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出來,伯虎穿著女裝繞著大街小巷走瞭好幾處地方,走瞭半天就是遇不到一位象樣的女子,就連胯下也是一點線索也沒。眼見金烏西沉,萬傢燈火,天色近黃昏,暗想也不用說瞭,這一天的氣力可是白費瞭,抬頭一看,路旁酒簾高挑,右首裡正是一傢叫做金谷春酒樓。伯虎一扭身子,正待舉步進店,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改扮著女裝,單身女子一個上館子飲酒,究竟有所不便,或許會被眾人議論無端鬧出笑話來,回頭又一想,這又有什麼關系?我有錢飲酒,隻要不和人搭訕,怕誰講話?
於是就從身上取出一塊絹帕,將一頭青絲裹住瞭,裝成鄉村女子一般,大大方方的走進酒館。
一進去就有店小二上來招呼,引著上樓,他便在僻靜處揀瞭一副座頭坐下,說是要一人獨酌,並點瞭幾樣菜、一壺陳紹,就自得其樂的自酌自飲起來。伯虎酒量本是不弱,三杯黃湯落肚之後甚為暢快,於是吩咐店小二添瞭兩樣菜,放出本來豪放模樣,關懷暢飲起來。
幹瞭一杯又一杯,五六杯之後興致就來瞭,看見右首白粉壁上,歪歪斜斜的題瞭許多詩詞,便輕輕起身,走近墻壁放著醉眼,看著一首首的詩,結果除瞭一首似是女子寫的七絕,字跡端正詞句清新以外,其它的簡直沒有一首看得入眼。
最為奇怪的,內中有一個署名馬文彬寫的字句最多,不但字字歪斜,如同稚子塗鴉,而且詞句鄙俚粗俗,首首粗俗得不堪入目,夾雜許多淫言穢語。
伯虎一面看一面腹誹不已,不知這姓馬的又是何等人物,如此狗屁不通的文字,居然還會寫在這裡丟人現眼,真是不知羞恥。一面看一面搖頭,正待轉身歸座,忽見酒保十分殷勤的引著一位青年漢子走上樓來,就在自己對面一副座頭上坐下,恰巧與自己的座位打個照面。
那青年衣服華麗一臉橫肉,同來的尚有兩位傢仆模樣的人物,分著站在他的左右兩旁,店小二屁顛似的聽瞭吩咐走開瞭,伯虎一見就知道這個人物一定不正派,不願招惹他,於是挨近桌邊,伸手將自己的杯筷移瞭個方向,低著頭側著身對那青年坐下,將壺內冷酒篩出喝盡,吩咐店小二添上一道湯,順便帶上一碗飯,正待吃完就走路。
不想對方那青年,雙目炯炯如蚊子見瞭血似的註視這裡,放下自己酒菜不吃,卻站起身來挨近唐寅這桌,一手支著桌角俯首彎腰的向伯虎笑瞭一笑,然後裝著斯文模樣說道:“小姐怎的一人在此獨酌?請問小姐尊姓芳名?仙鄉何處?小生姓馬,賤字文彬,小姐如果不棄,何不搬到那桌上同桌而食,豈不熱鬧?”
說到這裡不待伯虎答言,斜眼過去丟瞭個眼色,那兩位親隨模樣的人,早不分青紅皂白,將伯虎桌上的酒菜,一股腦都搬到瞭姓馬的這桌來。
唐寅見他那種舉動,不覺好氣又好笑,尋思那馬文彬就是你這狗賊,像這樣狗屁不通的無賴,竟然想來戲弄唐大爺,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倒要你開開眼,讓你知道我唐大爺的厲害,要你以後不敢為非作歹。
正是:
“低酌淺斟正自在,牛鬼蛇神又何來?”
話說這馬文彬也有些來頭,他的父親曾做過當朝一品宰輔,如今雖已過世,然而馬府在南京城仍頗有聲勢。
馬文彬由於父母之溺愛,自幼便不學好,說到讀書就好似要他的命,說到玩樂賭博卻是一等一,及至長大更是鉆到酒色上面用功夫,仗著父親的一點餘蔭,在南京地方胡做非為,金谷春酒樓是他平日愛去的所在,有時單身一人,有時呼朋引伴,有時還帶上幾個青樓女子。壁上那些不堪入口之作,都是酒後當著娘兒的面,賣弄才情所寫。
他在傢中已有一位正妻,外帶三位如夫人,卻仍貪花好色,時常到外邊眠花宿柳。當地人士一則因為相府後裔,留點情面,二則他揮金如土,倒可沾他些好處,因此背地裡譏諷咒罵,當著面卻仍然恭維他的詩詞是才逾子建;福橘皮似的尊容,竟說美如子都。讓這馬文彬越發得意,常常在醉後朗讀自己的傑作,自己拍著桌兒擊節嘆賞,自詡天下文章第一,許多想著他好處的人,又努力恭維不已,若是在平時,他是一毛不拔,此時如有人向他做出要求,都是有求必應。因此許多人奉送他一個渾名叫冤大頭。
伯虎一聽他自述是相府公子,靈機一動,存心想讓他受點教訓,並且乘機混入相府,看看有沒有機會遇到個美貌佳人再偷將出來,好讓他偷雞不著蝕把米。
想定主意,就編說自己是蘇州來的王三姑,隻因父母雙亡舉目無親,此番上南京投親不遇,心裡正在煩悶,因此來此借酒消愁,不想得遇公子,實在是三生有幸。
這些話句句打入馬文彬的心坎,於是一面命人把酒菜並上,一面恭恭敬敬的向唐寅大獻殷勤。唐寅存心要作弄他,故意放開飯菜不吃,一個勁兒勸酒,同時向他詢問傢裡的情形,府中人口多少,文彬心旌搖曳,叫瞭些酒菜支開隨從到旁邊吃,一面將傢中實兄照實說來,隻是瞞起自己有三個小妾。
其中唐寅最關心者,是聽到馬文彬傢中尚有一未許人傢青春美麗的胞妹,這就正中下懷,和這馬文彬就份外親熱起來,也詐稱自己尚未有婆傢。馬文彬便要殷勤留她去傢中住宿,唐寅當然一口答應瞭,於是馬文彬連酒也顧不得喝,匆匆忙忙陪著唐寅略吃些飯,吩咐店小二記在自己賬上,便帶著唐寅回傢。
進得相府,一路留心觀察,但見屋宇寬大、陳設華麗,果然氣派。馬文彬一直將他引入內書房坐定,吩咐傢仆泡一壺香茗,端來許多精致點心,唐寅趁機再將酒樓中題詩大加贊揚,令馬文彬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將美人擁入懷中,好好溫存一番。唐寅深知自己深入陷阱,恐怕勢單力薄,就推說酒喝多瞭,有些頭暈想早就寢。
馬文彬一聽美人兒要睡覺,兩隻耗子眼滑溜溜的直望著壁間那張湘妃榻,一顆心真想僥幸,滿臉脹得發紫,似乎有話要說卻又口難開。話說這馬文彬平日之為惡,也不過就是仗勢欺人,公然攜娼至酒樓喧嘩,寫寫歪詩,偶爾當街調戲婦女,也隻敢吃吃豆腐、稍稍動個碌山爪,若是真的強搶民女之事,會帶去對簿公堂之事還是不敢做,正是那有色心、無色膽、無膽色又無手段。
這個孬樣見在唐寅這正宗淫賊眼裡,也是隻有暗笑,知他不懷好意,便想定瞭些言語要將他套住,隻說自己雖是一名難女,可也出身書香世傢、知書達禮,如今即然隨你進府,也是看上公子才情,真心誠意願意以妾身相事。然而婚姻大事不可兒戲,總要有個婚禮洞房花燭,若是草草成事有失相府身分,貽人口實,一輩子抬不起頭。如果真心相愛就當依我的話,否則寧死不從,情願連夜出相府到荒郊露宿。
馬文彬聽瞭這話,也是言之成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被這位西貝美人所勾起的欲火,傢裡一妻三妾隨便找一個打一炮就解決瞭,平日自己喜在外面眠花宿柳,傢裡疏於耕耘,突然上瞭她們的床,可都是求之不得呢。於是連聲說是,一定遵命。但是今夜請小姐委屈一夜,明日再去佈置典禮。
唐寅一聽他中計瞭,又順水推舟,故意緊皺眉頭說素來膽怯,不敢在這麼大的屋子一人獨睡,況且讓人傢知道睡在公子書房裡,彼此名聲都不好。馬文彬一想,這將來要當如夫人的美人,自然也不好與下人同睡;更不可能與自己妻妾同睡,這提前相見隻要要提前摔醋壇子。被伯虎這樣逼來逼去,最後就逼到馬鳳鳴小姐身上瞭。
這還是讓馬文彬自己提到這馬小姐的,唐寅一聽得計,正中下懷,心裡樂開花瞭,但仍擺出一個勉強同意的臉孔,隨著馬文彬去見小姐。
走在往小姐繡樓的路上,伯虎怕跟丟瞭在諾大的相府中迷瞭路,因此緊跟著馬文彬後頭魚貫而行,走著走著,突然胯下處女風向雞緊急反應,突然沖出直指前方繡樓,不用多說,顯然是感應到馬鳳鳴小姐豐沛處子元陰。隻是因為跟著馬文彬太緊瞭,鞭兒捅到瞭他後臀股溝,一驚之下停瞭一步,運起龍虎山縮陽為陰玄功,面上則是紅一陣、白一陣。
馬文彬感覺到自己的股溝間被一個東西輕插瞭一下,也停下身來,對著伯虎諂媚的回眸一笑,看著羞紅著臉的西貝王三姑,這表情頓時令伯虎打瞭個哆嗦,原來馬文彬誤會這西貝姑娘不但對他有意思,而且挺懂情趣的,還會玩那頑童常玩,用手指偷插別人屁眼的遊戲,若是將來將她納為妾室,可有得樂瞭。
伯虎看到馬文彬的媚笑,晚餐酒菜差點吐出來,直怪自己不小心,差一點就插入瞭玻璃圈。趕緊陪失禮、道個不小心道:“奴傢不是故意的。”
馬文彬呵呵一聲幹笑,也就當啥事都沒發生一樣。
隨著文彬上瞭相府掌珠的繡樓,果然精致氣派。隻見四壁都是圖書,牙簽錦軸,觸目琳瑯,窗檻上糊著碧紗,四壁糊玉色紙兒,十分潔凈,纖塵不染。靠壁設有兩具楠木天然幾,一具上面陳列著古董青爐銅瓶,一具安排著詞稿書卷,近窗一隻茜露色彤木大長桌,上覆織錦彩毯,一望既知是小姐的書桌瞭。顯然這相府千金是看書畫的瞭,可惜那個哥哥卻是個大草包!
馬文彬一見著她妹子,也是陪著許多小心,說唐寅是迷路女子,自己出於好心留她住宿一夜,但因男女之嫌,要暫借小姐房中一宵。
這馬小姐當面就擺出臉色來說道:“你這哥哥做事,是益發荒唐瞭,這閨樓又不是迎賓館,怎好留人過宿,你既然要收留女子,怎麼不會安排在自己夫人那兒,定要寄在我閨樓上?”
這麼一說卻正中瞭馬文彬的腳痛,怕出現那一山不容兩隻雌老虎之事,於是又說瞭些好話,同時讓開身子讓自己這千嬌百媚的妹子,見見這未來不可能成真的西貝嫂子。
伯虎上去相見問禮,在燈光之下,卻把這馬鳳鳴看呆瞭,萬萬料不到哥哥街頭帶回來的女子,倒有如此美貌如花,比那幾位嫂子都高上一籌,怪不得哥哥會特別垂青,照這般人物是我見猶憐,當下便詢問一番,而伯虎則是對答如流,那一雙色眼也是盯在小姐面上,因為以為都是女子,那鳳鳴小姐也不以為意。
隻見這鳳鳴小姐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圓圓潤潤、水嫩水嫩的,臉兒圓圓、體態圓潤,眉如彎月、目如秋水、櫻唇紅潤,舉止端莊有致,顯出出身於教養有素的官宦人傢子女,隻是對他那不成材又大她十餘歲的哥哥,神色間頗有頤指氣使的白眼味道;而鳳鳴小姐似乎對自己這位西貝王三姑頗有好感,看過來時則是青睞有加。
於是像是勉為其難的將伯虎留下,然後就對著哥哥下瞭逐客令。伯虎此時已是心花怒放,開始要感激正低頭縮腦下樓去的馬文彬這冤大頭瞭,若不是他的一片好意,不,應該是不懷好意,今夜怎能上瞭小姐的繡樓?
鳳鳴小姐一見哥哥下樓瞭,立刻換成一副如沐春風的笑臉,問伯虎道:“聽哥哥說王姑娘讀過書有文才,不知可會吟詩?”
伯虎回稱:“琴棋書畫略知一二。”
鳳鳴小姐自己也有些文才,一聽鄉下女子竟能琴棋書畫,心上隻是不信,便出瞭些難題考考她。便對他說:“我這裡有個上聯,你給我對上好嗎?”
“點點楊花入硯池,近朱著赤、近墨者黑”
伯虎隨即一口答道:“雙雙燕子穿簾幕,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鳳鳴一聽,覺得他的才學仿佛高過自己,但她還是有點兒不服,又討教一些詩辭,之後又問他懂不懂琴,伯虎便彈瞭一曲鳳求凰,接著小姐又請伯虎品評書房所掛畫之優劣,樣樣皆令鳳鳴小姐心服口,五體投地,還真的是百考不倒。
鳳鳴小姐聽瞭她一番高論,不由十分佩服道:“姐姐不但妙解音律,並且雅擅詞章,今夕相逢可稱三生有幸。”
小姐說完,似乎另有所思,之後又對著伯虎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然後便過來拉著伯虎的手道:“時間不早,請姐姐到房內去睡吧。”
小姐在拉伯虎手兒之時,似乎是不經意的搓瞭伯虎腕臂一下,然後露那神秘微笑。伯虎則巴不得踏進鳳鳴小姐的內閨中,想她那香閨中定然幽雅無比,一待揭開繡簾,早有一股香氣,撲面而來,讓這脂粉叢之餓虎,聞得心醉神搖。
來到床邊,伯虎即道:“多謝小姐容奴傢一宵,且待奴傢替你卸妝如何?”
小姐便道:“斷斷不敢當的。”
但伯虎已手快的搶瞭過來,替小姐利落的拔出首飾,寬解衣裙。
鳳鳴小姐卸去衣裙,露出月白縐沙的小褲,妃色縐紗的小襖,一雙三寸光景的金蓮,見她正要換上一雙大紅素緞的軟底睡鞋之際,看起來如出水鮮菱,讓伯虎看得是贊不絕口,直拿自己一雙天然足自怨自艾,又贊那小姐那雙睡鞋是何等潔凈,鳳鳴笑道:“這是因為:永無沾地日。”
伯虎聽瞭脫口而出道:“奴傢鬥膽給小姐對上一句叫做:也有向天時。”
鳳鳴聽瞭,也隻是微微一笑,指示她睡在一旁的西施榻上,自己則是含笑上床,順手即把帳鉤放下。
伯虎坐在西施榻上,除下瞭裝飾及衣裳,心想如今進瞭小姐香閨,可惜還不能上她牙床,雖然隻隔瞭一重帳子,猶如蓬山萬裡,她望不見我、我也見不著她,必須設法上她牙床才是,正在左思右想,準備向床上那千嬌百媚的馬鳳鳴小姐找話說,沒想到從帳中幽幽的傳出一句:“解元郎一向可好?妾身可是等你很久瞭!”
“呃?小姐說是誰,這裡隻有奴傢在。”伯虎隻當是自己聽錯瞭。
“我是說那位聞名於大江南北的今科解元郎,唐寅唐解元,您近來可好?”
“唐解元?唐解元在那兒?”伯虎還在那左顧右盼的裝瘋賣傻。
那位馬鳳鳴小姐在床上坐瞭起來,抓掀開瞭帳子,嬌嬌俏俏對著伯虎說道:“我說的唐解元就是你啊!妾身見你喉節分明、胸前平平,又是一雙天足,分明就是位男兒身,又見你長相如此俊俏,扮起女人來比女人還要嬌美,考你那文才又考不倒,隻有那近來傳說中風流入花叢的解元郎能有這般的扮相。若是你真的不是唐解元,那我可要叫人來來捉那那扮女裝混入閨閣的淫賊囉!”
這馬小姐說話起來的態度是一聲比一聲嚴厲,隻聽得唐寅背上冷汗直流,怎的她那白癡哥哥半天就看不出來自己是西貝貨,而這位小姐沒幾句話就點出來自己是誰,這也太可怕瞭吧,於是趕起放出男聲,壓低聲音說道:“小生確實是唐寅唐伯虎,請小姐莫要聲張,有話請慢慢說、慢慢說。”
一聽伯虎承認瞭,馬小姐臉色也一轉溫柔道:“奴傢猜得果然沒錯,果然是解元郎大駕光臨,不知唐解元來此有何貴幹?”
唐伯虎見那馬小姐口氣不若先前嚴厲,也松瞭一口氣,然而被問到為何到此,這就有些尷尬的說不出口瞭,若是假扮女子,還可以先裝可憐博得同情,然後以才情爭取好感,最後再亮出底牌得到婚約承諾,然後順勢取那元紅。如今一開始就被點破是唐解元,少掉瞭中間的過程,還真不知道要怎樣開口求婚,總不能一開口就說要借小姐元紅一用吧?
還在吱吱嗚嗚不知如何說好,結果居然聽到馬小姐說出那驚天動地之話來。
正是:
“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比一山高。”
欲知這馬小姐說出什麼驚人之話,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