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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少保於謙

  蘇州吳傢,依舊炎熱的夏季,依舊吵鬧的蟬鳴。

  善款鏢隊走瞭之後,吳傢頓時冷清瞭許多。何若雪每日呆在「蓬萊居」,少瞭吳雨和柳兒,她也樂得清閑。大房那邊,沈嫣琳還是和以前一樣,在湖心亭賞花觀魚。生活似乎沒有變過,除瞭吳貴。

  數天之前,吳貴還是一個性福的人,劈柴,喂馬,周遊蘇州,關心糧食和蔬菜。如今,唐淡月走瞭,玉琴也走瞭,吳貴夜夜孤枕難眠,兩位夫人又深居不出,他也隻好到「碧落樓」幫吳令聞打理「錦繡年華」的生意。

  沒有人知道,吳雨一行人早已被唐申生擒。隻是,吳風最近神清氣爽,像是遇上瞭什麼喜事,任他心機深沉,也不禁表露瞭些喜色出來。

  而蘇州城,也確實快要迎來一件重大的事情:少保於謙要視察應天府。

  少保於謙,權傾朝野。當今朝廷分成武人和文人一脈,本來文武應當是平衡的。但是,前朝皇帝朱祁鎮在「土木堡」一役,損兵折將,是以武人一脈地位急降。除瞭征北大都督柳觀海和白龍大都督唐雲遠,其他的武將都不受重用。

  而文人一脈,則是人才濟濟。當年的太子太師江充把持朝政,大樹政黨。雖然他如今已退位,但是所留下的江系子弟依然占據瞭朝野的大半官職,與少保於謙一系對峙而立。應天巡撫就是江充的侄兒江閔,江蘇織造和參將都是江系的人,否則,於謙又怎會如此湊巧就選中瞭蘇州。

  當今皇帝代宗朱祁鈺深恐被人謀朝篡位,五年來不斷打擊前朝餘孽。畢竟,代宗皇帝是在危機之時臨時登位,誰也不知道英宗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回朝。為瞭坐穩皇位,朱祁鈺扶植於謙,並重用東廠,掀起一陣殺潮,消滅瞭大半的江系高官。

  如今,於謙的屠刀便降臨到瞭江閔身上。

  ***    ***    ***    ***

  入夜,吳傢。

  吳令聞照舊到書房查看今天的賬目,一燈如豆,燭黃的光亮從窗內傳出。房間裡,不止吳令聞一個人,雲心和月容正低頭站在一旁,等待吳令聞發話。

  「呼……」

  吳令聞長舒一口氣,終於把今天的數目看完,抬頭見雲心和月容還是站著,方才想起她們已經等瞭許久,便和聲道:「你們坐下吧……」

  「是。」

  兩人聽話地坐到一旁,月容便開始道:「今日大夫人還是在湖心亭休息,做瞭些刺繡活兒,期間二少爺來請安,片刻便走瞭。不過,二少爺似乎提起瞭少保大人要來蘇州一事,之後便與大夫人進房,奴婢無從得知。」

  說罷,雲心便接在月容後面道:「今日二夫人在蓬萊居種花,沒有什麼事發生。」

  吳令聞聽後,先是一點頭,接著對月容沉吟道:「你說二少爺提起瞭少保大人之事……大夫人是什麼反應?」

  月容回想著答道:「嗯……大夫人好像沒什麼反應,隻是回瞭句知道瞭。」

  「哦?」

  吳令聞有些驚訝,畢竟於謙是當今權勢最大的臣子,她的反應如此淡定,自然讓人感到出奇。想瞭半會兒,吳令聞也沒有個定論,便對二人說道:「也罷,你們回去歇息吧。」

  說罷也不管二女,低頭再次核對賬目。雲心和月容不敢打擾吳令聞,低頭退瞭出房間,接著相視一眼,便向著同一個方向離去。

  花下舍。吳風的房間裡。

  誰也無法設想,一個大富之傢的少爺居然住在茅屋,每天揮筆磨墨,詩詞歌賦,如同一個寒窗苦讀的學子。對此,吳風隻有一個解釋:書中自有黃金屋。

  此時,兩個窈窕的身影半跪在吳風身前,吳風閉著雙眼,不見喜怒。

  「你們起來吧……」

  吳風輕聲道。

  兩個身影聞言起身,竟是雲心和月容。

  隻聽吳風溫柔的聲音響起:「辛苦你們兩個瞭,一邊要替吳令聞打探消息,一邊要替我註意他的動向。」

  吳風直呼父親之名,竟是沒有絲毫敬意。

  一個讀書人,百行孝為先,怎會如此無禮?吳風是讀書人,但他並非無禮,隻因沈嫣琳說過的一句話:吳令聞並非你的生父,至於你的生父是誰,我自己都忘記瞭……

  所以,吳風隻當自己是一個無父之人,甚至連母親,那個妖艷性感的女人,他也不想要這段關系,他更希望沈嫣琳隻是一個女人。

  自從知道吳令聞並非自己的生父後,吳風便開始策劃奪取吳傢的傢產。雲心和月容是他從鄉下買回來瞭兩個丫頭,卻沒有馬上帶她們回府,而是讓她們碰巧遇上吳令聞,使瞭些手段,讓吳令聞把她們帶回吳府。

  在吳風的授意下,雲心和月容假意對吳令聞忠心耿耿,而且顯露出過人的能力:探聽消息。所以,吳令聞把她們分別放在沈嫣琳和何若雪身邊,卻正好方便瞭背後的大贏傢。

  此時,吳風在腦中整理吳傢的情況,吳雨不在,即便還活著想必也被抓回瞭蒼穹門。那個同母異父的姐姐又從來不回吳傢,何若雪足不出戶,吳傢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阻止他的力量。本來,吳風已經可以動手奪取吳傢的一切,然而,於謙視察一事卻打亂瞭他的計劃。

  應天巡撫江閔資質平庸,隻能算是堪用。即便吳風對吳令聞下毒手,江閔也沒有那個本事查處端倪。但是於謙不同,於謙此行是為瞭對付江閔,如果吳傢出事,必定會引起他的註意。

  吳風沉吟片刻,便對雲心道:「雲心,明晚你告訴吳令聞,便說,我去二房那邊看瞭二夫人,並希望她讓父親推薦我去見於少保,吳令聞如此疼愛何若雪,隻要知道瞭此事,他必定會自主推薦我的。」

  「好的,風少爺。」

  雲心和月容在遇見吳風時,便稱呼他做風少爺。

  「月容。」

  吳風轉頭對月容道:「你替我密切監視著母親,就算……嗯,就算她上茅廁,也要在一旁探聽……」

  畢竟是母親,吳風面容有些尷尬。

  「風少爺?」

  月容有些不解。

  吳風含笑搖搖頭,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母親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隻是,沈嫣琳平日行事如同沒有漏洞一般,讓吳風有些好奇,想要探出她哪怕一絲的秘密。

  說罷,吳風便讓二女回去休息,自己則繼續挑燈夜讀。

  吳傢,似乎總會在夜晚發生一些陰沉的事情。

  ***    ***    ***    ***

  次日清晨,第一縷陽光打在古老的城墻,蘇州城似乎迎來瞭天子的眷顧。遠遠的,一頂轎子搖晃著向蘇州城而來。八個人,八把刀,八個轎夫竟然都是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步履平坦,氣息悠長,可見轎子內坐著大人物。

  漸漸地,越來越近,城墻上姑蘇兩個大字越來越清晰。便聽見城門守備軍整齊地站在城下,應天巡撫江閔帶同一幹官將,跪在城下,朗聲道:「下官拜見少保大人!」

  本以為,於謙出巡應該是陣勢浩大,沒想到就這麼一頂轎子,不愧是當朝大人,氣概可想而知。後面的官員都不相信眼前這頂孤獨的轎子裡面坐著的便是於謙,隻有上過京城,見過大場面的江閔知道,於謙無論是入宮面聖,還是外出遊玩,都隻會用眼前這八人抬轎。

  轎子停下,裡面傳出一個聲音,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聲音。

  「起來吧,他在睡覺呢……」

  如同來自西方極樂世界的梵音,充滿磁性的女聲勾起瞭每個人的欲望,轎子裡的女人是個怎樣的尤物,僅憑聲音便讓人把持不住。

  他在睡覺?難不成兩人這些天來每日就在轎子裡胡天胡帝?江閔等人都不禁想入非非。

  「謝大人!」

  還是江閔最早反應過來。他早就聽聞於謙的小妾翡翠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不僅一身詭異的邪功,容貌更是猶若天仙,一眼便能把人的魂勾去瞭。

  轎子裡突然傳出一個懶散的男聲:「哦?到蘇州啦?翡翠,怎麼不叫醒我呢……」

  女聲似乎有些嬌羞,吃吃地笑道:「你昨晚累瞭嘛……」

  「呃……不說瞭不說瞭,外面的可是江大人?」

  男聲漸漸清醒過來。

  江閔心中有些惱怒,我等大清早在此等候,你竟在轎子裡蒙頭大睡,還跟小妾打情罵俏,真是豈有此理!嘴上卻不敢不敬道:「正是下官,不知於大人可否出來讓我等拜見。」

  「你要見我?」

  於謙有些意味深長地道。

  江閔沒有說話,隻是低頭跪著。

  這時,女聲突然輕輕地說瞭句:「睡吧……」

  江閔正摸不著頭腦,身後的官員忽然全數倒地,不知生死。

  七大高手一語之力,威力至此。江閔隻覺得後背發涼,如此詭異的情況,他活瞭大半輩子也不曾見過。傳說中的「紅顏玉」,果然詭異厲害至極。

  「起來吧,江大人。」

  頭頂的陽光被人影遮住,江閔抬頭看去,隻見可以俊秀挺拔的身體站在自己身前,陽光的照耀下,看不清臉龐,隻是在這一刻,他仿佛就是天。

  江閔顫抖著雙腿,緩緩起身,終於看清瞭眼前這人。

  英俊的臉上帶著一點皺紋,看不出年紀,大約在三四十歲之間。兩鬢有些白發,嘴唇周圍是淡淡的胡渣,眼睛有些小,裡面的精光卻要把人看透瞭。似笑非笑的表情給人一切在握的感覺。

  這便是朝野第一人於謙。

  江閔不敢和於謙對視,隻是恭敬地低著頭,有些猶豫地問道:「於大人,他們……」

  於謙看瞭看他身後,那群倒地不起的官員,輕笑道:「沒事,隻是睡過去瞭,一會兒便好。江大人,我們進城吧。」

  說罷,抬腿便向千年的蘇州走去。

  江閔暗嘆一口氣,隻得乖乖地跟著身後。平日裡威嚴十足的應天巡撫在於謙的威懾下,竟是戰戰兢兢,少保於謙,果然名不虛傳。

  蘇州城內,清晨的鬧市早已沸沸揚揚,沒有哪一個平民會因為於謙的到來而停止自己的生計,更可能的是,沒有一個平民會關註這件事,即便官府通報榜文上,少保於謙四個字亮得發燙,百姓們都隻道那是京城來的高官,管不著我們,我們也管不著。

  於謙信步穿梭在人群中,江閔跟在他身旁,慢他半個身形。那頂八人大轎也跟在後面,周圍似乎有什麼力量,把靠近轎子的人都推開。至於那些倒地的官員,於謙沒空去理。

  士農工商,商賈排在最後,於謙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側臉問身旁的江閔道:「蘇州城中,可有些較大的商賈之傢?」

  「回大人的話,蘇州的大商賈倒是有許多,不過住在城內的就隻有吳傢和何傢。」

  江閔抹瞭把汗道。

  「白芍一錢,何首烏三錢,黨參二錢,慢火三個時辰,江大人不妨試試。」

  於謙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道。

  見江閔奇怪地看著自己,於謙笑瞭笑解釋道:「雖說如今是夏季,但是蘇州的清晨並不怎麼熱,江大人卻滿頭是汗,莫不是身體虛寒,方才我說的是補體的一個方子,江大人可要保重身體啊。」

  「哦,原來如此,謝大人關心,大人果然學識淵博。」

  江閔感激道,心中卻暗想:呸,你說的方子有毒沒毒我心裡還沒數兒呢,誰敢用啊!

  「對瞭,你剛才說何傢?」

  於謙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是的。」

  江閔答道,吳老弟啊,不是我不幫你,於謙問的可是何傢啊。

  「嗯……那,還是先去吳傢吧。」

  於謙想瞭想,似乎對何傢有什麼顧慮道。

  說罷,於謙便示意江閔在前面帶路,向吳傢走去,一路上,轎子裡的翡翠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於謙有些奇怪,一向外出遊玩的時候,翡翠都是最有興致的,今日這麼這般沉默。於謙慢下腳步,靠近轎子問道:「翡翠,不出來看看嗎,蘇州可是風景如畫的古城呢。」

  「不瞭……」

  翡翠的語氣有些謹慎,卻沒有擔憂,說道:「相公,這城裡,有一個高手。」

  「高手?」

  於謙皺眉道,能被翡翠稱為高手的,那必定是能夠威脅到她的人,七大高手之一?不會這麼巧吧。

  「嗯,真正的高手,不下於我……甚至,在我之上!」

  翡翠先是有些猶豫,接著肯定地道:「早在城外,我就感受到這股氣息,隻是,這股氣息沒有任何惡意,殺氣。」

  「既然如此,就不必擔心瞭,也許是某個隱於鬧市的高人。」

  於謙松瞭一口氣,既然無惡意,也許也不會相遇瞭。

  「好吧,相公你也要小心點。你們八個,要保護好於大人,知道嗎?」

  後面一句話是對著抬轎的八人說的。

  「是。」

  八個高大的轎夫聲音有點生硬,口音中帶著西域的味道。

  於謙也不強迫翡翠出轎,隨著前面江閔的腳步,沿路視察著蘇州的民生。隻是心中還是在疑慮:高手?天下七大高手的行蹤都在我手中,除瞭那位淺雪無痕。

  當年好像就是淺雪無痕擋下宮裡的那位,巧的是,這位淺雪無痕好像就是蘇州城的……

  事情變得有趣瞭,於謙微微一笑,不知在打算著什麼。

  想著想著,前面的江閔已經停下腳步,目的地到瞭,朱門鋪首,獸面銜環,橫匾上兩個大字:「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