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的小平之所以變得又能吃,還開始說話,其實是和一個老人有關。
前幾天,小平的兩個姐姐去瞭牧區的姥姥傢,而留在傢裡的弟弟和妹妹,一個兩歲,一個剛斷奶,於是沒有瞭玩伴的小傢夥趁著沒人註意,自己溜瞭出去。
在離二姨傢不遠的地方有口水井,附近的人傢都到這裡來打水。小平在這碰到一個剛挑著水要走的老人。老人打水用的井繩本來是盤在扁擔上的,可沒走幾步,井繩就滑瞭下來。還不會說話的小傢夥想告訴老人,可是……
於是,他隻好拿起拖在地上的繩子,跟在老人的身後。
老人的傢也不遠,是一座獨門獨戶的小院。老人到瞭傢,放下瞭扁擔,回過身時,發現瞭跟在後面的「小尾巴」。老人先是一愣,可隨後就明白瞭過來。他對著小尾巴笑瞭笑,還沒來的及說話,被老人善意的笑容所鼓勵的小傢夥,已經蹣跚的走到房門前,用已經凍的通紅的小手,費力的拉起門簾。可是他太小瞭,不管他怎麼的努力,也隻能掀起門簾的一角。
他太瘦弱瞭,象一隻纖細的綠豆芽。紅紅的小手和臉,絕對是寒冬作品而不是因為別的。小傢夥長的很招人喜歡,而那一份柔弱卻叫人心疼。
有些走神的老人正想著,可小傢夥卻在和門簾的鬥爭中搖搖慾墜瞭。在心裡嘆息瞭一下,老人趕緊走過去,他從小傢夥手裡接過門簾,在角上找到拴好的繩扣,把它掛到墻上。他打開門,把小傢夥抱瞭進去。
「在這等著,爺爺馬上就好。」老人叮囑瞭一句,出去把水桶拎進來,把水倒進水缸裡。他擺放好水桶,放下掛著的門簾,關上瞭屋門,抱起小傢夥進瞭裡屋。
把小東西放到瞭炕頭上,老人握住通紅的小手。「你是誰傢的小鬼?」老人慈祥的問道。
回答是小鬼那有些怯怯的眼神。
「吆,不怕啊,告訴爺爺,你叫啥?」更加慈愛的語氣。
疏緩後的眼神依舊是沉默。
不會是?……老人的心裡突的跳瞭一下。
「那你幾歲瞭?」老人試探的問道。
在老人期盼的目光裡,小傢夥伸出四個手指。
「是四歲嗎?」老人欣喜的追問道。
小東西在熱切的目光裡肯定的點點頭。
「噢——」老人的心放下瞭一半。
「來,叫爺爺!」老人想全部證實。
而迎著他的小臉一松,又一緊。
「來,叫一聲,爺——爺。」老人不懈的誘導著。
「來……」
……
終於,在老人快要放棄的時候,小傢夥費力的張瞭張嘴。雖然沒有能發出聲音,可老人從他的口型裡看到瞭希望。於是——
一遍又一遍的。
「來……」
……
「爺——」
很艱難,很小聲,也很不清晰。但無疑象滾響的春雷,在老人的耳邊炸響!
「好瞭——」放下心來的老人好不……
「等著啊,爺爺去添下火。」感覺到屋裡有些涼瞭,老人去外屋忙瞭起來。
把爐火架旺,老人在心裡哼著小曲進瞭裡屋。小傢夥呢——小傢夥正趴在炕上,瞪著好奇的眼睛,一頁一頁的在翻著書。
看瞭一會兒,老人也坐到瞭炕上。
「小鬼,你認識字嗎?」
小傢夥抬起頭,看著老人。搖搖頭後又翻瞭起來。
專註——是老人的感覺。
陽光從窗子照進來,撒在小傢夥的臉上,剛才還通紅的小臉,現在已經恢復本色。小臉真白呀,隱隱的透出一點病容,瘦小的身體趴在那裡,讓人不由得生出深深的憐意。
「唉——」老人在心裡深深的嘆息瞭一聲,輕輕撫摸著小東西的頭。
「想不想學認字?」
小腦袋飛快的點瞭點。
「想不想變得很有力氣?」說完,老人還誇張的做瞭個力量展示。
小傢夥無聲的笑瞭,隨後又點點頭。
「想有力氣會很累的吆!要吃很多的苦,你怕不怕?」老人很「嚴肅」。
「嗯——」小傢夥坐瞭起來,歪著頭想瞭一下,看著老人,也嚴肅的點瞭點頭。
「那你明天來爺爺這,爺爺教你好嗎?」
飛快的點瞭點頭,小東西滿臉笑容的拉住瞭老人手。「爺……」這一聲也很費力,但很清楚。
「哎——」老人歡快的應著。
「小東西,該回傢瞭,要不媽媽該擔心瞭。來,爺爺送你回去。」老人捏瞭捏小傢夥的鼻頭,提醒道。
開始穿衣服的老人沒有註意到,小東西在聽到「媽媽」這個詞時,小臉上暗淡的神情。
小傢夥拉著老人的衣角,對著老人搖著頭。
「你——不用爺爺送你?」
肯定的點點小腦袋,小傢夥拉開門消失瞭。
「這……」留下瞭老人不明所以。
第二天,小傢夥來瞭。
沒有紙筆,老人已經準備好瞭沙盤和竹棍。沒有教材,那就從「三字經」開始。
「不對,應該是這樣的……」手把手的教。
「來念,人——」
「不對,要卷舌。人——」
「人——」
「哎,就這樣啊!來接著念——人之初……」
「來,爺爺教你幾個動作。」
「看好瞭嗎?來,做給爺爺看!」
「哎——不對,應該是這樣的……」
「對!是這樣,不行!再堅持一會兒!」
「爺爺——我……」
「不行!還有一會兒。」
「平啊,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嗯!」於是,小平每天都要在傢人眼前失蹤一段時間。
時間——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又一年。
成長是不知不覺的……
於是,平平在喊餓的時候嚇著瞭二姨,於是,窩頭從和小貓差不多的食量,到——一個、兩個……直到一個人等於傢裡另外六個人!
七歲的李平上學瞭,看起來還是很瘦的他,已經可以舉起自己兩倍體重的東西。別的小傢夥還在讀上、中、下、人、口、手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對「五言」和「七言」瞭。當老師讓同學們用「我們」來造句子時,他又在「論語」、「大學」,以及「周易」裡打轉瞭。
老人知識很豐富,可教學有一點……
「來,把這些藥方背一下。」
「這是幾本相書,就是給別人算命的。不過看看也行。」
「哎——這幾本遊記挺有意思,小鬼,你看看。」
「還有……」
《三國志》、《水滸》與《西廂》,神鬼怪志、野史趣聞到《左傳》、《春秋》……如果你在七八歲的時候,你會懂多少?
「爺爺,杜甫的……」
「啊,這是個滿腹牢騷的傢夥!官做的不大卻喊的很高。萬裡悲秋——切,咱們這的秋天你沒見過嗎?……就是!多美呀!……就是,別聽他的。」
「爺爺,什麼是凌遲?」
「啊,凌遲呀,是一種刑罰,就是千刀萬剮……就是,一刀一刀的……哎,你問這幹什麼?」
「噢,是袁崇煥將軍被……他好勇敢啊,被……都沒哼一聲,還……」
「還什麼呀,笨蛋一個!死在自己人手裡就是再是鐵人又怎麼樣?我們可不能象他那樣。」
……
「理學呀!這是最害人的東西……對對……就是他倆,朱、程!整個一個他媽的是『豬、成』。他們說的你千萬別信,更不能去那麼做,那會害死人的。」
……
「儒傢嘛,就是那對『豬、成』的祖宗!他們以前還行。可後來……」
「道傢還行,修身養性……」
……
「爺爺,今天我們學瞭歌唱毛主席的歌!我唱……」
「不聽,那個老東西……」壓低瞭嗓子,還左顧右盼。
「可是……」
「沒什麼可是,爺爺說的……」
……
時間積累著,那些一知半解的東西也在一點、一點開始發哮瞭。
小雪、大雪……又一年。
十二歲的李平本該有的春天,卻一不留神提前進入瞭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