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寂寞滿空房好不容易熬到瞭下班時間,他「啪」地一下關瞭電腦,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裝在一個手提袋裡,趔趄著跑向主管辦公室。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一個星期……」主管瞪大瞭眼睛看著他,表情驚訝而憤怒,臉頰漲得通紅。
「是的,就一個星期!」樂陽惶惶地重復瞭一邊,「傢裡有要緊的事情,我爸爸死瞭!」這是他的借口,他爸爸已經死瞭五年瞭——他確信,隻有這樣的借口才能讓這些狗日的動容。
「……噢……」主管把嘴巴張開又啜起來,宛如讓人惡心的雞屁股,「真不巧啊!兄弟,節哀順便吧!啊!」他假惺惺地拍瞭拍樂陽的肩膀,算是安慰他。
樂陽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請一個星期的假,也許他累瞭,想歇會兒,就一個人呆著。從主管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還聽見主管在嘟嘟噥噥地對旁邊那個女人說:「唉!真不像話,犯瞭那麼多錯誤,就一走瞭之瞭,等著別人給他擦屁股……」
樂陽飛也似的逃離瞭公司,外面已經華燈初上。他在公交站攔瞭一輛的士,直奔「蓓蕾托兒所」而去。
派對很不錯,有一小盤「華生園」的蛋糕,還有花花綠綠的水果糖和果醬面包,還有冰淇淋和果凍,另外還有很多和盼盼差不多大小的小朋友。溫妮和樂陽一起站在邊上,看著盼盼一口氣吹熄瞭三隻小蠟燭,一個勁兒地鼓起掌來,一個勁兒地對著興高采烈的女兒微笑,那一致的表情似乎要向他們的女兒保證:「無論如何,我們永遠都是你的爸爸媽媽。」
「這麼說來,你要一個人在上海呆上一段時間瞭?」派對結束的時候,托兒所的負責人趙雅麗對樂陽說。
「是啊!是這樣的!」樂陽滿心不悅地說。樂陽見過趙雅麗兩次,不是很喜歡這個女人,手上經常夾支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她已經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瞭,不過身材還是很苗條,聽溫妮說她離婚很久瞭,一個人過著。
「那你有空的時候要來我的酒吧坐坐哦!我是說,不上班……無聊的時候就過來!」她笑容滿面地說,「你知道巨鹿路的酷博酒吧嗎?」
樂陽點點頭,「我一定會去的!」他說,他此刻才發現這個女人還不賴。他和同事去過一次,事實上那是一傢很不起眼的酒吧,離姑媽的房子挺近,不過生意還不錯——有很多年輕人喜歡去那兒喝上兩杯。
當天晚上,他陪女兒玩耍瞭很久,直到女兒睡著瞭他才把她抱到溫妮的床上,自己一個人在客廳裡又睡瞭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樂陽還在睡覺,迷迷糊糊聽見溫妮忙出忙進,又是收拾東西又是做早餐。吃完早餐,她把妻子和女兒一直送到火車站。
開始檢票的時候,樂陽倒退著一步步地離開擁擠的隊伍,卻被女兒看到瞭,「爸爸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盼盼揚起純真小臉蛋來問媽媽,她還沒有到懂事的年紀。
「噢,寶貝兒……」溫妮看瞭看樂陽,他的背影正消失在匯聚上來的人群中,她彎下腰來告訴女兒,「爸爸得留在這兒,暫時留在這兒一陣子,我保證,他會來找你的,別哭……」檢票門前傳來一陣「哇哇」的哭聲,不過樂陽已經聽不到瞭,他早已經快步跑出瞭火車站。
樂陽回到傢門口,飛快地沖進門去,仿佛有人在後面緊緊地追他一樣,「嘭」地一聲撞上瞭門,往房間門跑去,把房間門也撞上,一頭撲倒在床上嗚咽著……
電話把他吵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瞭下來,他在白天可從來沒有睡過這麼久——幾乎睡瞭一整天。電話還在響,卻不是他的手機,而是客廳裡面的座機——這是姑媽樓上的分機,他抓起電話來,姑媽的聲音從話筒裡傳過來:「喂!樂陽,她們走瞭嗎?」
明擺著的事實嘛,這不是多此一問嗎?樂陽沒有說話,隻是歪瞭一下頭,把那隻閑著的手無所謂地攤開,看到姑媽他現在感覺好瞭許多,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姑媽嘛。
姑媽見他沒有回答,繼續說著:「哦!真叫人難過,可憐的傢夥!」
「我們不是離婚,我們隻是分開,分居,知道吧?」他怕姑媽說出什麼安慰的話的來,那樣他會重新難過起來,而且事實上,溫妮也沒說要離婚。
「我知道!」姑媽很有把握地說,「你肯定會想她們的,對吧?像她們也會想你那樣。」
「沒事,也就幾個月啦!」樂陽聳著肩輕松地說,天才知道會有多久。
「一個人孤零零的,真叫姑媽揪心!」姑媽關切地說,這樣的話雖好,卻適得其反地加重瞭他心中的悲傷,「噢,對瞭,你們在這裡難道就沒認識其他的人?年輕人什麼的,可以叫他們過來陪陪你,或是怎麼樣都行。」
「沒有,我們不認識別的年輕人!」樂陽有些想掛掉電話瞭。
「我倒是認識一些,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可以叫他們來陪你坐坐,聊聊天,打打牌,都好。」姑媽絮絮叨叨地說。
「隨便啦!」樂陽無所謂地說,「可是……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呆在傢裡,我不是很想跟誰打成一片,這樣挺好,不是嗎。」他覺得姑媽真是囉嗦透瞭。
「……唔……也好吧,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出去走走,多認識一些新朋友,年輕的,這樣好些!」姑媽說,語氣裡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擔心。
「好啦!姑媽,我會的啦!」掛電話的時候,樂陽幾乎有些生氣。
掛瞭電話,他就真的成瞭一個人瞭,那種讓人恐慌的感覺隨著黑夜的來臨在心裡越積越厚,漸漸地變得黏稠起來。他把電視開到最大聲,試著活潑潑地去下點面條填飽肚子,不過這種感覺就像幽魂一樣附在身上,附在腦海的深處,無法擺脫。
溫妮和女兒走瞭,房間募地變得空曠、闊大起來。她們唯一留下的東西隻有墻角的那一個孤零零紙箱,裡面裝著盼盼的舊玩具。樂陽把紙箱拖到沙發跟前來,百無聊賴地在裡面翻著,在那些蒙瞭一層薄薄的塑膠小動物和小佈娃娃中間,隻有一樣東西是嶄新的——一個紙板做成的精致的音樂盒,這是昨晚的生日派對上有個小男孩送給盼盼的,裡面有一張粉紅色的生日祝福卡。
電視上打著洗發水的廣告,無休無止。他從沙發上蹦起來把電視機的電源插頭拔掉,又回到沙發上蜷縮著,抽瞭一支煙後,才鬼使神差地把這個音樂盒拿在手中,細細地端詳起來,用指頭輕輕地碰瞭邊上小搖把一下,發出清脆悅耳的「滴」的一聲,嚇瞭他一跳。
他把煙蒂甩在地板上,開始反方向地轉動起這個搖把來,直到轉不動瞭,他才松開瞭手,音樂盒就開始演奏起來——「嗒嘀嗒嘀嗒嗒,嗒嘀嗒嘀嗒嗒……」,聲音細小而熟悉,他放到耳朵邊聽瞭一遍,才想起來這是《祝你生日快樂》的旋律。他現在才發現他喜歡這聲音,他又搖起手柄來,重新聽瞭一遍,那簡單的旋律和細小的聲調,讓他聯想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孤單和落寞。他停不下來,也不願停下來,三遍、四遍……直到膀胱裡面的尿意襲來,他才把音樂盒放下瞭。
在洗手間裡的時候他看瞭一下手機,九點還不到,這時間真是過得太慢瞭點。他換上衣服穿上皮鞋,在穿衣鏡前照瞭一下,感覺還不錯,以前總是覺得自己很難看,現在看來卻不是那樣,相貌雖然一般,有些短短的髭須,但是身材勻稱,有段時間做工地還讓他長瞭不少肌肉。二十九歲的男人就應該這個樣子,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