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一丁點關於他們的記憶。”聶陽沉默片刻,緩緩說道,“迄今為止,提到過他們的,也僅有邢碎影而已。”
趙雨凈將腰巾束好,斜坐床邊,摸著頭發將發釵別好,輕輕哦瞭一聲,權作追問。顯然,她也察覺到,聶陽並不想多提此事。
“照他所說,我的生身父親正是死在他的手上,不過我的親生母親,卻是由他報瞭血仇。”聶陽譏誚一笑,淡淡道,“若是這話可信,明早的太陽,我都不知要看哪邊瞭。”
趙雨凈沉吟片刻,小聲道:“也不是全無可能,比如……他與你的生母有過什麼情份,恨你父親橫刀奪愛之類。”
“算算年紀,我出生之時,邢碎影充其量是個十餘歲的少年,正托孤於仇傢默默習武,我父母與他哪裡能落下什麼情仇糾葛。”
“那……莫不是世仇?”
“他父親贏北周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劍客,生平不知挑戰瞭多少高手,縱然偶有一敗,也不能算是深仇大恨。更何況,如果我親生父母是能打敗贏北周的高手,我的身世應該不至於如此毫無音訊才對。”聶陽揉瞭揉額角,“這種全無頭緒之事,我實在不願多費精神。將來大仇得報,狼魂天道之爭也能偃旗息鼓之時,我再從頭查起吧。”
他狐疑的抬起頭,問道:“趙姑娘,你怎麼想起問這個瞭?”
趙雨凈呃瞭一聲,敷衍道:“我……我不過是突然想起罷瞭。做人傢養子的,一般不是都會念著自己親生父母的麼。我也隻是問問。”
聶陽靜靜地盯著她,半晌,才起身道:“我說的,便是全部瞭。這事,本就沒什麼可問。咱們下去吧。”
“嗯。”趙雨凈點瞭點頭,起身跟在他身後走瞭出去,面色幾番變幻,看著聶陽寬闊背影,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軟,低聲道,“聶大哥,我……還有一事想問。”
“說吧。”
“如果你姑姑生前叫你不要報仇,你要怎麼辦?”
聶陽停下腳步,回頭望瞭趙雨凈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說的那個如果,根本不可能發生。”
“可……可萬一發生瞭呢?”趙雨凈心中一緊,不自覺脫口而出。
“趙姑娘,等下在馬車上,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太累瞭。”聶陽繼續向樓下走去,緩緩道,“我姑姑已經過世瞭,你所胡思亂想之事,已沒有可能出現。”
他捏緊瞭拳頭,一字字道:“不過就算她在九泉之下發瞭失心瘋,今日托夢給我叫我不要報仇,我和邢碎影,也隻能有一人活在這世上。”
趙雨凈怔怔望著他緊握發青的右拳,心頭恍若去瞭一塊大石,雙肩一松,微微笑瞭起來。
聶月兒與雲盼情並沒想到聶陽隻是找個由頭將她們支開,便真心實意的去將河港內外探瞭個遍,也著實找到幾個形跡可疑身負武功之人,當下不問青紅皂白個個點到,藏進河港貨倉之中。雲盼情的煙雨撫花手打穴極重,這些人少說也要躺上四五個時辰。
到瞭覺得完成任務之時,已經過瞭午時良久。回到客棧匯合,四人要瞭壺酒,慢條斯理用罷瞭飯菜,就此乘車出發。
龍江沿岸共有三十二處較大河港,其中二十八處兼營江渡,兩兩相對,分班往返。天璧朝東南水軍三度平亂,軍中退下樓船二十有餘,盡被遊龍塢收歸己用,改為載客渡船。東鱗北合二郡河港所用,便是兩條遊龍塢的樓船,載客眾多,也不懼江中水賊。且龍江此段浪緩波平,省下無數纖夫。單是江渡一項,便叫遊龍塢日進鬥金,穩穩坐住龍江水路黑白兩道頭把交椅。
以董凡的財力及洗翎園的本事,租下一條渡船藏身,並不是什麼難事,終日隨著渡船往返於江上,也確實要比在豐州境內躲避安全得多。
往來商客雖多,在這可載千人的渡船面前,也不致淤塞難行。聶月兒既然已經打探過河港,自然領在最前,徑直向著渡口走去。
在馬車中還是叫她看出趙雨凈神態倦懶花容嬌慵,心頭又是一股悶氣,氣沖沖的連秀足落處也忍不住重重一頓。
聶陽全神戒備,無心理會,隻是留意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否有什麼可疑人物。
看來她們二人清理的倒十分幹凈,四人順利登上渡船。甲板上,金翎先一步恭候,俏生生迎在客居通道之外。她身上換瞭一套罩紗長裙,挽起螺髻,河風吹過,裙衣貼住凹凸有致的豐美嬌軀,登時便吸住瞭過往男客的目光。
“聶少俠,久等瞭。”金翎上前施瞭一禮,路人見她對面四人均是一身江湖風塵,身攜兵器,便都偷偷吞落饞涎,悄聲離去。
聶陽四下望瞭一眼,將寫著暫歇艙房號碼的竹片遞給雲盼情,低聲道:“你們先去休息,小心留意。咱們水性不佳,不要著瞭道兒。”
“哥,我陪你去見那傢夥。”月兒俏目瞪向金翎豐挺酥胸,略有不甘的挽住聶陽手肘。
“不必。若隻是為瞭殺我,上午直接在江心把船鑿沉就是。”聶陽安撫的摸瞭一下妹妹的手背,沉聲道,“你們先去等我。我和董凡沒什麼好說,一會兒就去找你們。”
“有沒有什麼好說,總要見瞭面才知道。”金翎笑盈盈的說道,“這位妹子好大的醋勁,這麼看著你的情哥哥,可要小心適得其反。男人的性子,從來都是不能抓得太緊哦。”
聶陽揚手打斷道,“不要胡說,這是我妹妹。你帶路吧,其他人也走得差不多瞭。”
江面風大,其餘渡客紛紛入艙,他們一行不願擠進人群,便跟在最後。三女相攜下艙後,聶陽跟著金翎繞著旋梯上到二層。
踏入回廊,聶陽便扯去瞭背後的裹佈,將長劍重新配回腰間。
兩列艙房之間,靜靜的站著十餘名少年少女,目光冰冷,默默的望著梯口。那種屬於死士的氣息,就在狹窄的回廊間流動。
聶陽側目望瞭一眼金翎,金翎微微一笑,上前兩步,拍瞭拍手,揚聲道:“聶少俠到瞭。”
盡頭的艙房之中似乎有人沉聲說瞭句什麼,回廊兩邊的十餘名死士一起點瞭點頭,退回瞭各自的房間。
“大老板就在那裡等您。奴傢就不再領路瞭。”金翎躬身告退,隱入梯口旁邊的艙房之中。
狹長的回廊,一片寂靜。
聶陽輕輕嘆瞭口氣,壓下瞭心中的厭倦,一步步走瞭過去。
站定在門外時,他終於聽清瞭門內的聲音。
“你總算來瞭,進來吧。”
這不是董凡的聲音,這聲音,竟然屬於另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人。
他下意識的握緊瞭腰間的劍柄,用另一手推開瞭屋門。
艙房並不大,佈置的卻很完備。矮桌上擺著吃剩的酒菜,精繡的坐墊旁,橫臥著一個熟睡少女,僅用一條白單蓋住胸腹,露出一片白馥春光。那雪玉肌膚上還泛著香艷紅潮,可見也不過才從激情之中平復不久。
少女身邊的坐墊上,盤腿坐著方才出聲的人,他赤著上身,露出一身細碎的疤痕,斷瞭一根手指的手掌捏著酒壺,黑黝黝的面龐透著暗紅的光芒,顯得一道刀疤更加刺目。
“怎麼,我的好女婿,這才多久沒見,便認不出我瞭麼?”那人嘿嘿一笑,倒瞭口酒咽下,正是浩然鏢局本已該是一個死人的董浩然!
盡管早已知道在旗門鎮那次董浩然九成九是詐死避難,可從之後的種種跡象分析,聶陽也已推測他多半在洗翎園的暗潮洶湧之中丟瞭性命,沒想到此刻他竟然生龍活虎的坐在這裡,氣色反而比最初見時還要好上許多,像是找到瞭幽冥九轉功的解決之道一般。
“認自然是認得出,隻不過,我分不出你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聶陽冷冷答道,關好房門也坐在瞭矮桌旁邊,長劍解下放在手畔。
“這江湖,有些時候要是想活,往往就不得不死。”董浩然又喝下口酒,啞聲道,“我已死瞭兩次,這次冒險現身,要是不巧被天道的傢夥發現,說不得還要死上一次。”
“你既然冒險現身,有話就快些講吧。真有人來殺你,我未必會幫你出手。”聶陽手指緩緩撫摸著劍鞘,不耐道。
“我兩個女兒都被保護得很好,我還能有什麼不知足的。怎敢再求你救我這條賤命。”董浩然抹瞭一把嘴邊的酒漬,笑道,“豐州境內能比燕總管和薛女俠身邊更安全的地方,也隻有清風煙雨樓中一處而已。我不過是個小小鏢局的總鏢頭,要不是有你這麼個姑爺,她們絕無可能得到此等庇佑。為此,我也要敬你三杯。”說罷,他倒滿一杯,仰頭喝幹,往復三次,才哈的出瞭一口長氣,道,“光這三杯酒,自然不及你給我董傢恩情的萬一,我雖是個淫賤下流的惡棍,知恩圖報的道理,也是懂得。”
聶陽挑瞭挑眉,隻哦瞭一聲,並未接腔。
隻因他還沒猜到,董浩然要說什麼。
“這趟船還要開上很久,你要不是很急,不妨聽我先把一些事情說給你聽。”董浩然說著,伸手在旁邊那少女赤裸肩頭拍瞭一拍。
那少女揉瞭揉眼,爬起來將被單卷在身上,踩著碎步出門離開。
“我不想聽太多廢話。你隻說有用的事情就可以。”聶陽並未放松一絲警惕,肩背的肌肉依舊繃如弓弦。
“我第一次死遁之後,就不再妄圖染指你們手中的幽冥九歌,那東西對我這種小角色來說,太過危險。那時起,董凡就在幫我謀劃,借著此次行鏢的機會,將中原四大鏢局合而為一。當時他已發現龍十九對洗翎園別有所圖,就想和我借此機會利用他們的勢力達成目的。”董浩然頓瞭一頓,嘆瞭口氣,繼續道,“哪知道,那在旗門鎮中就已與我合作的龍十九,竟早已是天道中人。吞並三傢鏢局將近大功告成之際,董凡和我才看出異樣之處,此後不得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我再度死遁逃生。為瞭騙過龍十九這旁門左道的大行傢,董凡也隻好背起瞭弒主謀權的罵名。不惜背著我擅自讓劍鳴修習瞭幽冥九轉功,來加強背叛的可信。現在,劍鳴一定已經被龍十九引入逆道,且一心要找董凡報仇。”
聶陽興趣缺缺的嗯瞭一聲,孔雀郡中的事情既然已經交給燕總管全權處理,他相信一定能得到妥善處理,此刻自然也無心過多關註,“你說這些,難不成是要我去找董劍鳴,告訴他你說的這些麼?”
董浩然搖瞭搖頭,喝瞭一杯,道:“我那不爭氣兒子惹出的亂子,自然隻有我來親自收拾。不然,我此刻已經帶上欣慈,沿江東去瞭。”
他怔怔的端著酒杯,沉聲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幾件事。頭一件,便是天道。龍十九的確是天道中人,這意味著,此次的事件從一開始,天道就已暗暗參與進來。我苦心安排的易容詐死恰好與摧花盟的易容潛入銜接的天衣無縫,以至於讓旁人假扮成我混入瞭鏢局,現在想想,也惟有天道那個幕後的操控者,才能如此操控。我不妨把那名字說得更加準確一些,仇隋。也就是你我一直在苦苦尋找的邢碎影。”
“這我早已知道。”聶陽將長劍放到膝上,道。
“第二件,你一定覺得鴻禧客棧血案,是董凡率人所為吧?”董浩然盯著聶陽雙目,搖頭道,“你錯瞭。我們的確在謀劃吞並三大鏢局,但若要動手,也不會選在孔雀郡這種惹禍上身的地方。更不要說鏢隊中還有個惹不起的官爺。我們得到消息趕去救我那兩個女兒的時候,客棧中已沒有剩下活口瞭。”
聶陽這才微微擰眉,道:“不是洗翎園的人幹的,那便是天道瞭。”想到血案現場留下嫁禍如意樓的暗記,這個結果,也是合情合理。
哪知道董浩然又搖瞭搖頭,道:“我原本和你想的一樣,隻有董凡覺得事有蹊蹺,又命人暗中調查瞭一陣。”
“蹊蹺?”
“董凡一直為我搜集武林各處情報,江湖近年來的風波,他大多瞭解一些。天道最初並未顯露行跡,在暗處與如意樓作對之時,的確經常做出這種嫁禍手段。但江南風波之後,武林人人皆知如意樓正與天道明爭暗鬥,勢不兩立,在做出這種佈局,很容易便弄巧成拙。董凡由此猜測,有人想在孔雀郡挑起天道與如意樓的火拼。”
“是誰?”難道又是邢碎影?聶陽暗暗咬牙,也不知他惹出這許多紛爭,究竟所為何事。
董浩然搖瞭搖頭,“我知道你想得是誰,我本也以為是他,畢竟他有一重身份在天道之中,行事極為方便。可最後探查的結果,卻不像是他在幕後指使。”
“哦?”
“那天的所有屍首都被官衙收整,董凡上下打通關節,足足用瞭千餘兩白銀,才得到一條情報。現場的死屍全部被辨認出瞭身份,除瞭鏢師和趟子手,剩下的,都是公門中人。”
“什麼?”聶陽心中一顫,問道,“那……那幾個黑衣人呢?”
“我們隻得到瞭這些,第二天,那個仵作就懸梁自盡,死在瞭衙門後院的停屍間裡。”董浩然用手掌在脖子上比瞭一下,“殺人滅口,很簡單,卻很有效。”
聶陽略一思索,轉念間已恢復瞭冷靜,他吸瞭口氣,緩緩道:“這筆血案,既然已找不到兇手,也就不必再提。”他知道董浩然在暗示官府很可能已為瞭六百萬兩稅銀動用瞭真正的手段,可他沒空去管,如果鷹橫天背後的勢力為瞭這些銀兩不擇手段,那麼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必將與他們再次狹路相逢。
董浩然凝視聶陽片刻,點瞭點頭,道:“好,這第三件,是直接幹系你我性命的事。”他指向自己丹田,沉聲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幽冥九轉功。”
聶陽雙目微瞪,道:“你講。”
“幽冥九轉功的邪道練法自陰絕逸叛出師門而開始出現,至今也有近二十年瞭,以我這些年苦心搜集的信息來看,機緣巧合學得瞭九轉邪功的,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可這二三十人裡,除瞭陰絕逸親傳的幾人之外,大都飽受反噬之苦,其中甚至已有幾人忍受不瞭煎熬,自行瞭斷。這些,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聶陽抬手撫著小腹,點頭道:“我知道一些。”不過,即使無人善終又如何?他求的,不過是手刃仇人一事而已。
“這些年我試遍瞭各種方法,也沒能找出解決之道。我隻有相信,一旦修習的那一刻沒有用對方法,這九轉邪功便會如附骨之疽,跟隨你一生一世。我眼睜睜看著老四一點點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天半日離瞭女人,就和殺瞭他一樣難過。最後我親手幫他解脫的時候,他與一副骷髏,也已經沒有什麼分別。”
董浩然目中浮現一絲恐懼之色,咬牙道:“這幽冥九轉功我學的較淺,可也被遺害至今,要不是我納的那些妾室,和董凡連年不斷供給過來的玄陰女子,我也早被這腹中毒龍,一口口活活咬死。即便如此,我第二次假死逃脫之際,也已經到瞭強弩之末。所以,我隻想拼著這條老命,在最後找到解開幽冥九轉功的方法,好叫劍鳴能靠這門功夫自保一時,將來也不至於後患無窮。”
他低下頭,將酒杯倒滿,緩緩道:“我這些日子躲在這邊,將能想到的辦法全部嘗試過瞭一遍,後來董凡被逼出洗翎園,帶著心腹過來與我會合,我們繼續商討,最後,決定鋌而走險,嘗試這最不可為的方法。”
“是什麼?”
董浩然抬頭,露齒一笑,道:“自廢武功。”
聶陽一怔,探身出手抓住瞭董浩然腕脈,內力到處,果然空空蕩蕩,和凡夫俗子無異。
“這一身功夫,既然隻能給我帶來痛苦,我為何不肯廢掉它?我已經死過兩次,又還有什麼可怕?”董浩然端杯一飲而盡,紅光滿面,卻依舊難掩眼中那抹淒涼之意,“果然董凡所料不差,這邪功反噬,占據心緒一脈,仰仗的是男子獸欲,占據內息一脈,則靠的是被采吸來的陰柔真氣。兩者相輔相成,互濟互進,壓下心魔,內息則紛亂難控,壓下內息,心魔就會日漸強大。如果不能在兩者到達頂峰之前壯士斷腕,後果不堪設想。”
聶陽靜靜聽著,心中總算明白為何自斷陽脈之後,邪功的反噬便被壓制下去,暫時無從抬頭,而心中情欲獸念則與日劇增。如果董浩然所說不假,將來這蟄伏毒龍必然會有東山再起之日,那時,除瞭自廢武功,恐怕就真的別無他法瞭。
“廢掉這身功夫,就像死過瞭第三遍一樣,沒有經歷過的人,絕想不到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董浩然說到這裡,心有餘悸的打瞭一個冷戰,“不過現在,除瞭我心中獸欲依然比常人亢奮許多之外,九轉功的遺毒,已經被清除得一幹二凈。方才那個女孩你也見到瞭,我與她隻是單純的雲雨交歡,於她毫無損害,反而快活的很。”
聶陽默然半晌,才拿起一個酒杯,執壺倒滿,頷首道:“多謝。”
董浩然舉杯笑道:“我這一生害人無數,隻盼能在死前還上幾件,權當為我兒女積福。我已有一個女兒做過一次寡婦,我不想她們再做一次寡婦。”
酒落肚中,董浩然咂瞭咂嘴,哈瞭口氣道:“我知道,之前說的那些你就算關心,也不會費上太多心思。我要說的下一件,對你來說才是正事。”
“請講。”聶陽將酒杯扣在桌上,重新握住長劍,道。
“我要說的,是順峰鎮的聶傢。”董浩然雙目半瞇,精光乍現,牢牢鎖住聶陽面上神情,一字字道,“也就是你傢的事。”
“我傢的事,連我也未必敢說清楚,你又從何而知?”
“最近的事,我的確不知道,從前的事,董凡早在最初追查邢碎影下落的時候就已經詳盡調查過,我原本以為用不上,就沒有太過留意,現在想來,也許對你來說有用也說不定。”
“有沒有用,要等你說瞭才知道。”聶陽嘴裡依舊是事不關己的口氣,握著劍鞘的掌心,卻已不自覺地滲出汗來。
幼時的記憶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模糊,不管是趙雨凈提到的親生父母,還是當年與自己養父母的相處,都如水過沙灘,無痕無跡,僅剩的一點,也不過是對那時的一個籠統印象。
除瞭叫他練劍時都毫無嚴苛之意的父親,情淡如水盡心盡責的母親,活潑黏人一刻也不能讓哥哥離開視線的妹妹,對他溺愛非常的祖母……他記得的,隻有這些,這些,也應該已經足夠。
“我們最初,是急切的想要知道,邢碎影到底是誰的兒子。他與聶傢為何會有如此大的仇恨。”董浩然回頭望著舷窗,一邊回想,一邊緩緩說道,“至於為何會追查到聶傢,你此刻想必已經清楚,我也就不必再提。”
“董凡行事一向苛求完美,他在與聶傢有關的人中苦苦追查,銀錢泥土似的撒出,最後竟將這順峰鎮中近五十年數千戶人頭增減盡數網羅。”董浩然凝望窗外,語速愈發放緩,“最後的結果,是聶傢從未有任何不相幹的外人入戶。這結果逼出瞭兩件事,第一件,便是邢碎影的身世,他既非聶傢親眷,又不可能是外親寄養之子,結合年齡與那莫名深仇,便隻有贏北周之後這一個可能。而第二件事,我卻是最近才恍然醒覺。”
聶陽本在疑惑,將他所說的每一句都細細咀嚼一遍之後,突覺渾身一陣惡寒,如墜冰窟,腦中猶如雷鳴般閃過那幾個字,“從未有任何不相幹的外人入戶”。
“你想必也已聽出異樣之處瞭吧。”董浩然回頭盯著他的雙目,一字字道,“不錯,聶傢在順峰鎮居住期間,從未做出過收養過繼的事情。當年還是個娃娃的你,就好像憑空變出的一樣,出現在聶傢。若不是那期間並沒有武林人士失蹤於鎮上,我真要懷疑你是否和邢碎影一樣,是哪個武林人士殘存的血脈。”
“莫……莫非是那個……那個自盡的姨娘?”聶陽目光凌亂,口唇微抖,顫聲自語道。
“什麼姨娘?”董浩然追問道。
聶陽自然沒有隱瞞必要,便將雲盼情提及的那個丟下周歲幼子自縊而亡的姨娘說瞭出來。
不料董浩然神色一片迷茫,沉聲道:“莫不是南宮姑娘記錯瞭?順峰鎮上與聶傢相熟的幾戶鄰人,沒有一個提起過你說的這位姨娘。”
他略一思索,肯定萬分的說道:“董凡不會弄錯,聶傢五十年間進進出出,仆役、長工計七十三、丫鬟、媽子合八十二,其中能找到的男女共三十七,沒有一人提起過聶傢憑空多出瞭一個姨娘,更不要說有個周歲的兒子。”
“為何……如此肯定?”聶陽瞇起雙目,反問。
“最初打探到的兩人,本就是聶傢老仆與門房,在你聶傢一直做到聶老夫人仙逝,才領瞭一筆銀兩頤養天年。董凡為瞭邢碎影的身世,反復確認過聶傢是否有突兀出現的子嗣。那兩人所答,與董凡此前得來的情報完全一致,僅有送往仇傢做養子的那一個而已。”董浩然用手指輕敲桌面,道,“結合贏北周一事能推斷出邢碎影的身世,可對於你的來歷,我才叫百思不得其解。”
聶陽心頭一片茫然,他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身份,自懂事起,父親從未避諱過告訴他實情,母親為此對他並不特別親熱,他也一直盡力理解,後逢巨變,也就暫絕瞭探尋親生父母的打算,一心報仇。
哪知道今日此時,竟在這不相幹的地方,聽到與聶傢毫不相幹的人說出瞭這樣令他無法明白的事實。
這若是謊言,所圖何事?這若是實情,自己究竟是誰?從何而來?聶傢在鎮上也是小有名望,憑空多出一個養子,卻講不清來歷,聶傢的夫人又並非不能生養,鎮上的人當作軼聞趣事傳講下來,合情合理。
反倒是南宮盼那時年幼,興許將別傢的事情錯當作身邊發生,也不無可能。
一時間思緒交織,聶陽默然不語,眉心越鎖越緊。
董浩然仰頭飲下杯酒,輕嘆道:“我冒險現身,想告訴你的也不過這些而已。不論你覺得有用無用,我總算瞭卻瞭一樁心事,董凡所作所為,盡是為我,也求你放他一馬,不要取他性命。”
聶陽怔瞭片刻,目光漸漸定下,他微微搖頭,沉聲道:“我若還有機會,將來自然會一件件調查明白。血刃仇人之前,我不會再想這些雜事。”
他起身走向艙門,略顯厭倦的望著手中長劍,低聲道:“我不會隨便取人性命,殺人,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你和董凡還在算計什麼,也請離我遠些。不要打擾我報仇,多謝。”
董浩然望著聶陽從門口消失的背影,惋惜的嘆瞭口氣,喃喃道:“我兩個女兒的一生福份,全系在他的身上,老邢,看來我還是不得不找你算咱們的帳瞭。也好,與你清算瞭這筆,我三個已在地下的兄弟,就可以瞑目瞭……”自語罷,他手掌驀然握緊,將掌中酒杯捏的粉碎,一縷猩紅,順著粗糙掌紋,緩緩淌下。
一出艙房,聶陽就看到瞭恭候在廊中的董凡。他依舊笑瞇瞇的抱拳弓腰,看似恭敬地笑道:“給姑爺問安。”
聶陽不願與他多言,免得不知不覺間,著瞭摧心術的道兒。背後董凡壓低聲音,緩緩道:“聶少俠,董傢的事,今後還多有勞煩瞭。”
聶陽懶得回答,隻是全神貫註戒備著身後,一步步走向狹窄走廊的盡頭。
剛到梯口,就覺腳下驟然一晃,他連忙扶住船艙木壁,穩定身形,另一手緊緊握住瞭劍柄,一身陰寒內息瞬間便流水般灌入各路經脈。
緊接著,又是一晃、再一晃,聶陽回頭看去,董凡臉色也顯得有些驚慌,看來不像是他們搗的鬼。
此時船多半已到江心闊處,縱然水勢平緩,對水性不佳的人來說也是危險區域。聶陽側耳聽瞭片刻,靠著過人耳力捕捉周圍情形,一陣人聲嘈雜中,隱約聽到金鐵交擊之聲刺耳爭鳴。
莫不是恰巧遭瞭水賊?聶陽微微皺眉,旋即搖頭自否,天璧朝一江兩河三條主幹水路,都不會有不長眼的水匪貿然向遊龍塢這種黑白通吃的勢力下手,單是往來商船,已足夠他們分金吃肉。
既然鋌而走險殺到掛著九爪遊龍旗的客船之上,必定不是單純水匪蟊賊。
如若真是武林高手,船上護衛多半要糟。即便實在不願露面,就沖著師父傳下的狼魂教誨,聶陽也絕不能看船上的無辜旅人血濺江心。
心中打定主意,他縱身竄上木梯頂口,四肢分撐,支在瞭木門上方,稍稍垂頭仰脖,從較暗上角往外看去。
樹大招風,遊龍塢包攬龍江客渡多年,又豈會不防有人膽大包天?船上水手大多練過一招半式,一聽到動靜,就紛紛殺將上來,揮刀禦敵,還有四個專職護衛,一有風吹草動,便出手殺賊。
此刻,這些人都已到瞭甲板之上,並不太大的地方,已戰成一團亂麻。
沒想到,船上來的這批不速之客,對他來說可算不得陌生。
領先一人駝背弓腰,面上斜掛三條刀疤,一柄馬刀使的勢大力沉,正是關外駝龍。另一邊那位右手僅剩半掌,靠左手握著一把蛇形短劍,人在江中船上依舊身形飄忽如若鬼魅,面上當中一條紅疤是薛憐所留,正是鬼王蛇。
毫無疑問,這些人便是摧花盟殘黨,不知為何又聚起瞭一班人馬,登船襲擊。
十幾個穿著貼身水靠手持飛魚刺的精悍水賊圍住瞭船頭,一個獨眼巨漢應該便是他們的頭領,一邊用手中一柄鐵槳搏鬥,一邊叫嚷著指揮。
除瞭那獨眼巨漢,林中血戰得以幸存的三個銅兵,也都殺到瞭船上,聶陽並不認得,隻是看的出那三個西域大漢一身油亮皮膚面帶異相必有蹊蹺。
他上來時已經晚瞭片刻,地上已有一片血跡,分不出死瞭幾名水手,看對手的功夫,那四名護衛也頃刻就要殞命當場。
既然是摧花盟的殘孽,那他應該脫不瞭幹系,聶陽不能再等,眼見一個護衛被獨眼巨漢手中鐵槳拍中前胸,向艙門方向直飛過來,慘叫聲中,幾乎要飛過船艙墜入江心。他雙足一松,落地提氣急縱,躍出艙門躥高丈餘,雙手運起影返暗勁,將那護衛凌空卸下,放在甲板上。
鬼王蛇哈哈一笑,身形平平移開兩丈,到瞭那獨眼巨漢身旁,道:“閻羅王,我早跟你說瞭,這小子背著狼魂的名頭,你根本不用費神下去搜,隻消殺上幾個水手,他必定出頭。”
那獨眼巨漢僅剩的右目一斜,歪著脖子盯住聶陽,沉聲道:“你就是聶陽?幽冥九歌和我們摧花盟的六百萬兩白銀,就都指望你?”
“你們摧花盟?”聶陽緩緩站起,譏笑道,“死的死逃的逃,哪裡還有什麼摧花盟?”
那巨漢哼瞭一聲,鐵槳一頓,駐在甲板上,道:“摧花盟還在,隻不過,現在不姓趙瞭!我混江閻羅,和老鬼、駝龍三個,就是新的摧花盟。”
原來是混江閻羅這個水路淫賊,聶陽微微皺眉,摧花盟吃瞭襄郡一場暗虧,又經瞭那一場血戰,剩下的人寥寥無幾,看來這三個傢夥,就是最後能擰成一股的勢力瞭。
對方顯然也明白自身勢弱,才會挑這無依無靠的江心下手,混江閻羅縱橫水路多年,占瞭地利之便,光看他帶來的十幾名水上好手,就不易對付。萬一他在水下還有埋伏,則更加糟糕。
從剛才的略一觀察,聶陽大致估計的出,鬼王蛇右手已殘,武功大打折扣,現下至多也就是駝龍的水準,比他還是略遜一籌,可那水上閻羅王卻著實不是好惹的角色,一支巨大鐵槳看來少說也有七八十斤,在那巨掌之中卻使得毫不費力,若在一馬平川之地交手,聶陽還有自信靠影返或是劍法以巧勝力,可此刻就在這船上,方圓不過十餘丈的空地之外,便是滔滔江水,一旦被迫入水中,必定有輸沒贏。
“啊——!”長聲慘叫沖天而起,剩下兩名護衛被三個銅兵圍在當中逼住,活活被捏碎瞭頭顱,丟下江中。
剩下的水手心膽俱裂,驚慌失措的退回到艙房門口聶陽身邊,慌亂的叫道:“這位少俠,救命啊!”
“你們先進船裡吧。他們是沖我來的。”聶陽緩緩走向甲板,腳下木面被江上潮氣浸潤,滑溜溜難以立足,看對面駝龍、鬼王蛇與那閻羅俱是赤足,倒真是有備而來。
此次南下來不及多做準備,行跡毫無遮掩,他早已料到途中會有伏擊惡戰,心中到也並不太慌。他雙目在對面眾人身上順次掃過,冷冷道:“你們是要一起上麼?”
看聶陽擋著背後艙門,那幾人互望一眼,自然不會想到聶陽是在掩護逃入艙中的眾人,隻當是有什麼埋伏,他們知道聶月兒和雲盼情都在船上,看到現身之前,心中有所忌憚。
那三個銅兵大概是曾在藥中泡的太久,腦筋不太好用,一看到聶陽手上拿著長劍,自忖銅皮鐵骨安全得很,立刻便有一個走上前去,叫道:“你,我殺!”
聶陽微微皺眉,倒不是不懂對方的意思,而是在想如何擊殺這一身蠻力的怪物。
那銅兵沒耐性等他想好,才走近到一丈之外,就大步一邁,呼的逼近數尺,一拳砸向聶陽面門。
聶陽不敢太過分神叫那輕功絕頂的鬼王蛇鉆瞭空子,隻好沉肩抬肘,雙臂一錯封住。不料他手上運足瞭內勁,仍被這一拳打得立足不穩,腳下吱吱有聲向後滑去。連忙使出影返卸力,一腳跺下,才站定下來。
那蠻子不懂什麼拳法,但一雙赤腳倒也靈活,緊跟著聶陽撲瞭過來,雙臂一圈就要摟他。
知道這股絞勁著實瞭得,真被圈實,縱使猛然發力也會有機可趁,聶陽隻得足尖一點,離開濕滑船面,右足往艙房板壁蹬去,輕巧一翻,人在空中嗆啷一聲拔出長劍在手,直刺那大漢天靈。
這一劍正中百會,不過如他所料,劍尖隻不過在那油葫蘆上刺出一點凹痕,便滑向一邊。他順勢落在大漢背後,劍尖一挑刺入腋下,仍是無功而返。
那蠻子嘿嘿怪笑,轉身又是一拳打來。聶陽微微搖頭,留意著鬼王蛇的一舉一動,小心的躲向一邊,反手一劍斜撩會陰。劍鋒帶著寸許劍芒紮入褲襠之中,那大漢卻連痛哼也沒有一聲,雙腿一夾,反要折他兵器。
餘下兩個銅兵互望一眼,大步走來,呈三角之勢包抄。
聶陽心中略一計較,將長劍收回鞘中,向後一提背在背上,順著一人拳風飄至三人正中。
此舉正中三人下懷,他們面帶喜色,呼呼出拳,往中央招呼過去。
不願在他們身上耗費太多真力,聶陽等的就是他們全力出手的這一刻,間不容發之際,他雙掌交替擊出,擰身自狹小縫隙中堪堪擦過,將影返霎時間施展在這三個莽漢巨大的拳頭上。
三個依靠天生神力的銅兵,自然沒有那份收發自如的本事,更何況聶陽還順勢加瞭幾分內勁上去,如擊敗革之聲接二連三,三人的鐵拳,紛紛招呼在自己同伴胸口。
趁此機會,聶陽長身縱起,蘊滿內力的一掌結結實實的印在其中一個巨漢頭頂,翻身站定,又是一肘頂中對方後心。
“痛、痛哇哇哇!”那蠻子痛的嗚哇大叫,卻並未致命,回身飛起一腳踢向聶陽,另外兩人也跟著叫喊起來,雙臂一張就去封聶陽左右兩側。
若是幽冥掌能練到八成火候,真氣收放自如,到瞭隔皮斷骨,直傷臟腑的地步,聶陽自然可以將這三人輕易擊倒,可如今他內力雖渾厚無比,掌法和行功的手段卻還相差甚遠。他試探著使出幽冥掌,當先一人種掌之後卻隻是晃瞭一晃,依舊兇狠彪悍不見受傷。
他若是知道孫絕凡當初格斃銅兵之時,全力施為一連擊出六十四掌才得以奏效,恐怕也就不會再白費功夫瞭。
那三人體形龐大,轉眼就將聶陽逼迫到艙門前方,缽大的拳頭雨點般揮下,不知疲倦的攻來。聶陽不斷用影返叫他們彼此招架,但扭轉這三人的巨力,也是不小的消耗,對手力量仿佛無窮無盡,身上連續中瞭自己人的拳頭,仍是一門心思接著攻擊。
這種一根筋的打法,反而叫人頭痛。
這般鬥下去,還不等那三個真正的高手出手,聶陽就得大耗真元。
突然,聶陽背後艙門內一聲嬌叱:“怪物看劍!”旋即一道清風自聶陽身畔縫隙吹出,青光閃動,眨眼便刺到最近那莽漢額角。
雲盼情已在艙內偷偷看瞭片刻,心中早已計量得當,此刻驟然殺出,根本沒有想什麼虛招後手,隻是把內力貫於清風古劍之中,全力刺出。
就聽中劍莽漢一聲驚呼,就地打瞭個滾,閃向一邊,太陽穴外鮮血淋漓,也不知被刺傷瞭多少。
餘下兩人見狀,都是一怔,不敢相信竟會被利器傷及。雲盼情馬不停蹄,甫一落地,便將手中古劍拋向聶陽,叫道:“接劍,我刺不深!”
聶陽雙目一亮,伸手一抄,內力到處,劍鋒青芒暴漲,嗡嗡有聲。一劍揮來,那銅兵腦筋愚笨不知厲害,仍不閃不避一拳反打。
隻聽一聲慘嚎,青森森的劍鋒已砍入那銅兵肋下數寸,一腔深色污血順著傷口噴湧而出!
駝龍濃眉一皺,摸出一把鐵蓮子抬手射出,想要救下剩下兩名銅兵。雲盼情身形一晃閃開門口,一抹紫衣倩影跟著縱身而出,一柄細劍如疾風突卷,叮叮當當將鐵蓮子盡數擊下。
與此同時,聶陽身形一側,力貫雙臂,將掌中古劍順著砍出的傷口直刺而入,直至沒柄。
中劍莽漢抬起的拳頭僵在半空,雙眼幾欲凸出,啊啊嘶吼著軟軟倒下。
另外兩個銅兵再笨也知道神兵利器出現,大限將至,登時慌不擇路連滾帶爬的沖向船邊,也不知是否看穩瞭下面有沒有落腳的小船,縱身便跳。
聶陽也不追趕,隻是拔出古劍,一腳蹬在垂死銅兵身上,讓那巨大身軀帶著陰柔內勁飛出,直挺挺撞在那剛剛跳起的二人背上。
就聽連聲驚呼,接著噗通一聲水響,三人跌入江心,霎時便連驚呼也聽不到瞭。
混江閻羅對那三人死活自是毫不關心,讓那三個渾人打瞭先鋒,本就是想看看聶陽武功如何,畢竟他也沒實際見過聶陽出手,隻聽鬼王蛇提過而已。
“姓聶的,於公,兄弟們都想要那本幽冥九歌,於私,我三個得意弟子死在你的手上,怎麼著,你我也要比試一場。”混江閻羅呼的一聲將那鐵槳平平抬起,手臂肌肉暴起,槳頭紋絲不動,若不是天生神力,就是外傢功夫已練至極致。
聶陽自然懶得辯駁什麼那三人非他所殺,直接將古劍交回雲盼情防身,抽出腰間三尺寒鋒,冷冷道:“要上就上,摧花盟向人動手,何時還要找個借口瞭。”他低聲叮囑道,“盼情,月兒,你們兩個千萬小心。”說罷,足尖一晃,手中青光直取混江閻羅頸側,上手便是迅影逐風劍中的殺招。
“好!”混江閻羅一聲暴喝,骨節噼啪作響,身形霎那間竟又長瞭幾寸,雙臂一揮,鐵槳帶出一股勁風,橫掃過去。
聶陽雖能先至,卻不能拼著受上這力貫千鈞的一擊,隻得貓腰一矮,順勢斬向對手小腿。
混江閻羅身形巨大,行動卻頗為敏捷,槳頭掃過擊空,緊跟著便轉身一腳踢出,好似被那沉重鐵槳甩出一樣。
聶陽單掌一推,拔地而起,劍光一轉,刺向混江閻羅足踝穴道。哪知道,對方竟如一個轉起的陀螺,腳未踢實向下一沉便已轉走,另一端加速鐵槳則化成一道烏光,勢大力沉二度揮來。
這等長重武器,一旦揮舞起來,帶起的勁風都十分駭人,聶陽又怎會硬接。無奈足下太過滑溜,對方轉起圈子方便快捷,他想要施展身法卻平添幾分難度,隻得膝下發力,蹬蹬退開兩步。
腳下吱溜一滑,險些沒能躲開,鐵槳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掠過,激起發絲無數,驚出他一身冷汗。
他不敢再托大冒進,一邊後退,一邊凌空遙刺,將一道道陰柔真氣推出,打在飛過的槳頭,就如撥弄陀螺,叫混江閻羅的身形越轉越快,被他一步步引到甲板邊緣船欄左近。
眼見離外面江上不足數尺之時,聶陽左手一記幽冥掌拍出,在混江閻羅旋轉上又加瞭一把勁道,跟著一蹬圍欄,擦著掄來的鐵槳斜縱而出,回手一劍刺向槳柄,積蓄已久的內勁全數用在之後的一撥一帶之上。
這犯險一擊將目標放於鐵槳,混江閻羅自然並未躲避,影返借此機會傾力而出,拼命將這股絕大無比的力道扭轉向江面那邊。
隻聽嘣嘣幾聲脆響,那尋常長劍哪裡禁得住如此巨力交加,瞬間便斷作數段,飛落四散。
但那一招影返力道已出,仿佛飛快旋轉的陀螺被人用力一踹,那鐵槳立刻便失瞭方向,牽著混江閻羅便往江面沖去。
“喝啊!”霹靂般一聲大吼,混江閻羅重重頓下巨足,咔嚓一聲,雙腳竟破開瞭半尺厚的甲板,噼噼啪啪掀的木塊飛濺,竟叫他硬生生停住瞭身形。
空中鐵槳餘力未消,卻見他雙臂肌肉驟然暴起,被聶陽劍氣帶到的皮外小傷噴出一股血霧,靠著那無法想象的一股蠻力,又把鐵槳橫掃回來。
這次聶陽縱出時不敢留力,人仍在數尺半空,心中暗道一聲不妙,連忙氣沉丹田使出千斤墜,卻仍是躲避不及,隻能眼睜睜看那鐵槳自江面上空畫出一個大圈,砸向他的腰側。
“哥!”聶月兒驚叫一聲,疾步搶上,手中軟劍揮出,靈蛇般纏住飛舞漿柄,運力便是一扯。
嘣的一聲,那二指虞姬細劍也化作數段斷裂,聶陽雙掌齊出,接下去勢稍緩的槳頭。一聲悶響,巨力直鉆掌心,震的他雙臂酸麻,下盤失根,在潮濕甲板上直直向後滑出兩丈,咣當撞上艙房壁板。他頓時隻覺胸中氣血翻湧,好不煩悶,丹田中得自王落梅的殘餘內力被震得紛紛散開,絲絲縷縷沁入經脈之中。
“上!”覺得並無其他增援,鬼王蛇與關外駝龍互望一眼,抬手一揮,那十幾名精悍青年立刻舉起手中飛魚刺,殺瞭上來。
雲盼情面色微變,抬劍於胸就要出手,這時艙門內也傳來一聲:“上!”
接著,就見二十多個少年男女魚貫而出,或持長劍,或拿單刀,一個個神情木然,怔愣雙眼之中,卻有一股攝人殺氣。他們一出艙門,便毫不猶豫的沖瞭上去,迎往船上敵人。
鬼王蛇面色登時一變,怒道:“董凡!你也要來趟這道混水不成!”
董凡平靜無波的緩緩道:“這船本就是我逃命藏身之處,你們在這裡打打殺殺,我視而不見,豈不是對不起硬著頭皮留下我的遊龍塢少東。”
這一句一字字說罷,那些少年男女已和混江閻羅手下水賊鬥在一起。
兩邊論武功倒是不相上下,一邊招數更加純熟精妙,一邊對江上打鬥更加熟絡,初一交手,倒是不分勝敗。
但緊接著,董凡又一字字道:“這些水賊,殺!”
此話一出,戰局陡然大變。
一個水賊的飛魚刺噗的一下刺入面前對手胸口,面上才露喜色,還沒來得及疑惑對方為何沒有回手擋格,就覺心口一涼,對方的短劍也同樣刺進瞭他的胸膛。
一個少女提刀磕開敵人攻招,冷不丁便撲身上前,那水賊反手便刺,直指少女咽喉。那少女不閃不避,飛魚刺洞穿她咽喉的同時,手中刀鋒也已割斷瞭對方脖頸。
死掉的兩個水賊還是這群手下中的高手,其餘水賊更不是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對手,隻給敵人留下一兩處傷口,便紛紛殞命。
殘餘幾人嚇得面無人色,轉身便逃回到鬼王蛇與駝龍身後。
趁著這短暫混戰,月兒連忙沖到聶陽身邊,幫他提防面色陰沉的混江閻羅。
董凡也知道這些部下傷不到真正的高手,立刻道:“護住艙門。”
那些少年男女也不管身上傷口扔在流血不止,馬上舉起兵器將艙門緊緊護住。
混江閻羅掃瞭一眼甲板上橫七豎八的屍身,一張紫銅色的臉平添幾分黝黑,手中鐵槳一橫,道:“先抓下你這小子,我再去收拾裡面的王八蛋!”
雲盼情見勢不妙,一個斜步沖到守在艙門外的一個少年身邊,單掌一托他手肘,已將他長劍奪下,緊接著把手中清風古劍拋向聶陽,道:“聶大哥!劍!”
混江閻羅方才才見過那古劍厲害,也擔心自己鐵槳不敵,暴喝一聲,箭步上前砸向空中劍身。
論輕功聶陽自然要比混江閻羅高上一籌,他忍住胸中氣血翻騰奔走,強提一口真氣足蹬背後板壁,離弦之箭一般凌空躍出,搶先將古劍搶在手中。
聶月兒擔心哥哥安危,一見他飛身搶劍,抽出腰間軟劍皮鞘權作武器,跟著飛身而上抽向混江閻羅面門。
混江閻羅回槳自救,聶陽接得古劍在手,迅影逐風劍不再顧忌兵刃脆弱,與月兒合璧一處,交替進擊。
鬼王蛇斜瞪瞭關外駝龍一眼,看那駝子依舊穩如磐石不肯冒然動手,怒道:“好個駝子,非要讓假閻羅王去見瞭真閻羅王才肯動手麼!”
駝龍帶著刀疤的臉龐猙獰一笑,道:“好,總不能叫咱們才立起的牌子就地散瞭夥。”說罷,他抽出厚背馬刀,叫瞭聲:“納命來!”搶步殺出。
鬼王蛇哼瞭一聲,蛇形短劍凌空劃瞭一下,淫笑道:“清風煙雨樓的丫頭交給我!”
混戰將始之際,猛然一聲巨響,船身劇烈晃動起來。眾人頓時歪七扭八,什麼輕功身法也施展不出,乖乖的沖到船邊扶住瞭護欄。
往外望去,竟是方才被丟下去的銅兵之一渾身濕淋淋的捏著一具屍體,逼迫著方才送這班人上船的小船水手劃槳撞瞭過來。
混江閻羅早已習慣這種江上異動,一雙大腳穩穩站在甲板之上,趁著這出手良機,雙臂一揮,鐵槳猛然砸向立足不穩仍要逞強出手的聶月兒。
下盤失衡,月兒避無可避,唯有雙手一張,將那皮鞘扯在身側。
這又如何擋的住?
鐵槳啪的一聲扯斷瞭那薄薄的皮鞘,重重砸在月兒肋下。
若是硬挺,怕是立時便要臟腑盡碎斃命,月兒隻得順著這一擊之威斜飛出去,肋骨斷裂聲中,她悶哼一聲飛出圍欄,直直被拋出十餘丈遠!
聶陽面色霎時一片慘白,甩手將清風古劍丟向雲盼情,拼盡畢生功力躍向月兒落水之處。
他水性極其一般,縱然水勢平緩,也經瞭幾個沉浮,才找到已經昏厥過去的月兒。他將月兒緊緊摟在懷中,費力浮上水面,正要遊回大船,卻聽一聲巨響,那客船接近水面之處一陣火光冒出,竟轟然炸開!
爆炸掀起滔天水波,聶陽勉力鳧水,還是被浪頭帶入江流,越去越遠,火光頃刻散開,黑煙彌漫船頭,他費力張望,卻隻見雲盼情嬌小的身影與鬼王蛇鬥在一起,轉眼便被黑煙吞沒掩蓋,再也看不清楚……
乳硬助性 第 七十三章
(一)
趙雨凈沉吟片刻,小聲道:“也不是全無可能,比如……他與你的生母有過什麼情份,恨你父親橫刀奪愛之類。”
“算算年紀,我出生之時,邢碎影充其量是個十餘歲的少年,正托孤於仇傢默默習武,我父母與他哪裡能落下什麼情仇糾葛。”
“聶大哥,這是古代,十餘歲已經可以當爹瞭。”
“……”
(二)
“嗯。”趙雨凈點瞭點頭,起身跟在他身後走瞭出去,面色幾番變幻,看著聶陽寬闊背影,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軟,低聲道,“聶大哥,我……還有一事想問。”
“說吧。”
“如果你姑姑生前叫你不要報仇,你要怎麼辦?”
“答應啊,那就大結局瞭。我帶著你們回傢過有時兩次有時三次的生活,不用打打殺殺多好啊。”
(三)
他捏緊瞭拳頭,一字字道:“不過就算她在九泉之下發瞭失心瘋,今日托夢給我叫我不要報仇,我和邢碎影,也隻能有一人活在這世上。”
趙雨凈咬牙一字字道:“他不是人,他是禽獸!”
“哦,好吧。”
全劇終。
(四)
“這江湖,有些時候要是想活,往往就不得不死。”董浩然又喝下口酒,啞聲道,“我已死瞭兩次,這次冒險現身,要是不巧被天道的傢夥發現,說不得還要死上一次。”
“你到底有幾條命?”
“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
(五)
他低下頭,將酒杯倒滿,緩緩道:“我這些日子躲在這邊,將能想到的辦法全部嘗試過瞭一遍,後來董凡被逼出洗翎園,帶著心腹過來與我會合,我們繼續商討,最後,決定鋌而走險,嘗試這最不可為的方法。”
“是什麼?”
董浩然抬頭,露齒一笑,道:“刪號重練。”
(六)
除瞭那獨眼巨漢,林中血戰得以幸存的三個銅兵,也都殺到瞭船上,聶陽並不認得,隻是看的出那三個西域大漢一身油亮皮膚面帶異相必有蹊蹺。
“難道……是GreenDay?”
(七)
混江閻羅對那三人死活自是毫不關心,讓那三個渾人打瞭先鋒,本就是想看看聶陽武功如何,畢竟他也沒實際見過聶陽出手,隻聽鬼王蛇提過而已。
“姓聶的,於公,兄弟們都想要那本幽冥九歌……”
“等等!想要幽冥九歌就直說,扯什麼愚公!我還智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