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初遇絕色

  這天恰巧打從紫竹庵前經過,聽到有人三三兩兩的傳說,有一位天仙化人在裡面進香,許多公子哥兒正垂涎欲滴的在那兒圍觀,伯虎一聽正中下懷,也挨入人叢,擠進觀音殿來觀望,隻怪這位小姐長得太美麗,一見到這位小姐直讓人眼前一亮。

  當伯虎背著雙手,看到這位小姐的那一眼,可真是驚心動魄,漆黑的雙瞳發出深邃的光芒,一瞬間整座殿堂仿佛被閃電耀過,而伯虎的心口則如同陣陣春雷重擊,心旌一陣搖曳,暗說一聲:“妙啊!”

  在這充滿喜氣的新春期間,那位小姐頭上包著一方紅色絲巾、身穿桃紅色對襟和春水湖藍的百褶裙、包裹住那曼妙體態,身材不若尋常江南女子般的嬌小瘦弱,而是豐腴的極其勻稱,相貌端莊瑩靜,明媚閑雅;細看那艷色的面容,兩腮飽滿濃厚,那柔細的肌膚從白裡隱隱透出紅來,像是以帛裹朱;丹唇啟秀,那口頰之間若帶喜笑;眉似春山、眼如秋水,而眉眼之際又頗似矜持,一看之下真令人又敬又愛。

  陸小姐伸出一對白如玉、軟如棉的手來,十指尖尖捏著一柱清香正在祝禱。

  當那捻香禮佛已畢,直起身子轉過來,抬起頭來向四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似寒星,像寶珠,如那白水銀裡頭養著兩丸黑水晶,左右一顧一看,連那站在遠遠墻角子裡的人都覺得那陸小姐看見我瞭。那站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佛殿裡裡外外便鴉雀無聲,比那觀世音菩薩顯靈時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叮叮響!

  “唉喲,好疼,誰用大棒子打我的屁股?”這時卻偏有那麼一位站在前面的哥兒頗不識相的亂嚷,這人轉身一看,隻見身後棲瞭一隻做勢的大野狼,嘴角流著貪婪的垂涎,目露兇光的瞪著眼前的獵物;而那揮然未覺的可憐獵物,就是那頭上包著紅色絲巾的美艷小姐。

  這大野狼的腰間也不知藏瞭什麼兇器,是棍,是棒,還是鞭?從長袍中頂出,一下指左,一下指右的搖著,仿佛要擋在前面的人讓開一般。這副兇霸的模樣,讓這位哥兒頭頂發麻、心裡發慌,忙低頭縮腦的向旁邊閃開,生怕這大野狼發起兇性,拿起腰間兇器扁人。

  伯虎正在出神贊嘆,這位小姐果然稱得起天仙化人,不知畢竟是誰傢掌珠,又不知可否有乘龍快婿,正是一念未瞭,忽然前面的那位哥兒已被伯虎的兇器嚇走,讓開瞭位置令伯虎的眼前豁然開朗,恰巧讓他瞥見老夫人身旁尚有一位姿色秀麗的妙齡使婢,不由得令他又再暗暗的瞭一聲采道:“妙呀!”難怪胯下那枝指引處女的教鞭來來回回的指東道西,原來是這兒有兩位頂極處女呀!

  “可真是妙極瞭,牡丹雖好,綠葉來襯,正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姓唐的有朝一日與那多情小姐共鴛帳,又怎舍得再叫她迭被鋪床,當然也是說通小姐,將她納入胯下、共赴巫山,但不知……可惡的尼姑,一聲相請竟引著夫人小姐上方丈拜茶去瞭。”思潮起伏如醉如癡的呆怔瞭半天,一縷魂魄半晌方悠悠的回入心竅,心上已深深的印上瞭二位美貌佳人,不知不覺褲下兇器也收瞭下來。

  幸而旁觀者見夫人小姐一走,放開瞭喉嚨指指點點的品長論短起來,從眾人口中聽出瞭那位絕代佳人原是太平巷陸翰林的掌珠,尚待字閨中,心中不覺暗自欣喜。正在癡心妄想之際,陸氏母女已由幾位尼姑陪著出來,接著上轎上路,伯虎少不得又擠在人叢中,屏息凝神的把陸小姐飽看一番,直待離開瞭不見蹤影,始滿心算計的回到悅來客店。

  原來那位陸昭容小姐,乃是南京一位太史公陸佩璜的掌珠,陸翰林隻有這個女兒,長得芙蓉為面,秋水為神,不但模樣兒美麗絕頂,就是天資也是聰穎過人,陸翰林因為無人繼承書香,所以就將昭容小姐當作兒子一般的親自教讀,因此這位昭容小姐,胸羅錦繡,腹滿詩書,琴、棋、書、畫,件件精通,陸翰林心懸朝廷,不時與昭容小姐議論時事,而小姐有時做出的精妙策論,連陸翰林都要佩服,隻可惜她是女兒身,否則真是論文可居翰苑,若任必顯官葴。

  一對老夫婦真將她疼愛得如掌上明珠一般。這年她已是一十八歲,隻因陸老夫婦愛女心切,擇婿奇苛,至今尚待字閨中,這天恰好是大年剛過、元宵未到,陸老夫人帶著昭容小姐,同上三山街紫竹庵燒香還願,也是天緣巧合,給遊蕩至此的唐伯虎相個正著。

  伯虎急急回到寓所,由唐慶伺候著漱洗之後,為瞭這個美人兒,不斷的前思後想、長噓短嘆,背著雙手走來走去,茶飯不思,居然就要害起單相思來,在這天夜裡做夢還會叫著陸小姐的閨名呢。唐寅於是要書僮唐慶到王翰林府第鄰近,去打探陸翰林以及府中近日的動靜,結果唐慶沒有問出什麼頭緒,隻打探出陸府最近要買一位婢女。

  聽到這個消息,公子琢磨瞭一會兒,終於給他想出個妙計來,想利用傳紅所教男扮女裝的伎倆,扮成賣身婢女以混入陸府中。

  伯虎便取出五兩銀子,吩咐唐慶去買一套半新不舊的婦人衣服,即刻就要應用,唐慶接瞭銀子在手,詫異道:“相公,此間又無婦人,這衣服買給誰穿呀?”

  伯虎微微一笑,舉手一揮說道:“你不用管,隻替我去買來就是,屆時說不定要借你一用也未可知,你隻依著我的話兒幹就是瞭。”

  唐慶越發不解道:“相公這話,不是愈說愈奇瞭嗎?小人本是伺候相公的,相公要我赴湯蹈火,小人也不敢不去,怎的說要借小人一用,這豈不是笑話嗎?”

  看著一個下人囉囉嗦嗦的,心中頗為不耐,暗罵瞭一聲蠢才,唐寅接著又是一笑道:“我此番急急的趕上南京,來意你不是早知道瞭嗎?實對你說,你的第一位主母,今日已給我無意中遇到瞭,乃是本城太平巷陸翰林的掌珠,但是像那樣的翰苑千金,又怎能輕易親近得上?所以我想假扮成異鄉女子,學著古人演一套賣身投靠的把戲,拚著解元不做,進入陸府去當一名使女,這樣才可以穿房入戶的和陸翰林千金朝夕相處,任憑我的一點聲名手段,也許不消幾日,就可使陸小姐將終身托付與我,那時我就得以成就那第一段的良緣。不過這件事情,憑我單槍匹馬一人似乎不太好辦,所以我想假借到底,索性讓你假做我哥哥,我倆兄妹相稱,隻說投親不遇,流落異鄉,由你將我賣出償債,這賺得的銀子就給你做報酬,你想我這計策可好,你倒是願不願意幫襯呢?”

  唐慶側著頭細想一番,不由得連連點頭道:“好計,好計,我的好大爺,您有這樣的好差事提拔我,小人怎敢不從?大爺生就一張桃花似的面容,扮起一位女子來,還不怕賣不到四、五十兩花銀嗎,小人也不貪心隻拿半數就夠瞭,另一半還是留給大爺,隻是有件事求求大爺,如果府裡有什麼體面的丫頭,求大爺替小人做成,可憐小人我年紀和大爺相當,至今仍是個童身,尚未嘗過那女子的滋味哩。”

  這幾句話不由得把個唐解元說得忍不住“嘿!”的一聲笑瞭出來,原來一路隨著唐寅出來,不免聽到主子吹噓在揚州時節,那尋花問柳時的豐功偉續,特別是那些名揚一時的紅妓,在那床上的各樣風情,讓這個尚為童子雞的小廝每每羨慕不已,不時偷偷躲在一旁打火銃,那夜間更是三天兩頭做春夢,還常常夢遺,恨不得能早日上一個俏丫頭。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但究竟主仆有別,伯虎忙收住笑容,一邊點頭一邊揮手道:“好!好!看你年紀也不小瞭,我也有心替你打理這樁事,且待我事成之後,一定也會替你覓一個相襯的人物。現在可快去將衣服買來,別誤瞭我的正經事!”

  唐慶聽這一說,才連聲諾諾的出門而去。

  沒一會兒就興沖沖的挾著一個衣包回來,伯虎打開一看,乃是一一套條子花佈的夾襖褲,一條玄色綿綢的裙子,唐慶還說這三件衣裙將將好五兩銀子,買得很便宜,伯虎見他眼神閃爍明知他少說卡瞭一二兩銀子的油,但正值用人之際,犯不著和計較,嘴裡虛應著買得好。一面就取那套衣褲試瞭試身,服服貼貼的倒也合身,不過褲子是稍短瞭些,伯虎依著先前在傳紅處學得唱戲花旦的式子扭瞭個腰身,站在唐慶眼前笑問:“你瞧怎樣,和那女子有幾分相像嗎?”

  唐慶拍手大笑道:“好哇!相公……”

  一句話未瞭,伯虎連忙阻止,要他低聲些免得泄露瞭機密。

  伯虎又望著那條裙子皺瞭皺眉道:“賣身投靠的人,穿著裙子隻怕不合式。”

  唐慶連忙接口道:“不!不!不!這裙兒也有個用處,流落異鄉的人,到底也不能兩手空空,相公就將這裙子打個包,隻說其餘的衣物都典當賣光,隻剩下這個,如此一來不就更像瞭嗎?”

  伯虎一聽,點瞭點頭,又將一條腿舉瞭起來問:“倒是我這雙七、八寸的腳,該要如何處置?”

  這一問可就難瞭,別說七、八寸的繡履,就連二寸弓鞋一時也是難以覓得,有錢也無處買啊。

  主仆二人正在尋思為難的當兒,門外有人輕輕敲門幾下道:“唐二爺!唐二爺!你傢相公回來瞭嗎?時候不早瞭,該當準備今兒個的午飯瞭吧?”

  原來正是客店裡的使婢蓮蕓,人雖長得普通,但正當風信年華、情竇初開。

  眼見這位蘇州客人唐相公,長得非常俊俏,簡直比人傢千金小姐還要來得標致,因而存著非分之想,常趁著空兒,在公子爺面前擠眉弄眼、裝腔作勢,又不時做出可憐樣,訴說做奴才的苦處,想博得同情,將他勾引上手。

  然而想那唐伯虎是何等眼界,經過瞭揚州勾欄院中、風月場上的洗禮,如果像她這等尋常女子都能容納。憑他的文采儀表,隻要在蘇州隨手招招,不少比她還俏的女子都會急著前來投懷送抱,也不必此番急急趕到南京來尋芳獵艷瞭。蓮蕓接連用瞭些心機,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解元郎隻給她個不理不睬,她無計可施之下,隻而退而求其次,丟下唐寅,轉到看起來還算整齊的唐慶身上。

  於是趁著一次唐伯虎獨自外出的當兒,轉移目標向唐慶下手,果然一則唐慶也是少年人血氣方剛急於嘗試,二則客店無聊沒人作伴,主人時常將他拋下獨自外出遊逛,三則他深知主人此番寄寓南京,原是要尋覓美貌佳人,也激起他上行下效、躍躍欲試之心,因此對於蓮蕓的眉來眼去、勾勾搭搭之舉倒是心領神會,隻是一時間沒有遇到湊巧的時機,尚未圓滿他倆的露水鴛鴦夢,隻是兩顆心都已熱得像炎炎六月天燒著小火爐,大有不可終日之勢。

  這時蓮蕓在門外輕語低問,唐慶在門內早已嫩臉生春,心旌震震亂搖,可嘴裡卻是一句話兒都應不出來,唐寅早聽出外邊說話的是蓮蕓,見那唐慶的窘迫模樣,心下早已明白兩人的郎有情、妹有意,隻是沒去搠破他的秘密,向他輕輕一揮手說:“你可回她,午飯我們到外邊吃,不用費心瞭!”

  唐慶聽瞭公子的交待,定瞭定心神,轉過身子到門口,將唐寅吩咐的話兒對她說瞭,蓮蕓這才怏怏而去,此時伯虎靈機一動,想到這使婢蓮蕓未曾纏過足,常看她穿那繡花鞋子,那八寸蓮船隻怕要比自己的一雙尊足還大上幾分,不如叫唐慶去向她商量一下,許她幾文錢借來一用,料想他倆當下的交情,必然沒有問題。

  想定之後,便微笑著對唐慶說道:“有瞭!這也是天緣巧合……”

  說著尖起嘴唇向著門外一努道:“她的那雙尊足和我應是相差無幾,你去和她商量商量,借來一雙繡鞋用用。”

  說時順手取瞭三百大錢交給唐慶道:“這些給她做報酬,如果穿壞瞭再賠她一雙新的,快快去吧!”

  唐慶接錢在手,連連點頭笑逐顏開的開門出房,沒一會兒,又遮遮掩掩的懷著一雙繡鞋進來,伯虎接來一穿果然配腳。一切順利之下,伯虎心中大喜,叫唐慶關上房門,躲在房裡改扮起來,衣裳穿好之後,發現還缺瞭婦人頭上的幾樣裝飾,以及耳朵上的一副耳墜,以及打扮用的胭脂水粉。

  這幾樣東西就是尋常婦女也少不得的,雖然沉木箱中有艷紫姑娘所贈的宮中首飾,可是還真是不能隨便用的。正想要拿出錢來,叫唐慶上街買,倒是這個小書僮自告奮勇的情願再去向蓮蕓商借,這可正中唐寅下懷,便叫他速速去借,並叮嚀要用言語瞞著她,切切不可泄露瞭天機。

  不一會兒,唐慶果然把蓮蕓的鏡箱、胭脂花粉一古腦的都捧瞭進來,接著又打瞭一盆水,關上房門幫著唐寅梳裝改扮起來,這便是唐解元初試啼聲的第一遭,正是:

  “隻為候門深似海,故施巧計問迷津。”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