一般的嘴角時,薑米包成的粽子也便在彼時被他端到瞭嘴邊。米粒碎牙白的耀眼,書香咀嚼起來速度很快,而他胃口向來就大,應靈秀的話說,得給兒子多留點口糧,所謂留點口糧指的自然是提前知會給糧站即將拉走的麥子,書香好奇則問瞭下原因,靈秀說你大跟糧站打過招呼瞭。其實前兒晚上的對視中,在被母親摸到臉上時,書香心裡就明白瞭,他怕媽著急,他刻意壓制著自己心裡的悲憤,什麼也沒講,也不願讓靈秀看到他落淚的樣子,更不願讓媽替他難過。實際上,在東頭住瞭一晚書香忍不住就撩回到瞭西頭,他總覺得不回自己的老窩這輩子恐怕會留下遺憾,所以,在冷落雞巴和情感的歸宿上,他毅然決然地選擇瞭後者。

  上午跟母親去瞭良鄉,路上書香吹起瞭口哨,在飄飛的柳絮中,連六月裡的那點子熱都給忽略掉瞭。這份愉悅被無限放大出來,直至來到茫茫人海的鬧街。鬧街仍舊熱鬧無比,疏堵間的抉擇換來的就是靈秀給兒子買瞭個煙灰缸,於此書香心裡很高興,靈秀則告訴他“正長身體,少抽”,又道:“有心事得跟媽講,不能瞞著。”刺目的陽光傾瀉而下,照在她那細瓷一樣的臉上,一時間書香竟看得癡瞭。

  靈秀流轉的眼波也盯向瞭兒子,書香則深陷在母親瓦藍色清澈的湖水中,有些不能自拔:“我聽你的。”幾乎不帶猶豫就把手伸瞭過去,像小時候那樣,挽住瞭靈秀的胳膊。“傻樣兒。”靈秀噗嗤一聲笑瞭,“多大瞭都?”說是這樣說,卻也把手往懷裡帶瞭帶,多年前是牽著,多年後的今天則挎起兒子的胳膊,掩進人來人往的人群裡。

  娘倆在鬧街上穿梭,林林總總又買瞭些日常用品,不知不覺就到瞭晌午,原路折返,書香這嘴就又翻開瞭花。見他滔滔不絕,靈秀則杏眸斜睨,時而抿嘴輕笑,時而淺聲附和。書香仿佛十六七年沒說過話,一朝得閑便把這幾輩子要說的話都在這路上跟媽傾盡出來,而且隱隱然還有個念想,這路啊要是沒有盡頭該多好呢!或許書香有所覺察,也可能潛意識給回避掉瞭——路和傢之間的區別——行走在這五顏六色的世界裡。

  娘倆以前就是這樣一起生活的,十幾年如一日,平淡如水卻又難以割舍情懷,一路上,靈秀隻是偶爾插兩句嘴,卻並未打斷兒子的興致,因為她在兒子身上看到瞭自己當年的影子,這影子初時還很模糊,後來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直到入北口回到自己傢中,把煙灰缸放到臨時的書桌上,她便又叮囑瞭一句:“記著媽跟你說的話沒?”

  在東頭吃過中飯,一傢老少哄著顏顏直到睡去,書香卻絲毫睡意沒有,又待瞭會兒就坐不住瞭,尋思中跑回西頭,帶著鐮刀獨自一人跑去瞭窯坑。窯坑上的葦葉跟綠波海洋似的,幾百裡連營,矗立在坡底下簡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勾起手指頭猛地嘹瞭一聲哨子,四下裡就炸開瞭鍋,人往坡下坡下一躥,紮進綠油油的海洋裡,卷起袖子,左右這麼好歹一劃拉,葦葉就弄瞭半梱。晌午靈秀回到西頭瞇瞭會兒,醒身抽瞭一根煙,收拾完東西正要出門,書香推著車子就進來瞭。靈秀瞅見兒子車上馱著的葦葉,拾下車子放進廂房,問他要不要跟著一起去陸傢營,打春過後一直忙叨叨的,也有段日子沒去姥傢瞭。東頭人滿為患,西頭這邊又有個堵心的人在傢裡膩歪,書香正巴不得出去走走呢,聞聽之下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這個時間段出門正熱,靈秀戴上瞭遮陽帽,本來也給兒子預備瞭個帽子,卻被書香甩在瞭一邊。“這還熱呢,還戴啥戴。”光著個腦袋,倒是把短褲找瞭出來。靈秀搖起腦袋:“可不至於。”

  “我娘娘不早就短裙瞭嗎。”

  “落下寒腿就晚瞭。”淺色裙子稍稍往上一撩,靈秀沖著兒子喏瞭一聲。“你以為都玩票?”這話一落,書香眼前頓時一亮,剎那間,眼珠子都瞪直溜瞭。

  伊水河兩岸愈加茂盛,麥收過後,除瞭老橋頭左近的村子種有大棚,其餘地方的田野都光溜起來,打遠處一掃,似踢到的油瓶,又像是鋪瞭一層地毯。停在路邊的半掛這個時候忽地轟鳴而起,瞥著這些鉆空子運營的拉煤車,書香瞇起眼來,他發覺才剛修整兩年的公路不知何時竟然出現瞭裂痕,如果騎行的速度再快一些的話,他覺得自己肯定能飛起來。“幹嘛不讓我回去睡?”熬過這段塵土飛揚,茂密的小樹林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瞭書香的眼前。“你說擠不擠,啊?”

  “你大跟你娘娘不都說瞭,讓你在那邊住幾天嗎,再說你爺你奶不也沒搬過來。”

  書香不知媽說這話到底什麼心思,撇嘴道:“你是不要我瞭還是咋的?”一時間竟耍起瞭孩子氣。

  靈秀乜瞭一眼過去:“咋說話呢?”暈光中,細瓷的臉蛋上浸著一層紅粉,細腰之下,胸前峰巒疊起,如不久之前墜在麥茬上的穗兒,飽滿肥透。

  掃瞭眼媽那鼓囊囊的胸脯,又見她似笑非笑,書香下意識舔瞭舔嘴角:“就是唄!”隨之便咧起嘴來,像是在尋覓空氣裡散發出來的麥香,揚起虛微瞇起眼睛的腦袋,張大瞭嘴巴。“小時候多好……”他沒有“啊”,突如其來,從嘴裡蹦躂出這麼一句不搭邊的話。

  靈秀並未計較兒子的反常:“你倆哥哥不也回來瞭嗎,住幾天又怎瞭?”行至深邃的樹林當間兒,很快便看到瞭辛傢營,而身左之處的防空洞和坡下的墳頭也在這個時候赫然闖進她的眼裡。

  “老大不小瞭還跟我大擠一屋睡,這不覺著有點磨嘰嗎。”

  “不讓去吧嫌我圈著,這吐口答應瞭吧又賴起我的不是瞭,啊,怎這麼多事?”陸傢營遙遙在望,靈秀沖著兒子嗔怪一聲,都說兒大不由爺,果不其然,“誒我說,你大多疼你,怎盡說這沒心話?”

  “不是媽,我就覺著…”書香緊瞭緊身子,胯下猛蹬兩腳,“這不心裡不踏實嗎。”

  掃瞭一眼兒子,靈秀撇瞭撇嘴:“切,你當你內點心思媽不知道?”

  書香卜楞起腦袋:“啥心思?他打我行說你就不行!”

  靈秀皺起眉頭:“瞎說個啥,告你的話不記著瞭?”

  “沒有,可…”

  “可什麼?再氣我我揍你。”

  “又怎啦我,你給我笑笑,媽你別繃著臉兒。”嬉皮笑臉的勁頭一上來,渾然忘卻瞭之前所有的不快。

  瞅著兒子一臉怪笑,靈秀瞪瞭一眼:“滾蛋,越學越回陷,一點都不讓人省心。”也跟著緊蹬瞭兩腳車子。

  書香伸出手來,叫道:“媽,媽,哎我說媽,晚上咱在哪睡?你聽我說的瞭嗎,你慢點騎。”

  “睡哪?傢走睡介…誒誒,你撒手,你抓我胳膊幹啥?”

  ……

  混戰中,皮球先是“嘭”的一聲,隨後“嗖”地一下就被踢上瞭半空,繼而不等這群人追過去,皮球又以拋物線的方式落瞭下來,“啪”的一聲掉到瞭水溝裡,剎那間,碧波池水散瞭,皮球又被反彈起來,漾起漣漪時,蛙叫聲戛然而止,半空中倒映的彤雲便跟著一起跳瞭起來,連同皮球大小的日頭一起被分割成一片片,皮球載浮載沉,又勾勒出一幅星星點點的畫卷。

  追過去時,有撿磚頭的,有找木棍的,呼啦啦圍瞭上去。“建議也說瞭,幾天瞭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說得冠冕堂皇,不就是不讓玩嗎。”眾人站在水渠邊上夠瞭一氣,磚頭連扔帶砸的,木棍子也用瞭,這可好,皮球離岸邊越來越遠,幾乎都快飄到水渠當間兒瞭,“這麼多逼事兒,肏你媽的。”十多個人圍在岸邊,怨聲載道。

  “借竹竿介吧,”書香把手一抹,拍瞭拍,跳出圈來,“我看等這幫初一的到傢咱也未必能把球夠上來。”下午第三節本來是自習,結果在他號召下這群人就跑到瞭操場南頭,踢得正歡,誰承想竟鬧瞭這麼一出。

  “內屄不過來瞭嗎,”浩天也搓瞭搓手上的泥,隔老遠就看到瞭許加剛。大夥兒順著浩天所指方向看瞭過去,散學的人群裡,許加剛確實提溜著傢夥事兒——打東側北門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弟,看樣子像是要訓練。

  “嘿,這屄這兩天還挺興奮,跟打雞血似的。”

  “指不定又幹啥缺德事瞭。”

  “也就仰仗有個老叔,就他?雞巴毛不是。”

  不用說其實書香也看出來瞭,好在興致正濃,也難得沒被這傢夥攪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省得再去找他瞭。”知道大夥兒和許加剛都不對付,也沒巧使人,書香一擺手,當先走瞭過去:“先去小賣鋪喝瓶汽水敗敗火。”這一招呼,大夥兒也就都跟著一起走瞭過去。

  “這不楊哥麼。”許加剛也註意到瞭楊書香,見他過來,率先打起招呼,“怎不踢瞭?”

  “皮球掉溝裡瞭,”書香呵呵一笑,“正惦著找你借竹竿呢。”

  “哦,”許加剛嘿嘿一笑,“走,我帶你拿介。”邊說邊朝內幾個初一的戳戳點點,“都別偷懶。”儼然一副大哥模樣,隨後轉頭又跟書香解釋起來:“一幫蛋子兒,不嚇唬真不行啊。”

  書香笑道:“體育老師也回傢瞭吧。”看樣子是,不然也不會借著操場被占見不到人,當然,也莫說是體育老師瞭,哪個老師不是這樣兒,李學強都撩回老傢瞭,還指望副科老師從學校盯著,不開玩笑嗎。

  “初三體考不早完事瞭嗎,這忙天拾火的誰還在這糗著。”許加剛要不說書香還真沒註意,隨即書香道:“難怪打周一就沒看見人呢。”

  “連高中老師都輪班傢走,就甭提這初中老師瞭。”穿梭在校園裡,許加剛的聲音也因幽靜的氛圍變得怪異起來,“周一晌午吃飯。夢高校長不也來瞭。”如他所說,書香確實看見瞭夢高校長。

  許加剛沖著書香擠眉弄眼,道:“這前兒,嘿,內天你不也看到瞭,有機會誰不幹三產?”

  書香笑著點點頭:“這倒也是。”馬無夜草不肥,其實他心裡也有想法。

  “以後啊,”驀地,許加剛來瞭個大喘氣,一唱三嘆道:“還得托楊哥~罩著啊。”目光搖擺遊離,轉悠起來又掃瞭一眼趙煥章。

  “談不上談不上,我啥都不是。”書香擺瞭擺手。“許大不自行車廠長嗎,跟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來到學校後身兒小賣鋪,先把錢付瞭,伸手示意浩天等人去拿汽水,隨後拎起一瓶遞給許加剛。“你們傢麥子都打瞭沒?”朝外一扭脖子,示意哥們現在就去體育室。

  “多待會兒,走,趙哥,一塊堆。”許加剛頭前引路,連煥章都給招呼上瞭。“我們傢倒是都完事瞭,現在就是幫別人。”到瞭西面的體育室,他掏出鑰匙把門打開,“操場這禮拜差不多也能騰出來瞭。”隨即把手伸褲兜裡,把煙掏瞭出來,抵讓過去:“抽煙抽煙。”先自走進屋裡。

  書香和煥章這小哥倆在外面待久瞭,猛地走進屋內還有些不太適應,烏漆嘛黑的,緩瞭會兒才適應。

  “前兒吃飯的煙。”進瞭裡屋,許加剛把喝幹的汽水往桌子上一蹲,緊接著就把一旁的落地扇打開瞭,“這煙比咱傢這邊的可高級多瞭,嗯,味兒嘛,不錯。”這萬寶路確實就是內天吃飯時桌子上擺的,當時走的匆忙,書香也沒來得及嘗味兒,此刻他抽瞭一口,捏起煙盒看瞭看。焦油量和一氧化碳量都是10,雖說是混合型香煙,味道卻不難抽。“勁兒是不小。”說話間就把煙盒遞給煥章。這當口,他打量瞭一下屋內,或許是天熱的緣故,這裡間兒的味道更竄——臭腳丫子味,汗星子味兒,潮乎乎的發黴味兒,隱隱然還有股子掏茅房味兒,熏人一跟頭不說,沒當場吐出來就夠給面子,而當書香看到桌上還擺著一桶吃得剩瞭個底兒的康師傅方便面以及一堆雙匯火腿腸腸衣時,更匪夷所思瞭,為此,他曾一度懷疑許加剛鼻子出瞭問題,要不就是腦瓜子挨驢踢瞭。

  許加剛也不忌諱,笑道:“是亂瞭點,忘歸置瞭。”

  其實煥章也看到瞭桌子上擺著的玩意,就那股嗖味就夠誰一嗆,更別說在這屋子裡待著瞭,索性是借東西沒轍瞭,嘴裡又叼著根煙遮味兒,不然打死他也不會選擇這日子口來這“長大個兒”,不吃飽瞭撐的嗎。

  “一根夠嗎?要不再來一根吧。”許加剛從亂堆裡把跳高用的竹竿又抻出來一根,轉頭沖哥倆說:“環境是差瞭點,不過電扇一吹,躺著也挺舒服的。”還指瞭指窗根底下鋪著的墊子,那意思不言而喻,但差點沒把書香和煥章惡心死。

  可能也意識到氣味難聞,許加剛就笑瞭:“跟招待所裡的大床是沒法比,但好在也是個窩。”這屄看起來真的很活躍,還特意指瞭指黑漆繚亂的窗子,“在這脫光屁股睡覺不用掛窗簾,外面根本就看不清。”嘿嘿起來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看樣子似乎嘗試過,而且不止一次這麼幹過,說到性起時還摸出瞭鑰匙,搖晃著示意書香二人:“鑰匙要不要?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嘿,加剛就是有大哥的派兒。”書香嘴裡打著哈哈,卻隻是把竹竿接在手裡,看著手裡的玩意,他掂瞭幾下,又環顧著看瞭下那勉強還稱之為玻璃的窗子,道:“還別說,外面的光都給擋瞭七分。”掐滅瞭煙,邊說邊往外撤,“咱也別讓浩天他們幹等著嘿,十多號人呢,回頭再待著。”

  見楊書香不為所動,許加剛又把目光投向趙煥章:“在這睡覺絕對踏實,即便老師來找,諒他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給自己點瞭根煙,搶步上前湊到煥章跟前,神神秘秘道:“搞對象也可以啊,門一鎖隨便整。”說完,還探頭探腦朝外看瞭下楊書香,緊接著便壓低聲音又給煥章拋瞭一記深水炸彈:“我又整來一盤磁帶,聽嗎?”

  見他鬼鬼祟祟,煥章笑著碓瞭一撇子:“就知道你丫沒憋好屁,等踢完球你給我拿來。”把煙屁戳在罐頭盒裡,不等哥們開口挽留,一個箭步就沖瞭出去。

  “他跟你嘀咕啥來?”

  “說有好的。”

  “磁帶吧!。”

  “放學別走,聽聽來。”

  “聽啥啊,這兩天我火大著呢。”

  “我不也愛嚇唬瞭嗎,沒鼻子沒臉一通數落。”

  “行啦!數落就數落,不疼誰數落你呀。”

  “楊哥你不夠意思。”

  “我怎瞭我?又沒扇你耳刮子。”

  “還不如扇我……楊哥你偷襲我。”

  “還敢掏我?我就替琴娘扇你瞭,就扇瞭。”

  哥倆在院子裡推推搡搡,小賣鋪裡的哥幾個也跑出來瞭,書香把竹竿交給浩天等人,讓他們先過去撈球,直等哥倆進屋把這口汽水灌到嘴裡,才稍稍感覺舒服瞭點。小賣鋪的掌櫃是個中年婦女,看著小哥倆在那直喘大氣,笑道:“抽煙瞭吧?”

  書香伸手搓瞭搓鼻子,煥章則從口袋裡掏出錢來,指著櫃臺裡的泡泡糖示意老板娘給拿過來。這當口,許加剛拎著汽水瓶也打外面走瞭進來。

  “小夥子抽個煙喝個酒的不也正常嘛,不當事不當事。”老板娘從煥章手裡收瞭錢,人往櫃臺前一趴,看著許加剛把汽水瓶放到箱子裡,笑瞇瞇道:“加剛,冰櫃裡可有啤的。”

  “得去訓練。”

  “啤酒又不是白的。”老板娘調著侃,“前兒喝多瞭不也沒去訓練,胳膊不酸瞭?腿不軟瞭?”

  “那前兒我胃疼,不知道我難受嗎。”

  老板娘“哦”瞭一聲,笑道:“這又是方便面又是火腿的,還以為你去扛山瞭呢。”看著眼麼前這三個人要走,又搖起腦袋,“跑一身汗也不當回事,日子長瞭身子不該虧瞭嗎。”書香和煥章“嗯”瞭一聲,回頭看看,許加剛也哼瞭一聲,出瞭門,他沖著楊趙二人幹笑起來:“她這雞巴人聽風就是雨。”一步三搖,像是有所回味,砸麼著嘴,“還別說,內天我確實沒少喝,本來還惦著回傢幫我姨打麥子呢,可打招待所回來,我這腿兒都軟瞭,哪還有勁兒幹活啊。”

  ……

  老閨女帶外孫子過來時,柴萬雷正靠在椅子上跟老伴兒閑嘮,聽見動靜之後,朝外打量幾眼,靈秀母子可就進屋瞭。“忙叨叨地還跑來幹啥?”別看老爺子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早就樂開瞭花,跟老伴兒一對眼,老兩口就都站瞭起來,一個當即迎面走去,另一個則提溜著茶壺邁起小腳奔向裡面的櫃櫥。

  “不想你們瞭嗎。”進門之後,靈秀就把遮陽帽摘瞭下來,她臉上帶笑,往墻上掛鉤一放,就把手裡提溜的綠豆糕遞給瞭父親:“我說折騰啥呢又,快歇會兒吧。”

  柴萬雷嗯瞭一聲,回身沖老伴兒一努嘴:“臉兒都曬紅瞭。”這麼呵呵笑著,把綠豆糕放到北墻的櫃子上。“可不。”說著話,柴李氏就給茶壺裡續好瞭水,溫過之後倒進茶盤,隨後從櫃櫥裡掏出茶罐,拾起小舀子給茶壺裡頭續茶葉,手腳麻利動作連貫,看得出來,這套活不是一天兩天練就的。“先坐下歇會兒,打個愣兒就能喝。”茶盤端到茶幾上,拿茶壺蓋撇掉將滿溢出的茶葉沫子,剩下的步驟就交給瞭自己的閨女。

  “趕緊坐下。”靈秀提起茶壺,依次給小茶碗裡續上茶,這當口,柴李氏又把長櫃上的煙槍拿瞭過來。“這話說的,你不來不也得喝嗎,你大哥哪天上午不過來?”

  “個頭可又竄瞭,來,姥爺給照照。”書香正準備給姥姥點煙,盛放果仁蘸和瓜子的盤子就在姥爺的示意下,推塞到他手裡。“老四頭兩天還提來著,說妙人跟香兒該來瞭。”比量著外孫的身高,柴老爺子又對著書香的胳膊大腿一通亂掐,“這個頭是長瞭,就是沒見長肉,是不是都憋著長心眼上瞭。”說話時,眼神瞟著閨女,說一句笑一句。

  “順口氣先。”煙鍋裡的火苗打起來後,嘬瞭兩口柴李氏就把煙袋遞給瞭閨女,繼而轉向自己的老頭子:“他爸,趕緊買魚打肉介,閨女都瘦成啥瞭,瘦成啥瞭。”

  “哪瘦瞭哪瘦瞭,我媽凈瞎說。”含笑間連連搶白,靈秀跟父親又連忙擺手。“不從這吃,又沒告傢裡。”

  “就是瘦瞭,不信讓香兒看。”柴萬雷二話不廢,邁開步子朝外就走:“打個電話不就得瞭,聽我的就這麼辦。”

  “我爸也是,著什麼急啊。”靈秀端起煙袋,小嘴這麼一抿就嘬瞭一口,煙鍋裡的火倏地一亮,但看她杏眸微瞇,悠然地吐瞭個煙花,“多咱沒抽這勁大的瞭,半年?有嗎?”猶似忘記身邊戳著的人,一時間竟也跟個孩子似的。

  “盯著你媽幹啥,吃東西啊。”柴李氏見外孫子傻愣愣地戳在那,向他招起手來。書香呵呵一笑,上前把茶盅端瞭起來,遞向母親,隨後趁其不備,手往上揚,就把靈秀手裡的煙袋搶瞭過來,隨後身子往後一閃,嬉皮笑臉,嘴一張就把煙嘴含在瞭口中。

  “這孩子怎一點規矩沒有。”別看靈秀嘴上說,實際卻隻是翕合著雙眼瞪瞭一下。或許從買煙缸的那一刻起,於抽煙這件事她就默許瞭兒子,她不認為這是妥協,也沒覺著這是放任兒子隨波逐流。“胡鬧嗎不。”

  書香咧起嘴時,右手叉腰,左手擎著煙桿,像那些他所見識過的人一樣,擺好瞭抽煙姿勢,還搓瞭搓煙桿,讓煙嘴在自己嘴邊轉悠起來。潤滑的煙嘴帶出絲絲縷縷的香,就是這個感覺,於是他就猛地嘬瞭一口。關東煙不似卷煙,所以即便想象它會如何柔和,隨著這一大口的吞吸,到底還是給嗆瞭個鼻涕眼淚橫流,不得不吐出煙嘴,大口咳嗽起來。

  “活該。”霎時間,靈秀就被兒子的狼狽相給逗得噗嗤一聲笑出音來,見狀,柴李氏忙把茶盅遞給外孫:“趕緊喝口水順順。”盡管如此,書香仍舊又叼住瞭煙嘴,這回倒是學聰明瞭,跟含著咂兒頭似的,小口抿瞭起來。“這不就沒事兒瞭。”說著,抄起茶盅幹瞭,繼而又吧唧起煙袋,像是不把這袋煙抽沒瞭,渾身就不得勁似的。

  看著這娘倆,柴李氏臉上的笑就沒斷流:“還說香兒呢,當閨女前兒你不也這樣嗎。”平時枯悶慣瞭,眼裡的這對母子給她一種錯覺,恍若回到瞭過去,回到瞭十個子女圍聚在身邊時的樣子。

  “哪跟哪啊這是。”止住笑,靈秀端起茶盅來,看著母親露出孩子般的微笑,嘟起嘴來有些哭笑不得:“媽,有你這麼說話的嗎。”轉瞬間又瞥向兒子,嗔怪瞭一句,“凈瞎搗亂。”

  吐出煙嘴,書香一臉好奇地看向柴李氏:“姥,我媽當年也這樣嗎?你給說說。”那份迫切攜裹著一個少年心靈深處的渴慕,不經意間便敞露出來。然而不等母親接茬,靈秀就嘟瞭一聲:“去,一邊呆著介。”她臉上似嗔似笑,轉向母親時,心底裡便滋生出一股無法言說的喜悅。也是,隨著兒子年歲的增長,其實這樣的日子並不多,或者說是大傢聚在一處的歡笑聲越來越少瞭,觸動心靈的剎那,靈秀免不瞭在心裡一陣揣度,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她腦海中閃現出來,目光落在手指間的茶盅上,看著裡面淡黃的茶水,彈指一揮,她心裡竟有些起疑,難道時光真的一去不復返瞭嗎?

  日頭從東到西升起又落下,再由西到東,新月如鉤便攀上瞭半空,夜幕降臨後,打東窗露出臉角時,乖張叛逆的少年心性便在幾盅老酒的後勁下,虛瞇起眼,人也仰靠在炕梢處的箱櫃上。

  “說多少次瞭都,直說不要不要。”

  “你不要不還有四姑爺呢。”炕頭之上,靈秀朝著父親翻瞭個白眼。“他膽小你又不是不知道。”微醺的臉蛋上白裡透紅,精神頭倒是顯得挺足,也是,當打之年嘛。“不要不要,張嘴就說呢。”閨女的這個答復柴萬雷顯然不太滿意,他提起筷子把魚翻瞭個身,挑著脊背上的肉一夾,先是給外孫送到碗裡,“吃啊,吃飯還帶幺歇的?”書香伸瞭個懶腰,立直身子沖著姥爺嘿嘿一笑:“有點熱。”這腦門確實潮瞭,心口窩也咚咚咚地,不過倒是沒忘支棱起耳朵,那烏溜溜的眼珠子也在說話時瞥向一旁盤腿而坐的女人。

  “熱就把褲子脫瞭唄。”話聲甫歇,柴萬雷又拾掇起筷子給閨女碗裡夾送瞭一塊魚肉,這才端起酒盅,跟老伴兒碰過之後滋地一聲把酒抿進嘴裡。“聽我的準沒錯。”拾起酒瓶給自己跟老伴兒續好瞭酒,仰起臉時跟她交換個眼神,柴李氏就沖著閨女正色道:“你情況不一樣。”繼續給她做動員工作,“見天跟人打交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下鄉又不是我一個人去。”靈秀做瞭個深呼吸,捏起衣領抖楞兩下,她額角也浸瞭一層細汗,橫起手腕用手背稍稍沾瞭沾,一閃即逝地是皺瞭下眉,隨後拾起一旁的香煙點燃,夾在手上,“平時走的都是大公路,搭伴來搭伴去。”深知父母心裡擔心著啥,忙又順著二老的心思解釋起來,笑道:“這麼大人瞭也,還能讓人給拐跑不成。”

  “後街內老陸傢媳婦兒,省道上讓一輛半掛攔下問路,不差點給劫走?”柴萬雷拾起一旁的煙袋,邊續煙絲邊說,“還有東升媳婦兒,平時多沖的一個人,還不照樣讓人給拍瞭藥,得回是騙錢沒幹別的。”才豎起煙袋,一旁的柴李氏便把火給打瞭過去,柴萬雷抿著煙袋一嘬腮,煙鍋裡的火便跟著冒騰起來,吸瞭兩口,一臉沉思:“爸當初賣魚時廣結人緣,到頭來還不是給抄瞭房子,世道人心知人知面。”他老於世故,說叨幾句過後,臉上的表情也於沉頓中轉為明快,“不要木蘭爸也不說啥瞭,一傢三口搬城裡不就得瞭。”

  說到這,柴李氏也跟著放下瞭筷子。“知道你閑不住,但女兒傢畢竟不比男人,哪能拼一輩子。”別看同樣盤腿而坐,舉手投足間卻帶著股大傢閨秀的樣兒,這當口,她接過老伴兒遞過來的煙袋,叼在嘴裡,吸瞭兩口過後,似早已看穿閨女的心思,又道:“就算是辭瞭這份差事,不也餓不著嗎。”

  柴萬雷當即點頭道:“你媽這話不假,遠的咱不提,大鵬他媽不就現成的例子嗎。再有,人後街祥貴他姐不也不上班嗎,這你們村的情況你總不會不清楚吧。”

  “我知道爸。”隨著煙頭的掐滅,靈秀把頭耷拉下來,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但片刻之後又抬起頭來,許是心裡有瞭什麼計較,不由自主間掃瞭一眼兒子,“再有一年半載香兒也就畢業瞭,”很顯然,話沒說完,就看她雙手合十搭瞭個橋,迎著二老的目光往前一貼身子,支頤看瞭過去,“我考慮過,也想過。”面向爹媽,看著看著靈秀臉上就堆滿瞭笑,她長身一挺,伸手撩瞭下自己的秀發。“叫事嗎你們說。”手一伸就把兒子攬瞭過來,仍舊像多年前那樣抱在懷裡,邊說邊笑:“再過二年不就熬出頭瞭,到時有人養著,還跑啥?就不跑瞭。”或許是因為夜的靜謐,這時候,窗外的轟鳴聲反倒變得愈加清晰起來,也不知是不是打辛傢營那邊傳來的,來的時候前院鎖著門呢,昨兒吃過晌午飯沈怡就去瞭夢莊,想來此刻還在娘傢那邊搭手呢吧。

  “就妙人這主意,老正瞭,誰說都不聽。”看著母子二人黏在一處,柴老爺子沖著老伴兒哈哈一笑,“回頭把房證給她拿出來。”

  “腰裡要是沒錢跟爸言句聲,我跟你媽要錢也沒大用處。”

  “就屬你姥爺的廚藝好,誰都不行。”被媽摟在懷裡,香風陣陣,胳膊與胸脯蹭瞭幾下之後,書香就感覺到瞭那份柔軟,正沉迷其中,她這邊就又打起瞭岔,還攛掇起來:“還愣著啥,吃呀。”

  “啊吃。”倉促間書香答應瞭一聲,他搓瞭搓鼻子,不漏痕跡地瞥瞭瞥媽那心口,雖沒見著實景,倒給身下的物事晃瞭一傢夥,於是他端起酒盅揚脖幹瞭一個,嘶地一聲過後,臉騰地一下就紅瞭,可能是這口酒喝得過於急瞭,忍不住咳嗽起來,眼角低垂,也不知在座的說些什麼瞭都,桌子下面的景致便又隨著肺腑的呼吸鉆進瞭眼裡,隨之腦子一蕩,手就摸瞭過去。

  “明兒招待所吃飯你去嗎?”靈秀洗腳時,書香咂摸著問瞭一聲。“我幹嘛介?”

  “吃飯啊,不廠慶嗎!”看似是鼻觀口,其實書香的眼睛一直都在不遠處的水盆裡瞟來瞟去,如果這是雲燕,還管水熱不熱,人早就跳進水裡去瞭。“鄉書記他們肯定也去,反正是一趟車。”

  “你們大娘不早就不跑外瞭。”聽話搭音,柴李氏念叨起來,“女孩傢傢的總跑飭畢竟不是個事兒。”

  “那以後我幹個體總行瞭吧。”靈秀笑著回應起母親,“要麼就炒股要麼就炒樓,反正讓我待著我是待不住。”見老爹又把炕梢的櫃子打開,沖他急忙擺起手來:“行啦行啦,回頭我拿走還不行。”

  “人的人份,是誰的就是誰的,誰也說不出話來。”柴老爺子嘿嘿一笑,從箱子櫃裡翻騰出一個佈包,還拍瞭拍。書香回身掃瞭一眼,就看姥爺把它又放回到櫃子裡,“妙人,除瞭兒孫你說人活著都奔什麼?爸現在就告你,到頭來奔的就是這房子和地。”隱然間,書香憶起年前姥爺曾拿出來過,隻是當時不知裡面裝的是啥罷瞭。

  “不還早著呢麼。”

  “這叫料事先行(未雨綢繆),看爸這腦子沒問題吧,不是爸吹,你二哥三哥也未必有爸這腦子好使。”

  “爸這是老當益壯,要不是分傢,估摸現在也舍不得放下手裡這活。”

  “你這話可說到爸心坎上瞭,活到老幹到老嘛,待著?人不都待廢物瞭。”

  “媽你聽見沒,這才是我爸的心裡話呢。”靈秀噗嗤一聲笑瞭起來,見老爺子點頭贊同,朝他吐瞭吐舌頭:“你也說瞭閑不住,那你跟我媽還惦著讓我閑著?”

  “好你個妙人,感情在這等著我呢。”

  “本來就是。”靈秀伸瞭個懶腰,瓦藍色的湖水立時蕩漾起來:“香兒,你姥爺姥姥剛才說的聽見瞭吧。”

  “是都聽見瞭,可要是來個木蘭,不也……”不等兒子把話說完,靈秀立時把眼一立,小嘴也撅瞭起來。見狀,書香忙胡擼起自己的腦勺,嘿嘿著改口道:“我作證,我姥爺跟我姥姥是說閑不住來。”這風向轉的,哄的一下老兩口都笑瞭起來,靈秀本來抿著嘴呢,這下也忍不住笑出瞭聲。

  笑罷,柴萬雷起身來到窗前,隔著紗窗看瞭下:“我看窗子還是關上點好,你們娘倆怕熱就睡炕梢頭。”這麼說著,連同窗簾也都給拉上瞭,隨後搬起被子鋪床,邊鋪邊問:“前陣子在集上還碰見你們傢爺爺來。”

  “忙叨叨的平時也是閑不住,兩頭跑飭,伺候完大人伺候孩子。”擦過腳,靈秀端起水盆走向屋外,掩入門簾前忽地頓住身子,朝後一笑:“老兩口都沒閑著,你說我能閑著嗎,還不讓人戳脊梁骨?!”這些話說得難免有些牽強瞭,不過落在柴萬雷老兩口的耳朵裡時,老公母倆在交錯的眼神裡都看到瞭各自心裡對閨女的贊許,相互點瞭下頭,算是默許並認可瞭閨女的做法,然而聽到這番話時書香心裡卻咯噔一下,隻覺得一陣心堵,踅摸著煙袋時,想都沒想就把它提溜過來……

  “這位同學,幫忙喊一下楊偉,數學系203的。”打過招呼,也不管這位同學怎麼看待自己,靈秀抱著兒子便戳在瞭一旁的松樹旁,等瞭會兒,看楊偉打教學樓裡走出來就小跑著奔瞭過去。“這呢這呢。”

  “怎來的你?還把孩子帶過來瞭。”

  “跟他姥姥。”看著自己的男人,靈秀忙把兒子抱瞭過去,“叫爸爸,叫爸爸。”

  “就別背著包袱瞭,也不缺啥。”

  “差點忘瞭,裡面有鞋和褂子,都是新揍的。”兒子認生,又支支吾吾地,靈秀就單手抱在懷裡,把另外胳膊上的包袱取瞭下來,“再有一個多月該放假瞭吧,看你都瘦瞭。”

  “你喝水嗎?我給你倒介。”

  “我不渴……趕巧你沒去上課,要不我又得去教室裡找你瞭。”靈秀左看看右看看,這大學校園就是不一樣,人來人往的,書卷氣很濃,“香兒怎不叫爸,咋還認生瞭?”

  “上午就三節課,正惦著去自習呢。”

  “大二的課又緊瞭吧,別惦記傢裡,都挺好的,這衣裳和鞋你先拿屋去吧。”

  “不著急,去書店溜溜嗎?”

  “該吃飯瞭也,好,就去新華書店看看,晌午咱是回他姥傢還是?”

  “你跟他們打招呼沒?”

  “打瞭,要不咱在外面吃吧。”

  出瞭師大,靈秀抱著兒子跟在丈夫身後,看著他的背影,靈秀心裡別提多高興瞭,好多話想跟丈夫講,然而到這個時候竟說不出來,她都有些詫異。前行五十米新華書店就到瞭,或許是快到飯口瞭,裡面的人陸陸續續朝外走瞭出來,就在這時,懷裡抱著的人“哇”地一聲哭瞭起來。

  “顛簸瞭一路,餓瞭。”在丈夫的註視下,靈秀笑著解釋道,“平時皮著呢,都長四個小牙瞭。”解開白色的確良褂子,想都沒想就撩開瞭裡面的背心。

  “這麼多人,什麼地界兒,真會挑。”

  “孩子嘛,肚子哪有個準兒。”遮擋之下,靈秀環顧著左右,“那邊沒人。”邊說邊把奶頭擩進兒子嘴裡。“你看,就是餓瞭……哎呦,輕點,媽媽的咂兒頭都快給你咬掉瞭。”

  “都快一歲半瞭也不說給他把奶摘瞭,吃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不還小嗎,再說我這奶水也挺足的,就惦著再喂倆月,你看吃得多歡。”

  “就這麼掛著也不是個事兒,搭著點稀飯不會,再說吃奶也吃不飽啊。”

  “平時也搭著吃。”感覺左邊的奶子被嘬空瞭,靈秀就倒起手來,把兒子換到瞭另一邊的奶子上:“你看你看,這小嘴還逮呢。”這麼說著,靈秀就把胸脯朝前又挺瞭挺,自然而然地送到瞭兒子嘴邊,她看著兒子張開小嘴,含住瞭奶頭,繼而奶頭上便傳來又酥又麻的感覺,很清晰,而奶汁源源不斷地往外滴淌也感受分明,都流進瞭兒子的嘴裡,於是一隻手就索性托起奶子,另一隻手搭成瞭橋,手一張,直接攬住瞭兒子的後腦勺。

  “嘶啊,兒你輕點,啊輕點。”

  “媽……”

  “香兒,嘶啊,輕點,嘶啊。”

  “媽,媽媽……”

  “看,他在叫我哎,嘶啊,怎還連吃帶抓啊,沒人跟你搶。”

  “媽媽,媽媽……”

  “看什麼看,臭不要臉的,”覺察到有人在旁窺視,靈秀登時扳起臉來,繼而用純正的渭南口音還擊起來,“沒見過是嗎,回傢看你媽的介!”隱約中聽到喔喔兩聲,她打瞭個哈欠,往懷裡攬的同時下意識又往前送瞭送胸脯子,感覺腰好像被什麼碰瞭一下,兩條長腿就一夾一卷也跟著“嗯”瞭一聲,隨後就又把兒子往懷裡帶瞭帶。雖說打小生在三岔口,熟悉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木,可畢竟傢是在泰南,如今也早已結婚生子嫁作人婦,爸曾說過,嫁瞭人就是別人傢的媳婦兒,得濟別人傢的規矩來,盡管出這一趟“遠門”不易。

  就在這朦朧遲疑之際,喔喔聲再起,靈秀就叫瞭聲“楊偉”,飄乎乎地,似泣哭的嬰兒在尋找奶水的聲音便又響在瞭耳畔,她記得自己當時跟兒子說的是“跟媽找你爸介”,卻不成想這個時候竟啞瞭口,眼前一片漆黑,翕動的雙眸倏忽間又合上瞭,身子一蜷,緊緊摟住瞭兒子,嘴裡也咕噥瞭兩句。“聽話,跟媽睡覺。”盡管又嘀咕瞭句“媽累瞭”,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睡得如此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