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四人外加六名護院,一行十人自南陽出發,南下位於鄱陽湖北岸的〔神劍山莊〕。
數曰間,任傢一行人來到德安府左近時,己然夜深,算算城門早便關閉,隻好隨便找傢驛站,打算將就一晚再行出發,驛站內沒房間,就個火炕,五六個人,或躺或坐在火炕前,裹著被單休憩,任伯惇眼見沒什麼大空位好容納眾人,出面陪著笑臉問道:“眾位大哥大叔們,不曉得方不方便挪個位置,空個地方好讓我們也休息上一晚。”
任其武第一次出遠門,在南陽又是養尊處優慣瞭,見得大群人擠在一塊,心裡己是老大不願意,見那幾個人愛理不理的,火一上來便破口大罵:“小惇,跟他們囉嗦那麼多幹什麼,要不讓位置,便打斷他們的狗腳子。”
被嚇醒的那幾人見任傢一行人眾多,又是會傢子模樣,當下敢怒不敢言,摸摸鼻子便退到角落,讓出一大片空地,任其武得意得立刻找塊靠近火炕的地方,坐瞭上去。
眾人清楚任其武的毛燥個性,也不好說什麼,各自找好位置,打點佈墊棉被,正打算坐下。
這時侯,東邊角落裡突然傳出一陣雄渾的語音聲響:“喲~那兒來的英雄,這麼大的威風。”
任其武聽對方話裡帶刺,脾氣又準備發作,任允風皺眉喝止道:“其武,別鬧事,不然回傢去,再也別去神劍山莊。”
隻聽任其武不滿嘟嚷瞭幾聲,所幸對方也沒再挑釁。
一直悶不作聲的任其文,神色卻有些凝重,剛進驛站時,明明裡邊就這麼幾個人,理當很容易察覺有人獨自躺在角落裡,可自己還是等到對方開口,方才意識到那個人的存在,這種感覺當真別扭到極點。
隻見那人就躺在角落,面目藏在陰影裡,看不甚清楚,隻瞧見他下巴略有胡渣,微厚的嘴唇上方留著一撮毛毛蟲似的胡子,看上去卻頗為性感,平躺的身形,隻穿瞭一件洗得略略發白磨損的粗佈灰衣,長得虎背熊腰,肩圓胸厚,體格相當雄渾壯碩,略有個圓肚,但在極度厚實的胸背肌肉對比下,絲毫不見累贅,反而給人種霸氣十足,天下莫可之攖的感覺,隻見他粗壯的左腳高高翹在曲膝的右腿上,正意態悠閑地將壺酒隔空倒進嘴巴裡,奇怪的是,對方以這種姿勢喝酒居然沒被嗆到,反倒給人種,酒原本便是這種喝法的錯覺。
任其文越看越是心驚,忽地起身,向那人拱手問侯:“這位前輩,請原諒適才二弟無禮,晚輩神劍門弟子任其文,這位是傢父,奪魄劍任允風,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任允風沉吟下,隨後也起身,害得眾人也紛紛跟著起身。
隻見那人嘆瞭口氣,盤腿坐起,任其文這才發現對方竟相貌堂堂,濃眉如刀,鼻梁豐隆,準頭渾圓,人中深直,論相貌氣質,理應富貴無極,若不是廟堂大官,也該是富商豪賈,與他身穿的粗佈破衣毫不相稱,可再細看下,又覺得他那身粗佈破衣,讓他那身威霸雄偉的體魄,顯得格外威武攝人,再適合不過,濃眉下一雙大眼正氣凜然,清遠深邃,望向自己的目光有若實質,像是要將自己裡外看個通透似的,年紀看似四五十,氣質有些傲慢,態度也相當隨意自在,卻讓任其文有種即使被他責罵不但是理所當然,甚至還是種榮耀的感受,隻見他朝自己上下打量一番之後,才微托起下巴,問道:”你是神劍門下弟子?拔個劍來瞧瞧。”
“請前輩多加指點。”,說完,任其文回手拔劍一氣呵成,果然微見大傢風范。
那人右手虛握成拳托住下巴,微點點頭道:”嗯~勉強還算可以啦,你這年紀,都算是難得的瞭,不過你腕力有餘,臂力不足,手肘會習慣性內縮,大概是受傢傳劍法影響,小時侯肺經受過傷是嗎?行氣到那裡有些滯礙,改掉那些毛病,再找個人治好肺經,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任其文聽得目瞪口呆,自己這些不起眼的毛病,師門是早提點過他的,但對方隻不過望上一眼,居然便一五一十地全說出來,那能不叫他吃驚,再仔細看看對方形象,心中突然浮現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他深吸口氣,用尊敬的口吻問道:“恕晚輩鬥膽,敢問前輩可是當今武林第一宗師,〔武威王〕陸王爺,陸老前輩?”
眾人一聽心中發涼,怎麼也沒法相信,眼前這名身穿粗佈灰衣的中年壯漢,竟會是人稱當今武林第一宗師,位列八大絕頂高手中,那位〔一拳憾天地〕,手創〔昊天霸極拳〕的陸昊天,據說當年靖難一役中,他出面協助當時燕王,即如今聖上,明成祖,成功奪取帝位後,受封〔武威王〕,取其武披中原,威霸天下之意,卻怎麼也不願意入京任職,之後卻接下武林盟主一職,於五年前讓出盟主之位後,便四處雲遊,是武林中神話般的傳奇人物。
隻見那名疑似陸昊天的中年大漢,摸瞭摸自己胡子,自言自語地苦笑道:“看來我留這胡子一點用處也沒有,竟連在這種地方也會被認出來。”,這一說不啻是間接承認其身份,眾人立刻跪成一團。
“喂!喂!喂!我既不是你們的老爹,更不是你們什麼親人,幹麼像拜死人似的拜我,另外,老子從不當什麼王爺的,但最最重要的是,千萬別叫我老~前輩,我雖然有點年紀瞭,但絕對還不老~明白嗎?”,原本盤坐著的陸昊天,像屁股被釘子刺上似地彈瞭起來,嘴裡嚷嚷地叫道。
任傢一行人尷尬地跪在地上,還是任允風老成世故,當下便起身,語帶興奮激動,拱手問道:”陸大俠,左道難得遇見大俠高人,可否讓我們侯伺大俠,打點吃喝行住,也好讓犬子有機會向大俠請益一二?”,眾人見狀也跟著紛紛起身。
隻見陸昊天負手搖頭回道:”不瞭,我生性怕束縛,隻愛獨自喝酒,獨自往來,你那兒子資質不差,好好努力,會有些表現的。”
“噢!對瞭,最近魔門似乎蠢蠢欲動,你們路上多加小心,尤其要留意...咦~”
原本邊說邊環顧眾人的陸昊天,突然瞄見瞭被硬擠在人群後的任伯惇,咦的一聲,眾人眼前一花,陸昊天己然出現任伯惇面前,伸手捏住瞭任伯惇兩頰,左擺一下,右晃一圈,簡直像鑒賞豬肉似的,興趣盎然。
被捏得嘟起嘴巴的任伯惇,雖然不明白陸昊天用意,但向來對武林人物有著無限憧憬的他,陸昊天自然也是他心目中無比偉大的人物之一,能夠被他捏著嘴巴,對他而言既是種榮耀也是天大的幸福,故當下連動下都不敢。
接著陸昊天又摸摸他頭,捏捏他手,口中喃喃自語:“根骨絕佳,心地也好,長相也挺有福氣的...隻不過,可惜...”
被陸昊天到處又摸又捏的任伯惇,聽到開始稱贊他的話,一顆心差點便飛上天,他從小就夢想著,將來會有一天,有位武林前輩願意收他為徒,教會他一身絕世無敵的武功,最後成為一位走到那兒都受人贊揚尊敬的大俠,可現實總是殘酷的,夢醒後,他還是那個不懂武功,身份低微的任伯惇。
可今曰不同瞭,陸大俠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陸大俠願意收自己為徒...任伯惇雙眼像被火把點著,熊熊地燃燒起來,隻可惜很快又被澆熄,聽到那句”可惜”,任伯惇的心情由雲端一路跌落深谷,像聆聽死刑判決似的,等待陸昊天的結論。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陸昊天〔檢查〕完任伯惇,雙手環抱胸前,意味深遠地問起任伯惇名字。
一旁的任允風,忙搶著接道:”陸大俠,他名叫任伯惇,是我們自小收養的孤兒。”,陸昊天可不是普通的江湖角色,即便隻是拉上那麼一丁點的關系,好處都說之不盡,世故的任允風自然不肯放過。
“噢!任伯惇,名字不錯,小兄弟,你資質挺好,隻可惜現在起步太晚瞭,加上你的體質似乎又有點怪異,便是硬練強學,成就恐怕也是挺有限的瞭,真是可惜~”,陸昊天惋惜地做出結論。
霹哩啪啦!轟隆花差!陸昊天這幾句話轟得任伯惇眼前一陣發黑,原來現實終究還是如此殘酷。
見到任伯惇失望至極的表情,陸昊天心底也有些難過,他對任伯惇有著一份莫名其妙的強烈好感,這對他來說是極少有的情緒,他伸手拍拍任伯惇的臉頰,安慰道:“先別那麼灰心啦!或許會有什麼轉機也說不定,況且你長相還挺有福氣的。”
任誰聽瞭也曉得那是安慰的話,連武林第一宗師都沒法子,那還有什麼希望。
“嗯...啊...那個...老子這就先行一步。”,陸昊天心底難過,決定還是先溜為妙,說完飛也似的落荒而逃,全沒想到這局面根本是他閑閑沒事多嘴所造成的。
陸昊天慌慌張張跑到半路才想起件事,忙回頭運功傳音:”差點忘瞭,最近極樂聖教派出其座下五明子來到中原有所圖謀,千萬留意這五個人,恐怕不太好應付。”
眾人楞在當場,見陸昊天莫名其妙出現,說瞭幾句話又莫名其妙地溜走,全沒想到武林第一宗師竟是這樣奇特的人物,任允風見任伯惇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也有點難過,但是在他心目中,任伯惇畢竟不過是個下人,也就沒再說些什麼。
這時侯,驛站門口忽然無聲息地出現兩個人,旁若無人地相互交談起來。
其中一名年紀較長,身材矮壯,模樣略帶點猥瑣,全身毛茸茸的,說話粗裡粗氣,問起另一名身材修長,模樣俊俏,但神情帶些陰狠狡詐的年輕人,道:“二師兄,你看那頭怪物真的走瞭嗎?”
“嗯!看來是真走瞭。”,那名明明年紀小上許多,卻被稱作師兄的年輕人,眺望陸昊天離去方向,冷冷回道。
“呼~嚇死我瞭,世上怎會有那種怪物,我們也真倒黴,才剛出門沒多久,便被那頭怪物給盯上,要不是二師兄你精明,一看便知打不過,先溜瞭再說,恐怕我們連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但也夠辛苦的瞭,哇!從沒這麼窩囊過。”
那矮壯毛漢拍拍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這時憋瞭一肚子氣沒處發的任其武開口喝罵道:“你們是不長眼嗎?擋住大門口,是不是準備當門神。”
任允風怒瞪瞭任其武一眼,才準備道歉,卻見那名模樣陰狠的年輕人抬手阻止矮壯毛漢發作,笑容可掬地應道:“各位大叔大哥們,真過意不去,我們這就進去,各位一見便知是道上英雄,卻不知怎生稱呼?”
任允風見對方客氣,松瞭口氣,連忙回道:“在下奪魄劍任允風,這是小兒其文,有幸為神劍門下弟子,這是二子其武,正打算赴神劍山莊拜會盟主,不知兩位怎生稱呼。”
任允風抬出神劍門的字號,一來是自抬身價,二來也叫對方有所顧忌,果然,那名年輕人一臉崇慕地回道:“原來竟是前輩高人,真是失敬失敬,小子沒沒無名,說出字號,沒的辱沒瞭尊耳,外頭風砂凍寒,不知方不方便讓我們師兄弟倆湊合取個暖嗎?手腳凍得緊。”
任允風雖覺對方古裡怪氣的,但也不好說不,擺手說瞭個請字,便行讓開,隻見那年輕人低頭道謝,領著那矮壯男子,於眾人註目下,穿過任允風父子間,靠向火炕。
兩人行至陳師傅在內等六名護院處時,那原先笑容可掬的年輕人,忽然轉頭朝矮壯男子打瞭個眼色,隻見原本寧靜安詳的驛站內,立時卷起一片腥風血雨。
眾人隻見一道迅捷無比的模糊身影,在六名護院間來回穿梭,也不見他動用什麼兵器,慘叫聲立時四起。
最先反應過來的任其文,劍拔中途,一道狂飆勁氣己然襲向自己腰際,他僅來得及連劍帶鞘硬擋一記,待飛退劍出時,口角己流下一絲鮮血,雖說被偷襲不及發出全部功力,但隻一記交擊,自己居然便己負傷,這仗還怎麼打得下去,抬頭一看,隻見六名護院己然全躺在血泊之中,那名陰狠的年輕人,手持雙薄刃,正跟父親任允風交纏中。
他明白任傢生死存亡俱在此刻,運起十成功力,攻向那手持大斧,追攻而至的矮壯毛漢,一時間原本平靜的驛站勁風四起,吹得火光搖擺不定,唯一的夥計兼掌櫃的老板躲著發抖,其它幾名不幸還待在驛站內的旅客,嚇得瑟縮在墻角,不敢動彈。
從沒見過此等血腥場面的任其武被嚇傻當場,還是被神情憂急,卻不知所措的任伯惇搖醒,隻聽任伯惇惶急說道:“二少爺,你會武功,趕緊去幫忙老爺。”,他這才回醒,提劍上場。
隻可惜,戰鬥己然結束,任允風全身穴道被封,軟倒在地,任其武隻見眼前人影晃動,連劍都還沒遞出去,胸腹間一麻,跟著呯一聲倒栽落地,大驚失色的任伯惇上前欲搭救,跟著悶哼一聲,也遭點倒在地,他心裡暗罵:“什麼鬼極樂心法,練瞭快半個月,卻還是一點用處也沒有,這下可如何是好。”
臉趴在地上的任伯惇見不著驛站裡的狀況,隻聽得一陣勁風交擊後,驛站己寂然無聲,想來連大少爺也被打倒瞭,心中充滿無助,跟著聽見那陰狠年輕人的聲音傳來:“全都不準走!你,去把大門關瞭上閂,掌櫃的,把系馬的麻繩全部拿來。”
過不久後,任伯惇便聽見那掌櫃及眾旅客驚恐的求饒聲,及臨死前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任伯惇心中駭然,年少的他全然無法想象,世間竟真有如此兇殘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