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熱時,早前蟄伏在西場外的蟲鳴聲立時獲得瞭新生,此起彼伏中,平靜的水面上綠波載起浮萍,和半空中撲閃起翅膀的鳥兒一同聚攏在這遮陰蔽日的樹叢中,喧鬧著,動靜相宜地迎接著即將到來的五黃六月。其實並不分什麼季節,五冬六夏柴靈秀每天都會早早起來,如今天這樣,照常把飯給揍瞭出來,盛好瞭並端在高腳桌上,這似乎已經成瞭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洗漱完,楊偉從堂屋踱步走向廂房,正撞見打廂房走出來的靈秀。起床後他就有些心神不寧,此時此刻進到廂房,又見套間裡沒啥動靜,所以不免更有些氣惱。他回身朝外看瞭看,日頭雖沒打起來,卻也大天大亮,便不可抑制地朝套間裡頭哼瞭一聲:“幾點啦?該起不起的!”隨之而來,自然而然還是那咳嗽聲,另外,腳步拖地聲以及搬凳子聲也相繼發瞭出來。直到坐下來吃飯,他心裡也沒踏實住,越琢磨越不對勁兒,不管是出於解釋還是出於質疑,兩口子總不能這樣不言語吧。為此,他決定把事兒跟靈秀再掰扯掰扯。
靈秀從廂房跑回堂屋擦瞭把身子,而後拿起牙刷跑去西場。她站在柳綠花紅的圈子裡,看著眼目前的花花草草,看著它們欣欣向榮的樣子,然後放下茶缸點瞭根煙。確實如楊偉心裡所想,兩口子已經好幾天沒言語瞭,也不是她不想說,也不是她不想去化解兩口子之間產生出來的誤會,總之心裡就是煩,煩到看哪哪別扭,看哪哪堵心。有那麼幾次她甚至懷疑自己提前到瞭更年期,不然為何心裡總有股壓抑感?因為兒子?還是說因為丈夫?或者說是因為工作上瑣碎的事兒?她仰臉看瞭看枝葉嘰嘰喳喳的鳥兒,抿瞭抿嘴,真說不清自己心裡想的到底是個啥,愁死人。
從西場走回來時,楊偉那邊已經吃得差不多瞭,靈秀看著盤子裡所剩無幾的咸菜和五香花生,瞥瞭一眼楊偉但沒言語,她從旮旯的壇子裡又抄起個芥菜頭,和著幾個青紅辣椒和一小把芫荽一起過水洗瞭下,復又切瞭一盤出來。估摸此時也六點多瞭,兒子差不多也該醒瞭,就聽瞭聽套間裡的動靜,裡面的人像是鼓容起來似的哼唧著什麼,她就湊上前撩簾看瞭下,見兒子已經坐起來瞭,便招呼一聲。
看著靈秀的背身,楊偉擦擦嘴,靈秀回轉身子時,楊偉忙撤回目光,點瞭根煙。昨兒他夢見媳婦兒跟人跑瞭,醒來之後雖明知做的是夢,但這心裡卻極不舒服。“這歲數還東顛西跑?”嘬煙時,在一番前思後想中,他張開瞭嘴,“實在不行就,就跟他大娘。”後面的話他又掖著藏著沒直接說出來,想來媳婦兒也應該明白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但實際靈秀根本就沒理他,於是楊偉不得不揚起臉來,繼續道:“讓……”但這話也隻說瞭一個字就被靈秀的咳嗽聲給打斷瞭。
靈秀微微皺眉道:“幾點瞭這前兒?”落座之後她也點瞭根煙,她單手抱在胸前,不等楊偉回答就又朝套間裡招呼起來:“香兒你還磨蹭啥呢,還不緊著刷牙洗臉介?”催促的同時,把目光定在桌子對面楊偉的臉上。在這青天白日沒法回避之下,在被她內雙瓦藍色眼睛盯視時,楊偉竟變得有些心虛,同時也打心眼裡越發膩歪內種被人強壓一頭的感覺。內種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像被束縛住似的由不得他興起半分反抗之心。訥訥地說瞭句:“怎瞭這又?”遂把視線移向瞭門外。
“還不緊著點。”兒子從套間晃悠著走出來,靈秀朝他揮瞭揮手。“齁臟的,趕緊洗洗去。”往外轟著楊書香。楊書香嘴上“嗯”著,頸起脖子時瞥瞭一眼楊偉。待兒子走出廂房,靈秀這才張嘴:“這歲數怎麼瞭?啊,不老不小的,”她掐滅香煙,十指相扣在一處,語氣平淡且目光清澈堅毅,“沒偷沒搶又,影響不好還是敗壞門風瞭?”別看她臉上帶笑,說得且不溫不火,但勁頭卻不小。
“你別一上來就這麼大火氣。”撤回目光,楊偉盯著桌子上的碟碗道,“這不也都是為瞭你好嗎。”
“為我好?呵呵呵,合著倒都成我的毛病瞭?”靈秀笑著,仍舊盯著楊偉的臉,她審視著眼前這個跟自己過瞭近二十年的男人,那老生常談的話簡直聽得太多瞭,但最不想聽的卻從丈夫的嘴裡說瞭出來,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嫁進門多久瞭?”靈秀似乎陷入到回憶中,陷入到一片比現在還要黑白的黑白世界裡。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大地震內年結的婚,在本該青春綻放的年紀嫁到瞭老楊傢。“我什麼人你不道嗎?”她悠悠地說,目光從楊偉臉上撤回來,笑漸漸凝固下來,也漸漸轉為暗淡,像是覺察到什麼,朝後猛地一回身,正掃見門外做窺視的內張娃娃臉。
前兩天就聽兒子提來,說這周末要去溝上村。對於兒子在外結交朋友的做法,靈秀本身是持認可心態的。不過,認可的同時她還告訴他,交朋友歸交朋友,切不可在外惹是生非打架鬥毆,之所以這麼叮囑,並非是不信任兒子,也絕非是因為兒子不懂事,而是都從年輕時過來的,十六七這歲數正是血氣方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所以她一再強調瞭一番。草草喝瞭碗綠豆稀飯,靈秀就沒瞭胃口,兒子打外面走進來,悶聲不響地坐到自己對面,她問道:“昨兒你幹啥來?”
突如其來的話問得難免過於突然瞭。幹啥來?楊書香施溜起眼來小心翼翼地踅摸過去。聽口氣媽似乎不像是生氣的樣兒,臉上也挺平靜,這讓他心裡多少平穩一些。他咂摸起她話裡的意思,心道,除瞭爬吉他,也就跑西場撞撞樹,也沒幹啥,真要說幹啥,這些天連東院都沒去,頂多也就北頭琴娘新房轉瞭轉。“啥也沒幹啊,九點半就躺下瞭。”落座後,他抓起大餅悶聲不響吃瞭起來,然而耳朵卻也跟著一道支棱起來。這幾天,他在彷徨中簡直度日如年,他檢討自我並痛罵自己,同時也在自責中從魔怔裡走到現實,變得不再嘻嘻哈哈,變得越加多愁善感。尤其此刻,在直面柴靈秀時,他既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知媽心裡想的是啥。
肉頭的芥菜被切成瞭肉色齊整的透明絲兒,和同樣鮮嫩的青椒絲兒裹在一起,被盛放在盤子裡。沉寂中,楊書香一手持著大餅,一手捏著筷子,他使勁往嘴裡塞著,似乎想通過咀嚼來制造出一點響動,讓自己好不那麼緊張。夾起青椒裹拌的咸菜絲兒送到嘴裡,心卻又嘀咕起來。他心說在學校我也沒幹啥過頭事兒,難不成背後李學強又捅啥來?琢磨著,想起清早楊偉繃著臉的樣兒,他認為自己又被捅瞭一傢夥。於是,在偷偷掃瞭眼柴靈秀之後,不免讓他忐忑的內心變得更為緊繃,槽牙都感覺累瞭。
“睡覺咋還把狗抱床上?也不嫌個臟。”夜個兒雖沒聽到兒子的咬牙聲,卻硬生生挨瞭他一拳頭。此刻提起,瞅著兒子默不作聲的迷茫勁兒,再結合昨晚輪完拳頭時他嘴裡嘀瞭吧咕的樣兒,靈秀不禁皺瞭下眉:“又做夢瞭吧?直說讓你別胡琢磨!”見他腮幫子鼓鼓囊囊,傻愣在那,她把盛好的綠豆稀飯推到他近前,“再噎著你。”笑著拾起一旁的雞蛋,就這麼靜靜地端坐在一旁,給他剝瞭起來。
釋然之下,書香咧咧嘴,也跟著低下頭來。他回憶,好像在夢裡跟誰幹過架,但又記不太清跟誰。“咋瞭?”再次支棱起耳朵,“昨兒你幾點回來的?我大在傢沒?”幹脆把餅掀開層兒,夾起咸菜和青椒絲,一股腦塞瞭進去。
“沒。”盯著雞蛋,柴靈秀搖搖頭,“你又不是不道——你大不應酬多嗎。”要不是當時覺察到大嫂子累瞭,或許她還會再多陪會兒。
書香“哦”瞭一聲。在沒起床時他就聞到瞭來自於廂房飄進來的餅香味,他知道,那是媽烙的,媽烙的餅層兒多,也有嚼頭,比外面賣的分量也足,啥都不用就就能整個一張半。他把卷好的餅抄在手裡,吸瞭吸鼻子。“我說夢話瞭?咬牙瞭又?”其實早就猜到大爺沒回來,可能這陣子她們兩口子都夠忙吧,反正自己這些天也沒過去。
昨兒走時大伯子確實還沒回來。洗完澡,遠的近的,她和雲麗可沒少聊——知道嫂子和媽一樣,都心疼自己,不過女人搞計生工作就是風言風語容易被人誤會,這也在情在理,於是她就說“又不是一天半天,要不幹早就歇瞭,何至於等到今天。”
“就算撂挑子起碼不也得等香兒中學畢業嗎。”回傢的路上靜悄悄的,而她,獨自一人行走在溝頭堡的夜色中,心裡卻莫名地生出幾分惆悵。這麼多年下來,她壓根也沒幹過給娘傢和婆傢臉上抹黑的事兒,更別提什麼讓爺們和兒子在外面沒臉做人的事兒。直到走進胡同她都在不停問著自己,難道說跟人打交道都有問題?那未免也太荒謬瞭吧!她搖瞭搖腦袋,很快便想起另外一個鏡頭——多次撞見老爺們在一中傢屬院裡跟女老師說說笑笑的場面。她又搖搖腦袋——使勁兒驅散著自己不願相信的東西,然而不管怎麼回避,心頭總有塊烏雲,她籲著氣,自言自語道:“兩口子結婚都快二十年瞭可,孩子也都這麼大瞭,怎就抵不過幾句閑言碎語呢?”
“媽,媽!你琢磨啥呢?”正自沉默,忽聞耳畔有人呼喚,靈秀“啊”瞭一聲。她抬頭看向楊書香,見他正直勾勾盯著自己,便乜瞭一眼,隨後把剝好雞蛋遞到兒子跟前兒:“搬過去看球可別添亂。”
“知道。”咀嚼完最後一口,楊書香又含糊不清地應瞭一聲,還低頭拍拍自己肚皮,夾起雞蛋又送瞭回去。“再吃晌午頭都夠瞭我。”
“才吃多少?”靈秀立時虎起眼來,終是被兒子施溜溜的樣兒給逗笑瞭。“你媽還用你照顧?吃瞭!”
書香胡擼起後腦勺,“真飽瞭。”接過雞蛋掰瞭塊蛋清,搖起腦袋又把剩下的遞瞭過去,“你吃,”硬是送到瞭靈秀的嘴邊,他說“真飽瞭我”。
靈秀瞥著兒子,嘴上說“還能撐死”,卻笑瞭起來:“不知一天到晚凈琢磨啥。”她看著兒子咧嘴咬著唇角的樣兒,又看瞭看近在咫尺的雞蛋,終是張開瞭小嘴。“媽幹這差事你支不支持?”
這麼多天過去,書香終於在媽緊繃的臉上看到瞭笑,他斜睨著盯向那張芙蓉臉,心落在肚子裡時真如同撥雲見日,甚至還有些小激動。“我跟你一條心。”
“傻樣兒,沒主見。”
“就是支持你嘛!”哪怕人微言輕,哪怕心裡一百個不樂意,書香仍堅定不移地點瞭點頭,就如同自身要去幹點啥,想好瞭就不猶豫。
“媽,煥章該回來瞭。”
頭些天在去北頭時,書香也跟馬秀琴這麼說來。西場下的菜園子已經用竹竿搭好瞭瓜架,青綠色的黃瓜秧子被玉米皮切成的細絲兒綁在竹竿上,陽光下,菜園子裡婆娑出一片蔥鬱之色,被井水灌完事,正順著竹竿不停地往上爬著。進院之後聊瞭幾句,他隨口搭音不漏痕跡地問瞭下魏師傅,最近倒沒聽說趙永安過來,他就拿起桌上的香煙笑著讓過去一根。也許師傅一心都盯在木匠活上,反正後來看琴娘臉上喜滋滋的,他心裡就變得踏實起來。
“前兩天魏師傅教我點玩意,說叫什麼鐵山靠。”興奮猶然,不吐不快,“打的內傢雀你吃瞭嗎?要不過些日子我再打點。”氣槍現在就擱傢套間裡呢,也不用跑去北道或者是青龍大堤,甭管樹上有沒有棗,抄起來去西場隨時隨地都能摟幾傢夥。“媽你放心,這次我一定考個好成績。”他越說越歡,而這一段日子確實也在枕戈待旦,又早就憋著一股子勁兒,話說出口,簡直似泄閘的水,浪花拍打奔騰躥湧,又如籠中鳥兒一飛沖天,重新獲得瞭自由,翱翔在廣袤無邊的天地間。“媽。下禮拜該放假瞭我。”
“啥時打麥子?”
“媽你內邊忙完瞭嗎?”把碗筷洗涮幹凈,又翻回到正房換過衣服,娘倆推著車子出瞭院兒,一前一後朝著馬路方向騎瞭過去。
行往夢莊的路上,靈秀隻做聽客。五月前兒這大跟屁蟲就一直嚷嚷要穿短袖,難得娘倆能一路同行,也難得他此時規矩起來——在短袖外面套瞭件白襯衣,然而嘴巴卻滔滔不絕,一路未曾至歇。她偶爾斜睨一眼兒子,看他邊說邊比劃的樣兒一直忍著沒笑,直到夢莊岔道口上分道揚鑣,這才開口:“跟個話癆似的。”見他盯望過來,她很快又繃起臉來,“晌午回去睡會兒覺,別四處爛跑。”
“沒亂跑。”事實上爛跑書香倒沒有,但覺壓根也沒睡過。“齁熱的跑啥?”他解釋著。自打晌午回傢吃飯,基本上都是吃過飯就跑回前院,然後抱著吉他去西場上溜手,偶爾也拿起保國的內把“三八大蓋”在樹叢中偽裝起自己,對著北頭煥章傢的菜園子瞄準來打發時間。“那你還吃桑葚嗎?我摘給你。”盯著柴靈秀的背身,楊書香又朝她喊瞭一嗓子。“都熟透瞭,晌午頭我給你送過介吧!”
“放學回傢,要不就去你姥傢。”
“今個兒可能得踢會兒球。”
靈秀停下車,回眸註視過去:“踢完球直接傢走,甭往鄉裡瞎跑飭。”囑托完,傾起身子朝樹林深處騎去。清風徐徐,吹拂起的霞光映照在她身上,她上身穿著一件淺綠色蝴蝶衫,下面是一條碎花長裙,腳上踩著雙泡沫底的輕便涼鞋,隨著車座上的翹臀扭擺,那窈窕的身影穿花蝴蝶般很快便掩入在一片蔥綠之中,像無數個日日夜夜,生活似乎又回歸到瞭平靜。然而五一旅遊回來,她並未跟兒子提及過什麼,不管他知不知道,起碼沒從她嘴上張揚出來——夢莊有戶人傢,因超生倉促逃竄造成流產,一傢老小正要死要活地鬧騰著。至於說更瑣碎的閑七雜八,算命先生都點瞭,那她就更沒必要再跟兒子提瞭。
麥穗雖黃,卻仍舊朝天挺頭著腦袋,瞅這意思得再有個十天八天才耷拉下穗兒,所以東操場暫時還未被占用成麥場。一行人聚在場外,趁著當間兒書香和煥章去茅廁,眾人商議起明兒要預備的東西。寶來說總吃楊哥和煥章的說不過去,就道:“大棚裡有現成的黃瓜和火柿子,明兒我帶過去。”他這一起頭,浩天等人立時便跟著說瞭起來。“我從傢拿土豆和山芋,正好還有點毛豆沒吃,都一塊拿過來。”
“那我就買腸子和果仁好瞭。”你一言我一語的,總之誰傢有新鮮的就都帶來,也甭管多少。因窯坑離溝上村近,加輝說:“我搬啤酒吧,來他一箱。”哥幾個正相互交代著,內哥倆就從廁所方向竄瞭回來。
聽聞到加輝提到瞭酒,書香把話接瞭過來:“齁貴的,要喝咱就湊份子,要不就不喝。”上次在防空洞還是煥章起頭買的,書香認為這趨勢不好,所以投瞭反對票。“我看內狗肉咱還接著烤。”眼麼前是沒長蟲,要是逮幾條三條白線,切好放瓦上又能添道菜瞭。“就地取材,有啥吃啥。”
說到野炊,王宏便把去年冬天跟楊哥去窯坑吃雞的事兒搬瞭出來,猶記起當時哥倆避開北風躲在狼窩裡的情形,可謂是記憶猶新:“啥時能再吃回叫花雞呀。”這日子可不是天天有,說的時候,他哈喇子都快耷拉出來。見狀,加輝笑道:“這不小菜一碟嗎,”看瞭眼楊哥,他嘿嘿起來,“我想辦法把雞弄來,窯坑邊上再踅摸點葦葉,不就結瞭。”書香笑而不語。眾人碰過頭,該拿的該帶的基本上齊活瞭,事兒就這麼定下來瞭。
“楊哥,一禮拜假呢,咱不得踢兩場?”煥章腳上穿著書香的那雙球靴,“不跟高中的踢,也不去良鄉二中,咱就先跟自行車廠的比劃比劃,反正待著也膩得慌。”他嘴裡說膩得慌,眾人根本就不信,於是眾人齊聲道:“你膩得慌?不還有小玉呢嗎!”眾口一詞,雖對於煥章有沒有肏屄不太知情,但這花前月下的想必咂兒他肯定是摸瞭。“不得濟你工夫?”說得煥章嘿嘿直笑,立時表態道:“還不是隨叫隨到嗎。”朝上一扔,把球拋到半空,揚起腳來輕輕一摘就掛到瞭身下,隨後腳背一顛,復又彈到瞭眼前:“世界杯完事兒就該農合杯瞭,咱要不要也報個名?試試?”詢問著,把球傳給瞭書香。
“得先熱身,到時跟外面踢幾場看看。”書香也正有此意,他接住球,抬起腳來同樣把它顛瞭起來,左右腳交替著,“要都沒事兒咱就碼人,反正到時也放假瞭。”球在他腳背上滴溜溜亂轉,顛瞭十多下,把球猛地挑向半空,雙手托天,身子半後仰來瞭個胸停,球落在腳背上,又被他傳給瞭別人。“農合杯不好踢,咱就先跟自行車廠的內些人試試,自當積累經驗瞭。”
踢球完事,先跑瞭趟自行車廠,隨後又把車胎補瞭,跑回傢時,已下午兩點多瞭。楊書香先在廂房幹瞭半瓢涼水,而後把襯衣擺放到套間的床上,這才跑向堂屋。此時馬秀琴躺在床上正午睡呢,他看著日頭打在她身邊,難得在她內張臉上看到一絲安寧,就盯著看瞭會兒。睡夢中的琴娘臉蛋紅撲撲的,像裹上香油的咸菜,別看菜不咋地,別看毫不起眼,卻能讓人在吃瞭一口之後永遠都忘記不下來自於大自然下的那份質樸和純粹。內裹在的確良衣服下的身子更是豐腴柔潤,像伊水河兩岸滋潤而生的成熟沃土,這麼看著打量著,硬是看得他心猿意馬雞巴都有些躍躍欲試,真差點沒撲上去,伏趴在琴娘成熟的身體上摟著她求歡,去耕她那片水田。書香知道,自己真想要的話上床脫褲子就能來,而且隨心所欲,而琴娘定然也不會拒絕自己,不然絕不會幾次三番說內些掏心窩子的話來暗示自己。
這麼想著,楊書香做瞭個深呼吸,在一番搖擺後還是躡起手腳從門口退瞭出來。如果當初沒看到那揪心的一幕該多好,起碼現在不會那麼復雜,起碼不會這麼糟心,然而念頭一轉卻又不禁嘀咕起來——真要是那樣的話自己怎會和琴娘好上?又怎會從一個二蛋子變成真爺們?他心裡苦笑,也許這就是矛盾,也許這就是成長中的煩惱吧。
戳在堂屋門口又稍待片刻,楊書香這才跑去後院。李萍見他臉上潮紅一片,連鬢角發梢都浸濕瞭,支問道:“幹啥來這是,一腦門子汗?”看他在櫃櫥邊上踅摸來踅摸去,又連連追問:“準沒吃飯。”
楊書香翻騰著櫃櫥:“踢球剛回來。”搓起手來嘿嘿嘿的,不等李萍端著碟碗把菜熱上,奪過手,抄起饅頭便就瞭起來。“慢點吃。”看他這吃相,老公母倆勸說著。楊書香也不回應,一通狼吞虎咽好歹囫圇著把自己的肚子填飽,有瞭精神頭就待不住瞭,轉悠悠的,尋唆到已經能轉悠著走幾步的狗子時,忽地想起地頭裡還藏著條沒吃飯的傢夥。“過來過來,吃成啥樣瞭都。”對著大狼和熊肉乎乎的身子依次捋瞭幾把,又掏瞭掏。
李萍說她早喂飽瞭這倆畜生,還問楊書香要不要把它們抱去前院?
看著大狼和熊鼓溜溜的肚子,看著它倆在地上滾來滾去,楊書香哼唧瞭兩聲:“先擱這院兒吧。”隨後揣起倆饅頭回到前院,給水壺灌滿水就跑去瞭村東的地裡。逮著之後已經喂兩天瞭,那條被拴在溝裡的柴狗倒也老實下來,見來人拿來吃的,歡顛起來連夾著的尾巴都抖楞翹瞭。
“吃,吃飽瞭好長肉。”盤算狗的分量,書香笑著,揚手把饅頭掰開瞭扔到瞭它跟前。他蹲在壟溝邊上,又把綠色行軍水壺裡的水給它倒進狗食盆子裡,看著柴狗從那狼吞虎咽,他掐瞭個麥穗放在鼻子上深深聞瞭聞。掐開的麥粒還有些軟,漿包裡被擠出的白水湧出一股濃鬱的麥芽味兒。“是該換點西瓜吃瞭。”心裡合計,狗不也喂瞭,他就站起身子,踱著步朝地頭的二八車走瞭過去。頂著日頭,楊書香順著麥地忽悠悠地騎瞭出來,打徐瘋子傢門口經過時,他停下車,看瞭看那緊閉的破門板子。墻頭上依稀可辨,已經簇生出一縷縷青草秧子,連門板都顯得越發蒼白,這千瘡百孔的門和千瘡百孔的墻一樣,同那三間土坯房攪合在一處,透著一股酸敗和腐朽,搖搖欲墜且與周遭格格不入。一旁駐足打量瞭會兒,不見動靜,喊瞭兩嗓子也沒見有人應聲,看樣子又沒在傢。這神出鬼沒的一個人到現在也說不清到底去哪瞭,反正是問誰誰不知道,一個個的三緘其口,要麼就是一問三不知,書香幹脆也就懶得問瞭。
倒著東側麥田,楊書香順著田間小路到楊剛傢後身的廁所解瞭泡手。他看著廢紙簍裡歸置得幹幹整整,原以為傢裡會有人呢,結果一看,汽車也沒在門也鎖著,透過門縫朝裡打量瞭會兒,靜悄悄地半拉人影都沒看到,他正尋思開門,結果鑰匙卻落傢瞭,就順著房後頭又翻回頭來,在艷陽高照的光影中,倒著後身的小路騎瞭下去。其時綠柳成蔭,連楊樹幹都泛起一層青虛透亮的灰白色,像新媳婦兒頭上蒙著的蓋頭,至於內裡,則讓人很難去窺視,是好是壞也就分不清瞭。
打後道七拐八拐,莫名其妙地闖上坡,書香才發現自己竟來到艷娘傢的門口。他抹瞭把頭上的汗,反正也有日子沒過來瞭,幹脆停下車。走進院子時,在看到棚子裡停放的兔子,在看到廂房裡的擺設時,書香心裡所有的美好漸漸化作瞭虛無,於是他忍不住就來瞭句“幺蛾子”。他把所有看到的感知到的不合情理的東西統稱為“幺蛾子”,比如清晨起床前廂房傳來的噪音,比如這廂房裡請來的一尊菩薩,比如煥章嘴裡整出的一兩句“鳥語”。“快拉倒吧你!”兄弟戴個假近視鏡已經夠裝的瞭,再整這半拉咯嘰的話,他怎聽怎別扭。“反正不回溝頭堡就甭去窯坑。”面對那些不如意的人生,書香心裡又罵瞭句,日你媽個逼!
書香轉過臉看向正房,上房裡艷娘抱著小鳳霜在屋子裡正溜達,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原本就嬌小玲瓏的身子看起來竟更為消瘦,臉似乎也都失去瞭往日裡的光澤。他撩開紗簾,三步並作兩步幾下就躥到瞭正門口,探出腦袋來,小聲朝裡呼喚聲“艷娘”,緊接著又道:“睡著瞭嗎她?”
甫見楊書香跑過來,褚艷艷頓住身子:“幾點瞭這是,咋沒去上課?”她一臉驚訝,其時臉上蒙著層細汗,頭發都快搟氈瞭,卻似乎沒意識到。
“放假瞭我。”說著話,楊書香抽搭起鼻子湊上前來,見艷娘懷裡的鳳霜鼓起烏溜溜的眼珠子正四處踅摸,就笑著捅瞭捅她:“又磨你媽呢吧?”捏起她的小手。此刻,這小傢夥還不能人言,咿咿呀呀的也不知說些啥呢,倒也給這憋悶的房裡帶來瞭一絲歡快。
迎合著書香,褚艷艷“哎”瞭一聲:“這才是個小磨人精呢。”笑起來甚至顧不得擦臉上的汗,書香看得出來,艷娘還是挺喜歡這二丫頭的。看孩子也沒心睡瞭,褚艷艷幹脆把鳳霜放到瞭炕上,“瞅瞅,過糊塗瞭不是。”邊說邊給鳳霜身子兩頭墊上土枕頭。“你妹兒這精氣神就沒治。”
“省得你膩呀。”書香幹笑著。“不正好作伴兒嗎。”原本還想洗個澡,結果來這兒又見褚艷艷邋裡邋遢的,雖談不上碰瞭一鼻子灰,也沒遇見啥實質性堵心的事兒,可這心裡就是莫名咯噔起來。本來還惦著問點啥呢,思來想去的,見艷娘都這樣兒瞭還問啥啊。“姥沒過來幫你?”這裡外屋冷冷清清不說,一中年婦女和一襁褓中的嬰孩也沒個伺應的人幫著搭把手,說不走心那是瞎話,想起賈景林在自傢搞鬼的事兒,書香心裡便又忍不住罵瞭起來。
“你大舅內邊不也得吃飯嗎,哪能老長我這兒。”不說楊書香心裡惆悵百轉黯然神傷,褚艷艷安撫好賈鳳霜倒是笑瞭起來,順手拾起一旁的手巾搭在脖子上,“吃飯沒?你媽傢來瞭嗎?”
書香搖搖腦袋:“可能下鄉瞭吧,說不好。”前院沒見著柴靈秀,而後院和東院也都沒見著人,他說不清媽到底去瞭哪。“幾點瞭還不吃飯。”邊說邊往炕沿兒上靠,坐定之後顛起腳來。“車在傢呢,賈大人內?拜佛去瞭?”鳳鞠不回傢也就罷瞭,而賈景林四處尋營的做法不免令人肝火大炙,所以這話說的難免有些皮裡陽秋。
褚艷艷拾身跪在炕上,話她沒接,掃向書香時卻道:“幾天沒過來瞭,啊?還以為把艷娘給忘瞭呢。”打著趣兒,朝堂屋揮瞭揮手。“舀瓢涼水介。”好不容易消停下來,熱勁也上來瞭,頓覺口幹舌燥渾身不得勁。
我是不是太窩囊瞭?憤懣之下,書香內心暗忖著。又暗道自己倒想來,可每每一想起賈景林所幹的好事兒,人便如墜冰窖般,身上所有的熱乎勁就都沒瞭。這種事兒講究的是捉奸捉雙,得拿證據說話,為此他曾不止一次告誡自己,萬不能破褲子先伸腿,可問題是賈景林已然承認瞭,自己又怎好自欺欺人?再說這事兒又是外人在自己傢地盤上搞出來的,為啥還磨磨唧唧當三孫子?!至此,心頭怒火催逼起來直恨得牙根癢癢,巴不得現在就給對方來幾個嘴巴才舒心呢。
“瞅這眉頭皺的,琢磨啥呢又?”褚艷艷不知楊書香心裡所想,見他心不在焉,就又支喚一聲。“去呀。”
書香“啊”瞭一聲,目光所至,艷娘操起毛巾順著脖頸正擦到鎖骨,白背心粘在她肉上,胸前潮乎乎的,變得更為透亮。
“啊啥啊?”褚艷艷朝外面努努嘴:“渴死艷娘瞭快,來點涼水呀傻兒子。”她眼裡楊書香本不是外人,所以也沒必要去避諱,把手巾探進背心裡面,撩開之後轉著圈連同肚皮和奶子胡擼起來。“瞅瞅,潮成啥瞭。”念叨叨的。
“能喝涼水嗎你?”楊書香咧起嘴看著褚艷艷。“不都說生完孩子得計較點嗎!”卻正瞅見她撩起背心胸口亮出來的奶子。她那嬌小身子上的肉球就跟倆氣球似的,鼓囊囊的充盈不說,黑蒼蒼的奶頭點在黑蒼蒼的奶簾兒上,凸起顯眼,懸在奶子尖上都往外溢出奶汁瞭。
“就手再拿個碗來,這咂兒漲的。”褚艷艷托瞭托心口,揮手又催瞭一聲,“去呀還愣著幹啥,沒看這身子都快起火瞭嗎。”胸前的奶子歡快地跳躍起來,像是西瓜扔進瞭水裡,載浮載沉的冒著透亮。
書香隻覺臉上一片滾燙,撤回目光嘿嘿兩聲便急溜溜地跑去堂屋,然而腦海中卻又浮現出上次吃奶的鏡頭。那到底是個怎樣的感覺呢?回味著,他下意識吧唧吧唧嘴,似乎這麼多天過去嘴裡仍舊殘留著那種味道。其實吧,人奶並非想象中那麼好吃,甚至還有股鬧不登的味道,但說來奇怪,就這味道偏偏能勾起他肚子裡的饞蟲,而且還刺激到他體內的某種欲望。尋來熱水倒瓢裡,跑到水缸邊上溜熱水時,這心口兀自仍舊怦怦亂跳,而且令人羞愧的是,小肚子乃至卡巴襠裡竟也跟著有瞭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越是臉皮發燙,就越往那方面琢磨,簡直剎不住車。
裡屋的褚艷艷汗都擦完瞭也不見堂屋裡的人回來,“幹啥呢這是?”她邊說邊脫背心,也急溜溜走瞭出來。“一天天的,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顯是渴急瞭也熱急瞭,她把濕背心丟在鍋臺上,也不管書香聽沒聽見,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水瓢,“溜啥溜還?”
瓢裡的水咣當當地晃著,褚艷艷把水拿到嘴邊時皺起瞭眉,“怎喝啊?”這麼噓噓地吹拂瞭好幾下,勉強喝下一口,臉上立馬就又冒出瞭汗,“直說別弄熱水。”嘴上嘟嘟噥噥,渾然不覺的一舉一動牽扯起胸口上的兩團膩肉,在五光十色中漾出一股類似於成熟後的小麥色,霎時間卷起瞭波濤,拍打過去。
望著上半身光溜的艷娘,書香臉上不由得露出瞭怪異之色。按理說奶子他也沒少摸瞭,什麼八字奶,鍋錐奶,木瓜奶,不應該談奶色變,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他那骨子裡始終總是對其有種難以割舍的情懷,不是一天兩天瞭。戳在堂屋門口,書香有心回避,卻又忍不住窺視過去,他看著近在咫尺分明熱乎的肉球,心裡湧出一股復雜難言之態不說,胯下的狗雞也起哄般跟著變得堅硬如鐵,從其褲子上翹棱起來。
“咋瞭這是?丟瞭魂似的。”褚艷艷邊問邊抖晃起手裡的瓢,“晚上從這吃。”悶起頭來噓噓著眼前的熱水。
“啊,”書香眉頭閃瞭下,雙手下意識交叉在自己的卡巴襠上,“哦。”略帶喘息且艱難地避開目光,“要洗洗嗎?”話有些支支吾吾,也不管猜的對與不對,磨腰便抄起地上的暖壺給臉盆續上瞭熱水。騰騰水霧彌漫,他忽地發覺自己身子在抖,不可抑制地,吞咽口水的聲音都變得粗糙起來,刮得嗓子眼一陣麻癢。他試圖咳嗽一聲,卻發覺臉皮愈加滾燙起來,再去看時,巧不巧地正迎上一雙狐媚的丹鳳眼,結果咳嗽就再次變成瞭一聲更為響亮的吞咽聲,剎那間他繃直瞭腰,人也徹底變成瞭關二爺。
無言中,短暫的沉寂變得有些詭譎,讓這個慵懶的午後在這特殊的環境下很輕易便滋生出一股樸樹迷離感,相對於楊書香而言,仿若又回到瞭那個驚心肉跳的夜晚,誇張虛幻卻又實打實的存在,後來明明醒轉人卻在此時又變得魔怔起來,在這個艷陽高照的午後,在這青春懵懂的歲月,所以不可避免,他再次瞟瞭一眼艷娘的奶子,他發覺艷娘也在瞟視自己,在那雙狹長眸子的註視下,他為自己舔瞭下嘴角而感到面紅耳赤,繼而又在詫異中變得有些興奮。沒有斥責和埋怨,也沒有回避和遮掩,他發覺很多事兒註定是無法解釋的,也說不清楚。而再次令人感到詫異的是,他想起瞭自己所做的內個迷幻多彩且又令人沮喪不甘的夢——跑在趕往碼頭的碎石路上,他不停揮舞起手臂呼喊,他看到湖中有個女人撐著條船,而身後追趕的人群緊追不舍,一絲機會也不給留,在臨近碼頭時終於圍攏上來,在身後揮舞著大刀劈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