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琴早已見郭子豪來參加葬禮，但儀式過程中兩人沒作交談，待此刻才有機會正式面對面。夏琴心知女兒因郭子豪而死，對他態度大不如從前，很是冷淡，聽郭子豪說瞭兩句致歉示哀的話，也沒怎麼表態，隻是淡淡回應說：“事已至此，郭先生不必掛懷，這也是可兒命苦，沒福分跟你在一起。”

　　郭子豪心下痛楚，說：“我一定設法為可兒報仇，決不放過兇手。”他看瞭看站在一旁的顧行雲，打招呼問：“四叔，你怎麼來瞭？”

　　顧行雲悶哼一聲沒答話，神色不愉，對郭子豪望過來的目光很是復雜。

　　夏琴回應說：“你看著辦。縱然能報仇，可兒也不能復生……”她眼窩發紅，哽咽說不下話，過瞭會這才說：“可兒的身後事我都處理完，今天結束，我要帶她的骨灰回新西蘭。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帶她出國跟我在一起。郭先生，你如果沒什麼事，我們就此別過，謝謝你能來最後送她。”

　　郭子豪默然點頭，說：“我造成的大錯，由我來承擔。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地方，請您盡管吩咐。”

　　夏琴搖搖頭，淒然抹淚。顧行雲突然開口責問：“你能承擔什麼？如果不是你招惹魏晶，又讓可兒留下，那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是你害死瞭她，還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所謂招惹魏晶讓夏可兒引來殺身之禍，固然有郭子豪的因故，但事情也不是那麼簡單，況且也不是他主動要求夏可兒別出國，顧行雲的指責沒什麼道理可言，但郭子豪心懷內疚，也不想作過多解釋，隻是留意到顧行雲的語氣有些異樣，似乎跟夏琴、夏可兒的關系非同尋常，就問：“四叔，你到這裡是什麼緣故？”

　　顧行雲怒氣未平，轉頭不理會郭子豪的問話。夏琴低聲說：“他是可兒的生父。”

　　郭子豪聞言一驚，絕想不到顧行雲跟夏可兒竟然是父女關系，但轉念間他想起，曾在花花世界意外見到夏琴，據說她做舞女多年，是那娛那樂場的黑桃皇後。由此可想夏琴認識顧行雲也不奇怪，冥冥中自有天意註定似的，他們還有這一層關系。吳斌也跟他說過，傳聞夏琴以前是某人的情婦，這事居然是真，隻是沒想到這人就是顧行雲。

　　隨即，郭子豪又想一件讓他驚悚的事，難道顧凡也是夏琴所生？這事極有可能，他立刻問夏琴：“顧凡可是您兒子？”

　　夏琴抿瞭抿嘴，但仍然明確地點點頭。

　　郭子豪的心一沉，暗暗叫苦，怎麼會這樣？真是擔心什麼就出現什麼狀況。事情陡然變得復雜起來，接下來他該怎麼對付顧凡？豈不是要顧及夏琴的感受，讓他投鼠忌器大感為難。

　　隻聽夏琴說：“我聽說，你跟小凡有些矛盾，你打算怎麼辦？能不能做個和解？”

　　郭子豪望瞭望顧行雲，吸口氣說：“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關鍵還得看顧凡怎麼想，以後怎麼做。”

　　夏琴思量片刻，說：“這裡不適宜談話，我們換個地方……”她轉而對顧行雲說：“看在可兒的份上，你能不能多點耐心？現在大傢不如把一切都說開瞭。”

　　顧行雲冷冷看瞭眼郭子豪，轉身走出靈堂，前往附近的休息區。夏琴和郭子豪隨之過去，三人在僻靜處的座椅坐下。顧行雲先開口，對夏琴說：“你瞞瞭我多少年，直到她死瞭你才告訴我還有個女兒，讓我怎麼面對這件事？成心要我後悔莫及？”

　　夏琴凜然望著顧行雲，語氣不屑反問：“你何曾過問過我？當年像扔舊衣服一樣棄之不理，這麼多年，除瞭給過我兩筆錢，何曾又多看我一眼？你也會懊悔？可笑……最該痛悔的人是我，悔不該當初認識你，不該讓你奪去小凡，將他帶成那種富傢子弟自私自利的樣子。我上輩子造孽，欠你的債，這一生也還完瞭，從今以後兩不相欠，我們各走各的，就當從來沒認識過。”

　　顧行雲嘿嘿冷笑兩聲並未作答。

　　夏琴轉而對郭子豪說：“你可能不知，早些年我是這人的情婦，跟他生瞭兩個孩子。他卻冷血無情，嫌我卑微，小凡尚在襁褓中，就強行從我身邊奪走帶去顧傢，讓我無法親近自己的兒子，狠心之極。那時，我已經懷瞭可兒，獨自生下來，後來想盡辦法將她帶大，這多年她沒有父親，這人也不配做她的父親，如果不是遇到這種情況，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讓他知道，他曾經有個這樣美麗的女兒。”

　　郭子豪點點頭，心下暗嘆不已。

　　顧行雲聽聞夏琴這話臉色一黯，轉眼即逝，怒容浮現說：“人都死瞭，你抱怨這些有什麼用？存心氣我來著？還當這小子是道德法官，讓他來審判我？他算什麼東西？”

　　夏琴冷聲回應：“我是為瞭小凡才迫不得已這樣做，你別以為是為你，在我眼裡，你什麼東西都不是，以後誰來審判你，老天自有安排。”

　　顧行雲又冷笑起來，說：“好一個母子連心，這麼說我還有些明白瞭，原以為你自甘低賤，不惜在夜場做舞女出賣色相掙錢，原來是為瞭見兒子。那你怎麼不跟小凡幹脆明說，你就是他媽？難道怕羞辱到他？”

　　夏琴頓時臉色驟變，徹底失去血色，之前憔悴的神色愈發黯然。她傷心欲絕說：“不錯，我是低賤的舞女，不配跟他相認，隻能用這種為人不齒的方式接近他，隻為能看他一眼。他徹底變瞭，就跟你們顧傢的男人一般冷血心狠，我再怎麼心痛，也無法改變這個現實。”

　　頓瞭頓，夏琴對郭子豪說：“我來這兩天，聽沈雲澤講瞭你和顧凡之間的恩怨，我是局外人，這事誰好誰歹不能做評價，但求你一點，不知你能不能答應我？”

　　郭子豪心頭暗覺不妙，隻得硬著頭皮回應：“請說，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照辦。”

　　果然不出所料，夏琴凝重說：“再怎麼樣，小凡都是我的親身骨肉，也是夏可兒的長兄，你對他能否寬容些？”

　　郭子豪說：“我明白，以後我盡量多讓顧凡一步，以勸說為主。”

　　夏琴追問：“如果他不聽勸，一意孤行呢？”

　　郭子豪沉吟一會，無奈說：“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承擔責任，除非他收手，假如他執迷不悟一錯再錯，誰都沒法救他。”

　　顧行雲聽到他這話，目光大盛陰沉沉望過來。

　　夏琴渾身一顫，失神片刻，註目郭子豪，緩緩說：“子豪，可兒的死我不想過多責怪你，但如今你又跟顧凡這樣敵對，教我如何是好？”

　　郭子豪嘆息一聲，說：“您可知道顧凡都幹瞭些什麼事？他為謀私利不僅設計害死我幹爹，還勾結朋黨，多方對我不利，甚至，害死夏可兒的主謀魏傢那個小畜生，魏晶，都是顧凡的座上客。那天我們去翡帝島救可兒，顧凡前一晚就在場，是魏晶邀請的嘉賓。他何曾對可兒有過憐憫之心？更別提施與援手。正如您說的，他迷戀權勢財富，徹底變瞭，已經喪失人性。”

　　顧行雲隨即厲聲呵斥：“你胡說什麼？誰害死大哥，別血口噴人污蔑小凡。”

　　郭子豪回應：“我當然有證據，如果四叔想知道，我可以將事發經過詳細告訴您。”

　　顧行雲臉色大變，語氣兇狠說：“什麼證據，你說。”

　　郭子豪正要回應，隻見夏琴傷心流淚不止，身形搖晃欲墜，就轉而安慰她說：“您別太難過，唉，隻怪天意造化弄人，曲直是非不由人控制。”

　　夏琴搖搖頭，掏出紙巾抹去淚水，哀聲說：“無論將來怎麼樣，子豪，你答應我別傷害他，好不好？”

　　郭子豪心中一沉，為難之極。以顧凡陰沉狠辣的性格來看，這人往後絕對是個禍害，定會對自己極為不利，沖突一起，難免鬥個你死我活，稍不留神就被其所害，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怎麼能事先許諾夏琴不傷害到顧凡？

　　夏琴見郭子豪遲疑不決，心知他不肯答應，哀傷之色愈濃，不禁哽咽說：“沒有誰天生就壞，小凡自小沒娘管教，這才變得自私自利，這也怪我……誰讓我這樣命苦？生下他卻沒法照顧他，讓他學好……”說著淚水決堤般漣漣而下，目光淒楚無神，讓郭子豪看得心痛不已。隨後，夏琴忍住難受，臉上露出懇求之色，再次說：“你行行好，看在我這個苦命人的情分上，別對小凡下狠手，給他一條活路，求你瞭……”

　　郭子豪眼見夏琴哀傷欲絕，可嘆為母護子心切，不惜低下對他極盡祈懇。霎時之間，郭子豪心下一軟，明知隻要答允下來，今後不但後患無窮，得強迫自己做許多絕不願做的事，甚至受制於顧凡，但見夏琴這等哀懇的神色和語氣，隻得點頭承諾說：“好的，我答允您，請您別再難過，保重身體。”

　　夏琴憂急神色稍緩，說：“多謝你，我這就放心瞭。”

　　郭子豪汗顏答說：“還得多感激您體諒，我本該照顧好可兒的，可是……”

　　夏琴擺擺手止住郭子豪的話，嘴角浮出一絲苦笑，眸子卻暗淡無光，神情索然說：“多講無益，就這樣瞭，我做到該做的，隻願將來你能信守這個承諾就好，再別無他求，告辭瞭。”她站起身，不等郭子豪回話，低頭匆匆離開，再沒回頭多看郭子豪和顧行雲一眼，很快走出視線之外。

　　郭子豪一滯，不及追上去，而且就這種情景，也不知該怎麼寬慰夏琴才好。

　　顧行雲在一旁冷眼觀望，也沒起身去找夏琴，這時蔑聲說：“自以為是的女人。”

　　郭子豪暗怒，赫然轉頭對顧行雲望過去，目光灼灼。

　　顧行雲冷聲說：“講吧，讓我聽聽你所謂的證據。”

　　郭子豪吸口氣，克制住欲憤然甩手離開的沖動，本來不必與狼相談，但這才答應瞭夏琴，他不得不耐著性子，隨即將顧凡誘使琴心謀害顧長風一事過程，對顧行雲全盤托出，說：“四叔，阿爹生前說過，一傢人該以親情為重，但他老人傢有護犢之心，顧凡卻無人之常情，你怎麼看這事？還要一味偏袒他？”

　　顧行雲在傾聽郭子豪講述過程中一言不發，但神情驚疑不定，此刻聽他講完，連連搖頭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小凡不會這樣做，你可能搞錯瞭……”他連說兩句“不可能”，好像不知內情似的，瞪大雙眼。

　　郭子豪說：“琴心目前關押在塔樓，四叔不信，可隨我過去，親自審問她。”

　　顧行雲急促喘息，胸腹起伏不停，暗自尋思發怔片刻，澀聲問：“小凡和琴心私通？那女人肚子裡孩子是他的？”

　　郭子豪答說：“是的，親子鑒定足可以證明。隻不過，顧凡私下要求我，為琴心墮胎，他不願留下這個孩子。”

　　顧行雲“啪”地抬手握住座椅扶手，沉默間，臉色變換不停，目光憤怒羞惱沮喪種種神色為之交織。過得片刻，顧行雲吐出口氣，咬牙說：“傢門不幸，我怎麼養瞭這個孽種……”

　　郭子豪冷眼旁觀，有些拿不準顧行雲是真情流露，還是故作演戲？但願顧行雲別跟顧凡壞作一堆，也算是對顧長風有個安慰。郭子豪就說：“四叔，之前你也聽到瞭夏琴的話，接下來你勸勸顧凡，讓他盡早收手，為時也還不晚。”

　　顧行雲臉色鐵青，赫然站起來說：“這事我會找他問清楚，該怎麼處理，回頭給你個交待……”停頓一下，又補充說：“那孩子如果真是顧凡的，希望你……”他看著郭子豪，面帶愧色，“能否多方面考慮周全，別急著辦？”

　　郭子豪聽顧行雲這話，居然是求他手下留情，對胎兒網開一面的意思，不禁有些意外，點頭說：“我會慎重考慮，但關鍵還要看顧凡的表現。”

　　顧行雲嘆口氣：“明天吧，我一定帶小凡過來山莊找你。”

　　郭子豪也站起身說：“這樣最好，隻要他願意露面，總有商量的餘地。”他略微一想，又說：“四叔提前聯系我，我想請易叔和連叔也過來碰個面。”

　　顧行雲看似心情惡劣，應答：“隨你安排。”說完匆匆離開。

　　郭子豪從剛才的情況觀察來判斷，顧行雲似乎也是受瞭顧凡的蠱惑，好像確實不知更多的內情，如果這樣情況不算太糟，最好能由他說服顧凡帶其來認罪，也不用再刀戈相見，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隻不過，依顧凡的為人來看，不知是否會聽顧行雲的話，尚存疑問。郭子豪對此不太看好，要等明天才知道結果。他隨後也出去，隻見沈雲澤還候在外，就說瞭剛才跟夏琴和顧行雲交談的情況。

　　沈雲澤忍不住說：“夏琴也是一片苦心，隻是這樣的要求未免為難你瞭。”

　　郭子豪嘆口氣：“當時那種情況，我沒法拒絕她，以後再怎麼艱難，也隻得多為她擔待。”他隨即問：“你最近情況怎麼樣？”

　　沈雲澤說：“還順利，我和孫天鴻策劃著收購一傢4S店，近期正在洽談中，等確定有瞭意向，請你來拍板。”

　　郭子豪點頭稱好，說：“我這邊忙得一團糟，車行的事辛苦你們辦瞭，盡管做起來。還有，夏琴對你印象還好，也請你多安慰下她，唉！”

　　沈雲澤說：“我會做的。夏琴還委托我賣掉夏可兒居住的那套房子，處理遺物過後寄給她……”說著眼圈一紅，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悲痛之情。郭子豪看得心一顫，明白沈雲澤對夏可兒用情頗深，至今無法釋懷。郭子豪也不知如何安慰沈雲澤，隻是拍拍他的肩膀，先行就此別過。

　　一路思潮起伏，郭子豪乘車返回山莊，回到龍吟閣。

　　天色已暗，到瞭晚飯時分，郭子豪踏進門，隻見唐映雪和蘇婉在廳堂等他，除此她們之外，屋裡還坐著一人，竟是宋詩吟，不禁一怔。見他歸來，女人站起身迎上前，唐映雪也沒問他去哪裡，為他取下外衣，隻是柔聲說：“我們等你一起吃飯。”

　　郭子豪轉頭望著宋詩吟，有些疑惑，想不到她會出現在山莊，難道是隨同唐映雪從醫院過來？

　　隻見宋詩吟面帶愧色，低聲說：“所有的事我都聽唐姐姐講瞭，才知道你為我做的一切……”她眼圈發紅，帶著淚花，說：“是我不好，讓你們受累瞭，我還對你誤解那樣無禮。”

　　郭子豪釋然一笑，溫聲說：“沒事的，隻要你和你妹子安好就行。走吧，我們吃飯，想必你們久等也餓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