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千年白發的蘇州沐浴在細雨朦朧中,連油紙傘也是多餘的,隻想讓人投身其中,緩緩走過潤澤的青石板。
如此詩意的畫面裡,卻突兀跑過一個佝僂老頭,半頭白發,一個閃身就跑進瞭吳傢大院。
「老管傢,您回來瞭,老爺正在等你呢。」
門口的一個小傢丁迎頭對那老人道。
「嗯,曉得瞭。」
老頭回答,此人正是吳傢大管傢吳貴。
從昨日與玉琴盤腸大戰後,吳貴拖著蹣跚的腳步去何傢商議婚事。本來這等大事應該由吳令聞老爺出面,無奈昨夜在蓬萊居休息時,落枕瞭,何若雪看著他那歪歪扭扭的脖子,心中也有些歉意。若不是她執意要吳令聞在廳中休息,也不會讓他一夜輾轉反側。於是便吩咐吳貴代替吳令聞到何傢去議事。
時值晌午,大早出門的吳貴連午飯也未曾吃,便匆匆地跑回吳傢,隻因婚事突然有些變故。
*** *** *** ***吳傢大廳。
「什麼?」
吳令聞疑惑的聲音響起。旁邊眾人也是反應不同。沈嫣琳嬌俏的臉上依舊帶著平和的笑容,杏眼中勾人的眼眸卻悄悄移向自己的兒子,何若雪千年風霜的臉龐不帶半分感情,似乎事不關己。
吳雨和吳風坐在一旁,也是一臉愕然。吳貴把所有人的反應收在眼裡,清瞭清嗓子道:「的確如此,老爺。何老板說,何小姐近日身體不適,命人查過黃歷,不宜出嫁,所以想把婚期延後。」
吳令聞皺著眉,不知在思考什麼。傢中眾人都等著他的反應,半晌,他在釋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延後吧。隻是運送善款的事刻不容緩,江大人已經多次差人來催促,那雨兒……」
說著他看向吳雨,想聽聽他的想法。
見父親看著自己,吳雨也不敢嬉笑,正聲道:「私不忘公,賑災一事乃國傢大事,既然朝廷這麼看得起我們吳傢,那孩兒就先運送善款到川蜀,回來再完婚也不遲。」
「雨兒啊……」
沈嫣琳慵懶地語氣勾人心癢:「川蜀之行頗為艱苦,要不要大娘給你打點一切再好上路呢?」
「不勞姐姐費心瞭。」
吳雨還未回答,何若雪便淡淡地接過話頭:「雨兒自幼貪玩,比不得風兒寒窗苦讀,此次遠行正好磨練一番。」
吳令聞見左右兩邊的夫人又開始針刺寒芒般起瞭嘴角,不禁苦笑道:「二位夫人莫急,此次就由為父做主吧。玉琴、柳兒……」
吳令聞微笑著喊道。
「是。」
玉琴和柳兒同時走到堂前。
「這次就由你們二人伴隨大少爺前去川蜀吧。」
說著他還不忘低聲詢問沈嫣琳:「夫人,把玉琴借給雨兒幾天,可以吧?」
對於和自己生活瞭數十年的妻子,吳令聞自然不像對何若雪般客氣。
「當然可以……」
沈嫣琳答應道,卻靠近吳令聞的耳邊,吹著蘭氣道:「可是今晚你要補償我,不許你去妹妹那邊……人傢,想你瞭……」
吳令聞看著自己柔媚入骨的妻子,心中熱血充滿後腦,連忙握緊她的柔荑,說道:「夫人委屈瞭,今晚為夫自當賠罪……」
兩人如奸夫淫婦,一臉惺惺相惜的風騷樣,落入吳風吳雨眼中。吳風隻想母親的枕邊風確實吹得及時,吳雨卻是欲火上湧,和大娘生活瞭這麼多年,今日才發現她是如此魅惑,難道是處男破身,淫念作怪?
幾人一下敲定,便決定讓吳雨帶上玉琴和柳兒以及幾個傢丁,到城南鏢局雇幾個鏢師,後日便出發前往川蜀。
可憐吳貴低頭站在一邊,不斷地對玉琴使眼色,示意她拒絕。玉琴卻視若無睹,隻是巧笑嫣然地看著大少爺,不斷暗送秋波。吳貴心中不禁罵道:果真是婊子無情!
和玉琴站在一起的柳兒卻一臉不甘。她本不是醋意十足的女子,隻是她早就發現瞭玉琴和吳貴的破事兒,認定她淫亂不堪,不願意讓她臟瞭吳雨的心,無奈老爺下命,也隻好接受瞭。
商議確定後,吳令聞命吳貴到何傢回復,便散瞭眾人,自己直奔「錦繡年華」去瞭。
沈嫣琳回房前卻向吳風使瞭個眼色,吳風點點頭,便跟著母親去瞭。這一幕,卻一不小心落入瞭何若雪的眼中,她頓時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吳雨絲毫不顧眼前,心頭的大石悄悄落下,暗道逃過一劫,連忙牽著柳兒跟著母親去蓬萊居。大廳中,隻剩下玉琴和正要去何傢的吳貴。
「好玉琴,你怎麼……」
吳貴枯枝般的臉上露出幽怨的神色。
「死老頭,我什麼?老爺讓我去川蜀,我還能拒絕嗎?」
玉琴似乎也有些賭氣。縱使她昨夜被吳貴肏得欲仙欲死,欲罷不能,隻是吳貴終究也不過是夫人的工具,自己和他雖然有些情意,但更多地卻是這老牛吃嫩草的刺激和無奈。
吳貴看瞭看玉琴,那仙桃狀的酥乳似乎漸漸地離自己遠去,他搖頭嘆息一聲,也不再說話,回首離去,隻留下一個傴僂的背影。
玉琴張口欲言,徘徊瞭幾次,終究還是沒有出聲,轉身向大夫人房間走去。
*** *** *** ***蓬萊居。
何若雪潔白的玉手端著青花瓷杯,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吳雨坐在一旁,心情大好,笑著對何若雪道:「娘親,孩兒後日便要去川蜀瞭,你在傢要照顧好自己。」
言語間,卻一點沒有離傢的惆悵。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心中的期待早已讓他蠢蠢欲動。
何若雪回過神來,淡淡一笑,回頭握著吳雨的手道:「雨兒,川蜀路途顛簸,比不得傢中舒適,你也要好生照顧自己。」
柳兒卻有些眼紅,淚水直在打轉,似乎舍不得何若雪:「小姐,這是柳兒第一次離開你,沒有柳兒,你……」
說到一半,她已經掩面低泣。
何若雪微笑道:「傻柳兒,不過是離傢十天半月,完事便回來,又不是生離死別,哭什麼?別讓雨兒看著心疼。」
柳兒咬著唇,明白何若雪的意思,忙答道:「柳兒一定照顧好相公的衣食住行,不讓……不讓那玉琴靠近他……」
吳雨「噗」地一笑,打趣柳兒道:「酸,真酸!人傢玉琴惹你何事?」
「她就惹我瞭……」
柳兒不依地道。
何若雪看著兩人鬧嘴,心情也愉悅瞭不少。三人便在蓬萊居閑聊著,當是為吳雨和柳兒餞行瞭。
另一頭,沈嫣琳房中。
房裡簡單地擺放著幾張黃花梨八仙桌椅,墻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開屏吳扇,上畫姑蘇寒山寺,一月如豆,彩雲含煙,讓整幅扇面宛若仙境。
左側圓門珠簾,裡面便是沈嫣琳的香榻。丹朱梳妝臺放在窗邊,銅鏡打磨得極其光滑,可見沈嫣琳愛美之心。桌上胭脂水粉,眉筆金釵,整齊擺放在一側。檀香冉冉,熏著掛在屏風上的幾件紗衣,整間臥室看起來素雅寧靜。
沈嫣琳斜斜地靠在窗口,吳風坐在小椅上,輕輕捶著她的長腿。嬌嫩的玉腿讓吳風也不禁心猿意馬,一時忘瞭眼前的肉色是屬於自己的母親。
此時,玉琴轉進珠簾,臻首低垂,甜媚的聲音響起:「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老爺果真讓玉琴與大少爺同行。」
沈嫣琳嘴角輕揚,掃瞭她一眼道:「傢中婢女。除瞭他自己的貼身丫頭,也就你和柳兒值得他信任。我們大少爺和柳兒的事情,隻怕我那好妹妹早就告訴瞭他,他是怕大少爺舍不得讓柳兒吃半點苦,自然要攆上你。」
吳風對著玉琴笑瞭笑,俊逸的面容上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顯得和善清秀,玉琴不禁心肝一跳:天啊,二少爺長得真俊!
「玉琴姐,川蜀之路遙遠艱苦,難為你瞭。回頭讓貴嫂給你燉壺好湯,補補身子。」
吳風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眼神卻有些揶揄之意。貴嫂自然就是吳貴的老伴,吳貴在吳傢做大管傢,老伴自然也水漲船高,掌管吳傢的材庫。那次吳貴和玉琴在倉庫幽會,便是向貴嫂要得鑰匙。
玉琴聽出瞭吳風的言外之意,也不禁小臉一紅,聲如蚊吶地應道:「嗯……二少爺莫要打趣姐姐。」
玉琴和柳兒年紀相仿,吳風自然也是叫她姐姐。
沈嫣琳懶懶地整瞭整衣裝,今日她一改平素喜歡的紫色,穿上瞭一件鵝黃巧裙,纖細收束的綢緞裹在她身上,讓她誇張有致的身材顯得更加突出,一對豐乳幾近要裂衣而出。
她拍瞭拍吳風的肩膀,收回玉腿放在床上,輕聲道:「既然婚事推遲,風兒,你準備的兩份禮物也就用不著瞭,讓吳貴收回來吧……嗯,給玉琴,讓她來送給我們大少爺。」
玉琴並不清楚他們母子二人的計策,隻聽得雲裡霧裡。
「呵呵,娘,你也不必費神,此事風兒自有主張。」
吳風談笑風生,像和一個多年好友聊天一般。
沈嫣琳嘆息一聲,揮手道:「也罷,你長大懂事瞭,以後娘親便乖乖養老吧。你回房吧。」
吳風聞言不禁有些訕訕,笑著道:「娘,你知道孩兒不是那個意思。娘親十年如一日,怎麼會老。」
「哼,小子……」
沈嫣琳似乎對吳風的馬屁頗為受用,嬌嗔道:「滾吧,玉琴也下去休息吧。」
「是。」
兩人齊聲道。
說罷,兩人便各自回去瞭。房中的檀香還在燃燒,悠悠中響起沈嫣琳自言自語的聲音:「黃鶴一去……不復返……」
話說吳風那兩份禮物,一份是迷藥,一份是春藥。早在定計之前,沈嫣琳便鼓動吳令聞,讓吳雨和何傢結成姻親。在大婚當夜,用迷藥把吳雨迷倒,然後讓何傢新娘服下春藥,和吳貴通奸。以此離間何傢和吳傢的關系,何若雪是何傢人,若是出瞭這樣的事,吳令聞自然會遷怒何若雪和吳雨。
而吳貴,便是此事的關鍵。雖然吳貴本就是沈嫣琳一派,但是要讓他行這樣膽大之事,少不得有些甜頭,於是便有瞭玉琴一事。另外要買通廚房的人,便是沈嫣琳通過玉琴授意吳貴,是為瞭把玉琴也淌進這趟渾水。
一旦何若雪母女失勢,吳傢便是吳風囊中之物,又加之吳貴輔助,甚至逼宮也未嘗不可。而何傢不及吳傢勢大,兩傢產生矛盾,憑借吳傢和應天巡撫江閔的關系,便可吞並何傢,成為蘇州龍頭。
所以,吳貴才在那日向江閔推薦吳風,就是為瞭以後起事。如今大婚推遲,人等得,計劃卻是趕不上變化快。所以,沈嫣琳決定讓玉琴也跟著吳雨去川蜀,便宜行事。
這邊廂發生的事情,何若雪不曾看見,卻早就猜到沈嫣琳的詭計。如今吳雨即將出門在外,毫無保障,何若雪也不得不動動凡心,和這位綿裡藏針的大夫人鬥一鬥。
*** *** *** ***是夜,下過雨的蘇州冷清瞭一些。小橋流水便繚繞的煙霧早就消散,靜謐中夾雜瞭蟬鳴葉動,卻被吳傢的忙碌聲蓋過。
此刻,吳傢上下正打點著吳雨的行裝,明日一早便要到城南的長路鏢局下鏢銀,簽鏢單。綠色的大宛內正忙得火熱,沒人留意到吳貴這個大管傢竟然擅離職守,不見蹤影。
吳貴自己也是滿腹疑雲,今晚本來要監督府中雜役收拾行裝,卻無端被二夫人叫去,說是有重要任務吩咐自己。二夫人何若雪在府中地位超然,吳貴雖是大夫人一派,也不敢不從,跟著婢女,帶著疑惑向蓬萊居走去。
與此同時,忙碌中的吳令聞也記起瞭沈嫣琳的不見不散,左右看看沒有吳貴的蹤影,心中暗罵:這老奴,偏偏在這個時候不見人。他一邊急於回房享受溫香暖玉,一邊又擔心吳雨行程匆匆,漏瞭東西。兩個老頭分別以不同的心情,準備走向兩位夫人的房間,卻不知漫漫長夜會是如何度過。
雨後的蓬萊居,似乎連樹葉也恢復瞭春天的碧綠。滿園杏樹桃花,所謂二月紅杏鬧枝頭,三月桃花粉面羞。早已過瞭花開的季節,何若雪卻從來不去打掃落英,任得它滿園迷醉,暗香襲人。
小樓闌幹處,佳人渺渺。遠遠看去,一個人影孤獨站立,宛如仙境尋人。
何若雪穿著淺綠襦裙,竹筍般的玉乳把胸衣高高挺起。錦緞米白的比甲披肩掛在身上,露出半截玉臂。雲鬢烏黑,平時盤起的長發今夜卻梳成凌雲髻,腦後的長發垂在玉背,一絲凌亂,一份柔媚。不施粉黛的俏臉在淡然中有些局促,纖腰圓臀,憑欄遙望,顧盼生姿。依舊是不愛穿鞋的習慣,晶瑩如玉近乎透明的香足扣在潔凈的地板,似乎有些緊張和不安。
遠遠看著蓬萊居的小徑,漸漸浮出兩個人影,正是自己的婢女和吳貴。心中一緊,低聲道:「也罷,這便叫做手段瞭吧……」
心中忽然浮現兩句詩:香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