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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回 王六兒棒槌打搗鬼 潘金蓮雪夜弄琵琶

  詞曰:銀箏宛轉,促柱調弦,聲繞梁間。巧作秦聲獨自憐。指輕妍,風回雪旋,緩揚清曲,響奪鈞天。說甚麼別鶴烏啼,試按《羅敷陌上》篇,休按《羅敷陌上》篇。

  話說馮婆子走到前廳角門首,看見玳安在廳槅子前,拿著茶盤兒伺候。玳安望著馮媽努嘴兒:“你老人傢先往那裡去,俺爹和應二爹說瞭話就起身。已先使棋童兒送酒去瞭。”

  那婆子聽見,兩步做一步走的去瞭。原來應伯爵來說:“攬頭李智、黃四派瞭年例三萬香蠟等料錢糧下來,該一萬兩銀子,也有許多利息。上完瞭批,就在東平府見關銀子,來和你計較,做不做?”

  西門慶道:“我那裡做他!攬頭以假充真,買官讓官。我衙門裡搭瞭事件,還要動他。我做他怎的!”

  伯爵道:“哥若不做,叫他另搭別人。你隻借二千兩銀子與他,每月五分行利,叫他關瞭銀子還你,你心下何如?”

  西門慶道:“既是你的分上,我挪一千銀子與他罷。如今我莊子收拾,還沒銀子哩。”

  伯爵見西門慶吐瞭口兒,說道:“哥若十分沒銀子,看怎麼再撥五百兩貨物兒,湊個千五兒與他罷,他不敢少下你的。”

  西門慶道:“他少下我的,我有法兒處。又一件,應二哥,銀子便與他,隻不叫他打著我的旗兒,在外邊東誆西騙。我打聽出來,隻怕我衙門監裡放不下他。”

  伯爵道:“哥說的什麼話,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他若在外邊打哥的旗兒,常沒事罷瞭,若壞瞭事,要我做甚麼?哥你隻顧放心,但有差池,我就來對哥說。說定瞭,我明日叫他好寫文書。”

  西門慶道:“明日不教他來,我有勾當。叫他後日來。”

  說畢,伯爵去瞭。

  西門慶叫玳安伺候馬,帶上眼紗,問棋童去沒有。玳安道:“來瞭,取挽手兒去瞭。”

  不一時,取瞭挽手兒來,打發西門慶上馬,逕往牛皮巷來。不想韓道國兄弟韓二搗鬼,耍錢輸瞭,吃的光睜睜兒的,走來哥傢,問王六兒討酒吃。袖子裡掏出一條小腸兒來,說道:“嫂,我哥還沒來哩,我和你吃壺燒酒。”

  那婦人恐怕西門慶來,又見老馮在廚下,不去兜攬他,說道:“我是不吃。你要吃拿過一邊吃去,我那裡耐煩?你哥不在傢,招是招非的,又來做什麼?”

  那韓二搗鬼,把眼兒涎睜著,又不去,看見桌底下一壇白泥頭酒,貼著紅紙帖兒,問道:“嫂子,是那裡酒?打開篩壺來俺每吃。耶嚛!你自受用!”

  婦人道:“你趁早兒休動,是宅裡老爹送來的,你哥還沒見哩。等他來傢,有便倒一甌子與你吃。”

  韓二道:“等什麼哥?就是皇帝爺的,我也吃一鐘兒!”

  才待搬泥頭,被婦人劈手一推,奪過酒來,提到屋裡去瞭。把二搗鬼仰八叉推瞭一交,半日扒起來,惱羞變成怒,口裡喃喃吶吶罵道:“賊淫婦,我好意帶將菜兒來,見你獨自一個冷落落,和你吃杯酒。你不理我,倒推我一交。我教你不要慌,你另敘上瞭有錢的漢子,不理我瞭,要把我打開,故意兒囂我,訕我,又[走多]我。休叫我撞見,我叫你這不值錢的淫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婦人見他的話不妨頭,一點紅從耳邊起,須臾紫脹瞭雙腮,便取棒槌在手,趕著打出來,罵道:“賊餓不死的殺才!你那裡吃醉瞭,來老娘這裡撒野火兒。老娘手裡饒你不過!”

  那二搗鬼口裡喇喇哩哩罵淫婦,直罵出門去。不想西門慶正騎馬來,見瞭他,問是誰,婦人道:“情知是誰,是韓二那廝,見他哥不在傢,要便耍錢輸瞭,吃瞭酒來毆我。有他哥在傢,常時撞見打一頓。”

  那二搗鬼看見,一溜煙跑瞭。西門慶又道:“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門裡與他做功德!”

  婦人道:“又叫爹惹惱。”

  西門慶道:“你不知,休要慣瞭他。”

  婦人道:“爹說的是。自古良善彼人欺,慈悲生患害。”

  一面讓西門慶明間內坐。西門慶吩咐棋童回馬傢去,叫玳安兒:“你在門首看,但掉著那光棍的影兒,就與我鎖在這裡,明日帶到衙門裡來。”

  玳安道:“他的魂兒聽見爹到,不知走的那裡去瞭。”

  西門慶坐下。婦人見畢禮,連忙屋裡叫丫鬟錦兒拿瞭一盞果仁茶出來,與西門慶吃,就叫他磕頭。西門慶道:“也罷,到好個孩子,你且將就使著罷。”

  又道:“老馮在這裡,怎的不替你拿茶?”

  婦人道:“馮媽媽他老人傢,我央及他廚下使著手哩。西門慶又道:“頭裡我使小廝送來的那酒,是個內臣送我的竹葉清。裡頭有許多藥味,甚是峻利。我前日見你這裡打的酒,都吃不上口,我所以拿的這壇酒來。”

  婦人又道瞭萬福,說:“多謝爹的酒,正是這般說,俺每不爭氣,住在這僻巷子裡,又沒個好酒店,那裡得上樣的酒來吃,隻往大街上取去。”

  西門慶道:“等韓夥計來傢,你和他計較,等著獅子街那裡,替你破幾兩銀子買所房子,等你兩口子亦發搬到那裡住去罷。鋪子裡又近,買東西諸事方便。”

  婦人道:“爹說的是。看你老人傢怎的可憐見,離瞭這塊兒也好。就是你老人傢行走,也免瞭許多小人口嘴──咱行的正,也不怕他。爹心裡要處自情處,他在傢和不在傢一個樣兒,也少不的打這條路兒來。”

  說一回,房裡放下桌兒,請西門慶進去寬瞭衣服坐。

  須臾,安排酒菜上來,婦人陪定,把酒來斟。不一時,兩個並肩疊股而飲。吃的酒濃時,兩個脫剝上床交歡,自在玩耍。婦人早已床炕上鋪的厚厚的被褥,被裡熏的噴鼻香。西門慶見婦人好風月,一徑要打動他。傢中袖瞭一個錦包兒來,打開,裡面銀托子、相思套、硫黃圈、藥煮的白綾帶子、懸玉環、封臍膏、勉鈴,一弄兒淫器。那婦人仰臥枕上,玉腿高蹺,囗舌內吐。西門慶先把勉鈴教婦人自放牝內,然後將銀托束其根,硫黃圈套其首,臍膏貼於臍上。婦人以手導入牝中,兩相迎湊,漸入大半。婦人呼道:“達達!我隻怕你墩的腿酸,拿過枕頭來,你墊著坐,我淫婦自傢動罷。”

  又道:“隻怕你不自在,你把淫婦腿吊著[入日],你看好不好?”

  西門慶真個把他腳帶解下一條來,拴他一足,吊在床槅子上低著拽,拽的婦人牝中之津如蝸之吐蜒,綿綿不絕,又拽出好些白漿子來。西門慶問道:“你如何流這些白?”

  才待要抹去,婦人道:“你休抹,等我吮咂瞭罷。”

  於是蹲跪在他面前吮吞數次,嗚咂有聲。咂的西門慶淫心輒起,掉過身子,兩個幹後庭花。龜頭上有硫黃圈,濡研難澀。婦人蹙眉隱忍,半晌僅沒其棱。西門慶頗作抽送,而婦人用手摸之,漸入大半,把屁股坐在西門慶懷裡,回首流眸,作顫聲叫:“達達!慢著些,後越發粗大,教淫婦怎生挨忍。”

  西門慶且扶起股,觀其出入之勢,因叫婦人小名:“王六兒,我的兒,你達不知心裡怎的隻好這一樁兒,不想今日遇你,正可我之意。我和你明日生死難開。”

  婦人道:“達達,隻怕後來耍的絮煩瞭,把奴不理怎瞭?”

  西門慶道:“相交下來,才見我不是這樣人。”

  說話之間,兩個幹夠一頓飯時。西門慶令婦人沒高低淫聲浪語叫著才過。婦人在下,一面用手舉股承受其精,樂極情濃,一泄如註。已而抽出那話來,帶著圈子,婦人還替他吮咂凈瞭,兩個方才並頭交股而臥。正是:一般滋味美,好耍後庭花。有詞為證:美冤傢,一心愛折後庭花。尋常隻在門前裡走,又被開路先鋒把住瞭他。放在戶中難禁受。轉絲韁勒回馬,親得勝弄的我身上麻,蹴損瞭奴的粉臉那丹霞。

  西門慶與婦人摟抱到二鼓時分,小廝馬來接,方才起身回傢。到次日,到衙門裡差瞭兩個緝捕,把二搗鬼拿到提刑院,隻當做掏摸土賊,不由分說,一夾二十,打的順腿流血。睡瞭一個月,險不把命花瞭。往後嚇的影也再不敢上婦人門纏攪瞭。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遲瞭幾日,來保、韓道國一行人東京回來,備將前事對西門慶說:“翟管傢見瞭女子,甚是歡喜,說爹費心。留俺府裡住瞭兩日,討瞭回書。送瞭爹一匹青馬,封瞭韓夥計女兒五十兩銀子禮錢,又與瞭小的二十兩盤纏。”

  西門慶道:“夠瞭。”

  看瞭回書,書中無非是知感不盡之意。自此兩傢都下眷生名字,稱呼親傢,不在話下。韓道國與西門慶磕頭拜謝回傢。西門慶道:“韓夥計,你還把你女兒這禮錢收去,也是你兩口兒恩養孩兒一場。”

  韓道國再三不肯收,說道:“蒙老爹厚恩,禮錢是前日有瞭。這銀子小人怎好又受得?從前累的老爹好少哩!”

  西門慶道:“你不依,我就惱瞭。你將回傢,不要花瞭,我有個處。”

  那韓道國就磕頭謝瞭,拜辭回去。

  老婆見他漢子來傢,滿心歡喜,一面接瞭行李,與他拂瞭塵上,問他長短:“孩子到那裡好麼?”

  這道國把往回一路的話,告訴一遍,說:“好人傢,孩子到那裡,就與瞭三間房,兩個丫鬟伏侍,衣服頭面不消說。第二日,就領瞭後邊見瞭太太。翟管傢甚是歡喜,留俺們住瞭兩日,酒飯連下人都吃不瞭。又與瞭五十兩禮錢。我再三推辭,大官人又不肯,還叫我拿回來瞭。”

  因把銀子與婦人收瞭。婦人一塊石頭方落地,因和韓道國說:“咱到明日,還得一兩銀子謝老馮。你不在,虧他常來做作伴兒。大官人那裡,也與瞭他一兩。”

  正說著,隻見丫頭過來遞茶。韓道國道:“這個是那裡大姐?”

  婦人道:“這個是咱新買的丫頭,名喚錦兒。過來與你爹磕頭!”

  磕瞭頭,丫頭往廚下去瞭。

  老婆如此這般,把西門慶勾搭之事,告訴一遍,“自從你去瞭,來行走瞭三四遭,才使四兩銀子買瞭這個丫頭。但來一遭,帶一二兩銀子來。第二的不知高低,氣不憤走來這裡放水。被他撞見瞭,拿到衙門裡,打瞭個臭死,至今再不敢來瞭。大官人見不方便,許瞭要替我每大街上買一所房子,叫咱搬到那裡住去。”

  韓國道:“嗔道他頭裡不受這銀子,教我拿回來休要花瞭,原來就是這些話瞭。”

  婦人道:“這不是有瞭五十兩銀子,他到明日,一定與咱多添幾兩銀子,看所好房兒。也是我輸瞭身一場,且落他些好供給穿戴。”

  韓道國道:“等我明日往鋪子裡去瞭,他若來時,你隻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瞭他,凡事奉承他些兒。如今好容易賺錢,怎麼趕的這個道路!”

  老婆笑道:“賊強人,倒路死的!你到會吃自在飯兒,你還不知老娘怎樣受苦哩!”

  兩個又笑瞭一回,打發他吃瞭晚飯,夫妻收拾歇下。到天明,韓道國宅裡討瞭鑰匙,開鋪子去瞭,與瞭老馮一兩銀子謝他。俱不必細說。

  一日,西門慶同夏提刑衙門回來。夏提刑見西門慶騎著一匹高頭點子青馬,問道:“長官那匹白馬怎的不騎,又換瞭這匹馬?到好一匹馬,不知口裡如何?”

  西門慶道:“那馬在傢歇他兩日兒。這馬是昨日東京翟雲峰親傢送來的,是西夏劉參將送他的。口裡才四個牙兒,腳程緊慢都有他的。隻是有些毛病兒,快護糟踅蹬。初時騎瞭路上走,把膘跌瞭許多,這兩日內吃的好些兒。”

  夏提刑道:“這馬甚是會行,但隻好騎著[足鹿]街道兒罷瞭,不可走遠瞭他。論起在咱這裡,也值七八十兩銀子。我學生騎的那馬,昨日又瘸瞭。今早來衙門裡來,旋拿帖兒問舍親借瞭這匹馬騎來,甚是不方便。”

  西門慶道:“不打緊,長官沒馬,我傢中還有一匹黃馬,送與長官罷。”

  夏提刑舉手道:“長官下顧,學生奉價過來。”

  西門慶道:“不須計較。學生到傢,就差人送來。”

  兩個走到西街口上,西門慶舉手分路來傢。到傢就使玳安把馬送去。夏提刑見瞭大喜,賞瞭玳安一兩銀子,與瞭回帖兒,說:“多上覆,明日到衙門裡面謝。”

  過瞭兩月,乃是十月中旬時分。夏提刑傢中做瞭些菊花酒,叫瞭兩名小優兒,請西門慶一敘,以酬送馬之情。西門慶傢中吃瞭午飯,理瞭些事務,往夏提刑傢飲酒。原來夏提刑備辦一席齊整酒肴,隻為西門慶一人而設。見瞭他來,不勝歡喜,降階迎接,至廳上敘禮。西門慶道:“如何長官這等費心?”

  夏提刑道:“今年寒傢做瞭些菊花酒,閑中屈執事一敘,再不敢請他客。”

  於是見畢禮數,寬去衣服,分賓主而坐。茶罷著棋,就席飲酒敘談,兩個小優兒在旁彈唱。正是得多少:金尊進酒浮香蟻,象板催箏唱鷓鴣。

  不說西門慶在夏提刑傢飲酒,單表潘金蓮見西門慶許多時不進他房裡來,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帳冷。那一日把角門兒開著,在房內銀燈高點,靠定幃屏,彈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使春梅連瞧數次,不見動靜。正是:銀箏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彈。取過琵琶,橫在膝上,低低彈瞭個《二犯江兒水》唱道:悶把幃屏來靠,和衣強睡倒。

  猛聽得房簷上鐵馬兒一片聲響,隻道西門慶敲的門環兒響,連忙使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錯瞭,是外邊風起,落雪瞭。”

  婦人又彈唱道:聽風聲嘹亮,雪灑窗寮,任冰花片片飄。

  一回兒燈昏香盡,心裡欲待去剔,見西門慶不來,又意兒懶的動彈瞭。唱道:懶把寶燈挑,慵將香篆燒。捱過今宵,怕到明朝。細尋思,這煩惱何日是瞭?想起來,今夜裡心兒內焦,誤瞭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且說西門慶約一更時分,從夏提刑傢吃瞭酒歸來。一路天氣陰晦,空中半雨半雪下來,落在衣服上都化瞭。不免打馬來傢,小廝打著燈籠,就不到後邊,逕往李瓶兒房來。李瓶兒迎著,一面替他拂去身上雪霰,接瞭衣服。止穿綾敞衣,坐在床上,就問:“哥兒睡瞭不曾?”

  李瓶兒道:“小官兒頑瞭這回,方睡下瞭。”

  迎春拿茶來吃瞭。李瓶兒問,“今夜吃酒來的早?”

  西門慶道:“夏龍溪因我前日送瞭他那匹馬,今日為我費心,治瞭一席酒請我,又叫瞭兩個小優兒。和他坐瞭這一回,見天氣下雪,來傢早些。”

  李瓶兒道:“你吃酒,叫丫頭篩酒來你吃。大雪裡來傢,隻怕冷哩。”

  西門慶道:“還有那葡萄酒,你篩來我吃。今日他傢吃的是造的菊花酒,我嫌他香淆氣的,我沒大好生吃。”

  於是迎春放下桌兒,就是幾碟嗄飯、細巧果菜之類。李瓶兒拿杌兒在旁邊坐下。桌下放著一架小火盆兒。

  這裡兩個吃酒,潘金蓮在那邊屋裡冷清清,獨自一個兒坐在床上。懷抱著琵琶,桌上燈昏燭暗。待要睡瞭,又恐怕西門慶一時來;待要不睡,又是那盹困,又是寒冷。不免除去冠兒,亂挽烏雲,把帳兒放下半邊來,擁衾而坐,正是:倦倚繡床愁懶睡,低垂錦帳繡衾空。早知薄幸輕拋棄,辜負奴傢一片心。

  又唱道:懊恨薄情輕棄,離愁閑自惱。

  又喚春梅過來:“你去外邊再瞧瞧,你爹來瞭沒有?快來回我話。”

  那春梅走去,良久回來,說道:“娘還認爹沒來哩,爹來傢不耐煩瞭,在六娘房裡吃酒的不是?”

  這婦人不聽罷瞭,聽瞭如同心上戳上幾把刀子一般,罵瞭幾句負心賊,由不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一逕把那琵琶兒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心癢痛難搔,愁懷悶自焦。讓瞭甜桃,去尋酸棗。奴將你這定盤星兒錯認瞭。想起來,心兒裡焦,誤瞭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來沒下稍。

  西門慶正吃酒,忽聽見彈的琵琶聲,便問:“是誰彈琵琶?”

  迎春答道:“是五娘在那邊彈琵琶響。”

  李瓶兒道:“原來你五娘還沒睡哩。繡春,你快去請你五娘來吃酒。你說俺娘請哩。”

  那繡春去瞭。李瓶兒忙吩咐迎春:“安下個坐兒,放個鐘箸在面前。”

  良久,繡春走來說:“五娘摘瞭頭,不來哩。”

  李瓶兒道:“迎春,你再去請五娘去。你說,娘和爹請五娘哩。”

  不多時,迎春來說:“五娘把角門兒關瞭,說吹瞭燈,睡下瞭。”

  西門慶道:“休要信那小淫婦兒,等我和你兩個拉他去,務要把他拉瞭來。咱和他下盤棋耍子。”

  於是和李瓶兒同來打他角門。打瞭半日,春梅把角門子開瞭。西門慶拉著李瓶兒進入他房中,隻見婦人坐在帳中,琵琶放在旁邊。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怎的兩三轉請著你不去!”

  金蓮坐在床上,紋絲兒不動,把臉兒沉著,半日說道:“那沒時運的人兒,丟在這冷屋裡,隨我自生自活的,又來瞅采我怎的?沒的空費瞭你這個心,留著別處使。”

  西門慶道:“怪奴才!八十歲媽媽沒牙──有那些唇說的?李大姐那邊請你和他下盤棋兒,隻顧等你不去瞭。”

  李瓶兒道:“姐姐,可不怎的。我那屋裡擺下棋子瞭,咱們閑著下一盤兒,賭杯酒吃。”

  金蓮道:“李大姐,你們自去,我不去。你不知我心裡不耐煩,我如今睡也,比不的你們心寬閑散。我這兩日隻有口遊氣兒,黃湯淡水誰嘗著來?我成日睜著臉兒過日子哩!”

  西門慶道:“怪奴才,你好好兒的,怎的不好?你若心內不自在,早對我說,我好請太醫來看你。”

  金蓮道:“你不信,叫春梅拿過我的鏡子來,等我瞧。這兩日,瘦的象個人模樣哩!”

  春梅把鏡子真個遞在婦人手裡,燈下觀看。正是:羞對菱花拭粉妝,為郎憔瘦減容光。閉門不管閑風月,任你梅花自主張。

  西門慶拿過鏡子也照瞭照,說道:“我怎麼不瘦?”

  金蓮道:“拿甚麼比你!你每日碗酒塊肉,吃的肥胖胖的,專一隻奈何人。”

  被西門慶不由分說,一屁股挨著他坐在床上,摟過脖子來就親瞭個嘴,舒手被裡,摸見他還沒脫衣裳,兩隻手齊插在他腰裡去,說道:“我的兒,是個瘦瞭些。”

  金蓮道:“怪行貨子,好冷手,冰的人慌!莫不我哄瞭你不成?我的苦惱,誰人知道,眼淚打肚裡流罷瞭。”

  亂瞭一回,西門慶還把他強死強活拉到李瓶兒房內,下瞭一盤棋,吃瞭一回酒。臨起身,李瓶兒見他這等臉酸,把西門慶攛掇過他這邊歇瞭。正是得多少:腰瘦故知閑事惱,淚痕隻為別情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