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後視鏡裡,那個穿著黃紅相間制服的中石油員工收起手中的油槍,我壓低瞭額上的棒球帽簷,一片陰影遮住瞭大半張臉,同時數出500元大鈔,從窗縫中塞瞭出去。

  我如此小心翼翼是有原因的,因為無論是電視、廣播還是其他媒體,這幾天都輪番播放著通緝令。離車子不遠處的小賣部裡,櫃臺上放著的報紙頭條,裡面的大幅單人照就是我的尊容。

  當然,坐在車子裡的我,除瞭一臉絡腮胡之外,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麼異常,人們很難將我與通緝令上那個俊朗冷酷的殺手聯系到一起。加油工很認真地檢查手中的鈔票,根本沒有註意我的形象,但我還是很小心謹慎地避開任何裝有攝像頭的地點,從加油工手中拿回鑰匙後,我很快就發動車子駛離這裡。

  由於要避開高速收費站的緣故,我不得不選擇走國道。比起封閉式的高速路,國道的安全系數要高很多,當然路程也將近多瞭一倍,所以我必需在出發前把所剩無幾的油箱加滿,因為接下來我要開很遠的距離。

  足足開瞭3個小時有餘,車窗外才看到那片連綿的青山碧水,粉墻青瓦的水鄉建築婀娜多姿地立在其中,天窗外流動進來的空氣也清新瞭許多。

  啊,鳥山鎮,我又回來瞭。

  隻不過,這次舊地重遊,我的心態卻沒有之前那麼放松瞭,身邊也少瞭那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尤物美婦,而我此行正是要找到她,找到我心愛的女人。

  雖然姚穎也說不清白莉媛的去向,但從她口中知道事情的梗概後,我腦海中第一個想起的就是鳥山鎮,再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令白莉媛牽掛瞭,她生長於斯並度過瞭整個花季年華,這裡有她的親人和故友,除瞭那個沾滿瞭我們生活痕跡的房子之外,就數鳥山鎮的老傢最令她依戀。

  所以,當我確定她沒去過福佑大廈那套房子後,立馬驅車朝鳥山鎮進發,我的直覺告訴我,白莉媛一定是回到老傢去瞭,她肯定在那裡。

  “親愛的,我要來瞭。”我心中默念著,驅動著車子在鎮子內穿梭著。

  現在已經是旅遊的淡季,鎮子裡的人流少瞭許多,隻有老人和小孩在青石板街道上或慢或快地走著,往日裡繁忙的店員們難得有這樣的清閑,他們各個百無聊賴地賴在櫃臺邊,無精打采地看著電視和手機裡的屏幕,當我這輛嶄新的CR-V駛過時,有幾個人勉強地抬起頭,朝我這輛車子看瞭一眼,見我並沒有要停留下來的意願,又低下頭繼續自己的事瞭。

  前方出現老宅的屋簷,我將車子停在瞭門口,周邊一如既往地安靜,年輕人都外出打工瞭,沒到年關節日,這裡是熱鬧不起來的,下車後我直接走到瞭門口,但卻沒有繼續向前邁步。

  不知為何,想起就要面對日思夜念的玉人,我的心中卻五味雜陳,思緒一片混亂,心臟更是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瞭,是擔心今後我們要面對的重重艱險,還是生怕面對的那個人已經不如之前所想。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見到媛媛,我們的命運註定是要連接在一起的。

  我深深的吸瞭口氣,伸手想要去敲門,卻發現門並沒有鎖上,春節的時候我們已經將原來的掛鎖換成瞭彈子鎖,但顯然這扇門是虛掩著的。

  推開門後,老宅那熟悉的灰土墻和泛黃的傢具展現在瞭眼前,我雖然心情很是急切,但踏入屋內後,腳步卻不由得慢瞭起來。

  時間好像在這裡停滯住瞭般,屋內的一切都跟離去之前沒什麼區別,但一塵不染的環境,以及空氣中殘留著一絲淡淡的香氣,令我回想起在這裡度過的那段安靜而又甜蜜的時光,以及那個溫婉而又豐美的女人。

  “媛媛。”我忍不住輕聲地喊出瞭口,聲音在老宅的屋梁棟宇間傳播,回蕩來回蕩去,但卻沒有返回我期待中那個清脆甜美的嗓音。

  “媛媛、媛媛——”我的音量越提越高,老宅的結構好像無法承受聲波一般,在暮色中微微顫抖著,但它給我的反饋卻依舊令人失望。

  我有些著急瞭,媛媛在哪裡,她為什麼沒有回答我,不是這樣的,不應該這樣。

  “媽媽、媛媛……”我口中發出一連串的叫聲,略帶緊張和不安地到處找著那個美麗的身影,老宅的房間並不多,很快樓下就被我翻瞭個遍,但除瞭媛媛的獨特體香之外,根本不見絲毫人影。

  “媽媽,媽媽……”我嘴中默默念著,三步化作兩步地登上樓梯,午後的斜陽透過天井映照在欄桿上,營造出一幅上瞭年月的老照片圖樣,中堂供奉著的觀音菩薩像前點著三根香,從燃燒瞭一半的香來看,至少在1個小時前還有人在。

  我先是沖到走廊盡頭那間臥室,春節期間,自己與白莉媛曾在此共同生活瞭十幾天,當時貼在門上的春聯已經有些褪色脫落瞭,厚實的木門應手而開,我輕輕地踏瞭進去。

  那兩扇雕花木窗打開著,白色絲綢窗簾被風吹得向內拂動,一股濃鬱的香氣撲入鼻端,那如蘭如麝的體香我再熟悉不過瞭,可是這股香氣的主人在哪呢,這間屋子隻有十平方大小,我隻是略掃一眼,就可以確定白莉媛並不在裡面。

  陽光將屋內照得一片明亮,那張雕花木床上鋪著整潔的白床單,我的手撫摸在上面不由得微微顫抖,那床我們曾經蓋過的那床朱紅色鴛鴦戲水的蜀錦被子,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頭,我的手撫摸在柔軟的被子表面,日光殘留的溫度很是暖和,令我不由得想起那具堅實滑膩的完美玉體。

  將近黃昏的太陽還是很亮的,借著這股光線的幫助,我好像在枕邊找到瞭什麼,伸手拈來湊到窗下一看,幾絲柔順飄逸的秀發在空中拂動,那長長的發絲帶著波浪般的卷曲幅度,鼻端似乎嗅到瞭一股百合花的清香,這發絲隻可能是那個尤物美人所有,媛媛果然在這裡睡過。

  我如獲重寶地拿著發絲,繼續搜尋著室內有關她的痕跡。那個老衣櫥裡的衣服並不多,隻有幾件普通的換洗衣物,與白莉媛曾經擁有的那個充滿香氣的奢華衣帽間差遠瞭,而且那些衣物的款式極為簡單樸素,與之前她講究時尚貴氣的做派大相徑庭,內衣褲也大多是棉質的,不見那些輕薄性感的文胸和丁字褲,衣櫥內雖然潔凈整齊,香氣撲鼻,但卻和我迷戀的那個白莉媛有些差別,這種感覺我很熟悉,那曾是我年幼時認識的那個白莉媛,確切點說是記憶中媽媽的味道。

  可是她究竟哪去瞭呢,我失望地關上瞭衣櫥門,轉身的瞬間我看到一個人影閃過,我心下一驚,正要拔腿追去,身子剛一晃又停住瞭,我啞然失笑,自己正對著那張春節時新買的暗紅色梳妝臺,一面橢圓形的梳妝鏡裡映出自己的身影,自從受傷以來我的心神有些恍惚,所以才會一驚一乍的。

  隻是鏡中這人是我嗎?滿臉的胡子許久沒理瞭,尾端亂糟糟的卷成一團,身上那套運動服好些日子沒有更換,再加上傷口處藥物的浸染,東一塊西一塊的污漬,看上去臟兮兮的,隻有低低帽簷下那對眼睛依舊銳利逼人。

  我苦笑一聲,自己這個形象要是給白莉媛看到,估計又會讓她狠狠批一頓,隻不過這樣也有好處,至少降低瞭我被認出的幾率,畢竟我現在的身份是在逃中的通緝犯。

  自己這副尊顏實在沒什麼好看的,我轉身離開梳妝鏡,卻看到在梳妝鏡和衣櫥之間擺瞭個小臺子,上面放著一個白色的圓臺。我認出這是一個繡架,上面還擺放著未完工的繡品,我伸手拿起來一看,這是個紅色的同心結,雖然還未完全做好,但這精致的手工隻可能出自白莉媛之手。

  我把同心結握在手中把玩一二,心中感慨頗多,這個結子應該是白莉媛新作的,她已經好多年沒有親自動手做手藝活瞭,可想而知,在離開我的日子裡,她聊以消遣的隻有這些,隻有投入這些手工活兒中,才能減輕對我的相思之苦。

  將同心結收好後,我轉身走出瞭這間臥室,走廊的另外一間屋子是外婆的房間,白莉媛對乃母一直很懷念,所以將她的屋子收拾得整潔幹凈,裡面的傢具和擺設都是老式的,古銅色的老梳妝臺前擺著一個相框,黑白照片裡的外婆大概50歲左右,梳著中分發髻的她面容清秀溫婉,容貌與白莉媛有七八分相似。

  我放下相框,卻發現那張銅床下有一個陰影,蹲下身子探手進去,我摸到瞭方形的物件,冰涼的觸感好像包著銅皮,看樣子挺沉的,我用雙手將其拖出,這是一個黑檀木箱子,上面雖然掛著用青銅鎖,但這並不能難得住我,我很快就打開瞭這個掛鎖。

  一股樟腦丸和幹燥劑的氣味撲面而來,箱子裡面並沒有什麼珍奇的東西,隻是擺著幾套小孩子的衣服,我把一件小毛衣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那毛線和針法都是上個世紀的產物瞭,現在基本沒有人還會親自給小孩子打毛衣,不過在白莉媛精巧的設計和針線下,這些衣服曾經讓我在小夥伴裡大出風頭,因為他們的媽媽沒有這麼好的手法。

  我再往下翻瞭翻,從毛衣下方找出瞭一塊深紅色的棉佈,這塊長方形佈料的差不多90厘米長、60厘米寬,正面繡著龍鳳飛舞的圖樣,看上去頗為精致,裡面縫著兩條紅白相間的棉帶。

  我突然想起瞭什麼,雙手顫抖得不得瞭,這條深紅色的正方形不是什麼佈料,而是我的襁褓,從我哇哇叫著從母親的子宮中擠出來後,一直都是抱著這個襁褓,這條棉佈伴隨我成長,直到我可以站起來走動為止,在沒有紙尿褲的年代,這上面不知道粘瞭多少我的尿尿和便便。

  我放下這些浸透瞭兒時回憶的衣物,卻發現箱子下方還有東西,近半個箱子的空間裡疊滿瞭一些紙片,看上去像是什麼文件一般,我拿起最上面的幾張,卻愕然驚住瞭,這不是什麼文件,這些紙片都是信,這是白莉媛寫給我的信。

  我展開一張,上面寫道:

  “石頭:

  新年好。最近身體好些瞭嗎,有沒有認真吃藥,你有想媽媽嗎?

  你上次在信中埋怨媽媽,說媽媽都不去看你,這都是媽媽的錯,媽媽也很想去看你,隻是去你那裡的話,要坐很長時間的火車,等媽媽攢夠瞭錢,一定會去看寶貝你的。

  寶貝,告訴你一件好消息,爸爸的單位給我安排瞭個工作,雖然是臨時工,但總算可以解決點問題,媽媽一定會很努力工作的,賺很多錢給小石頭買東西吃。

  媽媽真的好想你,想我的心肝寶貝,想我可愛的小石頭,親親石頭兒。

  另啟:隨信附上你最愛吃的火腿一袋,你喜歡的話,下次媽媽再給你寄。“

  想起自己小時候愛吃的火腿,我嘴角不禁露出瞭愉快的笑意,但我記憶裡卻找不到這封信的印記,它好像是被退瞭回來,並沒有到達我手中。

  我又打開瞭另一張:

  “石頭:

  寶貝好。最近過得如何,你有想媽媽嗎?為什麼不給媽媽寫信瞭,媽媽好難過,你是不是討厭媽媽瞭。

  媽媽知道,自己之前犯瞭錯,做瞭對不起爸爸的事情,但媽媽一直都很愛你,也很愛我們這個傢,無論誰都沒有我的寶貝重要,你才是媽媽最在意的人。

  媽媽現在已經改過自新瞭,這個工作雖然很辛苦,但是媽媽能應付得來的,而且還有工資可以拿,再過半年媽媽就可以去看你瞭,你會歡迎媽媽嗎?

  寶貝石頭兒,親親。“

  我看著每封信結尾處,都寫著媽媽自小對我的昵稱,那種又甜蜜又幸酸的感覺再次傳遍全身。

  忍住嘴角的笑意,我繼續往下翻看著信,其中一封寫道:

  “石頭:

  寶貝好。教授告訴我,醫院不讓傢屬探視瞭,還不讓我們通信瞭,媽媽好難過,好傷心。

  不過,教授給我看瞭你的照片,媽媽又是高興又是驕傲,我的石頭兒又長大瞭,看來教授沒說錯,醫院把你照顧得很好,媽媽總算放心瞭呢。

  媽媽現在已經回到外婆傢瞭,大舅舅、大舅媽對媽媽很好,幫媽媽開瞭個服裝店,生意做得還可以,媽媽現在給你攢錢,等你康復出來後,媽媽就可以送你去很好的學校,讓你好好讀書。

  寶貝石頭兒,親親。“

  ……

  我越看越難受,自己在南山島的那些日子裡,日夜都在盼望媽媽來看自己,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媽媽卻從未出現過。這對於南山島來說並不稀奇,一旦被送到這裡的人,基本沒有在回歸社會的希望,也不會奢求有什麼人來看望。

  於是,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等著,沒有等來媽媽美麗的身影,也沒有她的任何音訊,就連一封信都沒有,我從起先的失望,變得疑惑和傷心起來,最終演化成憤怒與不解。

  媽媽為什麼不來看我呢?她不知道我多想她嗎,她為什麼連一封信都不給我寫,難道她已經忘記瞭我嗎?我可是她的親生兒子呀,她從小視若珍寶的怪石頭……

  但媽媽最終還是沒有出現。我的憤怒已經出離成痛苦瞭,在島上的最後幾年,我已經對這件事徹底絕望,再也不抱任何的幻想。

  在我的內心裡,甚至暗自埋怨媽媽,埋怨她的無情與冷漠,埋怨她拋棄瞭自己,埋怨她……

  但面前的這些信封說明瞭一切,媽媽並沒有放棄我,她依然是那麼地愛我……

  這些信紙已經泛黃,顯然距離現在已經很久瞭,但我仍可看出那娟秀的字體裡蘊含著的深情切意,不知為何我手中的信紙抖動著厲害,一滴豆粒大的水漬掉瞭下來,將信紙下半截打濕瞭一角,當我抬起頭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熱淚盈眶。

  這個箱子裡裝滿瞭信,每一封都是白莉媛親手寫的,時間跨度從我被送入南山島之後,直至我出現在福佑大廈的前幾天止,白莉媛或者兩三天就給我寫一封信,這些信累積起來有上千封之多,從信紙的材質變化來看,她的處境和生活條件越到後面變得越好,但她卻從未停止過寫信。

  即便是明知這些信我收不到,但她這八年間卻始終堅持瞭下來,信裡充溢著對我的思念與愛意,同時也不乏對自己近況的描述,雖然她並沒有指名道姓,當我可以從字裡行間看出她筆下的那些男人,以及周旋在他們之間的無奈與糾結。

  這些永遠不會寄出去,也到不瞭我手中的信,就像她的私人日記一般,訴盡瞭這些年來,一個單身尤物美婦人的人生際遇,其中的苦辣酸甜和不足為人道處,令我看瞭又是傷感又是痛心。

  這些信裡不知凝結瞭多少刻骨思念與牽掛,這裡的一字一句都是那個女人用心血描繪而成,我覺得手裡那些信紙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手捧著這一疊沉甸甸的信件,好像透過紙張看到瞭白莉媛,每一封背後的白莉媛各不相同,千姿百態,但她們卻那麼溫柔而又傷感地一致看著我,那對剪水雙瞳中透露著無盡地愛意與掛念。

  我多麼希望,自己轉過身來的時候,可以看到那個豐腴高挑的身影,讓自己沉浸在她溫軟芳香的懷抱中,她一定會仔細地為我整理臉上的胡須,用她柔軟白膩的纖指撫摸我的頭發,為我消瘦的模樣感到心疼,半帶生氣的指摘我身上又臟又難看的運動服,我仿佛看到瞭她翹起嫣紅嬌嫩櫻唇嗔怪的樣子。

  幾聲輕響把我從幻想中驚醒,腳步聲好像是從樓底傳來的,我渾身的血液突然向腦部集中,心臟不能抑制地亂跳著。

  難道是媛媛回來瞭,我的腦海中最先湧現出的是這個答案,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拔腿就往樓底跑去,渾然不顧那條傷腿尚不利索,在樓梯拐角處我不小心磕瞭下,那刺骨的疼痛令我直咧嘴,但我卻像沒事人一般,“噌噌噌”地幾步就下瞭樓。

  但令我失望的是,樓底站的並不是那個尤物美人,而是肥胖臃腫的李嬸。

  大半年沒見瞭,她看起來好像比上次更胖瞭,一條大紅色的圓領毛衣套在水桶般的上身,一圈圈的肥肉迫不及待地頂著毛衣,那肥碩的乳房就像是兩條臘肉般掛在肚子上,配合著那雞窩頭的胖臉,簡直就像是用面團捏起來的彌勒佛一般。

  她那張塗瞭太多粉,以至於呈現出詭異的白色的臉上,一對小眼珠鼓溜溜地亂轉,配合她躡手躡腳的動作,看上去就像是做賊一般。

  的確如此,當李嬸看到我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時,真的就像小偷行竊被當場抓住般,忽地一驚,原地跳瞭起來,雙手指著我,顫聲道:“你、你、你是什麼人?”

  我這才想起,自己這幅尊容沒幾個人認得出來,伸手摘瞭帽子,理瞭理頭發道:“李嬸,我是白傢的外甥,你還記的我嗎?”

  李嬸瞇縫起小眼睛,把我從上到下好好看瞭幾眼,這才一拍大腿道:“嗨,我說怎麼看起來面熟呢,原來是白傢的小帥哥,怎麼留瞭這麼個大胡子,難怪我一下子沒認出來,還以為是哪來的偷兒呢。”我心想,你那鬼鬼祟祟的樣子更像個小偷,隻不過此時無暇跟她計較,直接開口問道:“嬸子,我媽媽去哪瞭,怎麼沒看到她在傢。”

  李嬸好像對我向她打聽消息這回事很受用,口不停蹄的開口說瞭起來。

  “哎呀,你是她兒子,怎麼還要問我這個外人呢。”“你找小莉啊,嘿,這可是問對人瞭。半個月前,我在門口擇菜,遠遠地看到她自個一個人走瞭過來,我當時有些納悶,你們傢那麼富,車子好幾輛,怎麼讓她自己走路呢。”“我看她回來瞭,就上去打個招呼,她雖然挺客氣的,但我確看出這閨女心裡頭有事,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而且穿著打扮遠不如之前那麼洋氣。”“我就納悶瞭,上次看到你們的時候,穿金戴銀的好不氣派,怎麼半年不見就變得寒酸瞭這麼多。小哥啊,不是嬸子愛嘀咕,你們傢是不是出瞭什麼問題,生意做虧本瞭嗎?

  我心知肚明,白莉媛之所以情緒低落,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但我並不像對李嬸解釋太多,胡亂扯瞭幾句掩飾過去,窮就窮也沒什麼關系,至少李嬸不會像之前那麼熱心地往這邊跑。

  果然,李嬸的神情迅速發生瞭變化,看著我的目光也少瞭那種矯揉造作的討好,站立的姿勢也變得不那麼恭敬起來,還用手托瞭托卷曲的頭發,好讓那個雞窩更加蓬松高蹺起來。

  對於白莉媛的去向,她的說法也變得惜字如金起來,但我還是從她口中知道瞭個大概。

  白莉媛回到老宅後,一直深居淺入,除瞭出門買些生活必需品外,很少看到她外出,而且她的穿著打扮也一改之前的奢華作風,變得比鎮子上的婦人還要樸素幾分,這些變動都引起瞭李嬸的好奇,所以她覷準機會就過來打探一二,正好今天下午的時候,聽到我在隔壁大喊大叫,她本著湊熱鬧的心思過來看看,沒想到大門是虛掩的,所以就偷偷摸摸地溜瞭進來,沒想到給我抓瞭個正著。

  我略微有些失望,看來李嬸知道的也沒有多少,白莉媛為什麼不在傢,她究竟上哪去瞭?這個問題我還是沒有解決。

  “哎呀,時間不早瞭,我還得回傢煮飯呢。小哥,改日再聊哈。”沒等我出言送客,李嬸就迫不及待地打著哈哈走人瞭,這回她走起路來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好像是剛打瞭一場勝仗的將軍凱旋一般。

  媛媛,你在哪呢,到底發生瞭什麼?我的心裡亂成瞭一團糟,但我的大腦卻一點都不亂,並且快速運轉著,分析著這一切。

  以白莉媛細心周到的性子,不會連門都不關好久出去瞭,可能的解釋就是:她有十分急切的理由要出門。從李嬸的敘述來看,今天下午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聲響,我大概可以排除她被暴力劫持的可能性,但屋內整潔的樣子,以及沒怎麼動過的衣櫥,卻說明白莉媛去的地方並不遙遠,所以她連換洗衣物都沒帶上。

  她去哪兒瞭呢,我腦海中突然浮現一種可能性。對瞭,何不去那裡看看。

  說走就走,我很快驅車開到瞭鎮上新區的白公館門前,自從發生瞭白俊生的事件後,我再也沒有去過這個地方,眼前的一切跟之前並無兩樣,那個氣派的庭院依舊綠樹成蔭,隻不過葉子已經有些泛黃瞭,兩扇黑漆鐵皮大門緊閉。

  我在門口敲瞭半天,又喊瞭幾聲,並沒有人來應門,隻有兩隻德國黑背用吠聲回答著,這個時候傢裡不應該沒人的呀,農村的晚飯時間一般都比較早,按理說蘭香或者大舅母應該在煮飯瞭才對,但樓頂的煙囪卻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

  雖然覺得有些蹊蹺,但這並不能難得倒我。我雙手抓住鐵欄桿往上爬瞭幾下,再從生著倒刺的鐵釬之上跨過,縱身一躍跳入瞭院中,大黑、小黑見到有人入內,便兇惡地竄到瞭我的身邊,我口中呵斥瞭幾聲,他們像是嗅出我的味道,明白這並不是陌生人,頓時變得溫順起來,我頗為親熱地撫摸瞭他們一通,兩狗便搖著尾巴討好地在我腿邊打轉。

  一樓的大門是開著的,由於樹蔭擋住瞭大部分的陽光,這個時候室內十分陰涼,大廳和廚房都不見人影,既沒有看到脾氣很好的大表哥,也不見嬌俏溫柔的蘭香,更聽不見那對雙胞胎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屋子裡雖然陳設華麗氣派,但卻無甚生機。

  我喊瞭幾聲大舅母和嫂子,並沒有什麼人回應我,隻好拔腿朝二樓走去,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我就聽到瞭一陣悠揚的樂曲聲,在樂聲中好像還夾雜著人聲,那聲音並不是在唱歌,像是反復在念著某些短句,我大概聽出,那人聲念得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而伴奏的音樂也是充滿瞭梵語禪味。

  待我站在二樓中間的大廳中,這才看到那些音樂的來源。

  一百多平米的廳子裡,當中靠墻位置擺瞭一個紫檀木香案,上面立瞭一尊白玉雕成的觀音塑像,那觀音像是由半人高的和田玉制成,一看就知道其價值不菲。而在香案下方擺著一張八仙桌,上面放著時鮮水果和米飯黃酒,三縷燒瞭一半的線香散發出的煙氣充盈瞭整個室內,由於門窗都是緊閉著的緣故,整個廳子裡縈繞的煙氣不能很好的飄散,所以空氣變得十分沉濁,一張口就吸入那熱辣的煙氣。

  供品中間還擺著一幅黑框的相片,裡面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長長的頭發披在腦後,明亮的雙目帶著幾分輕佻,薄薄的嘴唇帶著自得意滿的笑意,這個英俊的年輕男人正是白俊生。

  八仙桌下方擺著個黑蒲團,一個矮小的身影蹲在上面,聽到我上樓的腳步聲,念經的聲音嘎然停住瞭,那個矮小身影站起身轉頭看過來,原來是大舅媽黃鶯。

  她一身黑色團花刺繡的夾襖,穿著黑絲綢闊腿褲的腳下踩著雙青色佈鞋,與上次染過頭發樣子相比起來,一頭銀發的她看上去蒼老瞭許多,如雪般的白發在腦後梳成發髻,用黑色絲網包住,她那張端莊大氣的臉蛋上多瞭許多皺紋,在我面前的黃鶯,已經不是那個風韻猶存的大舅媽,而隻是個普通的老婦人,而且十分地哀傷與憂鬱。

  “你是誰?”黃鶯看到我的樣子,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十分淡定的發問道,她雖然穿著打扮都很普通,但那種雍容莊重的氣質,卻讓人不敢小覷這個矮小的老婦人。

  “大舅媽,我是石頭。”我摘下帽子,直截瞭當地表明瞭身份,對於我的出現,黃鶯又驚又喜,不過她還是很矜持地表達瞭歡迎。

  “我媽媽在哪,她去哪裡瞭?”我沒有時間跟她客套,迅速進入主題,表達瞭來意。

  黃鶯很認真地聽完我的問題,她並沒有著急回答,而是想瞭想道:“莉兒這次回來得很匆忙,連衣服什麼的都沒有帶,我本來想留她在這裡住,但她執意要回到老房子去,我們隻好隨她的意思瞭。”

  “雖然她表面上裝得很是堅強,但我知道肯定發生瞭什麼事情,以前她什麼事情都會跟我說的,但這次她卻堅決不肯說出口,隻是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瞭你。”黃鶯說到這裡,停瞭停,又繼續道。

  “上一次她這樣子說話的時候還是八年前,那時候你被送去很遠的地方治療,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她,也很擔心你。”

  我艱難地吞瞭吞口水,八年前的那次對白莉媛的打擊實在太大瞭,就如同這次別離對白莉媛的影響一般嚴重,雖然兩次的情況差別甚大,但無論如何,白莉媛都默默地忍受瞭下來,她不想讓自己的行為給別人造成負擔,她一直都是這樣一個女人。

  “就這樣過瞭幾個禮拜,昨天天下午她突然急匆匆地跑瞭過來,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城裡一趟,我問她是什麼事情,她還是不肯開口,我看她很是著急的樣子,就讓她開祈生的車子回城,不過到現在還沒看她回來。”黃鶯的話讓我放下瞭一半的心,總算可以確定白莉媛的去向瞭,隻不過她為何這麼急著回城,對我來說又添一層疑慮。

  “石頭,你發生瞭什麼事,為什麼你們倆都不願意說實話呢?”黃鶯一臉憂慮地看著我。

  對於她的關心,我隻能以其他理由敷衍過去,現在我隻想盡快找到白莉媛,其他人和事都隻能拋到一邊去瞭。黃鶯並沒有繼續追問,對於我的離開,她也隻是稍作挽留就沒再堅持。

  也許是白俊生的死,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瞭,和先前那麼精明能幹的大舅媽相比,現在的黃鶯似乎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對於身邊的人和事,都沒有先前那麼在意瞭。

  當我走下樓的時候,黃鶯又跪坐到那個蒲團上,在煙氣彌漫的室內,她瘦瘦的手指撥弄著一串念珠,口中再次念起瞭《觀世音菩薩普門品》。

  黃昏的光線透過窗戶射入,給她瘦小的身子上瞭一層色彩,滿頭銀發的她與桌上相框裡的白俊生,就像是難分難舍地連系在一起般,配合著梵音的吟唱,昏暗的室內佈滿瞭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