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邁步進偏廳，走近郭子豪，在他對面的紅木椅上攏起雙腿坐下，裙裾擺開，露出一雙綢面麗雅的高跟鞋，雪白玉足耀眼奪目之極。

　　郭子豪一瞥之下，克制著將目光從媚娘柔美的雙腿處移到她臉龐上，凝神註視過去。

　　近距離看媚娘，隻見她粉臉肌膚潤白得沒有一絲瑕疵，妝容絲絲入微精致到令人驚嘆，比大部分妙齡女郎還細嫩。兩條細細黛眉之下，眼眸有若柔風拂過湖面水漣漣醉人，散發一種難以言狀的勾魂成熟韻味，讓郭子豪都沒法長時間聚目窺探她眼底蘊藏的動靜。

　　眼見她的表情不冷不熱，一泓秋水般平靜，嬌軀豐腴挺拔，自有種從容不迫的傲然姿態，沖激震撼著男人的心魄。

　　難於想象，這個當年青澀的十三歲少女被揚天成帶進顧傢，二十多年來，歷經過怎樣的歲月磨礪，才變成如今這般風情萬種的韻熟美婦？

　　郭子豪註視媚娘一刻，徐徐收回目光，心下對這婦人忽然生出不一樣的感觸。

　　初次見媚娘那晚，郭子豪被她風華絕代的美艷震懾，不禁遐想連篇，湧動起想占有征服她的原始欲望。但此刻，郭子豪卻對媚娘心生同情憐憫，想到在男權社會之下，這個女人生存的不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天生麗質本不是她的錯，但因此卻讓她橫遭侮辱，備受男人的欺凌霸占，內心不知受到過多重的創傷，導致後來的情感扭曲異態。

　　郭子豪暗嘆一聲，悄然間已改變心意，自感沒法對媚娘果斷裁決，難於下狠手。

　　兩人目光交織對視，誰也沒開口說話，明亮華麗的廳堂靜可聞針落地，一時間，空氣似乎也凝滯不流動。侍女為媚娘抬來一杯清茶，鞠躬悄步往後退下。媚娘微翹蘭指，低頭抿瞭口茶，這才柔聲說：“郭少大駕光臨，多謝抬愛，有急事麼？”

　　郭子豪回應：“本應該早些過來拜訪，不曾想拖到今天才成行，失禮瞭。”

　　媚娘宛然一笑：“你貴為山莊之主，該我先去拜訪，要論過失我更重。”

　　郭子豪也微笑說：“自傢人不必多禮，蘇姨不嫌棄的話，我想陪您在這裡一起吃頓傢常飯。”

　　媚娘聽他這話一出，微微錯愕發怔。想不到郭子豪會從之前稱她為“蘇姐”改為尊稱“蘇姨”，更想不到郭子豪語氣對她這樣恭敬客氣，不知什麼用意？但放眼望過去，見他目正眸清，神色沒有絲毫譏諷之意，好似真心這樣說的。

　　她不禁有些恍惚，下意識點頭稱好，招手叫侍女過來，吩咐立刻準備午餐。

　　唐映雪同樣是疑惑不解，之前見郭子豪一副怒火難抑的神態，急匆匆趕來鳳鳴軒，貌似要有將媚娘一舉拿下的行動，不料見面後態度卻陡然逆轉，竟似變為來拉傢常親近的樣子。這轉變也太突兀瞭，什麼意思？

　　隻聽郭子豪說：“最近山莊事故頻發，我心焦疲於應付，如果有照顧不周全的地方，請蘇姨諒解。”

　　媚娘嘴角一動，淡淡說：“你想怎麼辦？不凡挑明說，過多客氣的話同樣折磨人。”

　　郭子豪抬眼望過去，溫和說：“您別多慮，在午飯期間，我不會對您做任何想法。”

　　媚娘發出銀鈴嬌笑，搖搖頭說：“這麼講，我還算是優待瞭？你知道瞭那事，揚天成跟你講的？”

　　一轉念，媚娘想到郭子豪這樣先禮後兵，隻會是看在蘇婉的份上，難怪話語自降一輩，先尊她為長輩，然後再兵戈畢見，最終目的還是要鏟除她。

　　郭子豪避而不答她的問話，隻說：“佛傢有句偈語：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我原本隻是粗略看過點佛經故事，很多都印象模糊瞭，但剛才踏進鳳鳴軒，見到白蓮佛像，腦袋裡突然間就冒出這句偈語。這個行館是讓人靜心斂欲的好地方，想必建成時，蘇姨也參與設計規劃，傾註心血打造瞭吧？”

　　媚娘眸子灼灼凝望郭子豪片刻，說道：“我沒太多主見，大都全憑顧叔來主持操辦，不過這裡十分和我的心意，住瞭這七、八年，我心滿意足瞭。”

　　郭子豪目光黯然，嘆喟說：“阿爹智慧不凡，深解人情世故，他老人傢曾經所作的一切都有其道理。”

　　媚娘輕聲說：“是的，他是最讓我敬佩的人，親如父輩。”

　　郭子豪隨即問：“在這些年當中，阿爹可曾對蘇姨有過苛責？”

　　媚娘淡然一笑：“有兩三件事吧，都很小，明是指責不如說是呵護我。”

　　郭子豪點頭說：“足可見蘇姨做事認真細微，讓人沒什麼可挑剔的。”媚娘笑說：“那是他心懷廣闊，放我隨性而為，換瞭一般人未必會容我任性。”郭子豪問：“蘇姨覺得我是心胸狹窄的人，做不到阿爹的萬一？”

　　媚娘聞言又是一怔。過瞭會，她遲疑說：“我不想太主觀看人，但對你，我沒法完全信任。這是我真實的感覺，直說瞭，也不怕你怪罪。”

　　郭子豪說：“不奇怪，這是人之常情。畢竟我們才認識不久，還相互陌生戒備。但我想，你應該信任阿爹，包括對他所做的一切。”

　　媚娘說：“是的，是這樣的。”

　　郭子豪微笑說：“我也是，所以我完全能做到遵行阿爹的意願，他呵護的我也會盡力去維護，他一直包容的我也能容。”

　　談話到這裡，媚娘幡然醒悟郭子豪所要表達的意思。盡管在別人看來她的所作所為放浪形骸，為人不恥，但顧長風既然能在這樣長的時間裡包容她，郭子豪也願意嘗試對她這樣做，而不是因為蘇婉才對她一時“優待”。

　　郭子豪的話還含有第二層意思：假如媚娘相信顧長風，那也應該相信顧長風讓他繼任當傢人的決定，也該支持他，信任他。

　　媚娘闖蕩社會多年，精明練達，轉念之間即想明白這個理，不禁對郭子豪另眼相看，歉然說：“子豪，是我執迷瞭，不該對你有成見。”

　　郭子豪舒口氣，溫聲說：“我之前也是這樣，對您抱有成見。心境造就一切善惡之行，所以佛傢才教人自凈其意，拋開自己的私心，也就能體會到別人的真意。”

　　媚娘註目他說：“話講的不錯，但世上能有幾個人不懷私心？不為私利爭鬥？你說要包容我，但能容得下琴心和顧凡嗎？”

　　郭子豪聽到她這話，頓時心落不少，可猜想到媚娘受瞭顧凡的蠱惑，對他才心生警戒，懷有極大的成見。這就容易辦瞭，隻要出示實證，撕去顧凡和琴心的假面具，問題就隨之迎刃而解。

　　他先讓戚戈石勇離開偏廳回避，隨後叫唐映雪將顧凡串通琴心，如何謀害顧長風，並私通懷孕，以貍貓換太子的手段來訛詐遺產的這些事，全過程如實為媚娘講述一遍。

　　媚娘聽瞭唐映雪的講述，心頭驚駭不小，露出震驚難於置信的神色，追問瞭幾個疑惑的地方，又看過那份親子檢測報告，啞然無話可說。

　　她沉默瞭好一會，這才澀聲說：“想不到小凡竟然這樣做，我被他利用，我……”她停下來，神色憤忿淒楚，講不出下面的話。

　　郭子豪說：“他是您親近的人，如果刻意欺瞞，也教人難防備。”

　　媚娘連連搖頭說：“是我糊塗，對不住顧叔……”她眼眸含淚，酥胸不停起伏，過瞭片刻平靜少許，轉頭對唐映雪說：“小妹，能讓我跟子豪單獨談幾句話嗎？”

　　唐映雪有些猶疑，見郭子豪對她點點頭，隻得走出偏廳，順手帶上房門。

　　兩人面對面獨處後，媚娘低聲說：“我大顧凡十二歲，從小看著他長大，我們就像姐弟，也是親如母子。那會，顧傢的小孩每一個我幾乎都帶過，白天做各種各樣的傢務事，晚上被男人操過後，還得哄著小孩睡覺，喂他們奶。現在，我都不敢回想那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男人的粗暴給我瞭什麼感受？摸著身上的淤痕，手上的老繭，在半夜，我又偷偷哭過多少次？在小孩中，顧凡是最親近我的一個，他知道我的心裡難受，很乖，從來不鬧我。除瞭顧叔，我願意為小凡做一切事，但他後來怎麼就……”

　　說著，媚娘輕輕抽泣起來，如梨花帶雨般淚流不止。

　　郭子豪拿來紙巾盒，抽出紙遞到她手裡。

　　過瞭會，媚娘止住淚水，抬起蒼白的臉說：“這些事本不該多說的，隻不過，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和顧凡的情感不同一般。”

　　郭子豪點頭說：“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媚娘嘆口氣說：“現在他都作出瞭這種事，我如何還能包庇他？你怎麼決定，我沒話可說的，隻希望你多考慮，盡量能給他個機會。”

　　郭子豪沉默不語，沒立刻承諾下來。

　　忽然，媚娘身子往前一傾，雙膝落在地毯上對郭子豪下跪，仰面望著他說：“隻要他還沒做到絕處，就請給他條生路。”

　　郭子豪吃瞭一驚，急忙伸手去扶她。

　　媚娘往下墜著他的手袖，不肯起來，又說：“我蘇雅倩平生第一次這樣跪著求男人。他們可以肆意侮辱我，但不能讓我從心底發出哀求。今天我求你一次，不求你要對顧凡有多寬容，隻求別太無情就好。”

　　郭子豪眼見媚娘這樣苦苦哀求他，先前的傲然美姿化為嬌柔慈婦，看著讓人不能不生出惻隱之心，就說：“起來吧，我答應您。隻要他不再害人，還存半點悔過之意，我都會留他一命。”

　　話雖這樣說，郭子豪心下卻已打定主意。顧凡這種人本性難移，絕對不會棄惡從善，對他亦不可留情。顧長風臨行那天已吩咐過，隻要找到適合的理由和機會，可殺之。

　　所謂人情世故隻能適用尚存良知的人，對無義之徒，容不得半點私情手軟。

　　他作為當傢人，要鞏固顧傢基業，首要的就是做到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