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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生如戲

  方老頭苦笑瞭一下,伸出肥胖的手指,在兩人之間來回指點:“你們兩個啊,你……唉!”老方嘆瞭一口氣,不說話瞭。

  方雨若深深地望瞭肖石一眼,當年的小哥哥公開而堅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讓她憋屈不平的情緒得到瞭很大寬慰。

  肖石看瞭看對面的方丫頭,笑笑道:“方院長,不瞞你說,小若今天已經給我上瞭好幾課瞭。我不否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每個人經歷不同,立場也不同,接受問題的出發點也不會相同。世故的人夠多瞭,我們這麼多年都過來瞭,你還是……讓我們保留點純真和倔強吧。”

  方雨若望著肖石,柔柔一笑。方思誠長嘆一口氣,一拍大腿:“得,你們都有主意,算我這一晚上白說。”

  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笑。老方又道:“石頭啊,別的不說瞭,現在你不當警察瞭,工作也不忙瞭,以後常來看看我老頭子。這次雖然是若若把你騙來的,可你也好幾個月沒來瞭。”

  肖石尷尬瞭一下,道:“方院長,我會的。”

  方雨若起身坐到肖石身旁,抱住他的手臂,認真道:“石頭哥,律師很難考的,必須提早下手,一會兒我把當年的資料和書全找出來,然後定個計劃,天天給你輔導,包保你一次考中。”

  方老頭無奈搖搖頭。肖石哭笑不得,隻得道:“行,那就全靠你瞭,不過我過兩天可能有點事兒,你先等我電話。”

  “什麼事兒?”

  “出趟門。”

  方丫頭還要繼續問下去,方老頭打斷道:“行瞭,別廢話瞭。若若,你幫劉媽收拾一下。石頭,你陪我出去溜一圈。”言罷起身。方雨若無奈松開瞭手,問題沒搞清,她有點兒不甘心。肖石微笑安慰:“不是啥大事兒,回頭告訴你。”說完緊隨方老頭而去。

  秋日的夜空異常清朗,天上綴著點點繁星,粼粼斑斑地閃著光,雲被風削得精薄,仿佛一吹就會掀起。方思誠和肖石兩人手裡夾著煙,在郊邊的小路上溜彎。遠處隱隱傳來胡琴聲,咿咿呀呀地,似走過瞭許多光陰。

  “怎麼樣,郊外的空氣比城裡邊好多瞭吧?”方老頭問。

  “是啊,天空都顯得清澈透明。”肖石望瞭望天,又扭頭笑道,“方院長,就憑這環境,這空氣,你就至少能活到九十。”

  方老頭哈哈一笑,吐出濃濃一口煙。兩人靜靜走瞭一段,方思誠道:“石頭,我老頭子今天說瞭這麼多話,實際是說給你聽的。”老方歪頭觀察著肖石。

  “我知道。”肖石淡淡道。

  “知道就好。”方思誠點點頭,抽瞭一口煙又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原諒你的生身父母,甚至連自己的來歷都不想深究。我想說的是,每個人心理上都有個承受的界限,某些時候某種情況下超過瞭這個界限,就會做出一些身不由已的事兒。說白點兒,其實人都是自私的,哪有絕對的無私,我爸這樣,若若媽這樣,我也是這樣。”

  肖石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抽著煙。郊外的風很清,煙在風裡飄飄蕩蕩,化為無形。

  方思誠歪頭看著他,皺瞭皺眉,停住腳步。“石頭,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你不能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包括你的父母,這同樣是也一種自私。”肖石嘆瞭一口氣,望著把自己從小拉扯大的老人。“方院長,你錯瞭,我不是不肯原諒他們,隻要他們來找我,我想都不想就會原諒他們。”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方思誠愣瞭一下。

  “因為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肖石望著遠遠的夜空,淡淡一笑,“已經過瞭二十六年瞭,我要找他們很難,但他們要找我卻很容易。他們沒找,說明他們不想見到我。既然這樣,我又為什麼要找?為什麼要給他們添麻煩?”

  方老頭呆望著面前的年輕人,一時無語。

  肖石收回目光,又道:“方院長,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不想別人破壞自己的生活。破壞別人的生活不禮貌,哪怕是我的父母。”

  方思誠苦笑瞭一下,兩個人繼續向前走。“石頭,其實人活著就跟看戲差不多,隻不過每個人都在演,每個人都在看。有人演得好,有人看得乖;有人演得精彩,有人看得自在。”說到這兒,方思誠再度停住,望著肖石道:“或許,他們不來找你,也是一種演戲,隻是他們演得太逼真瞭,你看得太入迷瞭。”

  肖石頓瞭一下,無語前行。方老頭一愣,緊趨兩步跟上。

  “你說吧,今晚我想聽。”肖石突然轉身,老方差點兒撞上。

  “哦,好。”方老頭很高興,他一直想告訴肖石,可他不肯聽。今天,他看瞭一下午的魚,才想出這些勸肖石的話,尤其是那段人生如戲,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方思誠換瞭一支煙,兩個人在鄉間小路慢步。“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來的那天是星期六,孩子們都在食堂吃早飯,院子裡空蕩蕩的。我吃得快,就在外邊掃院子。一輛草綠吉普停在門口,一個男的下來,把一個小包放在地上,還向我招瞭招手。我遠遠這麼一看,一個小黑腦蓋沖我露著,這是個孩子呀!我扔下掃把就跑過去瞭。我抱起一看,好嗎,是個男孩兒,還是個小不點兒,就是你。”老方盯著肖石,伸手向他一指。

  肖石不自覺地停住腳步,心裡忽然一陣激蕩。

  方老頭暗嘆一聲,又繼續道:“到門口的時候,車子已經開走瞭,我看見一個女人扒著雙手,貼在車後窗哭,估計是你媽。”老方繼續望著他。

  肖石忽然覺得心頭發酸,雙眼發熱,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在他胸臆間湧起。他難以自制,扭頭向前路快步走去。從來無任何概念的父母,現在終於有瞭一絲模糊的印象。他又想到瞭玲兒,那個微雪的早晨,玲兒也是扒著雙手,貼著車後窗望著他哭。他站在飛雪中央,望著玲兒流淚的臉,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那是一種比雪花融化的還要心痛的感覺,淡淡的,但他忘不瞭。

  方思誠見瞭他的樣子,難受得跟什麼似的。他一生經慣瞭送別、重逢和領養的至情場面,也經歷瞭妻離子散的難以割舍。可這個秋日的夜晚,在這個寂靜的鄉間,在蒼穹和群星之下,他仿佛第一次感到人生這出戲的真正殘酷。

  方老頭強忍住心中的情緒,喘著氣追上前:“那倆個人長啥樣……我都沒看清,不過我眼神好,記下車牌號瞭!”

  此時,兩人已經走上公路,肖石再度停住腳步,望著老方。方思誠笑瞭笑,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這裡面記著那個車牌號,還有當年跟你一起來的一張紙,上面用圓珠筆寫著你的名字和生日。”

  肖石輕輕接過,低頭看瞭一眼,貼身放在懷裡。方思誠望著他的眼睛,不無歉意地道:“還有……你來時穿的衣服和包袱皮,八六年倉庫失火燒沒瞭。”肖石苦笑瞭一下,一個車牌號已經足夠他找到人瞭。

  “既然有車牌號,你當年怎麼沒找?”肖石忽然問。方老頭笑瞭笑,在他肩頭一拍,溫和地道:“和你一樣,不想給人傢添麻煩。但你不同,你是他們的兒子。”

  肖石沒說話,迎面開來一輛出租車,他揮手攔住。方老頭急道:“怎麼,這就走瞭!不回去跟若若道別瞭?”

  “不用瞭,你代我道別吧。”肖石上瞭車。

  “那你……到底找不找他們?”老方上前問。

  “不找。”肖石斬釘截鐵,又從車窗探出頭,發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方院長,你要不反對,我讓你占點兒便宜,給你當兒子算瞭!”

  “什麼什麼!給我當兒子?”

  肖石一揮手,車子開走瞭。方老頭站在路邊,呆望著車屁股,忽然罵道:“操!你個臭小子,當兒子還用特意當?有膽子你當我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