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直視著面前的女孩。初邪和分別之時相比幾乎沒有任何改變,除瞭腰間的那把神宮。葬敵法球懸浮在她斜前方,戒備著有可能沖過來的裡奧雷特。

  有一種過瞭很久很久的感覺,但事實上我和她分開也並沒有太長時間。記憶中的形象和眼中的身影慢慢重合,然後又被心底翻騰的一絲恨意所取代。

  初邪瞪大瞭眼睛看著我,然後在幾秒鐘之後眼裡浮現出瞭殺氣。

  「你是誰……」

  她的情緒開始不受控制,身上溢出瞭黑色的魔力雲。

  演戲?我不清楚。但我明白,隻要她想,她總能夠騙過我。

  「把神宮還給我。」

  我對她的回應感到瞭莫名其妙的疲憊。我不想被她繼續欺騙,也沒有太多的精神來分辨她所表現出來的東西是否真實,所以隻是對她伸出瞭手。

  初邪看瞭我很長時間,眼睛裡面的殺氣一點一點的流失,然後變成瞭難以置信的迷惑。

  「我的貓叫什麼名字!」

  她突然對我喊出瞭一個問題。

  「別做戲瞭!」

  我對她大吼道,「趁我現在還沒下定決心殺你,別挑戰我的耐心。把神宮給我!」

  初邪嬌小的身體明顯的顫抖瞭一下,嘴唇微微打戰。她身邊的那幾個護衛劍拔弩張的看著我,也看著旁邊虎視眈眈的裡奧雷特們。氣氛凝固瞭,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的場面,包括我自己。

  「真的……是你麼……你沒死?」

  初邪歪著腦袋,身體微微前傾,小心翼翼的問。

  我咬瞭咬牙,「微涼用她的命救瞭我,讓你失望瞭。」

  初邪的嘴撅瞭撅,眼睛一下子紅瞭,快步向我走瞭過來。我隻感覺一座大山在向我壓進,她每走一步我就變得更難呼吸。

  我凝聚出一根骨矛指在瞭她胸口,「別過來。」

  初邪楞住瞭,但是在幾秒鐘之後她就狠狠的擦瞭擦馬上就要掉下來的眼淚,倔強的重新向我邁開瞭腳步。

  「你舍得你就捅好瞭。」

  我根本沒辦法真的對她下手,這是我的弱點,同樣也是絕大多數男性的弱點。

  而女人隻要能夠抓住這個弱點,就可以無往不利。

  我被她逼的連退瞭兩步,一種想要逃避的感覺激的我非常難受。可是錯的並不是我,殺掉那些同伴的也不是我。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就停止瞭後退。迎上瞭一步,我一把抓住瞭初邪的衣服。

  「是我欠你的……可是微涼和沙倫並不欠你的!那些不明不白死掉的反抗軍成員並不欠你的!你的仇恨讓人惡心!」

  我對著初邪大吼著,然後將她用力推開。

  初邪呆呆的看著我,「你在說什麼?」

  「別演戲瞭……我沒興趣……」

  「誰演戲瞭!到底怎麼回事嘛!」

  初邪一臉氣憤,也開始大叫起來。

  「微涼都告訴我瞭,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為瞭報復最初的那一夜。你想說微涼在死之前說的話也是謊言?你覺得我會信你這個滿嘴謊言的傢夥還是她!」

  初邪瞠目結舌的愣在那裡,一臉被戳穿的樣子。

  讀到她的表情,我心裡反而平靜瞭。這一切看來並不是誤會,微涼在最後的時候也沒有騙我。雖然我一直抱著一種病態而令人作嘔的希望,以微涼的惡毒來兌換初邪的心,但在這個時候我終於算是感到瞭某種程度的解脫。

  「她……告訴你瞭……」

  初邪咬著嘴唇。

  「承認瞭就好。」

  我的聲音沉瞭下去,「無論怎麼講,我和你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自受。但是微涼他們不能白死,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可惡……」

  初邪用手捂住瞭額頭,發出瞭一句詛咒。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這句詛咒讓我感到有些不解。

  「你想怎麼辦?殺瞭我?」

  她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決鬥吧,做個瞭結……」

  「才不要!」

  她大叫瞭一聲,「原來都打不過你來著!我又不蠢。」

  「呵呵,這個你不用擔心。為瞭活下來我幾乎失去瞭所有的力量。雖然現在恢復瞭一些,但和以前已經完全是兩個層次瞭。」

  我沒有說假話。初邪的作戰模式從來都是以靜制動,在她不移動的情況下零移和零斬對她的作用非常有限。要對付葬敵法球和她的漆黑之雨,絕對的能量強度才是最重要的。現在的我並沒有太多打贏她的希望。

  初邪的眼睛裡映出來瞭盈盈的動搖,「發生瞭什麼事……」

  「小魚應該都告訴你瞭。」

  女孩抿瞭抿嘴,「我想聽你自己講一遍。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按照常理來說,我不應該和已經成為敵人的她再進行這種無意義的交談。可是我講瞭出來,簡明扼要的講瞭已經發生的事情。

  聽完我的講述,初邪的臉色陰沉的可怕。

  「巴宰!」

  她扭頭看向後面的那個男人。

  巴宰和其他幾個反抗軍的幹部遠遠的被裡奧雷特攔在門口,他聽到初邪的呼喚之後大聲回應瞭一句。

  「你們回去基地……」

  「誰都不能離開。」

  我打斷瞭她的話。

  「你不是想要給微涼他們報仇麼?」

  初邪扭頭看瞭看我,「人齊瞭,才比較容易報仇的吧?」

  沒等我回話,她就繼續開口瞭,「巴宰,你回去把佈倫洛農,小魚他們都叫過來!告訴我哥,我被作為人質扣押在這邊瞭。」

  「三小姐!」

  「馬上照做!別忘瞭告訴他們,貪狼還活著呢!」

  那些裡奧雷特全都看向瞭我。我踟躕瞭幾秒,然後對他們點瞭點頭。那些人和我之間沒有什麼矛盾,巴宰曾經和我的關系甚至相當融洽,所以我不想為難他們。而且初邪說的其實也很有道理,既然要報仇,那麼那些親自動手的人也更需要付出代價。

  「你自願留下來做人質?」

  「本來你也不會就這麼放我走不是麼?」

  初邪微笑瞭一下,那個笑容讓我的頭腦微微發麻。

  我揮手示意大殿門口的裡奧雷特放人,目光卻一直鎖定在初邪身上。這個女人要做的事情我一直都猜不透,尤其是像現在這樣子,打破我所有的預想,然後毫不吝嗇的將自己單獨扔在瞭我這裡。

  「給我安排住的地方!他們過來還得花幾天呢。」

  女孩大大咧咧的對我下著命令。

  巴宰他們已經消失在瞭門口,他們幾乎是用沖的逃離瞭王城。不知道燃墟和所羅門知道初邪被我扣在瞭這裡會是什麼反應,不過我可以確定就算是零級的燃墟也沒有資格殺進裡奧雷特的王城。隻要分出五個將軍級別的裡奧雷特就足以牽制住他,當戰鬥變成瞭消耗戰之後他就要吃不瞭兜著走。畢竟燃墟隻有一個,而將軍級別的裡奧雷特在這座城裡足足有兩位數。

  所以我對初邪的選擇才特別奇怪,她到底捏著什麼籌碼膽敢把自己放在我的控制之下。

  「你又有什麼陰謀……」

  「我一肚子的陰謀,你不知道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從她的語氣中聽到瞭莫名的歡快。

  「哇……什麼味道……」

  初邪突然捏著鼻子抱怨道。

  我愣瞭一下,連忙回頭看去。這股氣味的主人我並不陌生,那就是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八詭。他回來瞭,說明我們和飲嵐的交易已經有瞭結果。

  「看起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事情還不少。」

  八詭拖著厚重的軀體從通往噬王殿的階梯上走瞭下來,震得地面都微微發顫。

  他的身後跟著六名裡奧雷特,那幾個傢夥的氣息讓我頭皮一緊。我幾乎可以確定,這六個傢夥絕對是八詭從深淵中帶回來的精銳。

  能進入深淵的裡奧雷特……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應該比阿紗嘉現在的力量還要強大。

  而令我驚訝的並不是這六個裡奧雷特的存在,而是代為掌控著噬族暗面所有領土的王城領主,竟然在前胸口留下瞭一個幾乎洞穿瞭身體的傷口。

  那道傷口放在八詭龐大的身軀上看起來並不算大,但也足以放進去一根人類的手臂。最讓我意外的是,這道傷口周圍竟然纏繞著陰影能量,以至於身為噬族的八詭都沒有辦法愈合它。

  不過八詭的氣色看起來還不錯,就好像那道傷口不存在一樣。

  「你沒事吧?」

  我連忙問。

  「嗯?比起我們和飲嵐的交易,你好像更關心我的傷,哈哈哈哈哈!」

  八詭大笑著,但是我能看出來他的心情不是太好。

  「那,交易成瞭麼?」

  我帶著一點不安的情緒問。

  「我早就說過的,交易一定會成。隻不過多付瞭一點點代價而已。」

  八詭伸出肥厚的手掌在胸前的傷口處撫瞭一下,說的輕描淡寫。

  這些領主相互之間在深淵裡面發生瞭什麼事情讓我充滿瞭好奇心,不過我也知道那並不是我應該操心的。

  「你這邊的努力怎麼樣瞭?」

  八詭將自己放在瞭那張巨大的座位之中,揮瞭揮手,那動作毫無疑問是要人上食物。

  「我在做。」

  「你算好日子。吾王在約定之日就會來墮鎏之地給她解開誓約,到時候沒人能逆轉他的意思,我和飲嵐聯手也做不到。所以你想要帶走她就一定要快,否則那塊神都結晶可就浪費掉瞭。」

  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們的初邪在這個時候說話瞭。

  「你就是噬族王城的領主八詭大人吧?我是……」

  初邪的自我介紹還沒有說完,八詭那碩大的身軀就從他的臥榻之上竄瞭起來。

  他伸手去抓初邪,初邪在一驚之下連忙用葬敵法球砸瞭過去。

  回旋的黑紫色晶球猛地把八詭肥碩的右手撞得血肉橫飛,可是那隻手在瞬間再生,一把將葬敵法球握在瞭掌中。他那肥大的身軀在順勢轉瞭一圈,小山一樣的拳頭直接砸在瞭初邪的身上。

  初邪臨時做好的簡陋護罩立刻被擊碎,她被狠狠的砸在墻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八詭在她摔倒在地上之前追瞭過去,把她攔腰抓在瞭手裡。

  我本能的想要做些什麼,但卻立刻意識到,我現在是八詭這一邊的。

  毫無準備之下的法師在八詭這種強大的裡奧雷特面前實在是太脆弱瞭,即使有葬敵法球的守護也是一樣。

  「八詭,把她放下來。」

  我看到有血從初邪的額頭和嘴角流瞭出來,心裡面有些不忍。

  「你在命令我?」

  八詭回頭看著我,渾厚的聲音響徹寢宮。那眼神裡面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冰冷,讓我第一次從這個王城領主身上體會到瞭另一種滋味的壓迫感。

  「我沒有資格命令你,我隻是在請求。」

  我斟酌瞭一下語句回應道。

  「我知道這個人類。她不是你的仇人麼?既然你不忍心下手,那我就吃掉她好瞭。」

  八詭說著就張開瞭他的血盆大口,抬起手中的初邪就將女孩的右腿塞進瞭嘴裡。

  被剛才的震擊弄的頭暈目眩的初邪在感受到八詭動作的時候嚇得驚叫瞭起來,我從沒見過初邪嚇成這個樣子。

  「不要不要!啊啊!貪狼!救我啊!」

  眼淚從女孩的眼睛裡奪眶而出,那不是裝的,我想初邪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丟掉一條腿,更想不到會在毫無反抗能力的情況下被裡奧雷特給吃進肚子裡。她是真的害怕瞭,那驚恐的表情和一個普通的女孩無異……

  心頭有些發緊。當我看到八詭吞掉初邪一條腿的時候,老實說我也害怕瞭,我沒辦法放任自己看著她陷入到這種境地之中。

  「八詭,把她留給我。你把她吃瞭的話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瞭。」

  我努力保持著平靜,不讓自己露出擔憂和緊張的情緒。

  八詭直視著我的眼睛,然後在幾秒鐘後吐出瞭初邪的身體,將她隨手扔在瞭地上。

  「雖然你是這麼說,但我知道那並不是什麼坦率的答案。你們人類還是太復雜瞭,每每想到這裡我就有些擔心那個小傢夥到底能不能真正的化身成你們。」

  八詭晃瞭晃巨大的腦袋,重新坐回到瞭他的位子上,享用起仆從早已為他端上來的美食來。

  我向初邪看去。女孩全身發抖的蜷縮在地上,眼睛通紅,臉上全是淚痕。

  我搖瞭搖頭,最終還是走瞭過去。

  「過來。既然要呆在這裡,事情瞭結之前就不要到處亂跑。」

  我走到她身前低頭對她說道。

  初邪抽噎瞭兩聲,默默的站瞭起來,跟在瞭我的後面。

  我帶她去瞭原本安排食影者和幽鬼的那片區域,找瞭個普通的房間示意她可以暫時住在這裡。

  「有沒有……繃帶和水……」

  初邪在進入房間之前小聲對我說。

  她之前被八詭傷到,雖然看上去並沒有大礙,但現在的請求似乎說明那隻是表面看起來而已。

  我給她找來瞭她想要的東西。重新回到房間裡面的時候,初邪坐在床上呆呆的看著我這邊。

  她接過我遞過去的繃帶,然後掀起裙子,我這才看到她白皙嬌嫩的腿上已經被八詭留下瞭兩道不算淺的齒痕。初邪不聲不響的用水擦洗瞭一下沾染的血跡,用繃帶將傷口包紮瞭起來。

  胳膊也被八詭尖銳的手指劃瞭個口子,她笨手笨腳的在上面纏瞭繃帶,用牙咬著一端,卻怎麼也系不上。我看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還是走瞭過去,抓起她的胳膊幫她完成瞭包紮。

  就在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初邪突然將額頭貼在瞭我的手臂上。

  「貪狼……你沒死……我好開心……」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女孩的嗓音在發顫。那是幾經壓抑卻無奈失敗之後才會瀉出的嘆息,聽到那聲音讓我喉頭哽的難受。

  「你為瞭報復我,下令將微涼他們全都殺掉的時候,猶豫過麼?想要報復就在我熟睡的時候割斷我的喉嚨就好……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和我陪葬……你用這麼惡毒的方法來釋放自己的仇恨,現在又開心什麼?」

  我逼迫自己提起瞭朋友們的死,以便撲滅心中難以控制的情感。

  「我說什麼你也都是不會相信我的吧……」

  初邪用額頭緊緊抵著我的手臂,低頭輕語。

  「我一直都相信你,最後換來的就是這麼個結果。初邪,你給我的溫柔哪一次才是真的?或者說,有真的麼?」

  「你想聽什麼答案……」

  「呵呵,也對……已經沒有什麼意義瞭。」

  我一動不動的將手臂擎在那裡,初邪也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我們誰都沒有動,整個世界好像都寂靜瞭下來,冷的讓人發抖。她額頭傳來的一點點溫度順著我的手臂一直傳遞到我內心深處某個角落裡面,讓我怎麼都舍不得抽離。

  最後是她先動瞭,女孩抬起頭,抓過瞭腰間的武器扔到瞭我面前。

  「你的刀,還給你。」

  我一把抓住神宮,順手將它抽瞭出來。感受著它猛然釋放出的刀意,我隨意在空中揮舞瞭兩下。細薄的刀刃在空氣中發出撕裂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很愉悅。

  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我覺得心情多少好瞭一點。

  初邪坐在床頭愣愣的看著我,臉上掛著一絲閃亮的笑容。

  「揮刀的樣子還是很帥哈。」

  她小聲做瞭一句評價。

  看著她臉上清澈無虞的微笑,我真的疑惑瞭。那張笑臉中我除瞭溫柔的眷戀找不出任何雜質,就隻是一個女孩看著自己戀人的眼神。難道說我真的誤會瞭她麼?

  初邪是一個優秀的騙子,我已經栽在她的謊言中很多次瞭。如果她想要騙我的話,我一定分辨不出來。也許她就隻是在利用我對她殘餘的感情試圖再圖取什麼東西而已,我說不清楚,也不敢再次對她敞開心扉。

  「八詭已經回來,我在這裡就沒什麼發言權瞭。為瞭你自己的性命,不要在城裡亂走。」

  我扔下這句話,提著神宮離開瞭初邪的房間。

  ***    ***    ***    ***

  這個女孩毫無預兆的重新出現在我世界裡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完全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絕決。我想向她討個公道,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的手掌觸碰到誓約禁壁諸多大門中的一扇,在滿懷心事的情況下感覺卻愈發敏銳,冰涼的門扇吸收著手掌上的熱量,給我瞭一種無力推開它的錯覺。

  和以往不同,當我走進誓約禁壁的時候,阿紗嘉沒有一如既往的坐在石座上面。她拖著身上的鎖鏈在大廳中不安的踱步,然後在看到我的身影之後快步走瞭過來。

  「她在瞭,她在這座城裡!是不是?」

  阿紗嘉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急促。不過她的面色平靜,並沒有很明顯的負面情緒。

  我沉默瞭幾秒鐘,然後點瞭點頭。

  「你是怎麼知道的?」

  「月喉傳遞瞭觸探過來,他說初邪要見我。」

  「你的意思呢?」

  「這是你的事情,我聽你的。」

  我沒有預料到阿紗嘉會給與我這麼順服的答案。可事實上,她似乎並沒有針對初邪的立場。初邪是我的仇敵,那麼隻要我一句請求,阿紗嘉就會堅定的站在我這邊。

  可是我現在需要的並不是作戰的同伴或者出謀劃策的幫手,我自己都無法看清自己心意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夠幫我,包括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如實的說道,全身都充滿瞭無力的感覺。

  「你不想殺她。」

  這不是一個問句,阿紗嘉隻是平靜的替我吐露出瞭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

  「我下不瞭手,我畢竟欠她的。」

  「不是這麼簡單。」

  聽著單純天真的阿紗嘉說出這種話,我感覺到瞭一絲驚訝。她對人類情感的理解已經越來越深,這對我們來說或許真的是某種希望。

  阿紗嘉看著我繼續說道:「雖然我還遠遠不理解你們的思維方式,但你這麼糾結,我也會覺得難過。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的事情,那麼就放下仇恨吧。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永生不死,也沒有人非死不可。」

  她說的不無道理。但問題是,能放得下麼?我們仍然有著交集,我不殺她,那麼我該以什麼立場來處理她的事情?如果她要繼續殺我又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永生不死,也沒有人非死不可。我把阿紗嘉的這句話印刻在腦海之中,隻覺得眼前好像開闊瞭很多。

  「暫時放下這些事情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來煩惱。」

  我對阿紗嘉說道。

  阿紗嘉閉上瞭雙眼,發出瞭一聲悠長的嘆息。

  「貪狼,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我們最終還是失敗瞭,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反而簡單。」

  我微笑瞭起來,「如果失敗瞭,那麼就用刀說話好瞭。」

  「哪怕是我父親?」

  「任何人。」

  「你不可能擊敗他。」

  「或許隻有人類在知道不可能的情況下仍然會掙紮吧,希望就是這種東西。況且,有可以為之戰死的理由,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太差的結果。」

  這並不是大話也不是寬慰自己的借口,而是我真實的想法。

  和食影者與幽鬼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有著意外的收獲。霍圖用他的死給我傳遞瞭某種珍貴的信息:一個戰士可以以哪種方法坦然的面對死亡。

  作為一個遊走在刀鋒邊緣的傭兵、反抗軍或者隻是單純的戰士,在閑暇的時間裡我無數次的設想過自己死亡的情景。面對無論如何也超越不瞭的強大對手,一場激烈而酣暢的戰鬥之後殞命於對方的劍下,這是我最終能設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而我之前所一直疑慮的是:自己是不是能在臨死之前甘願接受這個事實。我們設想之中的心境很難確保和真正面對死亡之時所萌發的情感契合。但霍圖死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並非是不可能的,換一種方式說的話,就是我感到瞭安心。

  我從光面回來之後才真正理解瞭,曾經和天使之塵作戰之時韋恩奈茲面對死亡的淡然和寧靜原來並不是隻有超級戰士才能夠達到的境界。在臨死之前忘卻一切的悔意、仇恨和恐懼,安然的踏上通往冥界的道路,他們可以做的到,所以我也可以。

  我已經下定決心,如果阿紗嘉最終還是無法成功騙過自己的心,那麼就為她而戰吧。這個選擇一定會讓我死在這個地方,但這種掙紮所迸發出的色彩足夠讓我心滿意足的迎接死亡。

  當我決定瞭自己可以死去的地方的時候,死亡就不再變得可怕瞭。

  「我不允許你死在這裡。」

  阿紗嘉睜開眼,重新看著我,「你已經為我做瞭足夠多的事情。你為瞭自己的承諾付出瞭這麼多……曾經的我並不瞭解你的付出,而現在我已經看清瞭。如果失敗的話,你就離開吧。死在我的面前不會改變任何東西,我也不希望你死。」

  「我已經沒有瞭容身之所,而失去目標的人除瞭渾渾噩噩的死掉之外沒有第二種結局。連為之戰鬥的目標都沒有的時候,就和死掉沒有什麼區別瞭。」

  我搖瞭搖頭。

  「你可以尋找新的生活,新的夥伴,一切都可以再……」

  我用手指輕輕撫在瞭阿紗嘉的嘴唇上,打斷瞭她要說的話。

  「心總有疲倦的時候。我已經重新開始瞭太多次。這一次,我已經累瞭,已經沒有勇氣再活一次。所以,我的結局就在這裡瞭,你的身邊。」

  阿紗嘉的眼睛閃動著難以言說的光芒,她無言的看瞭我很久,最終點瞭點頭。

  「軟弱之中的堅定……沉溺之中的清醒……放縱之中的矜持……人類……我想我真的開始喜歡你們人類瞭……」

  「現在才開始喜歡,不是太晚瞭麼?」

  「並不晚。隻是,為什麼你不怕死?」

  「我怕死。但如果是死在你面前的話,我可以接受,僅此而已。」

  「人類還是比我想象的要復雜……」

  「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復雜,沒有人類能夠真正理解人類,這或許就是人類之所以能強大的原因之一吧。」

  「希望你足夠強大,能夠戰勝我的父親。」

  阿紗嘉展露瞭一個清澈的笑容,她在開玩笑。

  「人類就是抱著' 希望' 這種東西才能前進下去的。」

  我沒有說後半句,因為那對阿紗嘉的心情並不會產生正面的影響。也同樣是希望這種東西才能把懷抱它的人扔到絕望的深淵之中。

  種種的矛盾,這就是人類吧。

  ***    ***    ***    ***一夜之後,阿紗嘉將我喚醒,她告訴我八詭在上面召喚我。

  我本想去看看初邪的情況,但心中的混亂感終究還是阻止瞭這個念頭。可是當我踏入八詭寢宮的時候,雙眼所看到的情景卻讓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八詭毫不意外的正靠在堆滿瞭肉排的餐桌邊饕餮著,隻是他對面還坐著另外一個身影。

  和八詭足足有三米高的體型相比,他對面坐著的那個不速之客實在是太過嬌小,以至於我第一時間都沒能發現她的存在。

  初邪毫不客氣的安坐在八詭前面,而八詭並沒有怎麼理她,兩個人隻是把註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食物上面。我記得,當初八詭招待我的時候隻是隨隨便便甩給瞭我一根半生不熟的肥厚肉排,可初邪面前的卻是由華美餐具盛裝的精美食物。

  女孩悠然自得的享用著盤子裡的食物,就好像一天之前想要把她吃掉的並不是面前這個巨大而兇惡的噬族王城領主。

  「正好,一起來吃點,我聽下面的人說你口味挺挑剔的。」

  八詭漫不經心的瞥瞭我一眼,旁邊立刻有裡奧雷特仆從給我搬來瞭椅子和餐具。

  他手底下的人並沒有瞎說,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都會勒令那些裡奧雷特用精心烹飪的食物來滿足自己的口腹。隻不過,現在這種時候這種事情實在是顯得太過無關緊要。

  「我說過讓你呆在房間裡。」

  我落座,冷冷的對初邪說。

  「悶死啦。」

  初邪看也不看我一眼,隻是低頭小聲的嘟囔著。

  「真是不怕死。」

  我嘆瞭口氣,然後嘗瞭嘗盤子裡的東西,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八詭在吃飯的時候不喜歡交談,而我也不知道該和在座的另外一個傢夥說些什麼,所以飯局在單純的餐具碰撞聲中結束瞭。

  「叫我上來並不隻是為瞭這麼一頓沉默的早餐吧?」

  我推開椅子,然後站起身來。

  「我和這個女人談瞭個交易。」

  八詭淡淡的說著,然後毫不掩飾的打瞭一個長長的飽嗝。

  我擋住鼻子,將八詭油膩惡臭的口氣阻止在瞭自己嗅覺器官的外面。我看瞭看初邪,這傢夥根本不看我,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將目光鎖定在自己的指甲上面。

  那雙手……我還記得她的溫度。

  「什麼交易?和我有關系麼?」

  我將自己的註意力從女孩身上拽開,看向八詭。

  「你們的什麼反抗軍要在我們領地裡面建設基地,我已經答應瞭。」

  我對八詭的這句話非常意外,「條件呢?」

  「條件是,她將光詠從誓約禁壁裡面弄出來。」

  「那不可能!」

  我本能的叫出瞭聲。

  我不知道初邪和八詭在之前進行瞭什麼內容的對話,但很顯然,初邪已經清楚瞭阿紗嘉現在所處的境地。這個女人竟然能夠想到以這個為籌碼換取前進基地的建設機會,這的確符合她的作風,但問題在於我沒法安心的讓她接近阿紗嘉。

  我不能不承認,她在騙人這個能力上有著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程度,如果由她來教導阿紗嘉的話成功的可能性一定比我要高。可是初邪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我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確鑿的答案。她就好像一顆完全不明白引爆機理的炸彈,什麼時候會爆炸、怎麼樣會爆炸,沒人能夠知道。

  把自己置身於阿紗嘉的身邊,這是否就是初邪的計劃?她的報復心是不是還沒有消融,以至於想要從阿紗嘉身上找到新的報復我的機會?越是這樣想下去,我就越是疑心。

  「時間還剩下三天,在我看來你已經沒有什麼額外的選擇瞭。」

  八詭的話語中帶著生冷的強硬,那並不是和我商量的語氣。

  「不,你不瞭解這個傢夥!如果阿紗嘉出瞭什麼事情,一切後悔都來不及!」

  「喂!你別一提到她就腦子犯糊塗行不行?」

  初邪一臉不滿的從座位上站瞭起來,「說的就好像我是個傻子一樣!這可是你們的地盤,就算我想算計她,我敢嘛!八詭可是隨隨便便就能吃掉我的哇!」

  「不……不對……」

  我看著初邪的表情,用力的搖著頭,「你一定有什麼打算,我知道……我能看得出來,你絕對不是為瞭做交易這麼簡單。」

  「那又怎麼樣?反正把她從底下帶出來就是瞭!結果還不都是一樣的?」

  「初邪!我可不是在和你說笑!」

  我吼瞭起來。

  「兇什麼嘛!你說瞭又不算!」

  初邪白瞭我一眼,哼的一聲扭過瞭頭去。

  我懷著惴惴的心事看向八詭,「再給我一點時間,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我從來都沒放棄過,也沒有什麼好放棄的,我隻是不想讓我們的努力白白浪費掉。而這個女人的提議很不錯,我下決定的理由就這麼簡單。一切都僅僅關乎於欺騙,而我覺得你並不算是優秀的說謊者。」

  我堅定地搖瞭搖頭,「我不能冒這個風險,你也不能,八詭!你根本不知道她會做什麼,我現在就能想出無數種對阿紗嘉不利的可能。你雖然深悉人性,但卻不知道人類到底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無所謂啊。」

  初邪毫不客氣的打斷瞭我的陳述,「你現在怎麼都沒辦法把她弄出來,三天以後你要怎麼辦?還不是要讓我來試試。」

  「不,如果三天之內她還是沒辦法欺騙自己,那麼我們兩個都會接受自己的命運。」

  「接受命運?你不要她啦?」

  初邪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會放棄她,所以我要挑戰她的父親。」

  「她父親?噬王!你怎麼可能打得過那種存在?你是不是瘋瞭?」

  「人總有需要拼上性命的時候。」

  「拼命就能贏麼!會死的!」

  「我知道。」

  「知道還發瘋!為瞭完全沒有希望的事情,連命都不要瞭!」

  初邪急的差點跳起來。

  「人總有死的一天。」

  「可是放棄自己的性命無論如何都是愚蠢至極的事情!你覺得絕望瞭?覺得沒有希望瞭?所以就覺得死掉也無所謂?你知不知道人總是可以擁有新的未來?你都已經是這麼高級的戰士瞭,不可能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明白吧!你不是曾經也失去過很多東西,也曾經無比絕望過,然後找到瞭新的歸屬麼?」

  看著她氣急敗壞試圖說服我的樣子,心裡面隱藏的一點點暖意顫抖瞭一下。

  我靠近旁邊的桌子,伸手從盤子裡拿起瞭一枚酸果。那不是水果,因為暗面並沒有可以生長果實的數目。所謂的酸果是一種晶脈中的液體,它們會在表面凝結一層薄膜裹住其中的汁液,吃起來的口感和柑橘科的水果相似。

  「我就好像這顆酸果。」

  我將它捧右手手心,慢慢抬起手,「這裡面的東西就是所謂的希望、未來、幻想或者任何一種足以支持我的念頭。」

  我收緊右手,被擠壓的酸果淌出瞭淋漓的水分。

  「這個世界像是這樣在一點一點的壓迫著我,擠出瞭我擁有的所有東西。一次、兩次、三次……我也終歸會有被壓榨的一絲不剩的時候。」

  我繼續用力,更多的汁液被擠瞭出來。它們滴在地上,迸濺出水花。

  「為瞭繼續活下去,我選擇在被背叛之後繼續相信身邊的人。我沒有別的辦法,為瞭活下去我就必須尋找希望,但結果隻是被再一次背叛,再一次,再一次。我找不到逃脫這個循環的方法,除瞭阿紗嘉這條路。如果她這條路仍然無法走通,我對這個世界就沒有資格再抱有什麼希望瞭。」

  我松開手,幹癟的酸果從我的手中落到瞭地上。

  「所以死不是問題,死往往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我說完這句話,拿過一條餐巾開始擦手。初邪愣愣的站在那裡,眼睛裡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感。那種情感復雜而深邃,我沒辦法分辨清楚。

  女孩慢慢的俯下身子,微微顫抖著撿起瞭那枚幹癟的隻剩下外皮的酸果。

  「可是你還有我……我可以陪著你……我可以做你的未來……」

  初邪用力說出瞭這句話,我看到有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滑落瞭下來。

  為什麼事到如今她還會說出這種話?我感到異常的混亂。

  「我現在沒有心情聽你胡說。」

  我心口發緊,「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我不會再讓你玩瞭。」

  「我承認,我確實有陰謀。」

  初邪用手背使勁擦著眼睛裡的淚水。

  「什麼陰謀?」

  「我本來就是想來給你搗亂的!假裝教她欺騙,耗費上你們三天時間,然後她就真的沒辦法和你在一起瞭!」

  我聽到這裡反倒松瞭一口氣,然後轉頭看瞭八詭一眼。以我對初邪的瞭解,她做出這麼大膽的判斷就一定有自己心裡的小算盤,現在她吐出瞭真相,八詭總不至於繼續執行原來的許諾瞭。

  「為什麼要說出來?」

  我的語氣溫和瞭下來。

  「不說出來怎麼辦!看著你你那麼傻呼呼的去送死!」

  初邪帶著哭腔,聲音都扭曲瞭。她把手裡面那顆酸果的渣滓用力摔在瞭我身上。

  「你一開始就想我死,這應該正合你意。」

  「才不是呢!你這個傻子!混蛋!」

  初邪大叫道。

  「難道微涼在騙我麼!」

  我也對她吼瞭起來。

  「她沒騙你!那句話的確是我和她說的!可是小魚她們根本就不是我派過去!」

  「你覺得我會相信?」

  我咬著牙說。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相信!所以我才一直不和你解釋啊!」

  我隻覺得頭暈目眩,「那你為什麼要和微涼說那些話……」

  「因為我也會害羞啊,你這個大笨狼!她看我拉你進反抗軍的時候就問瞭我和你之間的事情,那個時候我怎麼好意思承認自己喜歡你啊!所以才騙她把你留在身邊是為瞭報復你,你明白瞭沒有!」

  「那小魚為什麼會帶著你的親衛隊襲擊我們!」

  「我怎麼知道!所以我才要巴宰他們把人帶過來對質的啊!」

  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思考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

  「我不相信你……」

  我隻能憑借自我保護的本能否定著她的話。

  「你憑什麼不相信我!自從承諾不騙你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對你說過謊!這次我也隻是在騙八詭而不是騙你!」

  初邪的臉上流滿瞭淚水,她幹脆不再去擦拭它們,隻是挺在那裡倔強的看著我。

  我隻覺得渾身無力,拖著身體坐到瞭旁邊的椅子上。

  是的,微涼沒有騙我。按照初邪的解釋,微涼對我產生瞭感情以後產生瞭判斷上的失誤……她或許從一開始就以為自己是被初邪以「監視者」的身份安放在我身邊的,而當最後的任務到來的時候,她陰差陽錯的從小魚生硬的舉止中判斷出瞭親衛隊要對我們展開的突襲。可唯一的問題在於,她無法認清這件事情是否真的和初邪有關,所以才會和我說出那些話。

  從邏輯上講,初邪的解釋和已經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完全吻合;從感情上講,更是沒有人比我更希望這是一場誤會。然而,我就是不敢讓自己相信初邪所說的話。

  如果這又是她精心設計的謊言該怎麼辦?我總不能憑她的幾句解釋就盡釋前嫌,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再次暴露給她。

  「我不知道該不該再次相信你……」

  我用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

  「現在不用你相信我,反正以後事實總會澄清的!我沒做過的事情就是沒做過!」

  「好吧……我還有幾個問題……」

  「你問啊!」

  「你覺得……」

  我聽到自己開口瞭,「這件事應該是誰指使的?」

  「能指揮佈倫洛農和小魚的,隻有我大哥。」

  初邪幹幹脆脆的說。

  「也就是說,反抗軍仍舊在與我為敵,無論你我之間有沒有誤會,對麼?」

  初邪沒有說話,她默認瞭。

  我深吸瞭一口氣。

  「你的夢想,和我……二者相比,哪一個更重要?」

  在人類還沒涉足的領域,帶領著人類通往曾經隻存在於幻想中的新世界,這是初邪的夢想。這個女人為自己的夢想燃燒著自己的生命,那種光輝是她最動人的魅力。所以,她的答案我大概也猜得出來。

  「……都很重要!沒有孰輕孰重!」

  初邪的嗓音在微微顫抖。

  「所以說,你現在隻能二者選其一,對吧?」

  「不是!我還有很多……」

  「好瞭。初邪……我們都不要折磨對方瞭,既然事情已經走到瞭這一步……」

  我閉上瞭眼睛,試圖在洶湧而來的悲傷占領理智之前說出自己的決定。

  「閉嘴!」

  初邪大叫道,她原本清涼悅耳的聲音在嘶吼之中變成瞭沙啞而震撼神經的咆哮,「你的女人,我幫你帶出來!在這之前,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閉上嘴!」

  我被她吼的有些愣神,這個時候,初邪已經大步走到瞭八詭的面前。

  「我承認之前騙瞭你,但是現在我希望我們的交易仍然有效。」

  出人意料的,八詭連一點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他臉上的肥肉甚至連細微的變化都沒有出現。

  「你們人類本來就是滿嘴謊言的生物,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話我們也不配稱為裡奧雷特。況且,我們現在需要的本來就是你們的這個能力。交易仍然有效。」

  「他不同意也沒辦法的吧?」

  初邪指瞭指我的方向。

  「這是我和你的交易,和他無關。隻不過,如果你沒有達成許諾的事情,你們建設基地的事情就沒戲瞭,而且你也會變成我手下的食物,被活活的吃掉,僅此而已。」

  「放心!我說到做到。」

  初邪面無表情的回應。

  我站起來,試圖做一些能夠阻止八詭決定的努力,但是八詭卻用他兇殘冷酷的目光盯在瞭我的身上。

  「人類,我的決定是由不得你來質疑的,這是我最後的通告。你不同意的話,就拔出那把刀。」

  我本能的觸摸瞭一下重新懸掛在腰間的神宮,最終還是放開瞭手。

  「既然這樣,你帶她去墮鎏之地吧。這最後的三天,希望能得到一個好的結局。」

  八詭的聲音重新慵懶瞭下去。

  「希望得到好結局?聽上去你相信希望這種東西……」

  我在臨走前回頭看瞭他一眼。

  「你、她或者阿紗嘉的命運,都是我所看不清的東西,所以抱著一點幻想也挺有意思的。」

  八詭深沉的聲音在我身後回蕩著。

  ***    ***    ***    ***

  旋轉的階梯帶著我和初邪一點一點向王城的最深處前進,一路上王城寂靜的可怕,但是我的心緒卻亂的像隨時都要爆發的火山。

  倘若初邪說的都是真話,那麼她對我的感情就沒有變。這意味著的事情遠遠不是我現在能夠思考清楚的。同樣,我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我沒有說出自己一心赴死的決定,而初邪又真的被八詭送到瞭阿紗嘉身邊,那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我還真的有些後怕。阿紗嘉被鏡厭帶走,我戰死在噬王面前,而初邪則因為沒有履行承諾被八詭撕成碎片……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讓我顫抖起來。

  「貪狼,我前一段時間一直在做夢。」

  初邪在我身後沉默瞭許久,突然間開瞭口。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她會說下去。

  「我夢見你沒有死,而是斷瞭條腿,爬瞭好長時間才爬回瞭基地。可是我還是很高興,高興的心臟快要炸掉瞭。然後醒瞭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醫療所裡看看有沒有你的蹤影。」

  我也做過類似的夢,夢見Fey其實沒有死,所以那種感受我很清楚。清醒之後的痛苦讓人難以忍受,隻想回到夢境裡面再也不用醒過來。

  就是那個時候,我遇到瞭她。

  「斷瞭條腿……這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我轉換話題,把負面的情緒努力驅趕出自己的腦海。

  「是啊!所以隻能變成做文職工作的瞭,現在做文職工作的都很容易發胖,想到你發胖的樣子就覺得特別好玩,哈哈哈……」

  女孩那帶著一點點沙啞的笑聲回蕩在回廊之中,揉滿瞭各種各樣復雜的情緒。

  「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時光,讓人開心。」

  我輕輕說。

  「我啊,天生的樂觀派,你也知道的。你這種動不動就想拼上性命的悲觀者,就是需要我這種人來互補一下,懂嘛!」

  「你到底想怎麼樣……」

  「沒想怎麼樣啊,不過我現在和你可還沒有分手吶!你還是我的男朋友,你這不能不承認吧?」

  初邪的胡攪蠻纏我早就領教瞭不知道多少次,隻是每一次我都拿她沒有任何辦法。她現在的話把我的頭腦搞得更加混亂,當我發現自己面對她的立場已經變得如此復雜之後,就更想要逃避瞭。

  「所羅門為什麼要下那樣的命令?」

  我再一次岔開瞭話題。

  「我真的不知道。」

  初邪努力讓誠懇充斥著自己的聲音。

  「你是反抗軍的副軍團長,也是所羅門的妹妹。你的哥哥殺掉瞭你的朋友和部下,你覺得自己應該怎麼做?」

  我並不是在質問她,我隻是想進一步確定她的立場。

  「我當然要向他要一個說法。」

  「一個' 說法' ……」

  我冷笑瞭兩聲,「在我看來,唯一能夠接受的解決辦法就是以命抵命。這是你做不到的。」

  「貪狼……你心裡清楚,這不可能。所羅門身邊的人都不是你能輕松解決的,況且燃墟也站在他那一邊……」

  「那麼你呢?如果我要讓他償命,你怎麼選?」

  「阻止你。因為他死瞭,反抗軍會垮掉。」

  「所以我們仍然是敵人。」

  「恰恰相反。我想,你不僅殺不瞭所羅門,還會和他重新做交易。」

  初邪說的話就好像她已經預見到瞭未來,這讓我相當吃驚。

  「為什麼?」

  「這是我的感覺和猜測,並沒有什麼具有說服力的證據。過一段時間就能夠驗證我猜測的東西是不是像我想象中那樣瞭。」

  既然初邪不想說那我也便不再就這件事情發問瞭。我們進入瞭墮鎏之地,沿著長長的階梯走到瞭地面。

  我引著女孩一直走到誓約禁壁之前,在一片昏暗之中,禁錮著阿紗嘉的這個地方顯得冷酷而莊嚴。這座代表著噬王至高無上權威的建築,迎來瞭一位或許是史上最可怕的規則挑戰者。

  「三天時間,能做到麼?」

  我在外面停下瞭腳步,帶著重新點燃的一點點希望問初邪。

  「不需要三天。你在外面等著,不許進來。」

  初邪嚴肅的對我說。

  「我要確保你不會傷害她,所以那是不行的。」

  「你進來的話她不會信任我,那樣我沒辦法做事。」

  初邪非常認真地開始勸說我。

  「你要清楚,做任何事都是有後果的。」

  當我意識到初邪的態度是如此堅定的時候,也就沒辦法再多說什麼瞭。

  「我當然知道。在外面等著吧,我一定能給她自由。到瞭那個時候,你要好好的謝我。」

  「你想要我怎麼謝你?」

  初邪靜靜的看瞭我很久,「我知道,很多東西不是憑借我的心意就能夠改變的。我隻希望,今後無論怎麼樣,你都不會因為我所處的立場和選擇而恨我。」

  「我無法保證……」

  「所以我隻是單純的希望而已。」

  「那麼我隻能承諾,自己會盡量吧。」

  雖然並非我的本意,但我已經踐踏瞭很多的承諾,以至於不敢再輕易許下諾言。不過這一次,在不算太久的將來,當初邪現在所說的話一語成讖之時,我做到瞭自己所承諾的事情。當她做出那個選擇離我而去的時候,我沒有恨她,這最終給我和她都留下瞭一個擁有無盡可能的未來。

  初邪深深的看瞭我一眼,然後回身面對著誓約禁壁巨大的門扇,深吸瞭一口氣,將它推開,走瞭進去。

  ***    ***    ***    ***那扇熟悉的大門緩緩合攏,將我和阿紗嘉存在的那個地方分割瞭開來。

  我找瞭個地方坐瞭下來。到瞭現在這種時候,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做的瞭,剩下的就隻是等候時間對我進行宣判。

  或許在初邪踏入誓約禁壁的時候,所有將要發生的事情就都已經被決定瞭下來。擁有這種想法的人一定是相信著命運的人。由於人類沒辦法看到沒有發生的事,而已經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如果」可言,所以相信命運的人非常多。

  是否存在命運這種東西我也說不清楚,是否存在決定著一切的神同樣是個迷。

  所以現在的我沒有可以祈禱的對象,隻能等待。

  我得承認,當面對著痛苦的抉擇之時我更多的是選擇逃避,這是我性格中的弱點。而初邪似乎很瞭解我,她敏銳的察覺瞭我逃避的意願,並及時的阻止瞭我。

  我一直認為自己不夠瞭解這個女孩,然而現在我覺得或許自己是錯的。當她心裡盤算著小心思的時候,我還是感覺瞭出來。在這之後,我也是憑借一種微妙的感覺才同意讓她進入誓約禁壁的,我隻能希望這一次我沒有犯錯。

  隻是,無論她是不是真的能和自己所說的那樣將阿紗嘉帶出來,我最終還是要和她站在對立面。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所羅門會放過我的可能性,像他那種人的行事作風應該不會給自己留隱患。

  所羅門是支持著反抗軍運作的關鍵,初邪傢族之中那些對反抗軍如此大資金投入的反對聲音一直都很響亮,如果沒有所羅門的話反抗軍不可能走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的。

  於現在看來,在所羅門的主導之下,他們整個傢族對反抗軍的投入實在是太龐大瞭,這絕對不是僅僅憑一個兄長的溺愛能夠解釋的瞭的。所羅門很看重反抗軍的計劃,已經到瞭和初邪接近、甚至更高的水平。

  初邪建立反抗軍是為瞭尋求「真實」,那麼所羅門又是抱著什麼目的的呢?

  如果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我就能搞清楚他為什麼要對我動手。

  這些問題都沒有填充我的腦海太長時間,因為一種微妙的情緒正在逐漸把我占領。

  初邪沒有背叛我。

  即使小心翼翼盡量不去信任別人,最終還是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這種感覺已經讓我產生瞭深深的厭世情緒。

  可是她似乎真的沒有下達那個命令。我知道她所訴說的一切可能仍然是演技,但她突然爆發出來的強烈情感卻不由得我不去相信……或者按照她曾經所說過的話,我在看到她表現出的感情的時候,就已經心甘情願再被她騙一次瞭。

  這是不是真的意味著,我和她之間一切並沒有結束?

  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已經完全說不清楚瞭。我隻希望初邪能真的如她所說,將阿紗嘉從那個地方帶出來。

  這個時候,腳步聲從墮鎏之地的深處響瞭起來。

  我早就註意到瞭那叢聲音,開始的時候我原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分辨出那聲音是什麼。

  我從來沒有往墮鎏之地的深處探索過,所以也從來沒想過這裡會有別人。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那是很多人行走才會發出的稠密腳步聲。我從坐著的地方站瞭起來,把神宮拔瞭出來,插在瞭手邊。

  密集的人影從墮鎏之地深處的陰影中顯現瞭出來,三十多名裡奧雷特正在遠遠的向我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這群裡奧雷特的來歷完全沒有人和我提過,盡管我知道這是八詭的地盤,但這群不速之客還是讓我的神經崩瞭起來。

  他們慢慢走近瞭,我的肌肉本能的開始繃緊。這群傢夥的實力很強,從身上散發的氣息來看,他們都不會比八詭城中的將軍級裡奧雷特要弱。

  為首的那一名裡奧雷特穿著灰撲撲的袍子,袍子的樣式非常華麗,但破爛和污損的地方卻很多。他大步向這邊走過來,猙獰的面容展現在瞭我的面前。

  男性的裡奧雷特,他左腮的皮膚不知道什麼原因已經不見瞭,一排利齒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他身材高大,從袍子破損之處所露出的肌肉渾圓而結實,充滿瞭力量感。和袍子顏色相同的頭發散亂的垂在額角和臉頰邊,一絲陰冷的眼神在發梢之間若隱若現。

  看到他樣子的時候我就開始猜測他的身份,如果真的想我猜測的那樣,我這邊就有麻煩瞭。

  他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停下瞭腳步,他的隨從也無聲無息的站在瞭他的後面。

  「約定之人。」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是碎頜吧……」

  我嘗試性的說出瞭自己的答案。

  深淵總督碎頜,在噬族之中地位僅次於噬王的存在,噬王的直屬部下。他沒有八詭那樣的龐大體型,但給人的壓迫感卻要更加強烈。畢竟八詭對我幾乎沒有敵意,而他則不一樣。當他叫我的時候我清晰的感受到瞭他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

  碎頜用無神的雙眼掃瞭一下誓約禁壁,而他身後成群的深淵裡奧雷特都在用一種極具戰意的目光緊緊盯在我的身上。

  「距離約定之日還剩三天,你也已經站在瞭這個地方,而她還呆在這裡面……」

  碎頜把目光重新挪回到瞭我身上,「說明你並沒有和她締結契約。」

  身在深淵深處的碎頜看上去並不知道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更不知道我和八詭的計劃。

  「那又怎麼樣?約定之日還沒到,就算是噬王也不會在這之前幹涉這邊的事情。」

  碎頜看上去並沒有和我對話的興趣,他邁步就向誓約禁壁的大門走去。

  我立刻攔在瞭他前面,如果現在讓他進去的話,初邪的計劃就會受到影響,弄不好他甚至可能殺掉初邪。

  「人類,你這是在幹什麼?」

  碎頜靜靜的看著我,我聞到瞭暴風雨降臨之前的味道。

  「現在你不能進去。」

  碎頜的眼中露出瞭笑意,但那並不是懷著好意的笑。

  「你想要命令我?」

  「我沒有這麼幼稚。」

  我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橫起瞭手中的神宮。

  碎頜的表情更精彩瞭,「你是想挑戰我?人類真是會做出讓我吃驚的事情……」

  「我隻是要阻止你進入這裡。」

  「想法不錯,但你沒資格和我戰鬥。」

  碎頜這樣說著,然後輕輕抬瞭一下手。

  他身後三十多名深淵裡奧雷特立刻向我邁開瞭腳步,與此同時他們的形體也向戰鬥姿態開始變化。我頭皮一緊,立刻試圖和蒼綴溝通。

  不過在這之前,八詭的聲音就阻止瞭這一觸即發的惡戰。

  「碎頜,這怎麼說也是我的城下,想要胡來也要問問我的意思!」

  聽上去足以碾碎地面的沉重腳步響瞭起來,八詭出現在我的身後,他也帶來瞭手下最高級的裡奧雷特。隻不過,加上他之前從深淵中帶回來的六名戰士,他手下的數量比碎頜要少將近十個。

  「這個人類是受你指使在這裡發瘋的吧?我還在想怎麼會有人類能夠擁有面對我而拔刀的勇氣,原來隻是蠢而已。」

  碎頜隨意的向八詭瞥瞭一眼。

  八詭看瞭看我,然後爆發出瞭一陣轟鳴瞭整個墮鎏之地的大笑。

  「很抱歉,這一次你是真的看走眼瞭,這小子的確是以自己意志守護在這裡的。或許是有點發瘋的意思,但這絕對不是蠢,而是覺悟。」

  碎頜這時候才真正的正眼看向瞭八詭。

  「胖子,你又在動什麼鬼心思?」

  「沒什麼,我隻是要保證在約定之日到來之前,所有事情都能夠順著命運的激流發展,任何人都不許插手,尤其是你!」

  開始的時候八詭好像還在油嘴滑舌的繞圈,沒想到最後他竟然把矛頭直指向瞭碎頜本身。

  碎頜仰頭看著巨大的王城領主,殘破的面頰牽動瞭一下,露出瞭醜陋而兇殘的笑容。

  「黑無給你留的傷應該還在吧?就憑這個狀態你也想對我指手畫腳?看來今天裂腹城的城主就要換一換瞭。」

  他這樣說著,他手下的人已經做好瞭開戰的準備。

  又一個聲音響瞭起來。

  「或許吧,但是這種事情是吾王才能夠決定的,你隻是一條狗,不要忘記瞭。」

  更多的身影從墮鎏之地深處湧現瞭出來,這一次的數目足足有上百。

  一個嬌小的女性,她身上鎧甲的和她的身材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將她囚禁在裡面的巨大牢籠,厚重而又充滿瞭侵略性。那不是金屬鑄就的鎧甲,而是增殖的產物,和所有裡奧雷特所用的增殖肢體是一個概念。但就從外觀上來說,那似乎是兩個等級的東西。

  契約裝甲……

  「我還以為你不來瞭。」

  八詭笑著對她招呼瞭一句。

  女人沒有理他,她徑直的走到瞭兩個人的身邊,三個裡奧雷特成鼎立之勢對峙在瞭我的面前。

  「你來做什麼!」

  碎頜對她的出現似乎非常意外,「你敢丟下垂暮之地的防守!這是背叛!吾王會懲罰你!」

  這就是噬族第三個勢力的首領瞭,我記得這個女人的名字應該叫做飲嵐。

  「去告狀好瞭,這不是一隻狗最喜歡做的事情麼?」

  飲嵐淡淡的說。

  「你們兩個這是串通好瞭想要做什麼!」

  碎頜咬牙切齒的吼道,暴露在外面的牙齒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們串通在一起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什麼都不做,任何人都不許做。」

  八詭說。

  「你們打算叛亂是麼?吾王是不會饒恕你們的!來吧,這裡就是你們的消亡之處,讓一隻狗教教你們什麼叫力量。」

  碎頜在面對突然力量暴增的對手之時完全沒有恐懼的情緒,他反而冷靜瞭下來,一心無虞的開始提升力量。

  整個墮鎏之地都開始劇烈的震動,一道模模糊糊的能量層猛然從碎頜的體內擴張瞭出去,一直發散到瞭視覺的盡頭。

  「你打開瞭墮鎏之地的能量等級限制?」

  八詭驚訝的說。

  「當然,這是吾王給我的權力!這種寵幸你們就在死後慢慢羨慕吧,哈哈哈!」

  「喂!沒有能量等級限制……我們三個打起來的話,別說墮鎏之地瞭,這邊的誓約禁壁和上面的王城可就都保不住瞭哦。吾王親臨的時候看到這個景象,不知道會說是我們叛亂還是你叛亂……哈哈哈哈!」

  胖子比碎頜笑的更加誇張,就好像在比誰笑的聲音更大似得。

  飲嵐站在旁邊一臉無奈,就好像在看兩個幼稚的孩童在鬥嘴。

  不過八詭說的話似乎真的起瞭一些作用,碎頜站在那裡不動瞭。

  「你看,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動手才能解決。我們還是乖乖的在這裡呆著,等候約定之日吧。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

  八詭最後給瞭碎頜一個臺階。

  深淵總督平息瞭已經提升起來的能量,他怒氣沖沖的瞪瞭飲嵐一眼,然後帶著人退後瞭近百米。

  我聽到八詭長輸瞭一口氣,這才知道其實這胖子心裡頭遠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這麼有底氣。碎頜那邊人手的數目處於絕對劣勢,但仍然叫囂著要開戰,絕對不是蠢,而是基於真正的實力。

  「他沒有恢復等級限制。」

  飲嵐走到八詭身邊說。

  「嗯,應該是想要提防我們。我們稍微有什麼動作的話,他可以直接動手。」

  「你的意思是,如果到瞭時候,他真的會以毀滅王城乃至' 渡口' 為代價和我們開戰?」

  「你在深淵裡面和他的交集比我要多的多,應該比我更瞭解他。吾王之所以會讓他成為自己的代言人,就是因為他的忠心啊。隻要是他認為對吾王有好處的事情,就算死也會去做。」

  聽完八詭的話,飲嵐沒有任何表示。過瞭幾秒種,她把視線放在瞭我身上。

  我也看著她,等待著她問我什麼。可是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看瞭我一會兒就帶著人去不遠處休息瞭。

  「那應該是契約裝甲吧?」

  我看著她的背影問八詭。

  「剛才差點爆發改變整個噬族命運的戰鬥,你倒是很有閑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八詭沒好氣的說。

  我不置可否的笑瞭笑,然後看瞭一眼誓約禁壁。

  「這些本來就和我沒有關系,屬於我的命運或許早就宣判瞭。沒有什麼可多想的,所以她的力量反而更能吸引我的好奇心。」

  八詭無奈的搖瞭搖頭,「人類的覺悟有的時候還真是挺可怕的。那的確是飲嵐的契約裝甲,她的契約很特殊,雖然對力量的提升不算很高,但持續時間是我見過的契約裝甲中最長的。在深淵的戰爭中,持續的高力量輸出有著不可比擬的優點。」

  我點瞭點頭,剛想問一下深淵中的事情的時候,誓約禁壁的門突然開瞭。

  門是被一個黑影撞開的,那個身影狠狠的砸落在地上,向後滑瞭足足兩三米。

  我立刻向那邊撲瞭過去,心中的狂喜像熊熊燃燒的烈火。

  「阿紗嘉!」

  與此同時,我看到初邪走到瞭誓約禁壁的門邊,葬敵法球懸在她身前。

  阿紗嘉用一隻手將自己從地上撐瞭起來,清麗嬌艷的面容扭曲成瞭一個恐怖的表情,她死死盯著初邪所在的地方,發出瞭尖銳絕望的怒吼,一層一層的鱗甲和鐮肢從她身體裡開始向外伸展。

  可是我在她發動淵體喚醒之前用力抱住瞭她。幾道鐮肢刺入瞭我的身體,但是我沒有感覺到疼痛。

  「你自由瞭……我們自由瞭……」

  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表達心裡的激動,隻能將她死死抱在懷裡。

  阿紗嘉先是呆住,然後露出瞭迷惑不解的表情。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臟也在狂跳,但似乎並不明白到底發生瞭什麼。

  初邪一步步走到我們的身旁,阿紗嘉看著她,她也看著阿紗嘉。

  「騙你的。」

  許久,初邪對阿紗嘉輕輕笑著說瞭這麼一句話,可是她的面頰上也滑過瞭一滴淚水。

  阿紗嘉盯著她,然後又看瞭看我,眼睛裡跳動著不可置信的光芒。

  我不知道初邪到底做瞭什麼,可是她實現瞭她所承諾的事情。

  初邪琥珀色的眸子裡溢滿瞭疲憊之色,小小的肩膀幾乎要垮瞭一般。

  「還不快走!」

  就在我沉浸在無邊喜悅的時候,耳邊響起瞭八詭炸雷一樣的爆喝。

  遠處的碎頜帶著手下所有的人向我們沖瞭過來,他們身上滿溢的能量將我們腳下的地面都震動瞭起來。

  八詭和飲嵐也大幅度的提升瞭自己的能量,兩邊全都是高級的裡奧雷特,當他們全部進入瞭戰鬥狀態的時候,墮鎏之地升起的強烈能量風暴已經將這裡變成任何低級存在都無法立足的地方瞭。

  阿紗嘉能夠這樣子從誓約禁壁走出來已經完全出乎瞭碎頜的預料,他本能的想要將阿紗嘉繼續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可是我和八詭早就做好瞭計劃,隻要我能夠將阿紗嘉帶出來,那麼他和飲嵐就一定會保證我們逃掉。

  能量風暴所產生的沖擊力像一堵墻,直接砸在我的後背上將我向外推擠過去。

  我一把拉住初邪的手,抱緊阿紗嘉,提升能量向墮鎏之地的出口沖瞭過去。

  我努力加速,回頭看向初邪,「你到底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教會她欺騙自己的?」

  初邪任憑我拉著飛,她無力的笑瞭一下,「八詭想不到也就罷瞭,你也真是笨的可以瞭,還身為人類呢。你們的想法太偏執瞭,其實根本不需要教她欺騙自己。」

  「她對你都說瞭些什麼?」

  我問阿紗嘉。

  阿紗嘉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從泥潭中掙紮出來似得,剛剛恢復瞭生氣和活力。

  「她和我說,你和她之間的事情是誤會,現在剛剛澄清。所以你不會再來瞭,會和她一起離開……」

  「你信瞭?」

  聽她說到這裡我一陣後怕。如果是一年前的阿紗嘉,初邪的這個計劃的成功率可以說萬無一失。可是在我的培養下,阿紗嘉已經對人類和人類的謊言非常瞭解瞭,這種情況下普通的謊話根本不可能對阿紗嘉生效。

  「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相信……可是她……」

  阿紗嘉在說到「她」的時候嗓音都在發顫,那聲音裡夾雜著氣憤、恨意以及一絲畏懼。

  初邪依舊展露瞭她疲憊的笑容,「騙人嘛……我最拿手瞭。」

  我能想象的出來,初邪為瞭騙到阿紗嘉,可以說是極盡瞭心思。而且那並不是簡單的欺騙就能達到的事情,僅僅是讓阿紗嘉相信我放棄瞭她還不行,初邪還要讓她萌發妥協的念頭。

  她必須真真正正的激怒阿紗嘉。侮辱她、刺激她,讓她誕生一種寧可委身於鏡厭也要殺掉自己的想法。隻有這樣,誓約禁壁的鎖鏈才會斷裂。

  我不得不說,哪怕是我想到瞭這個方法,也絕對不忍心讓阿紗嘉承受那種心靈上的痛苦。

  阿紗嘉在那個時候已經恨極瞭初邪,在她絕望和崩潰之際心思產生動搖,鎖鏈碎掉瞭。而初邪等的就是這個時機,鎖鏈或許隻是斷掉短短的一瞬間,但她立刻發動葬敵法球,將阿紗嘉強行撞出瞭誓約禁壁。

  我感激的看向初邪,能夠享用這個女孩的智慧和果決,或許是我生命中的最幸運的事情之一。

  看著初邪精疲力盡的面容,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並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心累。不僅是因為費盡心思說出瞭足以改變我命運的謊言,更是因為她也傷瞭自己的心。

  初邪不想救阿紗嘉,一點也不想。

  她想獨占我,而且早早就計劃從中作梗讓我無法和阿紗嘉在一起。我不由得想,或許在她激怒阿紗嘉的時候,看著阿紗嘉絕望而悲傷的樣子,心裡甚至會感到非常的爽快。

  可是為瞭我,她還是違背瞭自己的心意,抱著難以忍受的嫉妒,將阿紗嘉還給瞭我。

  當她走出誓約禁壁之時所流下的那滴眼淚,我讀懂瞭。

  這是我欠她的。

  可能看明白瞭我的表情,初邪露出瞭一點點委屈的神情,她咬著嘴唇,扭過頭去沒有再看我。

  我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繼續加速。

  我似乎看到,新的未來就在不遠的地方。

  然而事情卻陡然之間產生瞭變化。在瘋狂加速沖向峭壁之上那個小小入口的時候,我親眼看到那道門在一陣波動之後消失瞭。

  我愣在瞭半空中,看著面前變成瞭一片混沌的黑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斜後方,原本幾乎就要掀起血戰的地方,能量的波動卻不知為什麼平息瞭下來。

  「門呢!阿紗嘉!門去哪裡瞭!」

  我無暇顧及身後的事情,大聲問懷中的女孩。

  阿紗嘉睜大瞭眼睛,似乎感覺到瞭什麼,她沒有回答我。

  得不到回答,我隻能降到地面,向八詭他們所在的位置沖瞭回去。

  「八詭!門不見瞭!」

  噬族的深淵三方還沒有開始沖突就停瞭下來,他們站在那裡,就好像在開戰之前同一時間集體失憶瞭一般。

  八詭回頭看瞭我一眼,無奈的彎瞭彎嘴角——一個難看的笑容。

  「次元城封閉,隻有次元城的主人才做得到。終歸還是太遲瞭……」

  「次元城?」

  八詭沒有再說話,他隻是指瞭指腳下的地面。

  後來我才知道,所謂次元城就是深淵之中的一個個獨立空間,裡奧雷特賦予瞭它們這個的名字。深淵的可認知部分就是由許許多多次元城所組成,而在裡奧雷特的這種知識體系中,【神都】其實就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次元城。

  一頭巨獸從黑暗中竄瞭出來。那是像巨狼一樣的獸型裡奧雷特,隻是站在那裡就足足有兩米多高,長度更是有六米以上。修長的身軀配上細密而光滑的流線型鱗片,看上去就好像精心設計過的戰爭機械。

  它邁著沉重而緩慢的步子向我們走瞭過來,層層疊疊的骨質長尾在空中劃出瞭幾道從容優雅的弧線。

  「這是什麼?」

  我本能的發問。

  「羅格納。」

  阿紗嘉用清涼的聲音叫瞭那頭巨狼。

  巨狼徑直向阿紗嘉走瞭過來。它的靠近讓我的手心沁出瞭一層冷汗,這種看上去極具侵略性的龐然大物向自己逼近過來的時候,沒有人能夠保持絕對的鎮定。

  我甚至看到八詭那肥碩的腮邊都在微微的抽動,那不是對它體型的恐懼,而是對它所代表的某個符號所產生的忌憚。

  它在阿紗嘉面前停下瞭腳步。在場的所有人,八詭、碎頜、飲嵐以及許許多多在深淵之中都有一席之地的裡奧雷特將軍們都靜靜的註視著它。

  羅格納俯下頭,它碩大的腦袋足足有女孩的半個身子那麼大。隻要它想,隻要一口就能將女孩整個吞下去。但是它沒有,巨狼任憑阿紗嘉將手撫在瞭它的頭上。

  阿紗嘉輕輕的撫摸它,就好像見到瞭很久不見的朋友。巨狼溫順的讓她摸瞭摸,然後重新立起身子向黑暗中竄瞭過去。

  這頭來自深淵的噬魔竄回到瞭一個剛剛出現在黑暗中的身影旁邊,以兇悍和充滿驕傲的姿態供衛著影子的主人。

  在深淵噬魔羅格納的供衛之下,他慢步走到瞭我們的面前。

  所有裡奧雷特都單膝跪瞭下去,碎頜、八詭、飲嵐……一個都不例外。

  除瞭阿紗嘉。

  「【斷裂的歌謠】【紫河】【嘆息甲胄】【咬碎王者之人】,吾等噬族唯一的王!」

  這群不可一世的裡奧雷特大聲詠誦著這片土地統治者的稱號和名字,竭力表示著自己的服從和尊敬。

  而在轟鳴的詠誦聲平息之後,是阿紗嘉輕輕的開口。

  「父親。」

  她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