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到處都是濃霧,棲緋看不清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不遠處偶爾傳來蟬鳴,鼻尖繚繞著水氣和青草的芳香,似乎不久前還曾經來過這裡。
明明是自己一個人,棲緋卻並不覺得害怕,隻是有些孤單。不遠處,隱約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棲緋循聲走去,濃霧變得稀薄,就在她看清那月下的一男一女時,頃刻散去。
寬闊的湖面,偶爾躍起一尾魚,草地中蛙鳴蟬鳴,好像一場美妙的樂曲,一彎缺月掛在天空,雖不明亮卻讓棲緋看清瞭面前的兩個人。
幾丈開外,站著月冉和「自己」。
棲緋終於明白,她又入瞭夢,最近,她總是會做各種各樣的夢,有時候是白天,有時是夜晚,有的時候隻有自己一個人,有的時候會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陪伴,有過月哥哥,楚風,戰羽哥哥,還有身旁的每個人。他們的服飾和現在不同,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做著莫名其妙的事。
棲緋站在原地,等待從這個夢中醒來,她已經習慣把出現的夢境當做故事來看。
另一個自己站在湖邊,看著湖水,月冉站在她旁邊,距離不遠不近。
「月哥哥,這裡很漂亮,是吧。」女子帶著笑意,彎腰掬起一捧湖水:「這裡的水很清,景色也很美,是我到過的最美的地方。」
「讓我陪你到這裡就是爲瞭賞景?」月冉的聲音不耐又帶著幾分溫怒:「別忘瞭你的身份。」
女子的手抖瞭抖,水從指縫中流走,隻剩下掌心中淺淺的一灘。
「月哥哥,我們難得出宮……」
「現在災荒四起,你作爲一國的皇,怎能拋下責任?」
女子勉強笑瞭笑,那笑卻比哭還難看幾分。
「月哥哥,我知道自己做錯瞭很多事,也不是個好的皇帝,可是我真的希望可以彌補……」
「就怕這天下蒼生等不到你彌補的那一天。」
棲緋坐在草地中,覺得心裡悶悶的,因爲那個傷心的自己,也爲這個假的月哥哥。月哥哥總是沒有表情,說話也沒有音調,也從來不會對自己大吼,所以面前的這個一定是假的。對麼……
女子沉默瞭很久,最後她好像想通什麼一般擡頭看瞭看那天空的明月,棲緋忽然覺得心裡好痛,因爲她知道,那個女子擡頭,是爲瞭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流出。
又過瞭一會兒,她低下頭,伸出雙手,結瞭個印,「你在做什麼?」月冉皺瞭皺眉,想要阻止她的動作,卻被少女躲過。
那印化作瞭一朵手掌般大小的蓮花落在她手心,小小的火苗從蓮心升起。
「我在許願呀!」那朵花被她放入水中,卻遲遲不肯離去。
女子笑瞭笑:「快走吧,去忘川,幫我把願望帶到。」那蓮花就像聽懂瞭一般,不再徘徊不去,而被暗流慢慢帶走。
「你不應該施咒。」月冉的表情更冷。
「月哥哥,這昶湖是距離忘川最近的地方,是真的麼?」
「……是。」
「那我的願望能實現麼?」
「要看代價夠不夠。」
「也許不夠呢。」女子笑瞭,她向男子伸出瞭手:「月哥哥,我們回去吧。」
月冉看瞭那小手良久,他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我不是軒轅他們。」說罷,頭也不回的離去。
直到那個身影消失不見,女子仍舊在看著自己空蕩的掌心,許久之後,無聲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滴落在濕潤的草地上。
棲緋忽然覺得心很痛,夢境中的女子將她的痛傳給瞭自己,淚水再也止不住。
「棲緋,醒醒。」
還沒睜開眼,就聽到月哥哥的呼喚聲,周圍又升起濃霧,然後眼前的一切消失,變成瞭月冉的臉孔。
「月哥哥。」迷迷糊糊的棲緋撲入月冉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腰。
「棲緋,做夢瞭麼?」月冉見她醒來,覺得心頭一松,剛剛棲緋忽然流淚,讓他覺得心頭就像被揪住瞭一般難受。
「恩,棲緋做瞭個夢,夢見月哥哥不管棲緋,一個人離開。」棲緋還是覺得心口難受的緊,淚水無法止住,擡頭看到月冉還是面無表情的摸樣,覺得更加委屈,張嘴在月冉的手臂上咬瞭一口。
「月哥哥竟然不要棲緋瞭,還說話很兇,讓棲緋很傷心。」淚水不停流出眼眶,染濕瞭月冉的衣衫。
「別哭,別哭。」月冉有些心慌,卻不知該勸什麼才好。
越勸,棲緋的淚水落得越兇,仿佛斷瞭線的珠子:「月哥哥真的會拋下棲緋不管是不是?」
月冉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活著就是爲瞭找到一個人,如果棲緋不是那個人,他就沒瞭留下來的理由,如果棲緋是……他心中一緊,丟掉這個念頭。
「夢裡的……是真的……月哥哥真的會不要棲緋的……」她越哭越兇,咬著唇,隱忍的哭泣讓她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
少女的哭泣仿佛喚醒瞭什麼……
「我不會丟下棲緋的。」堅定的話語從男子的口中說出,銀色的發不知何時變成如墨的黑,無波的眼眸變得無比深情,男子顫抖著手,將棲緋緊緊摟在懷裡。
「永遠不會,死都不會。」溫暖的懷抱終於安撫瞭少女孤獨無依的心,睡意再度襲來,不久便讓她墜入瞭夢鄉。
「找到我哥瞭麼?」沁雪園的西側院房之中,宇文長風坐在窗臺上,看著天空的那彎缺月。
「屬下無能。」
宇文長風什麼都沒有說,他有種感覺,宇文清嵐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他不知道月冉到底做瞭什麼,可是看到現在的月冉,他卻總感到莫名的親近,清嵐沒事,他有直覺地相信。
「那件事情準備的如何。」
「西沈那邊已經安排妥當,隻等楚城主壽辰那日動手。」
「下去吧。」
「是。」
「棲緋……」拿出一直放在心口處的平安符,在手心中婆娑:「棲緋……」
沁雪園的東側院房之中,黑衣男子單膝跪在梵嘯面前。
「準備好瞭麼?」梵嘯已經退卻瞭白日時的青澀,此時才是真正的他,朗鳴的五皇子。
「是,屬下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就等楚城主大壽之時。」
「好,擄瞭人就帶往朗鳴,在邊城等著,本王隨後就到。」
「是。」
「人一定要好好照看著,少瞭一根頭發都爲你是問!」
「是,屬下定竭盡全力辦好此事。」
「阿嘯。」暗衛退去,梵傾便沖外面走入:「真要做到這種地步麼?」
「哥。」梵嘯站起身,他本以爲梵傾已經睡瞭,未曾想卻被他聽瞭個正著:「我要帶棲緋走。」
「她現在很幸福。」
「就算如此,我也要帶她走。我喜歡她,我愛她,想要和她在一起,而不是看著她和別人笑鬧,和別人耳鬢廝磨!」他聲音越來越大,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感情:「哥,你知道我有多嫉妒,看著她那麼依賴楚風哥和月冉,看著他們在一起的摸樣,我嫉妒得想要殺人!」
「阿嘯……」他又怎會不懂,梵傾苦笑,他何嘗不嫉妒,隻是拼命的壓抑自己的感情,因爲他是一國的儲君,因爲那是自己弟弟喜歡的女子,因爲是自己兄弟現在的愛人,現在,他甚至沒瞭棲緋未婚夫這個身份,他們之間唯一的羈絆已經因爲他的過錯消失無蹤,他何嘗不憤怒嫉妒,隻是他的立場不允許,他的身份不允許,他早已失去瞭放肆說出自己感情的唯一機會。
「我不會阻止你的,去做吧。」壓抑內心的酸澀,艱難的說出口:「隻要到瞭朗鳴,哥會讓他們奪不走棲緋的。」
「哥……多謝」知道他的苦心和用意,唯有蒼白的感謝可以訴說自己的感激。
「族長。」
「我讓你查的事情如何瞭。」戰羽坐在後園的亭中,看著棲緋今日在花園中摘下插入瓶中的花枝。
「如族長所料,楚風又有動作,軒轅皓的人已經潛入楚城,應該是打算楚城主壽辰之時擄人;朗鳴五皇子那裡也有人出入,西沈王那裡有一批人來瞭楚城,此外……」
「還有何人。」
「此外還有一批不知來歷的人入瞭楚園二少爺的宅邸裡,不知道所爲何事。」
「去查,務必在楚言之生辰前查出來人目的。」
「是!」戰羽手下得令離去。
「棲緋。」戰羽看著天空缺月:「以後你想去哪,想跟著誰,戰羽都會陪在你左右。」
已是醜時,沁雪園中睡著的卻隻有棲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