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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無路無途

  人是很自大的動物,我們輕信著自己的雙眼,喜歡把自己的所見當做是真理。這是每個人都會做的愚蠢判斷,我也一樣。

  一千個人裡站出瞭二百四十名戰士,那仿佛昭示著人類之中的某種比例。

  能夠超脫自己的生死,坦然面對命運的比例是四分之一。眼前的情景在我的腦海中烙下瞭深深的印記。這是遠遠超乎我想象的數量,仿佛在嘲笑我曾經小看瞭人類的覺悟。

  這或許說明不瞭任何問題,甚至根本不具有參考性。但這個閃光的念頭不斷盤旋在我的心中,直到我們贏下瞭第二場戰鬥。

  全軍出動,面對比上一次數量還少的敵人,我們贏得很輕松。

  我親自帶領著二百四十名戰士參戰,並且親眼看著他們全部陣亡。

  我曾經把人類想的無比黑暗,並深深相信著人類的醜惡。大概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正確。

  這是一場沒有人回頭的赴死之戰,這些傢夥將全部的力量用在瞭攻擊之上,毀滅瞭十倍於己的敵人,在死之前爆發出瞭驚人的信念。

  沒有墓碑也沒有葬禮,沒有其他人會為他們默哀,除瞭我和我的直屬小隊隊員。

  並不是不想,而是我們沒有那個機會。

  新的傷員數量是四千五百人左右,而我已經沒辦法無聲無息的將他們送進荒野等死瞭。

  整個軍團都陷入瞭一種不可逆轉的低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戰士之中還沒有產生真正有力量有組織的反抗意志。

  師團內部組織瞭糾察隊,仔細的挑出瞭每一個身上有傷的戰士,然後將他們聚集在瞭一起,進行瞭隔離。

  真相已經無法隱瞞,強行將聲音壓制下去也隻會導致戰士們對上層愈加的不信任。於是我向所有戰士公開瞭情報,並且將戰況詳細的傳回瞭遷徙隊伍。

  在傳回來的情報中,我得知舊反抗軍編制的軍團已經在前進的道路上與宮族的力量展開瞭戰鬥。前進道路上的阻礙沒有真正影響遷徙隊伍的速度,因為心族和噬族的領地中並沒有給他們大規模集結的空間。在他們能夠形成有效的戰鬥力之前,就已經被領地的主人給打散瞭。

  而燃墟的動作也很迅速,他讓麾下的思滅者軍團直接駐紮在瞭遷徙隊伍和第三軍團的中間位置,並且以一種冷酷姿態的展開瞭隊形。這意思已經很清楚瞭,任何有被【再世之卵】感染跡象的逃兵都會被揪出來。

  思滅者現在的綜合戰鬥力應該是最高的,這個派系的戰士相互之間有著數年的羈絆為基礎,又混合瞭他們對燃墟的仰慕之情,是時間凝練出來的忠誠。我毫不懷疑,他們會對燃墟的命令保持著冷酷的決心,也能對任何有威脅的目標痛下殺手,哪怕是自己曾經的同伴。

  奧索維孤身一人回來瞭,就好像那八千人從未存在過。他面無表情的問瞭我們的戰況,然後再次帶著新的四千多名傷兵走進瞭暗面的荒野。

  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仿佛看到瞭送渡靈魂的死神。這是隻有他才做得到的事情吧,我想。

  他能夠靜靜的帶著這幾千人踏上死亡的旅途,冷眼旁觀著他們在痛苦的哀嚎之中扭曲瞭面孔,化成一具又一具碎裂的屍體。當八千人的血肉蓋滿瞭大地之後,他再形單影隻的踏上回程的道路。

  然後又是一次的重復。

  第二次的壓力要遠超第一次。事情都是如此,被蠍子蟄過一次的人,被蟄第二次的恐懼就會成倍增長。

  沒有人類能夠做的到,除瞭身為裡林的他。他靠著遠超人類所能經歷的時間,磨練出瞭人類無法擁有的意志。我甚至覺得,或許也隻有那種場景才能讓奧索維重新感受到一點內心的波瀾吧。

  三個師團長不斷地整頓著軍紀,所有的中下層軍官也都被大大小小的會議占據瞭思考的空間。這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洗腦方法,唯一的目的就是保證這個軍團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逃兵出現瞭,但是不多。至於他們的命運如何,那就要交給思滅者軍團來決定瞭。

  遷徙隊伍努力的前進著,我們則遠遠的吊在後方有氣無力的亦步亦趨。直到宮族的第三波攻擊部隊出現在瞭我們的偵查系統中。

  在這段時間,我們的斥候部隊已經擴散出去瞭五六天的路程,預警能力在不斷地提高著。然而第三波進攻的消息並不是由這些斥候傳回來的。

  我們意識到攻擊到來的原因很簡單,幾乎所有的斥候都已經失去瞭聯系。

  以小時為單位的定時聯絡不見瞭。先是三五個人,接著是更多,半天之內,我們正後方向所有的斥候像失蹤瞭一樣沉入瞭深不見底的暗面。

  這些斥候小隊的戰鬥力非常強,至少都是7級以上的戰士組成的。我相信如果是影族的小股裡奧雷特騷擾,他們完全可以應付。然而事實是,他們在消失之前都沒能向我們發回緊急的通訊。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針對斥候的襲擊是有預謀的,而且執行的非常漂亮。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掃除我們全部的斥候,我甚至產生瞭一種錯覺,會不會是食影者或者幽鬼的人在為宮族效力。

  面對未知的敵人,我們迅速的組織起瞭戰鬥力量。低落的士氣沒有得到根本的扭轉,但是他們仍然能夠站在戰線上,就已經超出我的期望瞭。

  「受傷即死」的這個念頭實在是太恐怖瞭。對絕大多數的人類來說,絕望是遠遠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東西。宮族正是在利用這一點來瓦解我們的戰意,這讓人不禁感慨,或許裡奧雷特比人類更加瞭解我們自己……

  巡邏隊在幾天之後看到瞭湧來的獸群。

  我們所有人都做好瞭戰鬥準備。戰士們暫時拋棄瞭膽怯的念頭,站在瞭迎擊的位置上。十三萬人在廣闊的平原上熟練的展開瞭陣型,將武器牢牢地抓在瞭手裡。

  我站在戰陣中央,像以往承諾的那樣,和他們站在一起。

  和我一起的是可以信賴的同伴,而我所牽掛的人則安安靜靜的呆在瞭大後方。我想,這一戰還能打。

  這個幼稚的念頭在裡奧雷特們於我眼前顯現之時被摔成瞭粉碎。

  當那黑色的潮水流淌到瞭視野能及之處的時候,我沒有看到咆哮的獸群,我看到的是和我們擁有著同樣姿態的裡奧雷特。

  全部都是人形的裡奧雷特,除瞭他們部隊中間那無數的龐大攻城戰獸。那些身軀重碩的巨型裡奧雷特安靜的佇立在無數同族中間,就好像一座座不可動搖的碩大墓碑。

  巡邏隊報出瞭估測的敵軍數量,大概有二十萬,而攻城戰獸的數目則是三千頭。

  那些攻城戰獸的威力,我在很久之前親身體會過。那是和鏡厭手下的巨型深淵瞳魔是同一等級的存在。我帶著十個直屬的隊員,拼上性命才幹掉其中的一頭黑蛇。而這一次,來自深淵之內的巨型宮魔,足足有三千隻。

  這並不算什麼,因為他們畢竟隻是魔獸。最關鍵的是,那二十萬的人形裡奧雷特,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更加可怕的東西。

  駕馭那三千頭巨型戰獸的支配者,便是宮族在深淵中所有的力量瞭吧?

  將軍級的有多少呢?像憐幽一樣的領主級呢?

  我在這個時候才明白奧索維口中的傾巢而出是什麼意思。

  宮族這支部隊接下來所要打的每一場仗,對他們來說都將是一場決戰。他們要摧毀所有擋在自己面前的東西,拼上一切,觸摸到人類的遷徙部隊,然後為自己的種族贏得未來。

  我們就是擋在他們路上的第一道障礙。

  宮族沒有發動攻擊,他們在我們前方很遠的地方就停止瞭行進。

  或許他們是在等我們率先沖鋒?然而我所知道的是,我們這裡已經沒有人敢向前邁步瞭。

  一個孤獨的身影從宮族之中走瞭出來,那名裡奧雷特離開瞭身後的部隊,慢慢的走著,一直走到兩邊戰陣的正中央才停下瞭腳步。

  我才剛剛從絕望和震驚之中回過神來。這樣看,似乎對方並不打算直接撲過來將我們吞沒的樣子。

  是要談判麼?不過總比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要好吧?

  這樣想著,我讓其他人原地待命,然後向那名裡奧雷特所站的方向走瞭過去。

  當脫離瞭自己的部隊之時,我才聽到瞭屬於我們人類的呼吸聲。那聲音遠遠要比我想象中震撼,並不輸於我們曾經面對過的任何一支裡奧雷特部隊。隻是身在其中的時候,我並沒能感受到。

  身後排列著十數萬人,面前則是更多數目的敵軍,我就這樣一個人向他們走瞭過去。我知道背後有著十幾萬人的目光,這感覺向我灌輸著難以言喻的壓力。

  面前的裡奧雷特穿著一件拖地的厚重長袍,長袍的淡青色讓我想起瞭屬於【神都】之內的天空。

  那是一個有著秀長頭發的女性,她的臉削瘦精致,面頰兩側恰好被直直垂下來的長發遮住,看上去寧靜高雅。那雙眼睛深深下陷,我能從裡面看到無盡的黑暗。

  我感到有些奇怪,因為自己在這個時候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所有屬於人類的欲念都仿佛沉寂瞭下去。恐懼、絕望和不安都淹沒在瞭一種空靈的意念裡面,整個人鎮定極瞭,就仿佛這具身體並不屬於我。

  「我是人類反抗軍第三軍團的首領,骸族朽骨,貪狼。」我對她說道。

  「宮族深淵總督,流沙。」

  她的聲音清爽悅耳,像是一名普通的少女,而不是整個宮族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存在。

  「深淵總督……看來你們全都來瞭……」我用細不可查的聲音說道。在數十萬人的包圍之中,我的聲音本應被埋沒。然而雙方無數的兵士在此時此刻都寂靜的可怕,像是已經凝固的冰。

  我知道,安靜的原因是不同的。一邊是絕對支配力之下的服從和蓄勢,一邊卻是等候命運宣判的絕望和無力。

  「是的,我們已經放棄瞭暗面之內的領土和深淵之中所有的次元城。現在沒能集合到我麾下的同胞,應該已經被其他族群屠戮的一幹二凈瞭。如你所見,這二十萬人,就是宮族僅存的所有力量,也是最最強大的力量。」

  流沙靜靜的說著,仿佛在討論其他人身上的事情。

  「也就是說,隻要贏過你們,我們就真的勝利瞭。」我努力說出瞭樂觀的假設。

  「你們贏不瞭。而且,就算我們全都滅亡,吾王仍在。」

  看來奧索維說對瞭,宮王真的能夠走出深淵。隻要他行走於暗面,那就是無人能敵的存在。

  這並不是現在我應該思考的問題。

  「你這麼有自信,還要等什麼!?來進攻啊!」我大聲道。

  「不需要。」流沙在這個時候露出瞭傾城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卻令人心膽俱寒,「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做出那麼大的犧牲去使用不完整的【再世之卵】?那些孩子們都是我族之內潛力及高的成員,他們舍棄自己再世的機會,切割力量制作【再世之卵】,然後被你們輕輕松松的殺滅在戰場上……你們人類是不是以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將要為我們拿下這場戰爭的並不是我們,死去的孩子們已經為我們贏得瞭未來。隻要我們站在這裡,站在和你們近在咫尺的這裡,就足夠瞭。」

  我長長的呼出瞭一口氣,嘗試著舒緩著心裡的壓抑感。

  流沙說對瞭。隻要他們在這裡站好,就足以讓我們的軍隊自行崩解。

  【再世之卵】的威脅已經把第三軍團逼到瞭懸崖邊上。而當深淵之內的力量出現的時候,已經絕望瞭的戰士們就會喪失最後一絲勇氣。

  這都是宮族早就做好的計劃。他們成功瞭。

  我覺得希望正在從體內流盡,但這個時候,交談反而更輕松瞭些。如果有些事是自己所無法改變的,就無需再掛念。

  「你站在這裡,是有交談的意願吧?」

  「是。」流沙的語氣已然像是勝利者,「我們現在已經不想再失去更多人瞭。所以,能不戰鬥就最好瞭。我承諾給你們撤退的機會,不會為難你們。」

  「然後呢?打開大門把你們迎接到我們的隊伍之中?到時候再死?」

  「現在就死,或者過一段時間再死,其中有差別你們應該已經親身體會過瞭。」

  是啊,那是【再世之卵】給我們的一堂關於人性的課程。敢於在戰場上拼命的戰士,也逃不過被宣判瞭死亡緩刑的恐懼。

  我們已經無路可走瞭,現在的選擇也隻不過是虛偽的逃避。我們不得不戰,或者不得不逃。

  我長嘆瞭一口氣:「你們想要把我們當做增強力量的工具,但是我們也有最後決死的方式,我們已經在所有人身上紋瞭自爆性的法陣。」

  「我知道。但是總會有人茍且偷生。」

  「我們沒有必要打成你死我活之態的……我們可以找自願者,在保留自由意志的前提下和你們合作……」

  雖然我知道這很徒勞,但還是不想放棄所有的可能。於是我絞盡腦汁的提出瞭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希望能夠讓這個宮族的領袖有那麼一絲絲的動搖。

  流沙慢慢從袍子下伸出瞭自己的一隻手,那隻手晶瑩剔透,猶如美麗畫作之中描繪過的形象。她看著自己的手掌,就好像在高崗之上挺直身體遙望地平線的羚鹿。

  「朽骨貪狼,我知道你和不死蒼綴之間所擁有的契約,也知道你為瞭噬族王女在約定之日的奮戰。你作為人類應該是最瞭解我們裡奧雷特的存在之一瞭。」

  「或許吧。」我幹澀的回應道。

  「那你應該知道我們宮族在暗面是什麼樣的存在。」

  「我……」

  流沙沒有給我接話的機會:「我們和其他的裡奧雷特不同……因為我們很多高等級的成員都是從上一個世代或者上上個世代活下來的存在,這些成員無一不擁有著你們人類的血統。我們是和你們最最相近的裡奧雷特。可是對其他的裡奧雷特來說,我們就像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垃圾。我們的夥伴們在每一片領地之中都是最最低下的階級,做著影族的仆役、心族的奴隸、噬族的糧食……」

  流沙的語句中充斥著熟悉的情感和起伏,那種顫動感讓我想起瞭自己曾經在D- 08據點攻防戰中所殺死過的那對宮族情侶,諾緹和淪凈。我在一瞬間覺得她說的是真的,那是和人類無比相近的情感,是我在其他種族裡奧雷特身上所沒感受到的東西。

  「這種屬於你們人類的廉價感情束縛著我們的意志……我們不得不帶著這種可惡的感情為自己同伴的痛苦而痛苦,為孩子們的悲傷而悲傷。我們不計其數的成員無時無刻都在詰問自己,為什麼不能像其他的裡奧雷特一樣,把身邊的同胞當做單純的利用工具。」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流沙的手猛地捏成瞭拳頭。

  「那個答案已經不重要瞭。因為你們來瞭……我們也來瞭……我們拋棄瞭一切,帶著鮮血淋漓的傷口來到你們面前,就是為瞭改變這一切……」

  面前的女孩發出瞭雄壯的吼聲。

  「我們要奪回千年之中所失去的一切!!宮族終將成為暗面之主!!吾王終將成為深淵之王!!」

  屬於裡奧雷特的觸探向風暴一樣從流沙所站的地方席卷而去,傳遍瞭她身後的數十萬同胞。那些原本安靜的仿佛無風之海的宮族在流沙的感染之下放聲大吼,似乎要把壓抑瞭上千年的尊嚴和情感全都釋放出來。

  成千上萬的能量團從宮族之中升瞭起來,每一個能量團都帶著刺眼的光芒。這些從深淵之中走出來的、宮族所有最強大的存在示威般的展示著自己的恐怖力量。

  流沙曾經死寂的雙眼流淌出瞭無法控制的戰意,她抬手指向瞭我的身後。

  「回去吧。是戰是逃,我給你們一點時間做決定。」

  我轉身離去。

    ***   ***   ***   ***   ***

  我一邊邁步回陣,一邊遙望著人類的戰士們。絕望感在一點一點的消逝,出人意料的,流沙的情緒也同樣感染瞭我。

  宮族並不是和其他種族一樣單純追逐力量的裡奧雷特,他們有著遠超我們想象的感情和執著。如果在與這種對手的戰鬥中死去,無失尊嚴。我在很久之前就做好瞭面對這種人生結局準備。

  至於有多少人會和我一起面對他們,就是另外一回事瞭。

  當目睹瞭宮族展示的力量之後,軍團裡面就出現瞭騷亂。有人想逃,而高一階的軍官則本能的想要鎮壓這種念頭。我看著那些敗北主義者背向著我們的敵人,對著自己的同伴露出瞭兇神惡煞的表情。

  於是我拿起瞭我的通訊器。

  「我們現在面對的是宮族最強大的力量。如果有人想逃的話,不要阻止他們。把配發的裝備留下,讓他們走。」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停頓瞭數秒。我很清楚,無論自己的口才多好也不可能說服那些已經打定瞭逃跑主意的戰士,所以接下來的話我也不需要讓他們聽到。

  話音剛落,騷亂在剎那間就停息瞭下來。在我的目光所及之處,我們的軍團像崩落的天花板一樣,無數的人開始向後離去。

  五秒鐘之後,我重新打開瞭通訊。

  「當我們逃走之後,宮族就會迅速席卷我們背後的平民,然後以比細菌增殖還要快的速度擴大自己的力量,最後將其他人全都吞掉。」

  「我和你們一樣,都不想死。不過這個時候我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我想起瞭約翰·唐恩寫過的詩。」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

  「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

  「所以,」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而鳴。」

  「留下來的人,除瞭獲得和我一起戰鬥的資格之外,得不到任何東西。但是喪鐘已經敲響瞭,逃走的人和戰鬥的人都一樣,我們都會死掉。奮戰而死,還是掙紮著被殺,這是你們現在僅有的選擇。珍惜選擇的權利吧,人類們。」

  我的聲音回蕩在軍團之中,但是似乎僅僅減慢瞭軍陣崩潰的速度而已。越來越多的人在離開隊伍,他們走的很踟躕,但是仍然在離去。

  沒關系的,我這樣對自己說,因為有多少人在我身邊戰鬥已經不再重要瞭。面前的深淵宮族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阻擋的。

  但是我必須戰鬥,在維護尊嚴的戰鬥中,我從未逃過,這次也一樣。

  初邪,如果這是我為你的最後一戰,那麼我想讓你記住我的身姿……

  阿紗嘉,不能再見瞭,抱歉……

  梅爾菲斯……

  在我要關閉通訊的一瞬間,一隻手拍在瞭我的肩膀上。我回過頭,看到瞭一張意料之外的面孔。

  那個男人以從容優雅的姿態向我伸出手,要走瞭我手裡的通訊器,我忘記瞭拒絕。

  「我是教會牧師韋爾奇·哈康。」,韋爾奇的聲音達到瞭溫柔緩慢的極致,他一字一字的傳道:「以賽亞書,第六章。我聽見主的聲音說,我可以差遣誰呢?誰肯為我們而去?於是,我說,我在這兒,差遣我。」

  「我們此時此刻在這裡,是有原因的。他在看著你,這是來自他的試探,孩子們。」

  韋爾奇替我關閉瞭通訊,然後將它塞回到瞭我手裡。

  這兩句柔軟而安詳的話語落定之時,人們紛紛停下瞭腳步。

  我不敢置信的看著身旁綿延千米的戰線陷入瞭不可思議的凝固,然後無數人慢慢轉過瞭自己的身體。

  我聽見有人在仰天大叫,那是不甘心的叫嚷,是被逼到絕路之上的人發出的無奈聲音。

  他們紛紛轉身回歸瞭自己的隊伍。

  我看著他們,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

  上萬人走瞭。與此同時,也有上萬人留瞭下來。

  我的臉不受控制的擰出瞭一個詭異的笑容,而韋爾奇卻看著我,淡淡的用手指向我畫瞭一個小小的十字。

  「奇跡。」我對他輕輕吐出瞭兩個字。

  韋爾奇抬頭看瞭一眼灰色的天空,輕笑:「他怎麼都要比約翰·堂恩有力些吧。」

  平時無聲無息和人們擦身而過的教會,竟然能夠在此時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作為龍族人,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信仰可以創造出這種奇跡。

  宗教將為人們解決死後的問題。當人們相信這一點的時候,面對死亡的勇氣就會成倍的增長。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直到親眼看到瞭這一幕。

  韋爾奇的身後跟著幾百名教會的神職成員,這段時間他們似乎一直隨軍而行。當致命的敵人出現的時候,他們沒有離開,而是走上瞭前線。

  「謝謝。」我對韋爾奇說。

  「不。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告訴過你,是主派你前來的,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無奈的笑笑,重新打開瞭通訊器。

  「全軍,準備戰鬥!!」

  能量的震動如同波浪一樣從軍陣中心擴散瞭出去。人類以最後的選擇向宮族發表瞭宣戰的決意。

  當宮族明白我們的軍團並不會被駭退之後,以堅定而冷酷的姿態向我們發動瞭進攻。

  我們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我在內心這樣重復著,品味著體內已經無法繼續按耐的能量。

  就在兩軍即將碰撞的瞬間,我們卻聽到來自遙遠地平線的另一種聲音。

  另一片黑色的潮水出現瞭,從我們軍陣的斜後方。

  他們行進的方向並非我們,而是我們的敵人。

  宮族的推進戛然而止,他們已經意識到,那波潮水意味著遠超我們的威脅。

  我高高的飛瞭起來,在新出現的裡奧雷特軍團中看到瞭八詭龐大的身軀。

  噬族的軍隊帶著裡奧雷特之中最響亮的咆哮聲毫不猶豫的撲向瞭宮族。

  一名裡奧雷特化成光團向我所在的方向急沖而來。我高聲下達瞭禁止攻擊的命令,然後向他迎瞭過去。

  那是曾經在裂腹城和我相熟的月喉,八詭的心腹。

  月喉停在我面前之後沒有任何的廢話:「你們盡快撤退。八詭大人會給你們爭取時間。」

  我有無數話想要問他,關於八詭的決定、關於阿紗嘉、關於噬族的立場,可是這些都沒能轉化成可以陳述的內容。

  「你們能行麼?」我問。

  「不能讓宮族捕獲人類,所以你們盡量不要參戰,撤的越快越好!八詭大人已經出動瞭暗面所有的噬族部隊,但是和深淵宮族相比差距實在是太大瞭。所以,時間很緊,你們要盡快離開暗面!我們擋不瞭他們太久!」

  裡奧雷特不需要我們的道謝,但是我還是這麼做瞭,然後下達瞭回撤的命令。

  部隊以所能想象的最快速度開始脫離戰場,而身後平原在頃刻之間就陷入瞭血肉橫飛的境地。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裡奧雷特之間的戰爭。低階的魔獸在上級支配者的控制之下舍棄瞭自己所有的防禦能量,用性命直接沖擊著對方的陣線。兩波黑潮在接觸的瞬間就激出瞭滔天的血浪,軍隊交接之處就仿佛絞肉機的齒縫,能量劇烈撞擊所迸發的爆炸淹沒瞭無數的裡奧雷特,化成瞭肉漿築成的齒輪。

  而我則帶著手下的部隊以最快的速度飛離此處,直到背後的咆哮聲和能量爆炸被地平線所覆蓋為止。

    ***   ***   ***   ***   ***

  不用在戰場上死去,這是所有人都忠於享用的樂果。隻是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以至於戰士們在撤回駐地的時候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隻有我知道,這可不是從天而降的恩賜。八詭做出這種指揮和軍隊調動,背後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雖然我和八詭之間有著不算太淺的交情,但作為噬族的王城領主,他不可能單純的為瞭人類的未來而做出這種犧牲。

  王城領主的實力和深淵總督基本是同一等級,但他和流沙麾下的部隊實力卻有著天壤之別。這一戰他能為我們爭取多久的時間還是個未知數,具體的損失更是無法計算。

  甚至連他自己都會在戰鬥中隕歿,畢竟他所要面對的是宮族深淵中所有的力量。

  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快的脫離暗面,在噬族的援軍被消滅殆盡之前。

  駐紮在營地的後勤人員在接到戰報之後,立刻開動瞭補給飛艇向後撤退。當我們的部隊趕上他們的時候,早已經感受不到後面戰場所傳來的能量波動瞭。

  第三軍團沒能夠成為這場戰爭的一部分,但我相信所有沒有選擇逃跑的戰士都得到瞭一筆無法估量的財富。在生死邊緣的決意和勇氣,足以將他們改變成另外一種人。

  當然,本來就擁有這些東西的傢夥就要另說瞭。

  我的直屬小隊中,沒有一個人露出過想要逃離的意思,包括和我交情甚淺的戰魂們。這個事實說明,他們的意志和靈魂不愧於他們的力量和名聲。

  而我們這些人也並不是什麼都沒得到。彼此之間的信賴和肯定在關乎尊嚴的抉擇中得到瞭驗證,我們都看到瞭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經歷過真正生死考驗的戰友瞭。

  還有那些少年們,他們沒有後退也沒有懦弱。他們像我一樣,站在瞭維護人類希望的戰線之上,意志再一次得到瞭錘煉。而我相信,今後任何一場戰鬥都不足以動搖他們的心智瞭。

  我帶著一身的疲憊和驚魂未定神經回到瞭指揮總部。當我推開門的時候,初邪從指揮臺前面的椅子上站瞭起來。

  我看著她,回味著臨戰之時心中的所想所感……我隻覺得,自己可以無比驕傲的面對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我看到初邪的臉上帶著淚痕,但是她在笑,看著我笑,笑的猶如燦爛的彩虹。

  女孩走到我面前,仰著臉,帶著一絲戲謔的感覺看著我。她的眼中帶著無數種情緒,讓我無法一一分辨。

  「哈……」女孩嗤嗤的笑著,「約翰·堂恩?」

  一時間我感到有些發窘,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會顯得很傻。

  女孩翹著腳吻上瞭我,緊緊地摟著我的脖頸。

  我猛地摟住瞭初邪的身體,用盡全力的抱住她,貪婪的吸啜著來自她的熟悉芬芳。

  一切都不需要多加訴說,女孩肆無忌憚的敞開著自己的心防,迎接著我的歸來。這種洶湧的感情,甚至更甚於她失憶之前的眷戀。

  初邪停止瞭吻我,她將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的用臉頰和我摩挲在一起。

  「看來呢,我以前的眼光還不錯……」她在我的耳邊用細細的聲音說著。

  「這是在誇我還是誇自己?」我撫摸著她的後背,滿足極瞭。

  「如果是我的話,那種情況下肯定就帶頭逃跑瞭。我想連我哥都不會像你這麼堅定,我想象不出任何人能做到你那種程度……不是你的話,第三軍團會在宮族顯身的時候立刻崩逃。你就是戰士們的標桿和榜樣,是你給瞭他們戰鬥下去的勇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敢阻攔在那麼強大的敵人面前?」

  「這個答案,等你恢復瞭記憶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我這樣說道。

  其實答案並不復雜,隻是我不想打破現在這個瞬間。

  因為我曾經為阿紗嘉下定過和噬王戰鬥的決心,這種赴死的覺悟是對我與阿紗嘉感情的證明。既然我可以為阿紗嘉做到,那麼我也一定可以為你做到。事實也證明,我毫無踟躕的做到瞭。我對你的感情不會遜色於任何人,給她的,我也會給你。

    ***   ***   ***   ***   ***

  第三軍團追著遷徙隊伍的尾巴遁入瞭噬族的領地。

  我邀請韋爾奇留在瞭我這裡。沒有這個牧師,我們在此時此刻就已經是一群散兵遊勇瞭。為瞭表示感謝,我拿出瞭隻有師團長級別以上才有資格分配到的香煙。

  飛船頂上的平臺被我們拿來當做瞭偷偷吸煙的地方,雖然我一直沒什麼煙癮,但是如果當眾吸煙的話這包煙很快就會給搶的一幹二凈。

  「平民裡面吃不飽的人越來越多瞭,但是反抗軍們總還是有多餘的培育飛艇提供煙草啊……」韋爾奇由著我給他點燃瞭手裡的煙卷,感嘆道。

  「沒有這些東西,你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替平民賣命。」我哼道。

  「是啊,眾生平等也隻不過是句屁話。」

  我沉默瞭幾秒。

  「雖然知道你們教會一直有在後勤那邊幫忙,但沒想到你會在我的軍團裡面。你怎麼沒來找過我?」

  韋爾奇笑笑:「這不是找來瞭麼?」

  「別來這套。現在的情況不用我說,無論是物資還是人力都被壓榨到瞭極限,你們教會運作起來肯定有很多難題。可是你沒來找我幫忙,是覺得我是忘恩負義的人麼?」

  「當初幫你,是因為主在那個時候遣我而去的。你當初幫我,也是一樣。我和你之間從來沒有什麼恩惠,一切都是你和主的羈絆。」

  雖然韋爾奇是以一種自由散漫的語氣說出上面的話的,但是我覺得他並不是在說笑,而是在說他所真正相信的東西。

  「我早就和你說過,神學不適合我。」

  「但是這改變不瞭你蒙主之恩的事實。和你們這些異教徒我也懶得多說這些。」

  我忍不住發笑。

  「見習修女小姐和你在一起?我沒看見她。」

  「教會人員已經沒有多少瞭。她現在已經不是見習,而是可以在遷徙隊伍裡面獨當一面的好女人啦。」

  基督的信徒在人類的比例裡所占極高,所以教會一直以來都有不小的影響力。隻不過,看來他們的影響力並沒有能夠超脫人類最基本的欲望。

  韋爾奇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感嘆:「在絕大多數時候,信仰都是不少人賴以為生的心靈支柱,很多包括教會的人或者信徒們都這麼以為。但是等到吃不飽飯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一枚蛋白棒就足以讓神在心中隕落,曾經永遠不會幹的事情也會信手而作。唯一讓我覺得可笑的是,他們會在玷污神之後繼續向神懺悔乞求寬恕。」

  「但是神就是會寬恕他們。按照你們的教義,不是麼?」

  韋爾奇大笑:「神的寬恕根本就不重要,真正無法寬恕他們的就是他們自己啊!連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的話,才是上不瞭天堂的。」

  「韋爾奇,你相信有天堂麼?」

  韋爾奇的眼中開始迸發光芒:「曾經我深信不疑……」

  「現在呢?」

  「有人告訴我,在出去之前就能得到答案。所以,已經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瞭。」

  我從韋爾奇平靜的語氣中感受到瞭無法形容的狂熱。和他說這句話的人是誰呢?這種風格不是奧索維就是撒拉弗吧?我有些想問他,又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他不可能和我分享這麼細致的東西,我也不會拉下尊嚴非要向他求一個答案。

  煙已經燃盡,我和他相繼將煙蒂在地上踩滅。

  「你就呆在我這裡吧。」我對他說。

  「呆在你這裡做什麼?你這裡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教會現在基本就靠我撐著瞭,事情還挺多的。」

  「我這裡正好多出瞭很多部隊用的通訊器材,給你用,你那邊調度會方便很多。」

  韋爾奇意外的看著我:「這種好事兒不是白給的吧?」

  「這屬於針對教會的慈善事業。」

  「那你要我留在這幹什麼?」

  「押金。你帶著東西跑瞭怎麼辦?」

  韋爾奇哭笑不得的看著我:「我能跑哪兒去?再說瞭,你要不放心就別給我啊!」

  「你就說自己答不答應吧。」

  韋爾奇舉手投降:「沒辦法。你不知道我們相互之間傳個話要跑多少路啊,這條件我實在是沒辦法拒絕。」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想勸韋爾奇留在我這裡。或許是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和其他平民一樣吃苦,又或許是需要多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來給我做一下參謀……不過最可能的原因是,我需要一個人來提醒我一些東西。

  如果有他,我在做出一些冷酷決定的時候,他也許能給我一些安全感,不會讓我重新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之中。韋爾奇是一個偏執的信仰者,和我一樣偏執。

  我們得到瞭來自燃墟方面的指示,改變瞭行軍的方向。第三軍團回歸遷徙隊伍的路線繞瞭一個大圈子,足足多走瞭兩天的路。

  軍團高層隻有我知道原因。燃墟方面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一些事情才發出的這個指示。我相信,如果直線返回的話,我們將會看到無數屍體,屬於我們曾經同伴的屍體。

  逃跑的人,應該全都被攔在路上的思滅者殺掉瞭。思滅者軍團可以說是軍隊化最強的部隊瞭,在集團作戰的條件下,那些逃兵根本不可能發揮什麼反擊的力量。

  這並不是因為他們身上有被感染的可能性或者單純想要用軍法處置逃兵,而是因為燃墟不允許有太多無法控制的力量存在。

  從一開始就沒加入軍隊的那些戰士一直都遊離在遷徙隊伍的邊緣,他們有本錢也有實力獨自過活,不會對遷徙隊伍造成什麼大影響。可是這些逃兵就不一樣瞭,他們為瞭掩飾自己的身份,就一定會混入人群最深處。

  生活條件的反差和心裡埋藏的背叛感總有一天會發酵成不可收拾的東西,手裡的力量也會變成行惡的工具。

  燃墟宣判瞭還沒犯罪的人以死刑,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他做得好。

  隻要能讓大傢走下去,我倒是不介意他的手上替我們沾滿鮮血。

  唯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奧索維不見瞭蹤影。

  奧索維在看護第二批感染者離開以後,我們迎來瞭宮族的總攻,然後是撤離。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都沒有回來。

  我隻能安慰自己,奧索維因為我們更改瞭行軍路線而和我們錯開瞭。可是直到我們回歸瞭遷徙隊伍,他也沒有現身。

  沒有多餘的空閑去找他瞭,在黃昏之際,我在軍團回歸隊伍的第一時間就被燃墟方面召喚瞭過去。

  仍然是燃墟的那座宮殿式飛艇,一切就好像我當初離開時那樣,一點都沒有變。

  隻有守衛增強瞭,但是他們也並沒有阻攔我的意思。

  這次我沒有帶任何隨從,因為我不想給燃墟一種我鞏固瞭自己勢力的印象。要知道,能把戰魂收錄在麾下使喚是一件非常紮眼的事情。

  燃墟呆在他那間一層半大小的主臥裡面,坐在沙發上等著我。

  他的面前開瞭一瓶酒,毫無疑問那是拿極度短缺的糧食釀出的好東西。

  我坐在瞭他面前,前面的矮桌上已經擺好瞭半杯酒。沒有理由拒絕,不然也隻是另一種浪費而已。我端起酒杯,燃墟看著我,抬起手對我虛敬瞭一下。

  「恭喜,活著回來瞭。」他沉沉的說道。

  我低低應瞭一聲,喝下瞭手裡的酒汁。很久沒喝瞭,味道真的不錯。

  其實第三軍團的動向早就通過部隊的通訊對燃墟這邊進行瞭非常詳實的匯報,發生的一切他都是一清二楚。所以,我被叫到這裡來並不是因為他要聽我講故事。

  「貪狼軍團現在還有多少人?給我報個準數。」他又說。

  燃墟說話一直都是這樣幹凈利落,尤其是對我。這是很簡單的邏輯,因為我和他沒有什麼交情,是純粹的相互利用的關系。他不需要考慮我的感受,我也不需要他這麼做。

  「七萬八千三百多人,夠不夠準確?」我說。

  燃墟點瞭點頭:「思滅者軍團也數瞭數幹掉的屍體,看來還是有兩三百個老鼠溜回瞭遷徙隊伍啊。」

  他沒有向我解釋自己話中的意思,因為他已經默認我會猜出思滅者軍團所做的事情瞭。

  「你要做什麼麼?」

  「懶得大費周章瞭,就這樣吧。兩三百人掀不起什麼風浪。不過你真厲害,十五萬人出去,回來瞭一半。」

  我皺起瞭眉頭:「不是噬族的話可就一個都回不來瞭。其實在宮族總攻之前,軍團差一點就崩解瞭。」

  「我可不是在說損失,我是在說回來的人太多瞭啊……」燃墟哼笑道。

  我先是胸口一窒,隨即嘆瞭口氣。

  燃墟一開始就將這支軍團比喻為「炮灰軍團」的。在他眼裡,這個軍團的戰鬥力不僅低下,還充滿瞭不穩定的因素。就像他讓思滅者幹的那樣,他是希望能讓我們在拖時間的同時完全損耗在和宮族的戰鬥中。

  他從最初就是這麼幫我訂的方針,可是形勢變得太快也太過出人意料。我們沒有計算【再世之卵】的存在,更想不到深淵宮魔會全部聚集在我們的面前。

  燃墟現在自然是清楚狀況的,他說這句話並不是在氣我,而是在感嘆。

  「如果是在擔心這些戰鬥力的話,你盡可以省省腦子瞭。」我說,「他們已經有一支軍隊的樣子瞭,交在我手裡的話,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變成動亂的因素。」

  燃墟又笑瞭,但這次是無奈的笑:「有軍隊的樣子……我最擔心的可就是這個啊……」

  我的語氣忍不住變冷瞭:「你在擔心我?不……應該是初邪吧?」

  燃墟站瞭起來,從窗外射進來的淒紅陽光照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面,將他的肌肉映照的層次鮮明。

  「我一直在考慮,要不然現在就把你們給殺瞭好瞭,也算是絕瞭後患。」

  他搖晃著手裡的杯子,杯子裡面鮮紅的酒液在玻璃壁上留下瞭猙獰的痕跡。

  「如果你真的這麼決定瞭,你該讓我把初邪一起帶過來。」我冷靜的思考著。

  「貪狼,你不想她死的話,就得站在我這邊,懂麼?」

  我忍不住瞇起瞭眼睛:「為什麼你覺得威脅對我有用?」

  「是啊。你怕什麼?勇敢的、無畏的、大智的第三軍團軍團長。」

  燃墟這個人說出諷刺之語的時候和別人不太一樣。普通的諷刺品嘗起來就好像是酸掉的辣椒,而他的諷刺會讓你有一瞬間誤會他是不是真的在誇你。因為很難想象像他這種強橫的人會選擇在語言上占別人的便宜。

  「如果你想控制一切,為什麼要讓我拿到第三軍團?」

  「我說過,一開始就沒覺得第三軍團能活著回來。」

  「那又如何?簽個調令,讓迦施接手,或者奧索維。噢,奧索維現在不見瞭,你有他消息麼?」

  燃墟沒理會我刻意的胡攪:「你知道自己在第三軍團的支持率是多少麼?」

  「應該很不錯,我帶他們打瞭勝仗,而且還活著回來瞭。」

  「軍團裡有我們專門的調查員,負責情緒、壓力和需求的調研。」

  「哦?第一次聽說。」

  「我們對不同階級的戰士做瞭忠誠度調查。調查的問題雖然很偏激,但是也很直白。' 你是否願意為軍團長的命令赴死。' 」

  「這個蠢問題簡直……」

  「讓我說完。五級以下對問題的支持率是73% ,五級以上的支持率是44%.基層士兵、中層士官和高級指揮官的支持率分別是75% 、68% 和36%.沖動之下說瞭大話和不屑於承認的比例做瞭相互修正之後,這個數據基本就是實際情況瞭。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什麼?」

  「意味著你隨時隨地可以拉起他們和我作對。」

  「我說瞭,你願意的話可以換人。」

  「對第三軍團的來說,哪裡還有人說話比你有分量?你活著,對新任軍團長就是威脅。」

  「這可是你自己的命令造成的。你不派我去就沒有這麼多麻煩。」

  燃墟呵呵笑起來:「我從來不害怕麻煩,但也不想為你們的事情費腦子。你清楚一點就好,這裡我說瞭算,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我看著他充滿瞭權力欲的表情,感到一陣作嘔。我忍瞭又忍,但是最後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

  「燃墟,你知不知道獨裁者最後都是什麼下場?」

  「嗯哼。最後一個非政教合一國傢的獨裁者,叫什麼來著?他被抓那時候我還隻有十九歲。那天新聞出來的時候我記得自己好像是在鬥狗場,巴尼剛剛咬死一條西伯利亞獒,替我贏瞭八十萬克斯。他死瞭之後,你們中華聯國就駕輕就熟的接收瞭邊境包圍下那最後一小片不屬於你們的領土。」

  「你倒是記得很清楚。」我的語氣不知不覺的冰冷起來,「他們的傢族把一整個國傢的國民拿在手裡當成豬狗一樣玩弄瞭一個世紀。到瞭第四代的他,被國民譽為最高領袖的那個胖子,最後像屎一樣給人割破瞭肚子,全身赤裸的在臭水溝裡拼命的跑,腸子流瞭一地。發狂的國民用水果刀一片一片的割瞭他臉上的肉,又在他死之前剪掉瞭他每一根腳趾頭。」

  「哈哈哈,那傢夥當年為瞭維護統治,國傢裡連菜刀都定為瞭違禁品,可惜大傢還是有水果刀的。」

  「然後國民們燒瞭他住的地方,又勒死瞭他的三個妻子、兩個兒子和五個女兒,屍體吊在廣場上暴曬。所有和他有關系的親屬、官員都被砸爛瞭腦殼,警衛隊裡的女警衛們被輪爆瞭三天,然後被澆上汽油燒成瞭碳灰!!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麼!?」

  我的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甚至變成瞭怒吼。

  然而燃墟在我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突然看向瞭我,雙眼閃動著奇異的光芒。看著他的眼睛,我一時間愣住瞭。

  他背對著房間裡的侍者和保鏢,就這麼看著我,那雙眼睛幾乎要刺穿我的眉心。

  兩秒鐘之後,他輕哼瞭一聲,眼中的光芒也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散瞭。

  「給我滾出去,輪不到你在我面前說這些屁話!稍有異動,我就滅瞭第三軍團。」

  我像木偶一樣機械的轉身,開門,然後挪出瞭房間。

  在剛才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讀懂瞭燃墟的眼神。

  他似乎在說:「對,你終於說到瞭重點。」

  我仔細品味著剛才自己發泄式的發言,一時間覺得身邊的墻壁猶如夏天的柏油一樣在融化著。

  我仿佛明白瞭一切。

  我離開燃墟的宮殿,向第三軍團的駐地飛過去。一邊飛,我一邊整理著腦海中所有的線索。從燃墟奪權開始,他所做的所有不合情理的事情,似乎都有瞭解釋。

  我想起瞭在燃墟奪權之初,奧索維在暗面的【湖】那裡和初邪說瞭一段話,一段關於鶴舞的事情。我現在才感覺到,那似乎就是在喻指燃墟所做的一切……

  他將反抗軍的指揮權從初邪手裡搶走,成為瞭新人類的王。然後打壓著初邪,並且對她展現著自己的殘暴和輕蔑,努力疏遠著她。

  然而初邪遇險的時候他卻出瞭手,後來又給瞭我一支軍隊,並且不允許初邪觸碰這支軍隊。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為瞭在將來的某一日,從新人類被壓迫的爆發中確保初邪的安全,為什麼不告訴她實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難尋找,初邪那種傢夥,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哥哥一個人去承擔一切的。她會任性的相信著自己的幸運,並且在最危機的時刻和燃墟站在一起。

  也正因為如此,我剛剛領悟的這個真相便絕對不可以告訴初邪……

  燃墟也沒有和我直說。他不想讓任何人明白這一切,除瞭我。他房間裡或許還有著其他勢力的耳目,所以他才引誘著我,一步步說出瞭他想讓我說的話。我說瞭,而他則如釋負重的給瞭我暗示。

  如果他真的是為瞭初邪,那麼我就沒有理由不站在他那一邊。

  可是燃墟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仍然戀慕著初邪麼?還是說有著其他的原因?這些問題想得我腦袋隱隱作痛。

  這件事的後面有著我遠遠無法認知的內幕,甚至有可能和初邪傢族內部的鬥爭有關所羅門在現在的新人類遷徙隊伍裡面占據瞭什麼位置?他會不會突然出現從而扭轉瞭整個局面?所以燃墟才會需要我這支勢力的存在。

  可是如果不是噬族的救援,我和第三軍團應該都在宮族的進攻中覆滅瞭。還是說,噬族的救援本身就有燃墟貢獻的一部分努力?

  無論事實是怎麼樣的,有一點我可以確認。

  在燃墟的那道眼神中,我知道,他信任我。

  作為一個獨裁者,他已經再也不會允許自己接近初邪。他將初邪的未來交給瞭我。

  如果終有一日我真的能和初邪此生為伴……我想,那道眼神……就是來自初邪傢族對我們唯一的祝福瞭吧。

  我仍然不清楚燃墟到底是為瞭什麼才走到瞭今天這一步,或許從他年輕時那某一日的劇變開始就已經在計劃著這一切瞭。這種宏大的手筆,是我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的。

  但我知道,自己的胸膛湧滿瞭對他的尊敬。

  我回到瞭自己的指揮部,回到瞭聚滿瞭夥伴的會議大廳。我麻木的回應著其他人的招呼,掀開簾子,走進瞭初邪所在的小隔間。

  蹲在裡面陪著初邪的是小貓,她笑瞇瞇的想蹭過來的時候,看到瞭我的表情,然後本能的放棄瞭自己的動作,悄悄地閃瞭出去。

  初邪抬頭瞟瞭我一眼,繼續忙著復習繪制手頭上的那張法陣圖。

  「怎麼啦?」她隨口問。

  我輕哼著搖瞭搖頭,倚在墻上靜靜的看著她。

  我很想告訴她燃墟為她做瞭什麼……

  雖然作為一個衷愛她的男人而言,這個舉動無比愚蠢。可是那種想要宣泄的、得到共鳴的情感卻很難抑制住。

  我不可能這麼做,燃墟也不想讓我這麼做。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初衷,那就是讓面前的女孩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不求索取的人。燃墟更不可能是這種人,因此他所做的事情並不完全是為瞭初邪。可是這並不矛盾,他為初邪所做的付出不會因此而打任何折扣。

  不,或許他做的還不夠。如果他真的要和初邪將關系分割開來,他必須要做更多的事情。他必須要先把初邪端到風口浪尖,然後再以決絕的姿態在所有新人類面前狠狠地摧毀她的努力,讓所有人都相信,初邪是他的死敵。

  我終於想明白瞭,為什麼燃墟想要讓我領會他的意思。因為我就是其中的契機。我要讓初邪得到一絲崛起的機會,然後配合燃墟將她的努力掐滅。

  可是我從沒做過類似的事情。

  我將口子開的過大,初邪就會變成眾矢之的,誰都沒辦法再阻止她的崛起。她會像煙花一樣,爆發出強烈的聲音和奪目的光芒,然後在虛空中消散。

  而如果我暗自配合燃墟的壓制過強,那她就會經受遠超預計的傷害。而那傷害是不是能夠挽回,誰都不知道。

  我感到瞭空前的壓力。這種完全不同於戰場的壓力讓我喉嚨發緊。這種時候,決心一文不值,重要的隻是能力。

  我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的次數不多。身為一個戰士,面對戰鬥時的自信是取勝的重要因素。可是現在,我卻緊張的想要發抖。

  唯一能讓我舒緩情緒的,就是現在我們所面臨的狀況瞭。如果我們根本沒辦法成功的逃離暗面,那麼之前的想法就都隻是笑話而已。

  舒緩情緒的東西反而是更嚴峻的考驗,這的確很可笑。

  「你幹嘛呀?」初邪放下手裡的筆,無奈的問我,「一頭沖進來,也不說話。我都忍不住開始擔心你是不是那種神經兮兮的傢夥瞭。如果以後要和這種人一起生活,我可受不瞭!」

  我走過去,垂下右手,捧住瞭她的臉頰。初邪坐在床上,微微驚訝著我的動作,臉色漸漸有些發紅。

  女孩在愣瞭那麼幾秒之後,回過神來,拂開瞭我的手,哼的一聲扭過頭去。

  她仍然沒能習慣我表達的親密,但是那一點因為陌生而產生的羞澀感覺卻讓我愛不釋手。

  「初邪……」

  「幹什麼?」女孩斜著眼瞪我。

  「好好的活下去,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事情。」

  我語無倫次的扔下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然後閃出瞭隔間。背後的女孩發出瞭莫名其妙的質問聲,但無人回答她。

    ***   ***   ***   ***   ***

  第三軍團留在遷徙隊伍的最後,一點一點的向鏡之海靠近著。雖然噬族現在接手瞭與宮族的戰鬥,但我可以斷定,他們的潰敗是必然的。也就是說,我們仍然要做好隨時出戰的準備。

  我們派遣瞭斥候前往噬族與宮族作戰的區域,監視著他們的動向。八詭似乎做出瞭瞭相當優秀的指揮,他迂回著將宮族的集團軍拉扯的四分五裂,並且小心翼翼的保證自己不會被對方迅速吞掉。這是爭取時間的最佳戰略,而時間對我們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

  唯一可以讓我們略感欣慰的是,遷徙隊伍距離鏡之海已經不算太遠瞭。十天左右的時間,隊伍的最前沿應該就會到達海岸。

  而我們離著海岸越近,一個問題就愈發嚴重起來。

  除瞭奧索維之外,無人可以幫我們穿過鏡之海。

  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裡,知曉內情的人們全都坐立不安的開始瞭悲觀的假設。我們不知道奧索維是不是已經脫離瞭人類的陣營,把我們扔在瞭這個地方。

  當他最終回到瞭這裡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瞭一絲解脫。

  他風塵仆仆的出現在瞭我們群居的房間,像是一隻剛剛從獅口脫險的狼狽土撥鼠。

  「媽的!你跑到哪裡去瞭!?」我看到他之後立刻跳瞭起來。

  奧索維用手按摩著自己的臉頰:「當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處理,我們出去說。」

  初邪也跑瞭過來,但是奧索維對她擺瞭擺手:「你沒必要聽。」

  「我當然要聽!」初邪瞪瞭他一眼。

  奧索維嘆瞭一口氣:「真拿你沒辦法。」

  我笑笑,然後和他們倆走到瞭外面。奧索維一言不發的在前面引路,帶我們躲進瞭一個偏僻的倉庫。

  「什麼事情,這麼神秘?」我關上門,問道。

  「是啊,之前你一個人跑哪兒去瞭?」初邪也問。

  奧索維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宮王已經現身,我去見瞭他。」

  我和初邪對視瞭一眼,似乎都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你已經和宮王交手瞭!?」我訝道。

  「沒有,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完好無損的回來。」奧索維苦笑。

  「如果宮王現身的話,那八詭的部隊就完瞭……我們得提前準備應戰!」我皺起瞭眉頭。

  「不。宮王不會參與兩個種族在暗面的戰鬥,這似乎是他能夠行走於暗面的契約限制。但是,我們仍然要對付他。」

  「我們倆又沒有辦法!」初邪無奈的叫道。

  「辦法我已經拿定瞭。」

  「我越聽越糊塗瞭,奧索維。」我搖瞭搖頭。

  「我會去找破霜,讓他去對付宮王。我知道你們會搜索我的情報,所以很容易就會知道我去找破霜的事情。我需要你們記住,這件事情必須保密,誰都不能知道,尤其是燃墟。」

  我有些無法接受。雖然我知道破霜很強,如果算上他的秘密兵器,很有可能是三個公會會長之中最強的傢夥。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認為他會是宮王的對手。三個人聯手擊殺黑無是一回事,面對宮王則是另外一回事。

  對於裡奧雷特之王的力量,我是從側面瞭解過的。在骸王的大殿,我和梅爾菲斯遇到瞭裡林的災宴之王,他和宮王就是一個等級的存在。他壓倒性的實力讓我有著深深的陰影,對方隻要抬一抬手,我和梅爾菲斯就喪失瞭反擊的能力,那絕對不是理智可以消泯的恐懼感。

  以我現在的實力,就算占不到便宜,也絕對有和破霜過招的資格。破霜終歸不可能在十幾招之內將我置於死地,可是我相信宮王一招就足以取我性命。

  既然如此,奧索維的提議就讓人無法理解。

  「破霜絕對打不過宮王,加上你也不行。」我斬釘截鐵的對奧索維說。

  「我有我的計劃,這不需要你們操心。我之所以過來,是為瞭交給你一件東西。」

  奧索維說著,伸出瞭自己的手。一團純白色的光從他手中升瞭起來,大概有拳頭大小,輕輕的在空氣中轉動著。

  我感應瞭一下,卻沒有感應到任何能量或者魔力的波動,這很奇怪。

  「接著。」

  奧索維鄭重的將手遞到瞭我的面前。雖然我有些懷疑,但看著奧索維認真嚴肅的表情,我還是伸手將它接瞭過來。

  那團東西在我接手的瞬間就不見瞭。沒有被我吸收,也沒有消散的跡象,而是直接消失在瞭空氣裡。一時間,我還以為那東西被奧索維自己收瞭回去。

  「這是什麼?」我反反復復檢視著自己的手,心裡略感不安。

  「我會說服破霜和我去對付宮王。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但是無論如何,我不希望這東西落到宮王手裡。這是讓遷徙隊伍能夠去往光面的最關鍵的東西,現在交給你瞭。」

  「這到底是什麼?光面要怎麼才能過去?」我連忙問。

  「如果我回不來瞭,我會想辦法告訴你。在這之前,你們隻要等待就可以瞭。如果我回來瞭,一切就由我來做。」

  「喂!」初邪開口,「你不是想要和宮王同歸於盡吧?」

  奧索維一愣:「哈哈,那完全不是我的作風吧?」

  初邪點點頭:「我覺得也不是。可是你搞這麼多神神秘秘的東西,讓人不放心。」

  奧索維看著初邪,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摸瞭摸初邪的頭。他的動作很突然,初邪愣愣的讓他摸瞭,沒有來得及反抗。

  「初邪,曾經和你冒險的日子,可能我會記上幾百年。如果再長的話我大概還是會忘掉,別怪我啊。謝謝你。」

  「你……」初邪的眼睛顫動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貪狼,謝謝你把我看做同伴。能被你承認,是我的榮幸。」

  「怎麼聽起來像是遺言?」我皺著眉頭,心裡面感到有些不適。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這些,所以提前說一下。我走瞭。」

  奧索維微微對我們一笑,幹凈利落的轉身離開。我和初邪站在陰暗的倉庫裡,品味著奧索維簡單兩句話下面埋藏著的感情,有些莫名的傷感。

  他一個人去面找破霜瞭,然後會去再次挑戰宮王。這個傢夥所走的道路是如此的孤獨,如果我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裡的話,我真的很想幫幫他。

  但是奧索維不需要我們的幫助,他所做的一切都有著不可言說的動機。他背負著某種我們所不理解的東西,拋棄瞭無數我們需要花費畢生去追求的珍貴事物,義無反顧的踏上瞭自己選擇的道路。

  「你知不知道他最喜歡看什麼書?」初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隨口問我。

  「書?」

  「以前的時候,他閑的沒事就會找書來讀。有一次我無聊的去看他的書架,然後被嚇到瞭。你猜他都在讀什麼?」

  「心理學?」我胡亂猜道。

  「女性向的言情小說!」初邪說著,忍不住噗的笑出聲。

  「啊?」在聽到這個答案以後,我也愣瞭。

  「還是最爛俗的那種,我十歲以後都不看瞭。他呢?卻可以一個人窩在沙發上,一邊吃著薯片一邊看的興致勃勃,有的時候甚至還會看的笑出聲來。如果不是大傢都知道他腦子超靈光,大概會被人當成是弱智……」

  「為什麼他會喜歡那種東西?」

  「大概他就隻想要那種肆無忌憚的、蠢到極限的東西來放松吧?人類的智慧對他而言都隻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賣弄聰明……他這個人啊,還挺有意思的。」

  心裡一動,我忍不住問瞭初邪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喜歡過他?」

  這個問題放在以前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問的。但是由於初邪的失憶,導致現在的情形非常有趣,我知道她一定會毫無保留的回答我,而不是為瞭照顧我的情緒而采取迂回戰術。

  初邪看向我:「你這麼問我,不會吃醋嗎?」

  我呵呵笑著:「反正現在你失憶,我吃醋你也不會在乎啊。」

  初邪哼瞭一聲:「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想過,如果沒的選的話就嫁給他好瞭,終歸不是個讓人厭煩的傢夥。但是說那種喜歡嘛,還差一點感覺,他不夠……怎麼說呢?不夠性感!哈哈!」

  「那你選瞭我,是不是說明我很性感?」我打趣道。

  初邪鄙夷的看瞭我一眼:「目前為止還沒發現。」

  我們倆用拙劣的玩笑打散瞭奧索維給我們留下的唏噓惆悵。我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命運就已經被放上來審判臺。奧索維是我們唯一的律師,我們隻能希望,他的努力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可以眺望的未來。

    ***   ***   ***   ***   ***

  等待的日子漫長而煎熬。我專門讓胖子去Dreams的隊伍那邊做瞭眼線,監視著破霜可能的動向。Dreams憑依著分配給他們的培育飛艇,帶著自己麾下的擁簇者們遙遙的行進在遷徙隊伍的左前翼。

  Dreams勢力的外圍和平民是有接觸的,下層的成員經常會和難民們做一些貨物或者服務型的交易。胖子的模樣憨厚和煦,而事還算穩當,我讓他扮作普通的流動戰士,混在瞭附近的平民裡面。

  第四天的時候,我得到瞭一個極壞的消息。

  破霜回來瞭,而奧索維卻沒有。

  我們所等待的結果無非隻有三個,對於三個結果我都做好瞭準備。當得知破霜獨自返回瞭自己的公會隊伍之後,我立刻召集瞭幾個同伴,準備前往Dreams的駐地。

  我必須知道奧索維現在的狀況,因為現在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跨越鏡之海。如果他已經死瞭,我們就會被困死在暗面。

  這是人類踏上遷徙之路以後我第一次以個人的身份去面對Dreams。這個公會一直以來都是一團壓在我心頭的陰影,或許他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陰暗,甚至比很多公會都要光明正大,但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它產生一絲好感。

  我覺得無論是思滅者還是賭徒保羅的TWP,這些大公會應該都做過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唯一的區別在於,我並沒有親眼目睹過。可是Dreams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仍然能夠清晰的回憶起來。

  破霜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戰士,這我相信,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公會會長。死在梅爾菲斯手裡的Dreams上一任會長就已經相當放縱公會成員的行為瞭,到瞭破霜這裡似乎更是如此。

  不是他管不瞭,而是他不想管。在沒有公會成員敢於忤逆他的情況下,他那不負責的態度也給瞭屬下仗勢欺人的勇氣。

  在得知我要去Dreams駐地以後,韋爾奇和戈蘭多尼主動提出瞭和我同往的建議。我想三個人就已經足夠瞭,畢竟我們並不是要去打架。韋爾奇之前在杜加德城的教會呆瞭很長時間,和公會的人建立瞭不錯的關系,而戈蘭多尼則是和他們高層的成員有著交情。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兩個的確可以極大地作為我的緩沖。

  因為我不得不做好面對某些報復的準備,畢竟我殺過Dreams的殺手團團長,又和他們的核心成員有著化不開的仇恨。

  我們沒有用太強的能量加速,所以花瞭足足半天的時間才趕到瞭目的地。在我們接近Dreams的培育飛艇的過程中並沒有人阻攔我們,一直走到距離飛艇兩百米左右的時候,才被他們的成員擋住瞭。

  「這是我們Dreams的地方,不想找麻煩的話就滾遠點。」衛兵模樣的戰士用劍指著我們喝到。

  我沒有被這傢夥的態度激怒,也沒有針鋒相對的打算。現在我要辦的事情比個人情緒重要得多,所以不想節外生枝。

  「我是反抗軍第三軍團的軍團長,是來見破霜的。」

  那個戰士先是愣瞭幾秒鐘,然後連退瞭兩步。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瞭警惕的神色,似乎對我相當忌憚。

  「你是貪狼!?」

  「沒錯。我趕時間,請你快些去通告。」看來他已經想起瞭我的身份,而且很瞭解我和他們公會的恩怨。

  他頭也不回的飛走瞭。我以他的速度大概的猜測瞭一下能量等級,那傢夥應該是9級左右的樣子,看來Dreams現在普通成員的等級比我想象的要高。

  幾分鐘後,我沒有等來破霜,而是等來瞭一支氣勢洶洶的戰鬥部隊。

  我頭皮有些發緊,但是也沒到慌張的程度。如果我打定主意要逃的話,就是破霜本人也不太可能攔得住我。

  那支部隊大概三百來人的樣子,為首的兩個人我都見過。

  一個是真正負責現在Dreams行政的副會長艾拉齊娜,那個女人曾經在【末日】之後三大公會的集會上代替破霜參與瞭談判。據我所知,在上一代會長還活著的時候,艾拉齊娜就已經坐在瞭副會長的位置上。所以,在Dreams中,她的威信和影響力是絕對而不可撼動的。

  另一個則是Dreams突擊總隊隊長,負責領導專門針對公會與公會之間作戰的傢夥,卡拉諾頓。在Rayout的時候,他帶著部隊在龍宮城與巴爾格斯一起演過一出陷害我的戲碼;在穹頂之役的時候,他用【碎琴】召喚瞭鏡厭,和我的隊伍發生過正面沖突。

  我知道今天這件事情大概是沒辦法安安靜靜的解決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