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如水般鋪散開來,使得靜謐的林間多瞭一份安詳。
夜半行將思歸隱,幽徑轉身又深遠。曲折幽深的林間小徑,仿若一條將去探索的路,既有如晉五柳先生的東籬小道,令人閑靜少言,淡泊名利;又如屈原行吟於澤畔,感慨今生,油然而發“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不屈精神。
夜風緩緩襲來,林間多瞭些濕氣,就要起霧瞭。朦朧的霧氣緩緩渲染,仿佛給樹林間披上瞭一層神秘的色彩,身臨其境便猶如置身夢中,所見所思也變得混沌不開。
遠處的行人緩緩走來,似乎也不願打破林間的安靜,馬蹄輕巧,不急不緩地往山腰上那燈火闌珊的木屋走去,看樣子是打算借宿一夜。
男子將馬栓牢,喂瞭些草料,才邁步向木屋走去。隻見他一身青衣面容清秀,十七八歲的樣子隱隱有一股稚嫩的靈氣,很是惹人憐惜,隻是舉止間又顯得沉穩老道,仿佛摸爬滾打瞭幾十年的老江湖。
“噔噔噔!”
“山路崎嶇,霧氣濕寒,能否借宿一宿?”
“去別處,這裡滿瞭!”一個略顯粗豪的聲音傳出,顯得狂放不羈,底氣十足。
青年微微一笑,側身推門而入。房屋面積不大,裡面顯得有些破爛,除瞭些許木柴和幹草便空空如也,隻在那小屋中央跳躍著一團篝火,散發著寶貴的溫暖。也不待那漢子制止,青年放下行李便自行走到火堆旁,在漢子的對面坐下,老神在在烤起火來。
青年已就坐,漢子倒也不再呵斥,隻打量瞭他一下,便閉目養神。
這木屋其實沒有主人,隻是供走山路的旅者歇腳用的。木屋建在山腳下,道路旁,很是顯眼,路過的人一眼便能發現。若是太平盛世,說不定裡面還會有些許米糧清水,過路人暫且享用,下次再行補還。隻是現在民生凋敝,饑荒肆虐,大宋朝垂垂老矣,就算原本有些米糧,也早就被吃光瞭。
好在走深山的人都講究個“山重水復”,雖然沒有米糧,但些許柴草還是可以補充的,偶爾路過避雨借宿,也會撒些驅蟲之物,不至於這裡徹底荒廢。
漢子和青年都是常年在外行走之人,彼此心中瞭然,也一眼看出對方的不同尋常,這般既得其所,倒也相安無事。
青年烤瞭一會兒火,烘幹瞭身上的濕氣,便從行李中取出一條毯子,鋪在身下。他打開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幾個密封的油紙包,展開一看,竟是花生米、蠶豆、腐竹等幾樣小菜。在漢子微瞇的目光中,青年將幾種素食一一擺放身前,左手袖口一縮,又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瓷瓶,托在手心,煞是好看。不消多說,其內定是美酒無疑瞭。
漢子看到那瓷瓶,頓時兩眼炯炯,緊繃的面容也融化瞭許多,似欲言又止,待看到那青年取出一個小巧的酒杯時,便再不遲疑,輕喝一聲:“且慢!”
青年抬頭看瞭看那漢子,道:“老哥,有何指教?”
“唔,指教不敢當,我看小兄弟吃食清淡,老哥這裡有些牛肉,兄弟若不嫌棄,不妨一同下酒。”
青年看那漢子支支吾吾,頓時心中瞭然,便放下酒杯,笑道:“承蒙老哥關照瞭,小弟無以為報,隻能以酒相贈。”言罷便將手中的瓷瓶擲與漢子。
漢子趕緊接過,又有些不好意思,躊躇道:“兄弟都給瞭我,你喝什麼?”
青年擺擺手,割下一片牛肉,送到瞭嘴裡嚼瞭嚼,方道:“小弟平日是不喝酒的,若非今日天寒霧濕,也不會飲酒驅寒,幸而有瞭老哥這團薪火,酒不喝也罷。”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小兄弟莫怪,老哥就好這一口。”大漢呵呵笑著,將酒瓶塞進懷裡,仿佛舍不得喝掉。
“牛肉還算新鮮吧?昨天出城前剛買的。”
“嗯,不錯,膻味盡除,還有股淡淡的花香,正合小弟胃口。”
漢子眼光閃瞭閃,呵呵一笑,便倒頭躺在幹草上,閉目假寐起來。
火堆噼啪地燃燒著,驅散瞭濃霧的濕寒,青年坐在篝火旁,不時割下一片牛肉放進嘴裡,吃得有滋有味。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二人之後竟是再無交談,仿佛根本就沒見過對方。
漢子四仰八叉躺在幹草上,鼾聲微起,仿佛已經睡著。青年繼續吃著牛肉,嘖嘖有聲,隻是眼裡不知什麼時候,已是一片寒意。
青年將牛肉一點點吃完,又將剩餘的幾樣小菜重新打包,放入行囊。仿佛有些困瞭,他打瞭個哈欠,轉身往角落裡走去。
本來已經睡著的漢子,不知什麼時候睜開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青年的背影,眼角微微瞇瞭起來。那一瞬間,他看到瞭青年左手衣袖中微微閃過幾點銀光。
一股焦糊味不知什麼時候彌漫開來,仔細一嗅,竟是來自火堆中。青年卻仿佛沒有聞到,整理好瞭他的小角落,便躺下閉目養神。隻有漢子靜靜地看著火焰中那一小堆焦糊的牛肉,嘴角慢慢泛起一抹奇異的弧度,仿佛饒有興趣。
漢子不好酒,青年不好肉,酒是瓊漿液,肉藏紫花毒。
……………………
寒風嗚嗚地刮著,濃霧遮面,若是這時候出去,怕是不出一刻便會渾身濕透,再兼濃霧寒涼微毒,免不瞭一場風寒。
青年背靠在墻上,呼吸均勻,表情恬淡,仿佛已經睡著瞭。隻是他自己卻知道,不光他沒睡著,對面的漢子也不可能睡。
他在觀察他,他知道,他也在觀察他。
青年知道,他這次是遇上兇殘狠厲的主瞭,這些年走南闖北,遇人無數,似這般狡詐人物,也是少見。他是融魂派三弟子之一,因功法殘缺,不得不四處折花,人送外號“折花禦史”。他又是魔教暗使,在師叔的帶領下依附魔教,尋找殘篇,做些人鬼之事。青年的呼吸越發悠長,心念始終不離對面,饒是閉上眼睛,漢子的一舉一動也逃脫不瞭他的感應。
漢子仰躺在厚厚的幹草上,壯碩的身軀深深壓進草梗中,仿佛一尊石像。他是個通緝犯,準確說是天下九寨的首領之一,是亂世之前的一股新興勢力。他白手起傢,創立偌大基業對抗朝廷,又豈是一般的難纏。漢子躺在那裡,便如一隻沉睡的猛獸,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露出森森獠牙,擇人而噬。
旺盛的篝火漸漸變小,縮成瞭一團小火苗,空氣也變得寒涼起來。小小的木屋中,一種莫名的氣氛在緩緩醞釀,慢慢積累,就像無形的雲,積多瞭便成瞭壓抑。
呼嘯的海風攜著濃濃的水汽,在林間肆虐而過,無數的水滴從樹上落下,再跌落塵埃,仿佛一個微小的循環。
夜風席卷,水汽氤氳,整個山林都被濕透。簡陋的木屋如一個細雨中垂釣的老翁,不知道在那裡坐瞭多少年。水珠嘀嗒著從破損的瓦片上落下,將簷下的小坑砸得越發深邃,仿佛一個醞釀瞭許多年的陷阱。
“噔噔噔!”
“夜風肆虐,大霧將至,不知尊舍能容住?”
……………………
孤道行,冷蓑衣,猛回首,盡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