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豪怔怔出神地望著電腦屏幕畫面上的海伯，多麼傳奇的一位老人，睿智、高貴，洞悉世事，歷經苦難卻在絕境困頓中保持著安然的高傲姿態，也許在道德上，他不如《基督山伯爵》中的法利亞神甫光輝神聖，那麼充滿人性的正能量，但海伯自有一種獨特的、無人可比擬的氣質和威望，讓人對他的敬佩油然而生。

　　這種氣質源於對生命不屈不饒的抗爭，好似頑鐵在烈火中百煉成鋼，堅忍不屈。

　　郭子豪從顧長風口中得知，海伯其實已經病入膏肓，時日不多，但他此刻出現，卻看讓人不出半點異端，神色安詳，氣度超凡。看似已坦然面對死亡，在燃燒最後的生命掌控自己的命運，謀劃復仇大計。

　　顧長風事前做足陣勢，讓人以為海伯會親自現身山莊，殊不知他卻是通過視頻會談，在千裡之外運籌帷幄。行事出人意料，卻在情理之中，先將自己立於不敗、絕對安全的位置，然後安然對敵，足見海伯擅察世事的智慧光芒。

　　他的存在就像一柄銳利無比的刀子。

　　隻要還活著一天，甚至一個小時，都足以讓仇人寢食難安、膽戰心寒。

　　隻見房間內在場的眾門徒齊齊站瞭起來，對海伯肅然而立，對這垂危的老頭恭敬之極。顧長風微笑說：“海哥今天過的怎麼樣，吃瞭晚飯吧？”

　　海伯搖頭說：“不好，相當糟糕。一塊頂級法國鵝肝竟然被該死的廚師做砸，煎老瞭一分，搞得我大倒胃口。”他露出不滿的神色，神態執拗，好似個挑嘴任性的孩童。

　　顧長風哈哈大笑，說：“那就換個廚師。”

　　海伯不客氣地說：“一定要換……這位馬克先生居然還敢自稱全法國最好的‘美食工藝者’，扯蛋，總不成是因為來到意大利就水土不服，精神恍惚？有些事，雖然微小，但切莫疏忽輕率，也許隻因馬蹄上少一根釘，就導致輸掉一場戰爭，亡瞭一個帝國。”

　　海伯所講的馬蹄釘是個發生在英國的典故。

　　1485年，英國國王理查三世面臨一場重要的戰爭，關系國傢的生死存亡。戰鬥開始前，鐵匠為國王喜愛的戰馬釘馬蹄鐵，因為缺一個釘子，第四個馬蹄鐵隻釘瞭三顆釘，匯報給國王，國王卻不在意。戰場上，國王騎馬領著他的士兵沖鋒陷陣，英勇殺敵。突然間，那隻馬蹄鐵脫落，戰馬跌翻，國王重重摔在地上。士兵們見國王倒下，立刻驚恐四散逃命，最終導致整支軍隊土崩瓦解、一敗塗地。敵軍趁機反擊至勝。國王在被俘那一刻，痛苦喊道：“釘子，馬蹄釘，我的國傢就毀在這顆馬蹄釘上！”這場戰役就是著名的波斯沃斯戰役。在這場戰役後，理查三世失掉瞭整個英國。

　　海伯跟顧長風看似在輕松閑聊，話裡卻似乎暗藏深意，郭子豪隱約有所覺察，卻又琢磨不透，不知海伯在暗示什麼。

　　隻聽顧行雲說：“海哥，您現在安好，我們也就放心瞭。您有什麼指示，盡管吩咐，我們即刻照辦。”

　　連山也說：“看目前的形勢，我們該全面出擊瞭吧？”

　　海伯卻搖頭說：“時機未到，再等等。我們打的是商戰，經濟實力至上，誰錢多，誰占上風。”

　　顧行雲問：“海哥認為我們的經濟實力還不夠？”

　　海伯笑說：“你們的綜合實力差遠瞭，商戰說白瞭就是勢力戰、消耗戰。實力相差太大，還夢想贏對方，就好像小孩子揮舞大錘對敵，敵方沒打到，自個就被重錘砸到瞭。”

　　易威點頭說：“這是至理。我上個月嘗試著收購龍海運輸業的兩條線，對方察覺立馬進行反收購，最終我這邊略有損失。”

　　顧行雲問：“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經濟實力不是一時半會能提升的。”

　　海伯咪笑說：“有個簡單有效的方法。一邊蓄滿自己的水池，一邊放對方的水。此消彼長，很快就能縮小差距。”

　　顧長風接話說：“放水這事我們已經在進行，凡是龍海集團掙錢的行當，我們都有針對、安排，動用各種手段進行破壞和打擊，至今略有成效。到目前為止，龍海集團月效益下滑瞭十七個點。但我覺得還是太慢，除非用非常規手段。”

　　海伯說：“不怕慢，隻怕停，持續進行就好。所謂的非常規手段也就是出奇制勝，這個慎用，先做足準備，用在關鍵時刻才有出奇效果。”

　　顧長風點頭說：“知道瞭，我安排妥的商業間諜計劃，就暫時潛伏，隻等海哥測機再動。”

　　顧凡驚訝問：“大伯，您還安排商業間諜到龍海集團？”

　　顧長風點點頭，笑而不語。

　　郭子豪在一旁留神聽著，心一動，發覺顧凡得知這個情況後，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麼，似有所慮。

　　隨後，連山又問：“海哥，恕我直言不諱，請教您一件事，關於五年前那筆消失的筆財富是不是真的？”

　　海哥聽到他這樣問，哈哈笑起來，十分開心的樣子，過瞭一會才止住笑說：“很有趣的問題，在這五年裡，那逆賊逼問過我這事無數次，恨不得用鐵棍來撬開我嘴巴。我牙口硬，讓他氣瘋瞭……”說著，他咂嘴搖頭，嘆口氣，話鋒一轉，說道：“你們都是跟瞭我很久，忠心不二，我忽然想問，如果我將這筆錢拿出來分給你們四人，大傢各行其事，怎麼樣？”

　　顧長風四人一聽海伯這話，皆是神色一凜，默不作聲，沒人敢先開口回應。

　　海伯微笑問顧行雲：“老四，說說你的看法？”

　　顧行雲沉吟一下，反問：“海哥，我不明白什麼是各行其是？”

　　海伯說：“就是想幹嘛就幹嘛。我一木之將朽的老傢夥，從某種意義上看，也許不值得你們為我再冒險。我能得子豪相助，僥幸偷生多活幾年已是最好，老天開恩瞭，忘掉仇恨也無所謂，大傢還落得個清閑，有花不完的錢。你們覺得呢？”

　　話才說完，顧行雲激動起來，大聲說：“海哥，我絕不做這樣的人。我不圖錢，願意追隨您，付出一切。”

　　顧長風隨後說：“我聽海哥的吩咐，但除瞭您現在說的這個事。大丈夫立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但絕不該貪生怕死。”

　　連山和易威隨即出聲附和，表示願意跟魏千山抗爭到底，沒有絲毫猶豫。

　　海伯樂呵呵，擺擺手說：“別表忠心發誓，俗氣瞭，這麼多年來，我還不知你們的心意？絕境見人心，今晚能在這個房間的人，都是我的好弟兄，恩謝瞭。”

　　說著，海伯忽然轉頭對身後一名保鏢揮揮手，叫那人過來攙扶他。

　　在海伯的指示下，那人扶著他從輪椅上下來，竟然跪倒在草地上，顫巍巍地面朝大傢叩首。

　　顧長風叫瞭聲：“海哥……”話語頓時哽咽，噗通一下也跪在地上。

　　顧行雲、連山和易威隨即跟著紛紛跪倒還禮，包括郭子豪和顧凡也隨之效行。

　　誰都想不到，倔強高傲的海伯對大傢竟然做出這種叩謝的舉動，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動容，誠惶誠恐。顧行雲的眼圈微紅，身軀顫抖。連山眼眶中亦是浸濕，咬牙強忍，額頭觸碰在地上，磕瞭三個響頭。

　　連山說：“海哥請起，折殺小弟瞭……”

　　海伯這才又在保鏢的攙扶下，重新坐到輪椅上，淡然說：“應該的，君子跪拜天地，跪父母，我敬重的是各位的仁義。”

　　易威哽聲說：“海哥，我二十三歲到您的馬幫，這多年得您如兄長照顧，無微不至。記得那年我自大惹禍，得罪瞭西貢河那幫土匪，差點操瞭我的老窩，****我的女人，幸得海哥出手擺平，救我全傢……諸多類似的事難於說盡，大恩不謝，如今為兄做事自該萬死不辭，否則下世為豬狗畜生。”

　　連山隨之也說：“海哥，我……”

　　話才開口，隻見海伯揮揮手，打斷他說：“好瞭，好瞭，這樣下去陳年舊事一晚都說不完，叫後輩笑話。你們也起身吧，坐下聊正事。”

　　大傢這才依言坐回原位，情緒漸漸平復。

　　海伯接著說：“長風，你盡快來一趟卡塔尼亞，幫我處理財產的事宜。”

　　顧長風點頭稱好，說：“山莊這邊今晚我已經讓位給子豪做當傢人，明天做些籌備，我後天即刻過去。”

　　海伯微微轉頭註視郭子豪：“很好。”

　　郭子豪正要答話，卻聽顧行雲問：“海哥，我很想也過去面見你，可行嗎？”

　　海伯搖頭而笑：“不用，我有什麼可看的？我們現在人手緊，大傢各司其職，都有重要的事要做。”

　　顧行雲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問：“這可急煞我瞭，我能做什麼？”

　　海伯淡淡說：“耐心點，容我細說……先喝口水，咖啡涼瞭。”

　　他叫人倒瞭杯純凈水過來，這才接著說：“二十五年前，我到過這裡……”抬手指瞭指城堡式的莊園，“這座古老的城堡建於公元1239年，前後共用瞭11年才建成，方形的堡，四角有圓形瞭望塔，整個古堡雖然很老瞭，但看起來樸實而堅固。當時，我同樣坐這裡，同科裡納傢族的老大喝咖啡，終日享用上等大麻。那時候，這老傢夥的脾氣還挺古怪，一言不合，就臭罵西西裡土話。”

　　海伯頓瞭頓，抬起杯子將純凈水慢慢喝光，很珍惜水之滋味似的。慢悠悠又說：“我們談的是蔗糖和羊毛生意。當然，在幾層樓高的集裝箱裡，我們預備瞭點縫隙，加塞瞭些軍火……蔗糖從越南硯港出發，帶回意大利羊毛和世界上最具殺傷力的槍彈。如此而已，我跟這幫歷史悠久、難纏的傢夥有瞭少許交情。”

　　海伯笑起來：“科裡納傢族無惡不作，劣跡斑斑，但至少有一個優點：一旦承諾，值得信任。五年前，我交由他們運作的資金，不僅沒少一毛，想不到還大幅增值瞭。從上世紀末，他們已經‘改良’瞭，現在都是些‘商業大佬’。卡塔尼亞的酒店或賭場，包括這個城堡，已經成為遍佈世界各地的科裡納傢族成員休閑度假和洽談貿易的勝地……呵呵，一個國際性‘商業’合作的總部。”

　　海伯欣慰說：“簡單來講，我的二十億歐元在這裡變成瞭酒店、工廠和礦山，在富饒的托斯加尼地區和米蘭更是遍地開花，目前經營最好的是一個10億美元的政府公共工程。不要奇怪，如今，科裡納傢族雖然不能明目張膽地賄賂官員，但仍然掌握著50萬張選票，意大利每五張選票中就有一張控制在他們手裡，生意順風順水是自然的事。”

　　他忍不住又笑起來：“天賜福佑，我被囚禁在地牢，但身傢看漲，居然富可敵國瞭。長風，你來瞭，可能要耽誤很長時間才能搞清楚，我們到底有多少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