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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回 潘金蓮不憤憶吹簫 西門慶新試白綾帶

  詞曰:喚多情,憶多情,誰把多情喚我名?喚名人可憎。

  為多情,轉多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輕。

  話說應伯爵回傢去瞭。西門慶就在藏春塢坐著,看泥水匠打地炕。墻外燒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煙熏觸。忽見平安拿進帖兒,稟說:“帥府周爺差人送分資來瞭。”

  盒內封著五封分資: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劉薛二內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賀敬。西門慶令左右收入後邊,拿回帖打發去瞭。

  且說那日,楊姑娘與吳大妗子、潘姥姥坐轎子先來瞭,然後薛姑子、大師父、王姑子,並兩個小姑子妙趣、妙鳳,並鬱大姐,都買瞭盒兒來,與玉樓做生日。月娘在上房擺茶,眾姊妹都在一處陪侍。須臾吃瞭茶,各人取便坐瞭。

  潘金蓮想著要與西門慶做白綾帶兒,即便走到房裡,拿過針線匣,揀一條白綾兒,將磁盒內顫聲嬌藥末兒裝在裡面,周圍用倒口針兒撩縫的甚是細法,預備晚夕要與西門慶雲雨之歡。不想薛姑子驀地進房來,送那安胎氣的衣胞符藥與他。這婦人連忙收過,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見左右無人,便悄悄遞與他,說道:“你揀個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與官人在一處,管情一度就成胎氣。你看後邊大菩薩,也是貧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瞭半肚子瞭。我還說個法兒與你:縫個錦香囊,我書道朱砂符兒安在裡面,帶在身邊,管情就是男胎,好不準驗。”

  這婦人聽瞭,滿心歡喜,一面接瞭符藥,藏放在箱內。拿過歷日來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於是就稱瞭三錢銀子送與他,說:“這個不當什麼,拿到傢買菜吃。等坐胎之時,我尋匹絹與你做衣穿。”

  薛姑子道:“菩薩快休計較,我不象王和尚那樣利心重。前者因過世那位菩薩念經,他說我攙瞭他的主顧,好不和我嚷鬧,到處拿言語喪我。我的爺,隨他墮業,我不與他爭執。我隻替人傢行好事,救人苦難。”

  婦人道:“薛爺,你隻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這勾當,你也休和他說。”

  薛姑子道:“法不傳六耳,我肯和他說!去年為後邊大菩薩喜事,他還說我背地得多少錢,擗瞭一半與他才罷瞭。一個僧傢,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得瞭十方施主錢糧,不修功果,到明日死後,披毛戴角還不起。”

  說瞭回話,婦人教春梅:“看茶與薛爺吃。”

  那姑子吃瞭茶,又同他到李瓶兒那邊參瞭靈,方歸後邊來。

  約後晌時分,月娘放桌兒炕屋裡,請眾堂客並三個姑子坐的。又在明間內放八仙桌兒,鋪著火盆擺下案酒,與孟玉樓上壽。不一時,瓊漿滿泛,玉斝高擎,孟玉樓打扮的粉妝玉琢,先與西門慶遞瞭酒,然後與眾姊妹敘禮,安席而坐。陳敬濟和大姐又與玉樓上壽,行畢禮,就在旁邊坐下。廚下壽面點心添換,一齊拿上來。眾人才吃酒,隻見來安拿進盒兒來說:“應保送人情來瞭。”

  西門慶叫月娘收瞭,就教來安:“送應二娘帖兒去,就請你應二爹和大舅來坐坐。我曉的他娘子兒,明日也是不來,請你二爹來坐坐罷,改日回人情與他就是瞭。”

  來安拿帖兒同應保去瞭。西門慶坐在上面,不覺想起去年玉樓上壽還有李大姐,今日妻妾五個,隻少瞭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淚。

  不一時,李銘和兩個小優兒進來瞭。月娘吩咐:“你會唱‘比翼成連理’不會?”

  韓佐道:“小的記得。”

  才待拿起樂器來彈唱,被西門慶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憶吹簫’我聽罷。”

  兩個小優連忙改調唱《集賢賓》“憶吹簫,玉人何處也。”

  唱瞭一回,唱到“他為我褪湘裙杜鵑花上血”潘金蓮見唱此詞,就知西門慶念思李瓶兒之意。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臉兒上,這點兒那點兒羞他,說道:“孩兒,那裡豬八戒走在冷鋪中坐著──你怎的醜的沒對兒!一個後婚老婆,又不是女兒,那裡討‘杜鵑花上血’來?好個沒羞的行貨子!”

  西門慶道:“怪奴才,聽唱罷麼,我那裡曉得什麼。單管胡枝扯葉的。”

  隻見兩個小優又唱到:“一個相府內懷春女,忽剌八拋去也。我怎肯恁隨邪,又去把墻花亂折!”

  那西門慶隻顧低著頭留心細聽。須臾唱畢,這潘金蓮就不憤他,兩個在席上隻顧拌嘴起來。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煩,兩個隻顧強什麼?楊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丟在屋裡,冷清清的,沒個人兒陪他,你每著兩個進去陪他坐坐兒,我就來。”

  當下金蓮和李嬌兒就往房裡去瞭。

  不一時,隻見來安來說:“應二娘帖兒送到瞭。二爹來瞭,大舅便來。”

  西門慶道:“你對過請溫師父來坐坐。”

  因對月娘說:“你吩咐廚下拿菜出來,我前邊陪他坐去。”

  又叫李銘:“你往前邊唱罷。”

  李銘即跟著西門慶出來,到西廂房內陪伯爵坐的。又謝他人情:“明日請令正好歹來走走。”

  伯爵道:“他怕不得來,傢下沒人。”

  良久,溫秀才到,作揖坐下。伯爵舉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

  溫秀才道:“豈敢。”

  吳大舅也到瞭,相見讓位畢,一面琴童兒秉燭來,四人圍暖爐坐定。來安拿春盛案酒擺在桌上。伯爵燈下看見西門慶白綾襖子上,罩著青緞五彩飛魚蟒衣,張牙舞爪,頭角崢嶸,揚須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瞭一跳,問:“哥,這衣服是那裡的?”

  西門慶便立起身來,笑道:“你每瞧瞧,猜是那裡的?”

  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著。”

  西門慶道:“此是東京何太監送我的。我在他傢吃酒,因害冷,他拿出這件衣服與我披。這是飛魚,因朝廷另賜瞭他蟒龍玉帶,他不穿這件,就送我瞭。此是一個大分上。”

  伯爵極口誇道:“這花衣服,少說也值幾個錢兒。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轉做到都督上,愁沒玉帶蟒衣?何況飛魚!隻怕穿過界兒去哩!”

  說著,琴童安放鐘箸,拿酒上來。李銘在面前彈唱。伯爵道:“也該進去與三嫂遞杯酒兒才好,如何就吃酒?”

  西門慶道:“我兒,你既有孝順之心,往後邊與三嫂磕個頭兒就是瞭,說他怎的?”

  伯爵道:“磕頭到不打緊,隻怕惹人議論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個兒罷。”

  被西門慶向他頭上打瞭一下,罵道:“你這狗才,單管恁沒大小!”

  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兒們打瞭。”

  兩個戲說瞭一回,琴童拿將壽面來,西門慶讓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後邊吃瞭,就遞與李銘吃。那李銘吃瞭,又上來彈唱。伯爵叫吳大舅:“吩咐曲兒叫他唱。”

  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隨他揀熟的唱罷。”

  西門慶道:“大舅好聽《瓦盆兒》這一套。”

  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銘於是箏排雁柱,款定冰弦,唱瞭一套“叫人對景無言,終日減芳容”下邊去瞭。隻見來安上來稟說:“廚子傢去,請問爹,明日叫幾名答應?”

  西門慶吩咐:“六名廚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齊備。”

  來安應諾去瞭。吳大舅便問:“姐夫明日請甚麼人?”

  西門慶悉把安郎中作東請蔡九知府說瞭。吳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這裡吃酒,又好瞭。”

  西門慶道:“怎的說?”

  吳大舅道:“還是我修倉的事,要在大巡手裡題本,望姐夫明日說說,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終考滿之時保舉一二,就是姐夫情分。”

  西門慶道:“這不打緊。大舅明日寫個履歷揭帖來,等我取便和他說。”

  大舅連忙下來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傢放心,你是個都根主子,不替你老人傢說,再替誰說?管情消不得吹噓之力,一箭就上垛。”

  前邊吃酒到二更時分散瞭,西門慶打發李銘等出門,就吩咐:“明日俱早來伺候。”

  李銘等應諾去瞭。小廝收進傢夥,上房內擠著一屋裡人,聽見前邊散瞭,都往那房裡去瞭。

  卻說金蓮,隻說往他屋裡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西門慶進儀門來瞭,他便藏在影壁邊黑影兒裡,看著西門慶進入上房,悄悄走來窗下聽覷。隻見玉簫站在堂屋門首,說道:“五娘怎的不進去?”

  又問:“姥姥怎的不見?”

  金蓮道:“老行貨子,他害身上疼,往房裡睡去瞭。”

  良久,隻聽月娘問道:“你今日怎的叫恁兩個新小王八子?唱又不會唱,隻一味‘三弄梅花’。”

  玉樓道:“隻你臨瞭教他唱‘鴛鴦浦蓮開’,他才依瞭你唱。好兩個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麼名字,一日在這裡隻是頑。”

  西門慶道:“一個叫韓佐,一個叫邵謙。”

  月娘道:“誰曉的他叫什麼謙兒李兒!”

  不防金蓮躡足潛蹤進去,立在暖炕兒背後,忽說道:“你問他?正經姐姐吩咐的曲兒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葉的教他唱什麼‘憶吹簫’,支使的小王八子亂騰騰的,不知依那個的是。”

  玉樓“噦”瞭一聲,扭回頭看見是金蓮,便道:“這個六丫頭,你在那裡來?猛可說出話來,倒唬我一跳。單愛行鬼路兒。你從多咱走在我背後?”

  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後,好少一回兒。”

  金蓮點著頭兒向西門慶道:“哥兒,你膿著些兒罷瞭。你那小見識兒,隻說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懷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後婚老婆。什麼他為你‘褪湘裙杜鵑花上血’,三個官唱兩個喏,誰見來?孫小官兒問朱吉,別的都罷瞭,這個我不敢許。可是你對人說的,自從他死瞭,好應心的菜兒也沒一碟子兒。沒瞭王屠,連毛吃豬!你日逐隻吃屎哩?俺們便不是上數的,可不著你那心罷瞭。一個大姐姐這般當傢立紀,也扶持不過你來,可可兒隻是他好。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當初沒他來時,你怎的過來?如今就是諸般兒稱不上你的心瞭。題起他來,就疼的你這心裡格地地的!拿別人當他,借汁兒下面,也喜歡的你要不的。隻他那屋裡水好吃麼?”

  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自古鏇的不圓砍的圓。你我本等是遲貨,應不上他的心,隨他說去罷瞭。”

  金蓮道:“不是咱不說他,他說出來的話灰人的心。隻說人憤不過他。”

  那西門慶隻是笑,罵道:“怪小淫婦兒,胡說瞭你,我在那裡說這個話來?”

  金蓮道:“還是請黃內官那日,你沒對著應二和溫蠻子說?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絕瞭,就是當初有他在,也不怎麼的。到明日再扶一個起來,和他做對兒就是瞭。賊沒廉恥撒根基的貨!”

  說的西門慶急瞭,跳起來,趕著拿靴腳踢他,那婦人奪門一溜煙跑瞭。

  這西門慶趕出去不見他,隻見春梅站在上房門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邊來。月娘見他醉瞭,巴不的打發他前邊去睡,要聽三個姑子宣卷。於是教小玉打個燈籠,送他前邊去。金蓮和玉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西門慶沒看見,逕走過去。玉簫向金蓮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裡去瞭。”

  金蓮道:“他醉瞭,快發訕,由他先睡,等我慢慢進去。”

  這玉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兒捎與姥姥吃去。”

  於是走到床房內,拿些果子遞與婦人,婦人接的袖瞭,一直走到他前邊。隻見小玉送瞭回來,說道:“五娘在那邊來?爹好不尋五娘。”

  金蓮到房門首,不進去,悄悄向窗眼望裡張覷,看見西門慶坐在床上,正摟著春梅做一處頑耍。恐怕攪擾他,連忙走到那邊屋裡,將果子交付秋菊。因問:“姥姥睡沒有?”

  秋菊道:“睡瞭一大回瞭。”

  金蓮囑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揀妝內。”

  又復往後邊來。隻見月娘、李嬌兒、孟玉樓、西門大姐、大妗子、楊姑娘,並三個姑子帶兩個小姑子,坐瞭一屋裡人。薛姑子便盤膝坐在月娘炕上,當中放著一張炕桌兒,炷瞭香,眾人都圍著他,聽他說佛法。隻見金蓮笑掀簾子進來,月娘道:“你惹下禍來,他往屋裡尋你去瞭。你不打發他睡,如何又來瞭?我還愁他到屋裡要打你。”

  金蓮笑道:“你問他敢打我不敢?”

  月娘道:“你頭裡話出來的忒緊瞭,他有酒的人,一時激得惱瞭,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兩把汗,原來你到這等潑皮。”

  金蓮道:“他就惱,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兒九做的。正經姐姐吩咐的曲兒不教唱,且東溝犁西溝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該唱這離別之詞。人也不知死到那裡去瞭,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順,我是看不上。”

  大妗子道:“你姐妹每亂瞭這一回,我還不知因為什麼來。姑夫好好的進來坐著,怎的又出去瞭?”

  月娘道:“大妗子,你還不知道,那一個因想起李大姐來,說年時孟三姐生日還有他,今年就沒他,落瞭幾點眼淚,教小優兒唱瞭一套‘憶吹簫,玉人兒何處也’。這一個就不憤他唱這詞,剛才搶白瞭他爹幾句。搶白的那個急瞭,趕著踢打,這賊就走瞭。”

  楊姑娘道:“我的姐姐,你隨官人教他唱罷瞭,又搶白他怎的?想必每常見姐姐每都全全兒的,今日隻不見瞭李傢姐姐,漢子的心怎麼不慘切個兒。”

  孟玉樓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誰嗔他唱!俺這六姐姐平昔曉的曲子裡滋味,見那個誇死瞭的李大姐,比古人那個不如他,又怎的兩個相交情厚,又怎麼山盟海誓,你為我,我為你。這個牢成的又不服氣,隻顧拿言語搶白他,整廝亂瞭這半日。”

  楊姑娘道:“我的姐姐,原來這等聰明!”

  月娘道:“他什麼曲兒不知道!但題起頭兒,就知尾兒。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優兒來,隻曉的唱出來就罷瞭。偏他又說那一段兒唱的不是瞭,那一句兒唱的差瞭,又那一節兒稍瞭。但是他爹說出個曲兒來,就和他白搽白亂,必須搽惱瞭才罷。”

  孟玉樓在旁邊戲道:“姑奶奶你不知,我三四胎兒隻存瞭這個丫頭子,這般精靈古怪的。”

  金蓮笑向他打瞭一下,說道:“我到替你爭氣,你到沒規矩起來瞭。”

  楊姑娘道:“姐姐,你今後讓官人一句兒罷。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之意。一個熱突突人兒,指頭兒似的少瞭一個,有個不想不疼不題念的?”

  金蓮道:“想怎不想,也有個常時兒。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麼抬一個滅一個?隻嗔俺們不替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亂戴過斷七罷瞭,隻顧戴幾時?”

  楊姑娘道:“姐姐每見一半不見一半兒罷。”

  大妗子道:“好快!斷七過瞭,這一向又早百日來瞭。”

  楊姑娘問:“幾時是百日?”

  月娘道:“早哩,臘月二十六日。”

  王姑子道:“少不的念個經兒。”

  月娘道:“挨年近節,念什麼經!他爹隻好過年念罷瞭。”

  說著,隻見小玉拿上一道茶來,每人一盞。

  須臾吃畢。月娘洗手,向爐中炷瞭香,聽薛姑子講說佛法。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講瞭一段五戒禪師破戒戲紅蓮女子,轉世為東坡佛印的佛法。講說瞭良久方罷。隻見玉樓房中蘭香,拿瞭兩方盒細巧素菜果碟、茶食點心來,收瞭香爐,擺在桌上。又是一壺茶,與眾人陪三個師父吃瞭。然後又拿葷下飯來,打開一壇麻姑酒,眾人圍爐吃酒。月娘便與大妗子擲色搶紅。金蓮便與李嬌兒猜枚,玉簫在旁邊斟酒,便替金蓮打桌底下轉子兒。須臾把李嬌兒贏瞭數杯。玉樓道:“等我和你猜,你隻顧贏他罷。”

  卻要金蓮拿出手來,不許褪在袖子裡,又不許玉簫近前。一連反贏瞭金蓮幾大鐘。

  金蓮坐不住,去瞭。到前邊叫瞭半日,角門才開,隻見秋菊揉眼。婦人罵道:“賊奴才,你睡來?”

  秋菊道:“我沒睡。”

  婦人道:“見睡起來,你哄我。你到自在,就不說往後來接我接兒去。”

  因問:“你爹睡瞭?”

  秋菊道:“爹睡瞭這一日瞭。”

  婦人走到炕房裡,摟起裙子來就在炕上烤火。婦人要茶吃,秋菊連忙傾瞭一盞茶來。婦人道:“賊奴才,好幹凈手兒,我不吃這陳茶,熬的怪泛湯氣。你叫春梅來,叫他另拿小銚兒頓些好甜水茶兒,多著些茶葉,頓的苦艷艷我吃。”

  秋菊道:“他在那邊床房裡睡哩,等我叫他來。”

  婦人道:“你休叫他,且教他睡罷。”

  這秋菊不依,走在那邊屋裡,見春梅歪在西門慶腳頭睡得正好。被他搖推醒瞭,道:“娘來瞭,要吃茶,你還不起來哩。”

  這春梅噦他一口,罵道:“見鬼的奴才,娘來瞭罷瞭,平白唬人剌剌的!”

  一面起來,慢條廝禮、撒腰拉褲走來見婦人,隻顧倚著炕兒揉眼。婦人反罵秋菊:“恁奴才,你睡的甜甜兒的,把你叫醒瞭。”

  因叫他:“你頭上汗巾子跳上去瞭,還不往下扯扯哩。”

  又問:“你耳朵上墜子怎的隻戴著一隻?”

  這春梅摸瞭摸,果然隻有一隻。便點燈往那邊床上尋去,尋不見。良久,不想落在那腳踏板上,拾起來。婦人問:“在那裡來?”

  春梅道:“都是他失驚打怪叫我起來,吃帳鉤子抓下來瞭,才在踏板上拾起來。”

  婦人道:“我那等說著,他還隻當叫起你來。”

  春梅道:“他說娘要茶吃來。”

  婦人道:“我要吃口茶兒,嫌他那手不幹凈。”

  這春梅連忙舀瞭一小銚子水,坐在火上,使他撾瞭些炭在火內,須臾就是茶湯。滌盞幹凈,濃濃的點上去,遞與婦人。婦人問春梅:“你爹睡下多大回瞭?”

  春梅道:“我打發睡瞭這一日瞭。問娘來,我說娘在後邊還未來哩。”

  這婦人吃瞭茶,因問春梅:“我頭裡袖瞭幾個果子和蜜餞,是玉簫與你姥姥吃的,交付這奴才接進來,你收瞭?”

  春梅道:“我沒見,他知道放在那裡?”

  婦人叫秋菊,問他果子在那裡,秋菊道:“我放在揀妝內哩。”

  走去取來,婦人數瞭數兒,少瞭一個柑子,問他那裡去瞭。秋菊道:“我拿進來就放在揀妝內,那個害饞癆、爛瞭口吃他不成!”

  婦人道:“賊奴才,還漲漒\嘴!你不偷,那去瞭?我親手數瞭交與你的,怎就少瞭一個?原來隻孝順瞭你!”

  教春梅:“你與我把那奴才一邊臉上打與他十個嘴巴子。”

  春梅道:“那臢臉蛋子,倒沒的齷齪瞭我的手。”

  婦人道:“你與我拉過他來。”

  春梅用雙手推顙到婦人跟前。婦人用手擰著他腮頰,罵道:“賊奴才,這個柑子是你偷吃瞭不是?你實實說瞭,我就不打你。不然,取馬鞭子來,我這一旋剝就打個不數。我難道醉瞭?你偷吃瞭,一徑裡鬼混我。”

  因問春梅:“我醉不醉?”

  那春梅道:“娘清省白醒,那討酒來?娘不信隻掏他袖子,怕不的還有柑子皮兒在袖子裡哩。”

  婦人於是扯過他袖子來,用手去掏,秋菊慌用手撇著不教掏。春梅一面拉起手來,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兒來。被婦人盡力臉上擰瞭兩把,打瞭兩下嘴巴,罵道:“賊奴才,你諸般兒不會,象這說舌偷嘴吃偏會。真贓實犯拿住,你還賴那個?我如今茶前酒後且不打你,到明日清省白醒,和你算帳。”

  春梅道:“娘到明日,休要與他行行忽忽的,好生旋剝瞭,叫個人把他實辣辣打與他幾十板子,叫他忍疼也懼怕些。甚麼逗猴兒似湯那幾棍兒,他才不放在心上!”

  那秋菊被婦人擰得臉脹腫的,谷都著嘴往廚下去瞭。婦人把那一個柑子平分兩半,又拿瞭個蘋婆石榴,遞與春梅,說道:“這個與你吃,把那個留與姥姥吃。”

  這春梅也不瞧,接過來似有如無,掠在抽屜內。婦人把蜜餞也要分開,春梅道:“娘不要分,我懶得吃這甜行貨子,留與姥姥吃罷。”

  以此婦人不分,都留下瞭。

  婦人走到桶子上小解瞭,叫春梅掇進坐桶來,澡瞭牝,又問春梅:“這咱天有多時分瞭?”

  春梅道:“睡瞭這半日,也有三更瞭。”

  婦人摘瞭頭面,走來那邊床房裡,見桌上銀燈已殘,從新剔瞭剔,向床上看西門慶正打鼾睡。於是解松羅帶,卸褪湘裙,上床鉆入被窩裡,與西門慶並枕而臥。

  睡下不多時,向他腰間摸他那話。弄瞭一回,白不起。原來西門慶與春梅才行房不久,那話綿軟,急切捏弄不起來。這婦人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把那話用口吮咂。挑弄蛙口,吞裹龜頭,隻顧往來不絕。西門慶猛然醒瞭,便道:“怪小淫婦兒,如何這咱才來?”

  婦人道:“俺每在後邊吃酒,孟三兒又安排瞭兩大方盒酒菜,鬱大姐唱著,俺每猜枚擲骰兒,又頑瞭這一日,被我把李嬌兒贏醉瞭。落後孟三兒和我五子三猜,俺到輸瞭好幾鐘酒。你到是便宜,睡這一覺兒來好熬我,你看我依你不依?”

  \5\西門慶道:“你整治那帶子有瞭?”

  \1\婦人道:“在褥子底下不是?”

  \7\一面探手取出來,與西門慶看瞭,替他紮在麈柄根下,系在腰間,拴的緊緊的。又問:“你吃瞭不曾?”

  \z\西門慶道:“我吃瞭。”

  \小\須臾,那話吃婦人一壁廂弄起來,隻見奢棱跳腦,挺身直舒,比尋常更舒半寸有餘。婦人爬在身上,龜頭昂大,兩手扇著牝戶往裡放。須臾突入牝中,婦人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令西門慶亦扳抱其腰,在上隻顧揉搓,那話漸沒至根。婦人叫西門慶:“達達,你取我的柱腰子墊在你腰底下。”

  \說\這西門慶便向床頭取過他大紅綾抹胸兒,四折疊起墊著腰,婦人在他身上馬伏著,那消幾揉,那話盡入。婦人道:“達達,你把手摸摸,都全放進去瞭,撐的裡頭滿滿兒的。你自在不自在?”

  \網\西門慶用手摸摸,見盡沒至根,間不容發,止剩二卵在外,心中覺翕翕然暢美不可言。婦人道:“好急的慌,隻是寒冷,咱不得拿燈兒照著幹,趕不上夏天好。”

  因問西門慶,說道:“這帶子比那銀托子好不好?又不格的陰門生痛的,又長出許多來。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頂到奴心。”

  又道:“你摟著我,等我一發在你身上睡一覺。”

  西門慶道:“我的兒,你睡,達達摟著。”

  那婦人把舌頭放在他口裡含著,一面朦朧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時,怎禁那欲火燒身,芳心撩亂,於是兩手按著他肩膊,一舉一坐,抽徹至首,復送至根,叫:“親心肝,罷瞭,六兒的心瞭。”

  往來抽卷,又三百回。比及精泄,婦人口中隻叫:“我的親達達,把腰扱緊瞭。”

  一面把奶頭教西門慶咂,不覺一陣昏迷,淫水溢下,婦人心頭小鹿突突的跳。登時四肢困軟,香雲撩亂。那話拽出來猶剛勁如故,婦人用帕搽之,說道:“我的達達,你不過卻怎麼的?”

  西門慶道:“等睡起一覺來再耍罷。”

  婦人道:“我的身子已軟癱熱化的。”

  當下雲收雨散,兩個並肩交股,相與枕籍於床上,不知東方之既白。正是:等閑試把銀缸照,一對天生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