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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妥瞭一切,藍拂塵自是滿臉輕松,暗感得意的我,卻不知怎的感覺到一絲沉重。

  規模盛大的午宴之後,嬙姨提議我們稍事休息,素素卻道:「嬙姨,素素……想去看看娉婷姐姐……」

  心臟幾乎要蹦出胸口,我急忙掩飾著自己的異狀,然而,卻清楚的聽見,自己的牙根,幾乎被咬碎的聲音。

  「也好,娉婷她……她一個人孤寂瞭好久,或許,正需要你這個好姐妹去跟她說說話……」

  她……她……竟然……還活著嗎?有一絲狂喜,卻又有一絲暴怒,想指天怒罵,又想盼天垂憐,我竟完全弄不清楚,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

  「夫君,你也來呀,人傢好想讓娉婷姐姐,看看自己的夫婿……」

  走過瞭大廳,通過瞭走廊,穿過瞭後院,素素竟帶著我,一步步向後山走去。

  腳步逐漸變得遲疑,紛雜的心情慢慢沉淀,唯一剩下的,竟然隻是無邊的恐懼,我緊緊握住素素的手,似乎隻有這樣,才不至於掉頭逃開。

  漫長的道路終於終結,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座冰冷的墓碑!

  頭腦「嗡」的一聲,我如遭雷擊,拼命睜大眼睛,呆呆看著眼前這座墓碑,一遍遍念著簡陋寒酸的碑面上,那少得可憐的幾個豎體字:「點蒼女俠嶽(藍)娉婷之墓」

  她是……真的死瞭……真的死瞭……

  顫抖的雙腳再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我踉蹌一聲,幾乎跌倒在地。在這一刻,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心,如果她活著,我會詛咒她已經死去,起碼那樣意味著,她,並未背叛自己的誓言;可一旦她已不在,我卻多麼的希望,她,尚存活人間呢?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筆胡塗帳?就連生離死別,也未必解脫得開啊!

  藍……娉婷,抖抖嘴唇,自從下山後,我首次完整的默念出這個名字,然而伴隨著這三個字,心情卻變得愈加暴怒,那是一種充滿著毀滅的狂怒。幸而素素放下手中的鮮花素果,正自倚著石碑喃喃傾訴,並未發覺我的不妥。

  你……你怎麼能真的死去呢?你這一走,我所謂的復仇,還有什麼意義?

  還他媽的能有什麼意義!?

  不!我絕不會因此放棄,就算你不在瞭,我也要親手毀掉你所信仰的一切,我要讓你……在黃泉之下也不得安心,我一定要讓你……永世後悔!

  就這樣僵硬的站著,好久好久,任憑內心深處那個裂痕愈來愈大,如同黑洞般迅速滲透四肢百骸,幾乎要將我完全吞噬……

  手臂忽然一緊,卻是淚眼婆裟的素素,拉著我向墓碑鞠躬:「娉婷姐姐,還記得我們四姐妹之間的約定嗎,現在,素素已經把自己的夫君,帶到瞭你的面前。你一定要好好看看他啊,素素的夫郎,能夠通過你的認可嗎?」

  我應該說點什麼的,可我動瞭動嘴唇,卻發不出一絲一毫聲音。

  「姐姐,素素知道你已經同意瞭,那麼你在九泉之下,一定、一定要祝福我們啊……」說到這裡,素素的語調已經散亂,嚶嚶的抽泣起來。

  祝福?早就將一切摧毀的你,有何資格給我祝福?

  本屬荒謬的一段婚姻,如何能夠得到幸福?

  我嶽小七的幸福,哪裡用得上你的祝福?!

  嶽(藍)娉婷?這又是什麼意思?在你心中,仍然承認我是你的夫君嗎?若真是那樣,你如何忍心刺我一刀?若真是那樣,你如何忍心毀掉我的師門?若真是那樣,你又如何忍心……離我而去?

  忽然好想把這弄個明白,我深深吸一口氣,用自己所能做到最平靜的語氣問道:「藍女俠……竟嫁過人嗎?」

  「嗯。」素素點頭道:「姐姐回山之後,曾經告訴過我們,她已經找到瞭一生的良人,便是她最愛的丈夫,然而……」

  「然而什麼?」我急問道。

  「然而,姐姐卻流淚說,她卻負瞭心中至愛。」

  「為什麼??」

  「姐姐的夫郎,是一個暗夜門人,你也看到瞭,他姓嶽,可惜每當我們問及名字,姐姐卻怎樣也不肯說。然而,正邪之間,各自觀念、執著的迥然,要走到一起卻又談何容易,或許,正是如此,姐姐才、才……」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憤然道:「隻因有瞭這個名義,便可以肆無忌憚傷害一心愛她之人嗎?」

  或許是心情仍然沉浸在對藍娉婷的追憶之中,或許根本就是自問自答,素素完全未察覺我此刻咄咄逼人的語氣,喃喃道:「不,夫君,你不懂的,隻有素素才知道,姐姐的心中,一直有多麼渴望能得到愛的垂憐,做出那樣的決定,姐姐她,她的心,肯定是好痛的呀……」

  「那你呢?換瞭你,又會怎麼做?」

  「我?」她黯然道:「那些江湖所謂的恩怨,素素一直是很討厭的,若能為瞭心中所愛,放棄某些東西又何妨?然而、然而,對方可是暗夜啊,殺人放火尚屬小事,逼良為娼,卻又害瞭多少無辜的姐妹,甚至,那些可憐的孤兒,竟然被他們做出那樣慘無人道的事,他們中的好多人,甚至未滿十歲啊……」

  我忽然想仰天大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殺人放火我可以承認,然而一切為瞭自己的生存,誰又能對此說三道二?逼良為娼?那些逍遙居的女人,除瞭柔兒和……藍娉婷之外,哪個不原本便是人盡可夫的婊子?至於所謂的殘害幼童,且不說那些被我們收養的孤兒,僅僅我自己,便是一個天大的見證,若不是暗夜,我哪能存活至今?

  「事實上,姐姐自返回點蒼後,素素便從未見過她真正的笑容,就算在嬙姨和我們這些姐妹面前,那所謂的笑容,竟比哭還難受,而神色中不時流露出的死意,當真讓人心驚膽寒。夫君,你知不知道,為瞭能在碑面上刻下這幾個字樣,姐姐她……她竟然發出瞭那樣可怕的毒誓,才讓藍叔不得不點頭……」

  「可是,我們天天都在開解姐姐,明明都快讓她放棄死意瞭,為什麼,姐姐最終還是……棄我們姐妹而去瞭呢?姐姐,你這是,何其忍心呢……」素素抽泣著,似乎是捫心自問,似乎是對我傾解,宣泄著自己的苦悶。

  可是,我心中的鬱結,又如何能得到宣泄?

  忽然一具冰涼的軀體倚入我懷中,卻是梨花帶雨的素素,緊緊握住我的手道:「夫君,姐姐已經去瞭,我們,一定要代替她,好好的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這樣九泉之下的姐姐,才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