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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迷途無路

  門口的血,是那些鏢師的。

  他們武功平平,更談不上有什麼名氣,但直到最後一個趟子手倒在血泊裡,也沒有一個人逃跑。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已是這裡最後的屏障。這些最多不過隻有二兩七錢月例銀子的普通漢子,就在這數丈方圓之地,做瞭一個男兒應該做的一切。

  敵人並不是沒有付出代價,幾個黑衣人倒在這些鏢師中間,凸出的雙眼充滿瞭驚訝,仿佛不相信自己會死在這些粗手笨腳的鏢師刀下。

  鷹橫天的人馬,原來回瞭客棧。

  他們回來的時候,想必門口的屠殺已經結束,第二場惡戰,發生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追擊進來的捕快衙役都是鷹橫天精挑細選出的好手,整個孔雀郡的精英。

  他們的屍體還未冷透,血也仍在流淌。在這易守難攻的樓梯狹道,足足倒下瞭二十多人。

  向上去的人,已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雲盼情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站在樓梯的底端,並沒有跟著聶陽和慕容極上去,而是怔怔地盯著四周橫七豎八的屍身,呆立在原地。

  聶陽的手握的很緊,離二樓每近一步,他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抽緊一分。

  他的嘴裡全是苦水,苦的發澀,苦的連舌頭都已麻木。

  這裡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大意。豐州的安全,隻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真正的亡命之徒,和那幕後操縱全局的人,甚至是邢碎影,又有哪個真會認為在清風煙雨樓的地頭不可動手的?

  他已經很疲倦,疲倦到隨時可能倒下,如果可能,他甚至想要回到從前,回到自己修煉幽冥九轉功的那一刻,回到自己踏進浩然鏢局的那一刻,回到自己向姑父學藝的那一刻,回到所有的悲劇都沒有發生過的那一刻……

  可惜那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隻有向上走,像被鞭子抽著的驢子,沉重而緩慢的邁上被屍體淹沒的樓梯。

  二樓有什麼?會不會是董傢姐妹和田芊芊的屍體?

  樓梯很短,不管再怎麼慢,也終有上到頂的一刻。

  轉過拐角後,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整條長廊。

  長廊上隻有一具屍體,一具站在董詩詩房門外,雙手成爪,仿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想要捏碎敵人咽喉的屍體。屍體的臉已經紫黑,五官扭曲而變形,烏黑的血絲還殘留在他的七竅之外。

  他穿著玄色官衣,腰帶上還系著北嚴侯所賜、六州通行無阻的腰牌。

  如果不是這些,已經沒人能夠認出這就是名震中北六州公門的鷹橫天。

  聶陽的心頭登時一陣冰涼。鷹橫天的武功比起慕容極也不遜色太多,是六扇門中一等一的好手,生平追捕重犯無數,應付毒藥暗器自然也是行傢。

  可連他,也這樣死在瞭董詩詩的門口。

  那董詩詩呢?

  聶陽用劍鞘小心的把鷹橫天的屍身架到一邊,深深地吸瞭一口氣,用劍柄頂向屋門。

  屋門是閂住的!

  聶陽的雙眼頓時一亮,拔劍挑開瞭門閂。

  屋內沒有人,至少,沒有一個活人。

  朝向後巷的窗戶大開,屋內的陳設凌亂不堪,桌椅都翻倒在地,屏風被劈成瞭兩半,更加觸目驚心的,是散落在床邊的幾塊衣衫碎片。

  屋內倒著兩個男人,一個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一個雙手還抓著分開的衣襟。

  他們都倒在床邊,屍體還未完全僵硬。

  “是逆鱗。”

  慕容極撿起瞭床邊掉落的一個龍鱗一般的精巧暗器,沉聲道,“看來這兩人是被田姑娘用美色所惑,伺機用逆鱗取瞭他們性命。”

  聶陽嘆瞭口氣,腦中已經能想象出田芊芊和董傢姐妹躲在這房間中的情形,面對著孔武有力的兩個黑衣男人,田芊芊故意示弱,糾纏至衣衫凌亂,兩人色欲熏心之時,靠暗器保住三人安全。

  多半三人不知門外情況如何,不得不從窗口逃出。

  他走到窗邊向下看去,果然巷子中央還留著一隻小巧的繡鞋。但除瞭這隻鞋子,陰暗骯臟的後巷內再也看不到別的值得註目之物。

  慕容極看著屋中兩具死屍,緩緩道:“這兩人面生得很,看起來武功也並不太高,能殺掉鷹大人的,絕不會是他們。”

  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就是這次襲擊的真兇完好無損的離開瞭,是去追蹤逃走的三個女子,還是重新隱藏回瞭暗處,沒有人知道。

  客棧裡的人到並沒有全死,小二、老板和幾傢零散住店的客人都不知不覺被人點昏,丟到瞭門外。但在他們身上,也根本問不出什麼。

  用最短的時間把剩下的所有地方仔細觀察瞭一遍之後,他們離開瞭鴻禧客棧。

  當衙役捕快們驚慌失措的面對著鷹橫天屍體上的那塊腰牌的時候,聶陽和雲盼情已經坐在瞭孔雀郡中如意樓一處據點之中。

  那是一傢很小的酒鋪,紅鼻頭的老板終年難醒似的趴在櫃上打鼾,屋內充滿瞭淡淡的酒香。

  “兩位總鏢頭、董傢姐妹、田芊芊、綠兒的大致模樣我已經分發給瞭我們的屬下,一有消息,便會回報。”

  慕容極略顯疲態的進門,說完後從腰間摸出瞭一樣銀光閃閃的東西,放在瞭桌上,“邱明揚床邊碰到的雜物下,我們的人找到瞭這個。”

  那銀光閃閃的飾物,是一朵巧奪天工的精鑄芙蓉,葉脈清晰瓣絡分明,雖不是什麼極為珍貴的重寶,也稱得上價值不菲。

  但令慕容極面色沉重的並不是這朵銀芙蓉的價值,而是它所代表的意義。

  如意樓許諾之事,俱會竭盡全力不負所托,一事之中,這朵小小的銀芙蓉便是許約所用信物,最終如意之時,付出代價之後,銀芙蓉便會收回。

  慕容極一字一句道:“想必你們已經看出,他們的目的。”

  無辜的客人和店傢都平安無事,並無殺人滅口的舉動,從這點上看,倒確實是模仿瞭如意樓的作風。遺下的銀芙蓉也落在極不起眼的位置,作為嫁禍,蒙蔽大多數人都已足夠。

  如果慕容極沒能把這銀芙蓉找到帶走,江湖的糊塗帳上,便又會多出一筆。

  “江南大亂之時,他們已經無數次的用過這等手段,”

  慕容極沉吟道,“沒想到數年過去,他們還是如此行事。”

  聶陽道:“你是說,天道?”

  慕容極顯然不願說出沒有把握的結論,隻是答道:“我隻是猜測而已,豐州境內還敢做如此事情的勢力,並不太多。”

  雲盼情的臉色變瞭變,但沒有開口,她想必也覺得,這件事對於清風煙雨樓的名聲,無疑也是一個不小的污點。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片刻的沉默後,雲盼情自語般問道。這個他們,自然指的是天道。

  慕容極看瞭聶陽一眼,緩緩道:“我想,天道的目標,恐怕並不是幽冥九歌。他們暗中推波助瀾,幫咱們和摧花盟火拼,為的,恐怕是那六百萬兩稅銀,和摧花盟所遺下的財產寶藏。孫絕凡前輩是風樓主的師妹,天道自然不會對她放心,經此一役,逐影幾乎可以說是名存實亡,再無任何威脅。如果我所料不差,天道從最初起,便已經盯上瞭咱們這漏洞百出的復仇計劃。天道野心之路上最大的障礙,首當其沖便是清風煙雨樓、隱龍山莊和如意樓,這次他們冒險在豐州境內做出如此大事,恐怕還隻是個開始而已。”

  慕容極長長地出瞭口氣,躊躇道:“聶兄,此事現在已瓜葛甚廣,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私事瞭,不如……我們幫你救人之後,報仇一事你就交由我們處理,你帶著董傢姐妹他們,回去把浩然鏢局好好地重整旗鼓吧。”

  聶陽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下。那是烈酒,也是劣酒,一杯下去,便如一道火線直墜入腹。

  他想瞭很久,才很慢很慢的說道:“我師父曾說過,天道與如意樓的恩怨,便是與狼魂的恩怨。”

  他又倒瞭一杯,喝下去,繼續道,“更何況,刑碎影現下就在天道之中。即使你們要收手,我也不會就此作罷。”

  雲盼情在一旁看著聶陽泛起瞭血絲的雙眼,裡面透著陰澀濃厚的殺氣,這個一直背負著仇恨擔子的少年,終究還是逐漸變成瞭一把帶煞的利刃。

  她像是下定瞭什麼決心一樣,突然拉住瞭聶陽的衣袖,“聶大哥,找人有慕容極他們幫忙,你大可放心。謝志渺多半把月兒姐姐帶去瞭清風煙雨樓,你……願意跟我去找他們麼?”

  “找他們?”

  聶陽的眼中已經有瞭一些酒意,不善飲酒的人,往往醉的很快,“為什麼要去找他們?月兒……月兒在那裡,總比跟著我要安全得多。”

  他愣愣的看著雲盼情,突然笑瞭笑,“你也走吧……回你師父身邊去吧。跟在我身邊的人,是永遠不會安寧的……”

  慕容極皺眉奪過聶陽的酒杯,道:“聶兄,你現在應該吃些東西,然後好好地睡一覺。先不要想其他的瞭。也許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有他們的消息瞭。”

  “是啊……”

  聶陽揉瞭揉額角,苦笑著說道,“我現在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我的確該吃些東西,好好地睡一覺瞭。”

  他很想沖出去找董詩詩他們,沖出去找天道的人拼個你死我活,酒讓他的血都變得沸騰起來。但他還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必須休息。

  不僅為瞭他自己,也為瞭那些等著他去救的人。

  他如果現在去盲目的尋找,他恐怕隻有死。而死人,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他不知道自己往嘴裡塞瞭些什麼東西,他塞一口飯菜、喝一大口酒,然後慢慢地咀嚼,艱澀咽下去。如是重復,直到他的肚中再也塞不下多餘的東西。

  接著他便睡下,穿著從死人身上剝下的衣服,抱著從死人身上拔出的劍,躺在棺材一樣堅硬的板床上,強迫自己像死人一樣睡去。

  他睡得並不踏實,從睡著開始,他便不停地做夢。最初的幾個夢不過是零散的碎片,在他腦海中飛舞出令人憎惡的痕跡。

  紅色的鮮血,白皙的肌膚,扭動的裸軀,淫邪的男人,絕望的母親,驚恐的妹妹,無邊的黑……

  閃動的碎片消失後,出現的是聶清漪憔悴蒼白的臉,充滿仇恨的雙眸死死地盯著他,像兩把利劍想要把他刺穿。

  然後他見到瞭董詩詩。她看著他,有些大小姐脾氣的撅著嘴,拉著董清清的手,清清還是一副羞澀模樣,臉幾乎埋進瞭一邊的田芊芊懷裡。田芊芊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用手摸著自己的臉頰,似笑非笑的斜瞥著他。

  接著柳婷出現瞭,遠遠地看瞭他們一眼,轉身靜靜的離去。

  他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像夢境中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屬於他自己。

  突然劍光一閃,一截劍尖從田芊芊豐滿的酥胸中央刺瞭出來。她還沒來得及倒下,那把劍又是一閃,洞穿瞭董清清的咽喉。董詩詩尖叫著向他跑過來,而那把劍遠比她更快,那森寒的劍光秋風般吹過,她張瞭張嘴,像是要喊夫君的名字,卻還沒喊出來,一顆頭顱便掉在瞭地上。

  聶陽看著那把劍,那把劍的主人的手上,還提著柳婷睜著雙目的頭。他憤怒的看向那個人的臉,之後,就看到滿目妒恨的聶月兒,瘋瞭一樣的盯著他,接著,一劍刺瞭過來……

  眼前的世界被這一劍刺的粉碎,碎裂紛飛的畫卷後,出現的是一座小小的花園。

  花園裡沒有什麼人打理過的樣子,野草和灌木四處都是,但花圃的中央還種著一些他叫不出來名字的小花,迎風搖曳。

  這花園談不上有什麼好看,但處在其中的聶陽卻由心底感到一陣熟悉的心安。

  剛才那恐怖的畫面讓他出瞭很多汗,他想擦一擦,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心裡沒來由的焦躁起來,那是一種他十分熟悉的無力感,仿佛可以無盡的向前追溯:無法戰勝的邢碎影、下不瞭手的夏浩、背負著仇恨在江湖漂泊的無措、師父的死、姑姑無處宣泄的恨、沒有盡頭的苦練、在眼前死去的養父母……一直到……一直到第一次感到無力的那一刻——在不經意間知道他隻是養子的時候。

  有人會來安慰自己的吧,他能感覺到,這花園裡還有一個人,一個曾經和他一次次在這花園見面的人,一個約定好以後會成為他妻子,照顧他一生的人……

  柔軟的汗巾貼上瞭他的額頭,這一次的夢境,終於比那一次更加清晰,他用力的睜大眼睛,看著逆光下出現的柔美女孩,帶著恬靜溫柔的笑容註視著他,認真而仔細的替他擦去瞭額頭的汗水。她憐惜的看著他,用婉轉低柔的聲音輕輕的說:“阿陽,你又做噩夢瞭麼。早知道,那些事情我就不告訴你瞭。”

  她的語氣顯得很後悔,也很心疼,既有著姐姐一樣的感覺,又有著一種即使在年幼的孩子之間也會產生的微妙情愫。

  什麼事?你告訴過我什麼事?聶陽想要開口,但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眼前的場景就像是從他腦海深處被風浪卷出的破片,他隻能看到,卻無法觸及。

  “忘瞭我說過的事吧,阿陽,也許……這些事情你到長大才知道,對你會更好。聽姐姐的話,好麼?”

  這是聶陽夢境裡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殘缺的碎片再次被掩埋在屬於幼年的潭淵深處,留下瞭一片無邊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睡瞭多久,當醒來的時候,門外的陽光已經亮的刺眼。他起身想要下床,才發現床邊還趴著一個人。

  雲盼情就那麼趴在他的床邊睡著,手上還握著一條柔軟的汗巾,聶陽迷蒙的看著她,摸瞭摸自己的額頭,仿佛上面還留著那汗巾的殘香。

  感覺到瞭身邊的響動,雲盼情眨瞭眨眼,不甘不願的咕噥瞭一聲什麼,揉著眼睛坐瞭起來,“聶大哥,你終於醒瞭啊。我還以為你打算和陳摶一較高下呢。”

  聶陽看著雲盼情惺忪的睡顏,突然說道:“答應我一件事。等我找到他們,你就帶我去見南宮盼。”

  雲盼情楞瞭一下,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件事,“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瞭?”

  聶陽揉瞭揉額頭,隻是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瞭而已。”

  雲盼情也沒多追問,點瞭點頭,“好,反正你也要去見見月兒姐姐的,索性就順道一起吧。”

  月兒……一想到妹妹,聶陽不禁又想起瞭那個怪異的夢,殺氣騰騰的月兒殺掉瞭和他有過情緣的所有女人,那妒恨的眼神,在夢中顯得那麼真切。

  不論如何,和月兒之間的事情,也真的該做個決定瞭。聶陽嘆瞭口氣,長久以來的感情已經讓他無法分辨那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情,若說讓他娶自己妹妹為妻,他心裡總是隱隱的覺得不妥,但若是想到月兒嫁給別人,心頭又會忍不住一陣抽痛。

  當仇恨被刻意的收藏起來的時候,紛亂的思緒就輕易地占據瞭聶陽的腦海。

  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任何和仇恨有關的事情,因為他還想休息一會兒。

  隻可惜,門外的慕容極已經聽到瞭他的聲音,象征性的敲瞭敲門,便匆匆走瞭進來。

  聶陽強打精神問道:“怎樣?慕容兄打探到什麼瞭麼?”

  慕容極面色凝重,坐在桌邊喝瞭杯茶,才緩緩道:“找到瞭兩個,卻都已不是活人……”

  聶陽心中頓時一顫,追問道:“是誰?”

  慕容極沉聲道:“其中一個是許鵬手下頗為親近的副鏢頭,另一個……”

  他遲疑瞭一下,才說道,“看周圍留下的衣物飾品,八成是綠兒。”

  聶陽心中一痛,啪的一聲,竟把手裡剛剛端起的茶杯捏得粉碎,“衣物飾品?”

  慕容極看瞭看聶陽的臉色,猶豫瞭一下,還是繼續說瞭下去,“兩具屍體的頭顱都被人割去,副鏢頭的身份也是從他脫下的褲腰上繡著的名字確認的。那女子死前曾遭多次凌辱,那副鏢頭應該脫不瞭幹系。”

  “割頭……難道摧花無影吳延也已經來瞭麼。”

  想到至今還生死未卜的史夫人所遭遇的慘事,聶陽心中便憤懣無比。

  “也不是沒有可能,吳延很可能靠邢碎影的接引入瞭天道……那裡還留下一個奇怪的線索,方舵主覺得可能又是陷害我們的手段。”

  “陷害?”

  慕容極點瞭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條白絹,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一個草頭,草頭的第三筆仿佛用力過度,一路拖出很遠。

  “這是從綠兒的屍身背後的地上發現的血書,乍一看像是她是知道在劫難逃,從……那裡的傷口沾瞭些血,留下瞭指認兇手的線索。便是這一個草頭。”

  聶陽思忖片刻,緩緩道:“慕容的慕字起筆,便是草頭。”

  慕容極嘆瞭口氣,道:“不錯。所以方舵主才會擔心可能是天道在謀劃一件大事。”

  聶陽沉吟半晌,突道:“當時你們看到這草頭,覺得是兇手刻意留下的可能有多大?”

  慕容極謹慎答道:“如果是兇手栽贓陷害,那此人做事一定極其小心謹慎,幾乎沒有作偽的痕跡,因此最初我們都隻能認定這確實是綠兒死前留下的信息。”

  聶陽面色沉重的站起來,神情依然有些疲憊,但雙目已經變得亮瞭許多,“慕容兄,帶我去看看那兩具屍體。想必,你們沒有把它交給官府吧?”

  慕容極點頭道:“此刻附近三郡七府十二縣的官差,全都在全力調查鷹大人的案子,送去官府,也沒有任何意義。”

  聶陽嘆瞭口氣,淡淡道:“好,我們走。”

  雲盼情有些擔心的問道:“聶大哥,你不吃些東西麼?”

  聶陽勉強露出瞭一個笑容,道:“咱們還是去看完再回來吃得好。”

  他果然說對瞭。

  如果雲盼情剛吃過東西,現在恐怕已經全部吐瞭出來。

  她隻看瞭一眼,就飛奔到瞭門外,角落裡立刻傳來她幹嘔的聲音。接二連三的事情,終於讓這看似堅強的小姑娘,漸漸顯露出瞭脆弱的一面。

  聶陽忍住瞭胸中翻騰的惡心,上前兩步,開始端詳著面前血肉模糊的兩具屍體。

  裡面原本站著的兩人看到慕容極,立刻過來躬身行禮,道:“公子,這兩具屍體已仔細檢查過瞭。”

  慕容極贊許的點瞭點頭,道:“說。”

  “兩具屍體雖然死狀相似,但致死原因並不相同。男屍死前已被重手法震斷瞭心脈,那掌力極為陰柔,不過功力火候不足,死後還是漸漸顯出瞭掌印。另外葛先生從血中藥性觀察,這個男人生前應該是所中奇門毒藥發作,才會狂性大發,將這名女子凌辱。女屍並無內傷在身,致命之處便是那一劍斷顱,奇怪的是這名女子死後身上卻留下瞭無數傷痕,似乎是不想讓人看出這女子身份。”

  聶陽在一旁接道:“他說的不錯,這女子不是綠兒。”

  “哦?”

  慕容極挑瞭挑眉,快步走到屍身旁邊。

  聶陽並沒再多說什麼,即便那身衣物是綠兒的,這死屍也絕不是綠兒。有過那麼多次親密關系的男女,即使是很細小的特征也已經足夠判斷,更何況這女屍被人用劍搗爛的股間依然還殘留著細細的黑色毛發。

  綠兒的下身,一直都是光潔無毛的。

  “這兩具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

  聶陽向慕容極問道。

  慕容極側頭看瞭看旁邊的人,那人立刻道:“回聶公子的話,這是在西南角的陋巷後側找到的,發現的人是撿拾垃圾為生的乞兒,因為並非丐幫弟子,我們給瞭幾兩銀子堵瞭他的口。”

  聶陽沉吟道:“西南角……洗翎園北苑觀星樓,正是在東北角上。”

  慕容極蹙眉道:“你在懷疑這次的事情不僅是在陷害如意樓,還是栽贓天道的手段麼?”

  聶陽輕嘆道:“我隻是想起,董這個姓,也是草頭起筆的。”

  孔雀郡中真正稱的上一手遮天的,既不是如意樓,也不是隱秘在暗處的天道,更不可能是遠在百裡之外的清風煙雨樓,而是洗翎園的大老板,董凡。

  以他的財力勢力,收買黑道上的一流殺手也綽綽有餘,他為夏浩培養的少年死士想來不過是此人手下中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在圖謀什麼?幽冥九歌?六百萬兩稅銀?還是說,他的背後,也有著一隻看不見的手?

  這人在江湖上追查邢碎影多年,如果說和邢碎影暗中有瞭來往,也不無可能。

  隻是這想法究竟是聶陽理智的猜測,還是仇恨所致凡事總想引到邢碎影頭上,卻連他自己也理不清瞭。

  “你已經有打算瞭?”

  慕容極端詳著聶陽的表情,問道。

  聶陽心中已然安定不少,思緒也漸漸平復,靜脈內奔流狂走的陰柔內息也在睡夢中納入瞭四肢百骸,他微微一笑,握緊瞭腰間的劍柄,“男人身邊沒有女人的時候,不去逛窯子,豈不可惜。”

  這裡最大的窯子,自然就是洗翎園。聶陽救走董詩詩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再來。隻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不論什麼樣的窯子,白日裡總是要歇業的,不光是忙碌瞭一夜不曾好眠的鶯鶯燕燕需要休息,那些迎來送往跑腿打雜的龜奴老鴇一樣也要休息。按規矩,隻要是懂事的客人,這種時候一般不會登門求歡。

  所以,洗翎園北東西三苑,都變得死一樣沉寂。北苑有大老板的私人居所,比起其他兩處,白日裡還算多瞭些護院。隻不過這些隻有一身蠻力的凡俗百姓自然沒有本事阻擋真正的武林高手。

  雖然人已到瞭觀星樓二層飛簷之上,聶陽還是有些疑惑。上次他孤身一人就能輕松救走董詩詩,可見這裡也沒什麼高手,那董凡是如何殺入客棧的呢?莫不是他過於多疑想岔瞭路?

  慕容極仍在繼續追查失蹤之人的下落,並未跟來,雲盼情不放心聶陽獨自涉險,服瞭兩丸治療內傷的藥,陪他一起前來查探。

  看著兩個護院哈欠連天的走遠,聶陽從暗處小心的摸出,拔劍挑開瞭二樓窗戶,鉆瞭進去。

  已經來過一次,聶陽輕車熟路的摸到瞭頂層,一路上僅有一個龜奴靠在樓梯拐角打盹,兩個大活人從他面前閃過,他也絲毫不覺。

  到瞭上次董劍鳴所在的房間門口,聶陽先是聽瞭一陣,聽不到屋內有任何動靜,才小心翼翼的挑開瞭門閂。

  門內果然空無一人,而且收拾得十分整潔。隔壁原本是劉嗇居住的房間裡,也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他們轉移到別處去瞭麼?”

  聶陽微感疑惑,弄開瞭劉嗇房門,閃身進去。往床上隻看瞭一眼,便不由得愣住。

  雲盼情隨後進屋,順手帶上房門,順著聶陽視線看去,也不禁倒抽瞭一口涼氣。

  本就已經皮包骨頭不成人形的劉嗇已經得到瞭解脫,他的屍體都已僵硬,想必已經死去很久。但令人不解的是,他的五官顯得極其扭曲,竟像是在死前遇到瞭什麼極可怕的變故,讓他這樣已經生不如死的人,也露出瞭難以相信的驚愕表情。

  他什麼都看不到,那麼,他是不是聽到瞭什麼?聶陽走到窗邊,用劍鞘翻弄著屍身周圍,但一無所獲。以劉嗇的身體狀況,要殺他實在不需要費什麼功夫,自然也很難留下什麼明顯的線索。

  可究竟是誰要殺他?董凡?還是董劍鳴?可這兩人不管哪個,都大可以早就下手……

  劉嗇的身上也看不出什麼致命傷痕,恐怕還要帶回去請如意樓的專門人士看一下,才能得出穩妥的結論。聶陽走到窗邊往外看瞭看,看看從哪邊帶著這屍體比較方便離開,不料這一看之下,才發現大事不妙!

  他們上來時直接進的二層,自然也沒註意到一層背陰處都有些什麼,現在從這邊看去,卻是清清楚楚。沿著觀星樓的底座,竟堆瞭滿滿半圈的炸藥!那雖是開山破石所用的粗糙藥筒,炸倒這一座小樓卻也是綽綽有餘。

  他這一眼望下去,恰看到剛才還在樓中打盹的龜奴正打著呵欠點燃瞭一支火把,縮頭縮腦的點燃瞭數丈長的引線。

  “盼情過來!”

  此時再也顧不得還有劉嗇屍身在樓上,聶陽向雲盼情大喝示警,毫不猶豫的奪窗而出,數丈高樓下面又是青石硬地,聶陽在半空一劍劈向飛簷,震得虎口發麻,緩瞭一緩下墜之勢,就地一滾站定,仍然摔得他周身劇震,氣血翻湧。回頭雲盼情也已經飛身躍下,聶陽強提一口真氣,雙掌一分托在她纖腰兩側,蹬蹬後退數步化去瞭沖力。雲盼情到沒摔到什麼,隻是被聶陽抱瞭個滿懷,不免俏臉微紅露出幾分羞澀。

  那龜奴一副沒料到會有人凌空躍下的模樣,嚇得倒退瞭幾步,轉身就要逃走。

  聶陽連忙放開懷中溫香軟玉,叮囑道:“你去滅瞭引線。”

  飛身追去。那龜奴才跑出不足兩丈,便被聶陽一劍橫在頸中,撲通一下跪在瞭地上,大叫道:“二位賊爺爺饒命啊!小的身上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兩多的碎銀子……”

  嘴裡叫著,手哆哆嗦嗦的掏出幾塊碎銀,贖命般舉過頭頂,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瞭。

  聶陽怕有人過來,一把揪起他的領子拖到觀星樓後堆滿炸藥之處,冷冷問道:“說,誰讓你炸掉這棟樓的?”

  那龜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褲襠裡一股騷臭,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答道:“回大爺的話,要不是大老板下令,我們做下人的哪兒敢隨便搞這麼大動靜啊……”

  “大老板?董大老板董凡?”

  “沒錯沒錯,我們就這一個大老板,新老板年紀還輕,不讓我們這麼叫他。”

  聶陽抬眼看著面前的觀星樓,想不出為何要把這樣一處修建頗為費力的建築夷為平地。他這邊沒有出聲,倒把那龜奴嚇破瞭膽,一連串說道:“大老板說這樓晦氣,打算推瞭蓋棟新的,小的堆好瞭炸藥還上去檢查瞭一遍,除瞭大老板說不用看的幾層外,小的每間房子都看過沒人,才下來打算點火的,小的真不知道大爺您在上面啊,您饒瞭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小的養活啊!”

  聶陽心中覺得隱隱有些不對,若是僅僅為瞭毀屍滅跡,大可不必毀掉這座小樓,董凡應該料不到聶陽會來查探,這一次爆炸,所要消滅的一定是一些他不願留下的秘密。

  “盼情,你看住這邊,不要讓人引爆瞭炸藥,我再去樓裡看看。”

  雲盼情點瞭點頭,叮囑道:“聶大哥,你小心些,這樓恐怕會有什麼古怪。”

  聶陽微笑道:“嗯,你等我。”

  這次既然知道樓裡已經沒人,聶陽索性一劍砍開瞭門鎖,從正門闖瞭進去。

  上上下下搜瞭一遍,卻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第二次回到一樓的時候,聶陽突然有瞭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迅速的沖到門外,自下而上數瞭過去。緊接著繞到瞭樓後,又數瞭一遍。

  這樓前後掛著兩塊牌子,正門當面寫著觀星樓,字跡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從那邊數來,共有四層,而轉到背後,牌子上寫著摘星樓的後門所在,卻數出瞭五層房間!

  雲盼情看聶陽在樓外繞來繞去,心中也感到有些奇怪,問道:“聶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聶陽擺瞭擺手,沉吟片刻,從第一層窗外破窗而入。很快,又從第二層窗中探出瞭頭,問道:“這是第幾層?”

  雲盼情登時瞭悟,伸出兩根青蔥玉指,向聶陽比瞭一比。

  這樣一番試探,才發現頂層房間與第三層之間,竟然不知如何隱藏瞭一層向著背陰處的屋子。如果所料不差,這一排屋中,想必就是董凡打算銷毀的秘密。

  聶陽再不猶豫,從頂層窗中倒掛而下,雙手一推,真力到處窗欞碎裂,飛身而入。

  可到瞭裡側,才發現這一排窗內竟隻是一條窄長走廊,兩端各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門,想必是通往這樓中的陽顯格局。

  聶陽略一思索,沿著對窗墻壁輕輕叩擊起來,果不其然,那一排墻壁正中,足有數丈之長內裡中空。

  這暗室看來並非為瞭防范什麼高手,機關就在畫軸之下,聶陽輕輕一轉,墻上便無聲無息的滑開瞭一個兩人餘寬的縫隙。

  凝神屏息緩緩走入,屋內並無窗戶,暗不見物,借著門縫透入的微光,聶陽從門邊桌上摸到一管火折子,隨手晃著,小心的點燃瞭桌上的燭臺。

  屋內的陳設隨著搖曳的燭火漸漸清晰,裡面的傢具非常簡單,一張柔軟的大床,一扇玉石屏風,一個巨大的木桶,一張靠門的八仙桌,和一個巨大的糙木櫃子。僅有這些的話,這屋子倒著實沒什麼特異之處,但正是多出來的那些東西,讓這房內充滿瞭令人汗毛倒豎的詭異之氣。

  屋內的地上,橫七豎八疊著十幾個女子裸軀,四肢僵硬膚色青白,屍身上潑瞭一層油膏般的東西,看起來格外詭異。這些女子如何死的一時也看不出來,但每一個青春健美的嬌軀,都被人割去瞭頭顱。

  這房間大得驚人,屍體占據瞭半壁江山,另一半卻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散落堆滿,凝神看去,有像是人皮一樣的小塊皮料,有紅紅白白的奇怪軟塊,有亂七八糟一團一團的烏黑頭發,還有幾張殘缺不全的人皮面具。

  吳延?聶陽立刻想到瞭這個名字,這麼說,吳延原來竟和董凡有密切來往……聶陽突然覺得有些事情隱隱浮現出水面,而自己幾乎已經抓住瞭那個關鍵,可偏偏就差一點,觸摸不到。過於執著的思緒讓他又一次把線索串聯到瞭邢碎影身上——董凡如果認識吳延,吳延多半認識邢碎影,那麼,邢碎影便又成瞭這次事件的最大嫌犯。

  打開木櫃,更加確定瞭這密室主人的身份,最頂的一層放著幾個被處理過的人頭,想必是已經沒有瞭利用價值,便被丟棄在這兒,而當中的那個,便是王盛威王老爺子。

  僅僅是這樣一間密室,為何會用得到炸掉整棟樓宇呢……聶陽蹙眉不解,突然靈光一現,暗叫一聲不好,轉身飛一樣的沖出瞭暗門,拔劍從那破窗中飛身而出,人在空中叫道:“盼情小心!”

  雲盼情正關切的看著樓上的情形,突然見到聶陽奮不顧身的跳瞭出來,心中正自不解,隻覺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極細極微的異樣感覺,她連忙向右一錯,嗆的一聲拔出清風古劍在手。

  她這一下應變已經極快,但仍舊沒能躲過,聶陽在空中出聲示警之時,她的左臂已感到蚊叮般的微微一痛。

  果然,那嚇得尿瞭褲子的龜奴,此刻終於露出瞭隱藏極好的猙獰面目,他右手一晃,手上已多瞭把藍汪汪的匕首,揚手便向雲盼情咽喉刺來。

  雲盼情正要運力出招,就覺左臂一陣麻木,氣血竟已不暢。

  幸好聶陽已經從天而降,借著下撲之勢一劍劈下,那龜奴不敢硬接,怪叫一聲拔地而起,縱身便往後墻逃去,百忙中回手丟出匕首,試圖阻擋聶陽追擊。

  聶陽心中怒極,心中毒龍昂首嘶鳴,他一抬長劍,脫手擲出,渾厚陰柔的內力貫通劍體,破風而出的劍鋒竟都吐出瞭數寸劍芒。

  那龜奴剛剛扒住墻沿,還沒騰身而上,長劍已從他後心貫穿而過,劍尖沒入墻內大半,生生把他釘死在瞭墻上。他像隻壁虎般抽搐兩下,軟軟的掛在瞭墻上,不再動彈瞭。

  聶陽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嫌,一把撕開瞭雲盼情左臂衣袖,露出瞭整條白嫩的臂膀,上臂中央,一跟宛如牛毛的細針僅剩一截針尾還在體外,針紮之處周圍肌膚都已泛黑,能看到一條明顯的烏黑血脈正緩緩向上爬升。

  雲盼情看著自己傷處,苦笑道:“聶大哥……真對不住,我……我竟也這麼大意。”

  “忍住!”

  聶陽心急如焚,一把搶過清風古劍,劍尖一剜一挑,那細針連著一小塊皮肉落在地上,傷口立刻流出大片黑中泛青的污血。

  用撕下的袖子紮住瞭她的肩膀,聶陽深吸一口氣,低頭便要去吮那傷口。

  雲盼情仿佛早已料到,突然一掌把聶陽推開到一邊,搖頭道:“聶大哥,不成的。你還要救人報仇,不能冒險。”

  聶陽再度搶上,用力握住瞭她的手臂,沉聲道:“我若是一次次都保護不到身邊的人,我還談什麼報仇!”

  雲盼情渾身一顫,麻木的傷口已傳來瞭聶陽嘴唇的溫度,她雙目半閉,偏開瞭頭,略帶歉意的說道:“聶大哥,我……我真的是想來幫你的。沒想到……還是給你添麻煩瞭。”

  聶陽一口口把毒液吐到地上,一邊接過她遞來的解尋常毒藥的藥丸捏成粉末灑在傷口上面,一邊回道:“你已經幫瞭很多瞭。真的很多瞭……我就知道……跟著我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看那藥丸並無太大效果,聶陽又跑去那死屍身上搜索,但這種不顧一切的殺手,又如何會把解藥帶在身上。

  從一開始,這個喬裝成龜奴的殺手就是在等著殺他們麼……聶陽憤憤的一拳捶在墻上,毒液也有一些進瞭他的體內,讓他也感到有些目眩。

  “咱們回去,讓慕容大哥想想辦法吧。”

  雲盼情走到聶陽身邊,柔聲說道。

  聶陽隻有點頭,這樓裡的秘密,就交給如意樓去調查吧。既然董凡會留下殺手,顯然此地已經不宜久留,看到這樓如此久還沒有炸掉,他們也應該已經發現這殺手失手瞭吧。

  回到如意樓的那處酒鋪,聶陽如何努力,也掩飾不住目中的沮喪。

  雲盼情服瞭一些解毒藥,點住瞭左臂穴道,短期應無大礙,聶陽用藥酒漱口幾次,也沒瞭什麼難過感覺。

  “我知道你想讓我也走。”

  雲盼情看著聶陽的目光一直在圍著自己左臂打轉,笑瞭起來,“這樣下次你再去逛窯子,就沒有人替幾位姐姐看著你瞭。”

  聶陽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皺眉道:“盼情,這裡離清風煙雨樓也不算太遠,你又中瞭毒,不如這樣,你先回去你師父那裡,我找到詩詩他們,就去找你。”

  雲盼情活動瞭一下左肩,笑道:“那可不成,要回去,你也得陪我一起才行,做個人證,證明我確實是被人暗算,免得師父說我一出江湖就惹是生非,最後還灰溜溜的回去,丟瞭他的面子。”

  聶陽見勸不動她,轉念想到孤身離去的柳婷也吉兇未卜,也就不再多言。

  匆匆用過午飯,慕容極才苦笑著回來和他們會合,張口便道:“給我留點菜,我的肚子快要造反瞭。”

  聶陽看他面色,也分辨不出是喜是憂,隻好靜等他開口。

  慕容極扒瞭兩口白飯,塞瞭一片菜葉進嘴,匆匆咽下,對著雲盼情道:“雲姑娘,你的毒不會有事,今日傍晚,能治好你的人就到孔雀郡瞭。”

  聶陽疑惑道:“什麼人?另外,洗翎園的事情怎麼樣瞭?”

  “我早些時候安排瞭人手快馬趕去接來的人,本是打算問些事情,歪打正著,恰好可以解瞭雲姑娘的毒。”

  慕容極喝瞭一口米湯,繼續道,“至於那洗翎園,明裡探訪的人什麼也沒打聽到,暗裡探訪的人,死瞭兩個,傷瞭七個,而你說要炸掉的那座觀星樓還是摘星樓的,還好端端的豎在那兒。看來要打探出董凡的動向,隻能從別處下手瞭。”

  聶陽沉思不語,雲盼情這才道:“我中的這毒,尋常解藥根本不起作用,你說的那人要是治不好怎麼辦?到時候聶大哥又該趕我回師父那兒去瞭。”

  慕容極微笑道:“這世上還沒她解不瞭的毒。若是她治不好你,你要我輸你什麼,我便輸你什麼。”

  這兩人都不願氣氛太過沉重,一搭一檔盡力讓語氣輕松起來。雲盼情扁瞭扁嘴,掃瞭一眼面前兩人,故作生氣的說道:“你們這些大男人盡會耍賴而已,都欠瞭我不止一頓吃的,到現在都沒有半個人兌現過。虧你們一個個還自誇言出必踐,要我說,都是言出必賴才對。”

  聶陽胸中煩悶稍減,情不自禁的伸手摸瞭摸雲盼情的頭頂,道:“好,等我找到他們,我們輪流請你。”

  雲盼情笑瞇瞇的在他手心蹭瞭蹭,抬臉道:“既然如此,你要是再趕我走,我便當你賴賬。”

  聶陽胸中一熱,脫口道:“好,你願意呆多久,便呆多久。隻是……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

  雲盼情笑嘻嘻的指著他說道:“你還不到三十,就和我師父一樣囉嗦。”

  午後三人小憩片刻,雲盼情留在酒鋪休養,慕容極繼續調動孔雀郡的人手搜索著失蹤的人的行蹤,聶陽則清洗瞭一下有些狼狽的身子,卸瞭佩劍,換瞭套新衣,在孔雀郡內四下搜索。

  孔雀郡的官府果然如慕容極所說已經亂做瞭一鍋熱粥,那傢客棧被官兵圍瞭個水泄不通,也不知查到瞭什麼線索。

  離開客棧,聶陽又去把洗翎園的東西兩苑趟瞭一遍,可惜除瞭疲倦補眠毫不在意春光外泄的各色風塵女子之外,一無所獲。

  他最擔心的,就是失蹤的幾人都已經被帶離瞭孔雀郡,若真是如此,以天地江湖之大,除非對方主動現身,否則當真不知道要從何找起。

  若不是苦覓邢碎影無果,聶陽也不至孤註一擲定下這樣一個計劃。

  足足把郡內大街小巷轉瞭個遍,轉眼就已到瞭申末酉初,這一路尋來,聶陽雖然並未找到什麼,但這幾個時辰的寧靜,終於讓他漸漸壓下瞭從王落梅身上吸取的那一股幾乎無法控制的陰柔內息,經脈中終於得到久違的短暫輕松。

  打算好瞭入夜後再入洗翎園打探,聶陽掏出出門時帶在身上的散碎銀子,挑瞭些精致的糕點蜜餞包好,緩步踱回瞭那間酒鋪。

  酒鋪的老板依然趴在桌上睡著,聽到聶陽進門也沒有抬頭,睡覺和喝酒似乎就已經是他生命的全部。

  這樣的人,竟也能成為如意樓的一員,自己是不是對如意樓有些太過信賴瞭?

  聶陽搖瞭搖頭,壓下瞭新生的疑惑念頭,直奔後院而去。

  撩開那臟兮兮的青佈簾子,他就看到瞭一輛馬車,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正站在馬車的旁邊,呆呆的出神。

  “姑……姑姑?”

  聶清漪聽到叫聲,扭過頭來,微微一笑,攏瞭攏鬢邊的碎發,“陽兒,聽慕容公子說,你有急事要問我?”

  聶陽一怔,旋即明白一定是慕容極十萬火急的叫人把聶清漪帶來。這麼一想,那個一定能解掉雲盼情的毒的人,自然就是和聶清漪一道的南宮傢夫人華沐貞瞭。

  他不假思索的問道:“姑姑,華夫人在裡面嗎?”

  裡面,自然是指的雲盼情的房間。

  而在這一瞬間,他竟沒想到要先問另一個更關心的問題。

  聶清漪的微笑難得的有瞭一絲溫暖之意,比起上次聽到聶陽成傢時的模樣就如換瞭一個人一般,她點瞭點頭,道:“華姐姐正在裡面。清風煙雨樓那個小姑娘一定不會有事的。”

  贖魂玉手華沐貞成名近二十年,妙手回春之術,的確足以令人安心。

  所以聶陽很快問出瞭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姑姑,你對贏二石頭這個名字,還有什麼印象麼?”

  聶清漪的笑容凝固在瞭臉上,她像是沒聽清楚一樣,帶著那僵硬扭曲的笑容追問道:“你說什麼?你問誰?”

  聶陽心中一陣狂跳,覺得自己好像即將觸及一個不願被提起的秘密,他咽瞭口唾沫,艱澀的說道:“邢碎影,他讓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贏二石頭。”

  聶清漪這次終於聽清楚瞭這四個字,然而這四個字卻像是四根釘子,狠狠地釘進瞭聶清漪心中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她的臉上頓時浮現出瞭一種極其驚愕的表情,嘴裡喃喃的說道:“贏……贏二……石頭?”

  聶陽正要追問,就聽聶清漪突然極為淒厲的叫道:“你撒謊!邢碎影不可能認識那個人!絕對不可能!他死瞭!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瞭!是我哥哥親口告訴我的!”

  她突然瞪大瞭眼睛,向後退瞭兩步,靠在瞭馬車上,本就憔悴的臉上驟然一片煞白,冷汗如雨汩汩而落,雙唇不住的顫動,“莫非……莫非是那樣……”

  聶清漪猛地抱住瞭頭,突然縮成瞭一團,崩潰一樣的叫道:“嫂子!對不起……對不起!嫂子……嫂子……對不起……”

  聶陽心中一驚,連忙上前抱住瞭渾身發抖的聶清漪,不知所措的問道:“姑姑!姑姑你怎麼瞭?你和我母親有什麼事情?你冷靜些,慢慢告訴我!”

  聶清漪竟連雙目的神采都變得有些渙散,突然雙手緊緊地攥住瞭聶陽的手臂,不住的說著:“對不起……嫂子……不是我的錯,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聶陽心頭一陣迷茫,不論是親眷所言,還是自己調查聽聞,聶清漪和柳悅茹之間都是眾所周知的親密無間,柳悅茹沒過門時,就已是她的手帕之交,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隱情?

  但這又會和邢碎影有什麼關系?邢碎影的年紀並不太大,柳悅茹成婚之時,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而已,算起來應該還在仇傢讀書習武。

  但聶清漪像是受瞭什麼驚嚇,嘴裡隻是不斷地重復夢囈般的自語,聶陽也隻有把她攙進房中。華沐貞剛剛為雲盼情解毒完畢,看到聶清漪這副樣子,也有些吃驚,匆匆檢查瞭一遍,從身上掏出一個玉瓶,到瞭一粒清香撲鼻的藥丸,強塞進瞭聶清漪嘴裡,抬頭輕聲道:“聶陽,不管你的事情有多要緊,這些日子,都不要再問她瞭。”

  那種感覺,就像千辛萬苦在抓住一棵浮木的溺水者,驟然和浮木一起沉入瞭水底。

  聶陽臉色一片灰敗,木然的點瞭點頭,又看瞭一眼還在顫抖不停的聶清漪,轉身走向瞭屋門。

  沒想到,慕容極就等在門外,手上托著一張大紅色的請帖。

  請帖上的話非常簡單,隻有短短的一句。

  “今夜洗翎園北苑,來見我女兒。田義斌。”

  乳硬助性 第五十一章

  (一)門口的血,是那些鏢師的。

  他們集體來瞭大姨媽。……

  “導演,群眾演員罷工瞭。”

  (二)他走到窗邊向下看去,果然巷子中央還留著一隻小巧的繡鞋。但除瞭這隻鞋子,陰暗骯臟的後巷內再也看不到別的值得註目之物。

  “一……一隻繡花鞋!”

  “擦,下面要出場的是不是梅花黨啊?”

  (三)聶陽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下。那是烈酒,也是劣酒,一杯下去,便如一道火線直墜入腹。緊接著,便是如同刀絞版的疼痛,和噴薄欲出的強烈感覺!

  慕容極看著奔向茅房的聶陽,苦笑道:“我還以為聶兄也和我一樣便秘,才那麼著急搶我的藥酒。”

  (四)聶陽面色沉重的站起來,神情依然有些疲憊,但雙目已經變得亮瞭許多,“慕容兄,帶我去看看那兩具屍體。想必,你們沒有把它交給官府吧?”

  慕容極點頭道:“此刻附近三郡七府十二縣的官差,全都在全力調查鷹大人的案子,送去官府,也沒有任何意義。”

  聶陽嘆瞭口氣,淡淡道:“好,我們走。”

  “呃……可我把他們賣給瞭南洋來的收器官的。你也知道最近我們的開銷也很大……”

  (五)聶陽怕有人過來,一把揪起他的領子拖到觀星樓後堆滿炸藥之處,冷冷問道:“說,誰讓你炸掉這棟樓的?”

  那龜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褲襠裡一股騷臭,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答道:“回大爺的話,縣太爺說這塊地夠年限瞭,賣給瞭別傢,再不拆,大內高手就要來瞭……”

  (六)撩開那臟兮兮的青佈簾子,他就看到瞭一輛馬車,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正站在馬車的旁邊,呆呆的出神。

  “姑……姑姑?”

  “過兒……”

  “姑姑……你拿錯臺本瞭。”

  (七)贖魂玉手華沐貞成名近二十年,她手下還從沒有治不好的病人。

  誰都知道凡是比風寒更厲害的病,她都是一概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