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去機場的車一直在開,看著路邊快速閃過的景物,腦子裡也像過電影一樣回想起很多往事。
想著想著,突然發現個問題:車不是往首都機場開,而是往一個我不熟的地方去。這是怎麼回事兒?
張臺明明告訴我,為省時間是坐飛機過去的啊?
首都機場我去過好多回瞭,雖然不開車,但是好歹也認路,這路不對啊!
想到這兒,我就是問我旁邊兒的司機。「同志,臺裡領導告訴我是坐飛機過去,我看這路好像不是去首都機場的吧?」
司機眼睛一直盯著前方的路沒看我,「林導,請放心,沒錯,咱們現在就是去機場,隻不過不是去首都機場。馬上就要到瞭,到機場瞭我會跟您解釋。」
說完這些,司機就沒再多說。估計可能有什麼情況張臺不方便告訴我,這人好像也不願多說,我這人特有眼色,一看這架勢也就不再多說瞭,免得人傢說我沒城府……
又過瞭十幾分鐘,估計是這地方,車停在瞭一棟樓前。
這樓也真叫個難看,正臉兒那個叫土舊啊,估計可能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建的吧?灰頭土臉的,也不說花幾個錢裝修一下,也好看點兒,哪麼外邊上層塗料也比這麼著好看吧?
這傢夥,黃不黃綠不綠的色兒,搞得跟沒徹底環保的忍者神龜似的,稍微搞一下形象工程能花幾個錢?
這兒的領導真摳門!連這點兒錢都舍不得花!
正琢磨著呢,就跟著司機進瞭一個門,進門以後就感覺怪怪的,怎麼這麼多穿軍裝的?「林導,這邊走,請跟我來。」
我正要往一個看著挺像那麼回事兒的大門裡走,那個司機緊著就是吆喝我,「哦,好,走著。」
我回瞭一句就跟著那個司機走。
這一通走啊,曲裡拐彎的,都快把我轉迷煳瞭。
好容易進瞭一個辦公室,放下幫我拿著的設備,司機帶上門兒就出去瞭。
我正納悶兒咋就丟下我一個人走瞭,有人說話瞭。
一個個頭比我高點兒,也穿著軍裝的人跟我說:「是××電視臺主編林志強林先生嗎?」
「是我,您是?」
「北京軍區×部師長遲雪峰,幸會。」說完和我握瞭握手。
「估計林導不是很瞭解情況,我簡單說介紹一下吧。是這樣,這次勞煩林導參加報道的地方受災嚴重,黨中央高度重視救災工作,調派瞭我部前往災區支援。鑒於目前狀況依然不容樂觀,災區目前實行軍管,所以對媒體報道單位實行統一調配。之前咱們臺裡派來的張之橋同志是好樣的!為災區人民和全國人民對災區的關註工作作出瞭突出的貢獻,我代表我部全體官兵向英雄致敬!目前災區一線形勢依然嚴峻,全國人民都在關註災區人民最新動態,所以向咱們臺裡申請再調派過來一位好同志,把一線情況第一時間客觀準確地報道給全國人民,在此歡迎林主編的到來,希望我們一起努力,為災區人民做點貢獻!」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明白基本情況,難怪這一路上這麼怪呢,鬧瞭半天一直是在和軍方打交道。人傢說得也挺客氣,聽著挺真誠的,咱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兒,我也就報以客氣。
「謝謝您的歡迎,請放心,臺裡非常重視這次賑災報道,所以派瞭張之橋同志參加報道。他是我們新聞行業裡的優秀人才,是我們的榜樣。他的意外是我們臺裡的重大損失。張臺長特別痛惜,但是賑災報道工作還得繼續,本人不才,有幸接替英雄完成留下來的工作。請放心,我會盡我所能,不遺餘力,爭取圓滿完成這次報道任務,配合咱們這邊,為災區人民做點兒力所能及的貢獻!」
遲師長聽我說完很高興,又寒暄瞭幾句切入正題:「林主編,您這次的行程,比較精簡,沒給您買普通飛機票,也是出於節省考慮,隻能委屈一下您,搭我們這邊的賑災物資機到災區最近的地方,然後再轉乘汽車過去。」
「看遲師長說哪裡話,好鋼用在刀刃兒上,別管咋走,能把我弄過去就行!不過有個小小的要求,」我停瞭一下,遲師長看著我等我提要求,「我這次出來,臺裡專購瞭一批設備,基本上都是新的,東西多,我一個人有點兒拿不瞭。方便的時候,能麻煩旁邊兒的同志搭一手不?」
遲師長一聽當時就笑瞭,「這算什麼要求呀?林主編您客氣啦,這樣,回頭我們給您安排個勤務兵,給您打個下手!」
「遲師長不用安排!」
我一聽趕緊推辭,這次是來救災的,又不是來擺譜的。「林主編就不用推辭瞭,就這麼定瞭,回頭我讓他過來見見您。麻煩您給我一下工作證,還需要兩張二寸免冠照片兒,我給您辦通行證和記者證。」
我趕緊把我的工作證交給他。這軍人幹活兒就是利索,沒五分鐘,通行證和記者證就遞到我手裡瞭,一個綠本兒,一個藍本兒。
「綠色這個是通行證,拿著它您到哪兒都可以;藍本兒是采訪證,您采訪有什麼需要盡管說,兩個證件請妥善保管好,使用完畢後需要歸還。」
遲師長給我解釋。
「好,師長放心,用完完璧歸趙。」
接過兩個證件,和我的身份證放在瞭一起。
「其他話就不多說瞭,工作上生活上有什麼需求您可以直接聯系災區一線負責人卞瀟宇,這是他的聯系方式,」遲師長又遞給我張名片讓我收好,「有需求盡管提,不用客氣。該上路瞭,再次感謝林主編,祝一切順利!」
遲師長跟我握瞭握手,然後打瞭個電話,門就開瞭,進來個穿軍裝的年輕人,一看就是個小兵。
「這是劉小勇,給您安排的勤務兵。小勇,這是林主編,是咱們臺裡派到災區配合咱們報道災情的。」
「領導好!」這個小勇還真機靈,「誇嚓」就給我敬瞭個禮,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兵!再想想小潔,也是個兵,那傢夥,就給我敬過少先隊禮……
「好啊,今後辛苦小勇啦,咱們商量個事兒,」我伸手把小勇敬禮的手拿下來,「都是自己人,以後這個就算啦,別扭。你也別叫我什麼領導,我也不是,你要不介意,叫我林哥就好啦!」
「是!」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敬禮,趕緊就是往下按他的手,遲師長看著我的做法,笑瞭……
小勇幫我把攝像機之外的東西拿上,帶著我又一通曲裡拐彎兒,最後出瞭樓。
一出樓,天!飛機!
我第一眼看見這玩意兒就被它給折服瞭!
長這麼大活瞭這些年,飛機我也見多啦,沒見過長這麼難看的!
這傢夥,長得跟被打瞭的面包似的,那個叫腫啊!
以前見著的都是從屁股那兒往肚裡塞東西,這傢夥可好,腦袋噘起來從前往肚裡塞貨!
哎呀看著我這個惡心呀!
好不容易坐進飛機裡瞭,小勇幫我把東西歸置好,我特意叮囑他幫我把攝像機銬好,新機器,提出來時候我包瞭好幾層防護佈呢。小勇幹活兒還挺仔細,幫我把設備都固定好瞭,然後幫我也把安全帶系好啦。
聽小勇說,這次這架飛機在國內都算大的,載重量大,飛瞭兩回,救災物資就差不多過去啦。這次飛過去,飛機上除瞭我們倆,再就是飛行員。
我這麼一琢磨就偷樂啦:第一次坐軍機,居然是專機,我這個臭美呀!
都坐貨機裡啦,我也能自娛自樂。
無聊加無能的人,通常都能從胡思亂想中找到快感……
說實話,這貨機飛起來真吵!不過還真就飛得挺穩當的,坐著挺舒服。一路上我也沒多話,就是悶聲不響地坐著。部隊裡的事情問太多一點兒必要沒有,我就是想想後邊兒活兒該咋辦才是正事兒。
沒感覺飛瞭多久,好像著陸瞭。小勇幫我把設備都帶好,然後領我下瞭飛機。
這傢夥確實能盛東西,下來時候看見好多穿軍裝的兵把從機艙裡升降機放下來的東西往停機坪上的幾輛汽車上搬,東西不少。
小勇拿好東西帶著我就下瞭飛機。
從腳一踩地,我就感覺特別好!
哎呀這有勤務兵的感覺真好!
我琢磨著,難怪當兵的都想撈個一官半職呢,這傢夥,帶上個勤務兵,別提多神氣啦!
不過我琢磨著有點兒想不明白,都是小兵,那些兵幹嘛給小勇敬禮呢?
管他呢,反正給他敬禮就相當於給我敬禮啦!
唉,小潔也是個當兵的,要是這時候在我身邊兒,嗯?那得多高看我呀!
就這麼邊走邊瞎琢磨,等回過神兒來,不知不覺跟小勇都走到營房瞭。小勇放下東西,然後突然向一個戴大沿兒帽的人敬禮。「卞團長,××電視臺林志強主編已經平安帶到,請團長指示!」
那個卞團長馬上回瞭個禮,「小勇辛苦瞭,先出去休息一下,回頭我叫你。」
小勇聽完又敬瞭個禮,然後轉身出去瞭。
「林志強林主編吧?幸會幸會。」
等我回過頭看卞團長的時候,卞團長很熱情地招呼我,「卞團長您好,幸會。」
我也客氣地招呼一下。「歡迎林主編大老遠從北京趕過來配合我們的工作,我代表當地群眾謝謝林主編。」
「卞團長您太客氣瞭,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應該的。」
我也客氣瞭一句。
「估計遲師長已經把大概情況跟林主編說明瞭吧?」
卞團長問,我點點頭,「我這兒跟林主編解釋一下,咱們在這個地方災情最嚴重,老百姓挺苦的,這邊部隊給養也少,再加上有幾條主幹道被泥石流沖毀瞭,賑災物資運不進來,不瞞您說,這批物資來之前,當地群眾已經斷炊一天瞭,這邊條件實在太差,林主編又是國傢媒體下來配合我們報道的,所以,招待不周,請林主編多多體諒,多多包涵。」卞團長好像有點兒為難地說。
一聽這情況,突然覺得心裡特別不是個滋味兒,這邊兒群眾真可憐,一天吃不上飯,大人還好呢,孩子可怎麼辦?「卞團長,看您說哪裡話,這樣,您就把我當成手下一個兵,跟大傢一視同仁就好!」
「林主編可不能這麼說啊!」
「卞團長,我們的同志為救災命都搭上瞭,這點兒困難算不瞭什麼,我這兒表個態,我是來救災的,不是來享受的。如果連這點兒苦都吃不瞭,完不成臺裡給的任務,愧對遇難的同事!就這樣吧。」
說這話一點兒的時候,一點兒虛偽都沒有,就是真心話,想到當初張之橋遇難前吃瞭那麼多苦,心裡特別難過。「麻煩卞團長給我說一下今天的災情,我需要抓緊時間把情況報道出去。」
「好!謝謝瞭,謝謝啦!」
卞團長聽我說完緊緊地握住瞭我的手說,然後就是給我講述瞭當天的災情。
詳細瞭解瞭情況以後,我讓小勇幫我把設備整理好,花瞭半個小時時間,就在卞團長指揮部把稿子寫好瞭,又花瞭二十分鐘時間把實景拍完,二十分鐘時間在便攜對編機上把片子剪出來,然後用衛星發射機把片子往臺裡回傳。整個過程用瞭一個多小時,稿子寫得特別認真,可以說是蘸著感情寫出來的,所以花時間比較多。
之前張之橋幹這些半個小時就全活兒瞭,還得向他學習呀!
又花瞭十分鐘時間,我帶的無線接收設備就收到瞭播出的影像,卞團長一直看我做這些事情,整個過程都跟著我看,直到最後看到成片播出,臉上露出瞭笑容。
到這個時候,今天的報道就完成瞭,可以說這是我從業以來效率最高的一次,連我自己都驚奇怎麼能這麼快。
這時候才想起來沒給張臺匯報工作呢,趕緊就是給張臺電話:「張臺,不好意思,剛忙完今天的報道,跟張臺通報一下。已經順利跟這邊部隊單位對接上瞭,嗯,一路上都好,設備沒問題,很好用,我這邊會妥善保管,張臺放心。好的,我會註意安全,好的,再見。」
掛瞭電話,收拾好設備,就是問卞團長我住的地方。「林主編住這邊招待所,已經安排好瞭,條件還湊合,就是稍微有一段車程,沒關系,小勇每天會開車接送林主編。」卞團長跟我說。
「幹嘛住招待所?每天車接送太麻煩啦,麻煩卞團長給我安排個稍微幹燥一點兒的帳篷就行,帶來的設備都怕潮。我看咱們戰士們都這麼住,這就行啦,每天路上太浪費時間,不方便。」我緊著就是解釋。
「卞團長,就按我說的來吧,咱們都是痛快人兒,沒那麼多客套。另外麻煩卞團長再發我一套作訓服幹活兒穿,需要多少錢告訴我。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手底下一個戰地兵,有什麼我能出力的地方您盡管吩咐。」
「林導您這麼說就言重啦!您有什麼需要盡管說,我們這邊盡量創造條件配合您完成報道工作才對呀!服裝沒問題,回頭我讓小勇給您準備!」
聽我這麼說卞團長也沒再客氣,辭過之後就是讓小勇帶我去我的帳篷。
等我打點停當瞭,卞團長又請我去指揮部吃飯,特意上瞭三個肉菜說給我接風。
比起每次我出去外拍當地單位接待的規格這簡直是太差瞭,可是在現在這麼個情況下,已經算得上奢侈瞭。
一想到這裡老百姓斷炊一天瞭,不知道為什麼,這飯,死活吃不下。就跟卞團長要瞭個軍用飯盒,打包瞭點兒米飯和菜,回瞭帳篷。
臨走前,卞團長滿是歉意,一再叮囑小勇,務必服務保護好我,讓我這心裡感覺暖暖的。
回到帳篷裡,第一件事兒就是給我的寶貝小潔打電話報平安。電話剛通就聽見小潔在那邊咆哮啦:「死強子!為什麼這麼久才給我電話?不知道人傢這兒等著呢嗎?」
聽小潔埋怨,突然覺得特別開心。小潔在惦記著我,想到這兒心裡就很暖和。
「好好好,小潔訓得沒錯,強子錯瞭好吧?檢討一下,強子應該一到地方不顧一切馬上給小潔保平安,免得讓小潔擔心,對不對?」我就是哄著小潔。
「對呀對呀!這個態度還算誠懇,原諒你啦!知道強子到地方瞭就好,吃過飯瞭嗎?出差幹活兒挺累的,住宿條件怎麼樣?」
「吃啦,一到地方啥也沒幹呢就先吃瞭一頓,大魚大肉的可好啦!剛到賓館,一般我們出差都是最少四星酒店,這給安排的算差的,也三星呢,挺好的,」本來想跟小潔說實話,突然想到她會擔心,所以就隨口編瞭謊話騙她。
「你呀,就是個吃貨!走哪兒都先緊著吃!你們臺真奢侈,住那麼好的賓館,真該告發你們呢!」
我估計小潔是想說「檢舉」呢,結果文化助力不夠,生生給弄出個「告發」來……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看來物質守恒定律真的存在呀!給個好皮囊,就不給好腦子。
「嗯,好吧,我就是個吃貨,我承認啦!」
現在隻要別讓小潔擔心,說我什麼無所謂瞭。
「我這兒都好,都打點停當啦!放一百個心就好,吃得好住得舒服,到時你,一定要照顧好身體,也不用自己做飯,就在你們單位餐廳吃就好,至少飯菜比街上吃著幹凈放心。一定要按時吃飯,知道嗎?」我囑咐著小潔。
「哎呀!好啦好啦,二媽!我都知道啦,囉嗦……」小潔永遠就是這樣,我說幾句叮嚀的話就嫌煩。
「好好好,不說瞭不說瞭,每天上下班路上註意安全,自己在傢時候多註意,晚上睡覺把門鎖好,別……」
「哎呀煩不煩?不是說不說瞭嘛?」小潔又一次打斷我說話。
「好好好,不說啦不說啦,免得惹小潔大小姐生氣……」
回想一下,我發現好像強迫癥一樣,不由自主就想叮囑小潔照顧好自己。
「好想你。」小潔突然說,我分明能從小潔的音調中聽出哭泣的聲音,這讓我剛釋懷的心一下子又懸瞭起來。
「我也很想你,很想。這次任務是非完成不可,臺裡的統一安排,沒辦法。小潔很乖對不對?都理解對嗎?強子心裡都明白的,一出門就開始想你瞭,還不放心你,所以剛才嘮嘮叨叨的,惹小潔生氣啦,道歉道歉啦!」
剛說完,小潔「哇」的一聲就哭瞭,這一下把我搞得不知所措瞭。
「寶貝兒不哭不哭,你看咱們剛才不是聊得挺開心嘛,這咋說哭就哭瞭呢?你一哭強子難受,又不放心啦,這出門在外的又是急任務,不能分心,小潔最疼強子對吧?所以不哭好不好?」
我盡量控制著情緒,小潔的哭泣明顯影響到瞭我,就在一瞬間,我突然特別想念小潔,想馬上陪在她身邊。
「嗯,小潔不哭啦,強子在外邊照顧好自己,別擔心小潔。我現在跟雨雯姐住呢,不會有事兒的,放心吧。你在外邊要平平安安的,趕緊完成任務回來,想小潔時候給小潔打電話,小潔會照顧好自己等你回來!」小潔邊擦鼻子邊說。
腦子裡想象著小潔擦鼻子那個可愛的樣子,聽著小潔說著暖心的話,心裡總算又平靜下來瞭。「好的,咱們就這麼說定啦!」
「嗯嗯!那強子早點兒休息,想你,晚安!」說完小潔就掛瞭電話。
知道小潔沒事兒瞭,我就放心瞭,突然感覺有些累,頭一歪,倒在床上就睡著瞭……
從第二天開始,我才真正意識到瞭這次任務的艱巨和復雜,難度不小啊!
采寫環境險惡,拍攝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臺裡有規定,除非特殊情況,否則必須上三腳架拍攝以確保畫面平穩不抖動。
此外,因為是災情報道,務必保證隨時對災情的進展進行報道。
我是臺裡業務相當強的編導,領導肯定不會給派攝像助理,新設備又特別沉,再加上我這自己說都不好意思的小體格,頭一天下來,我真不想待瞭。
從來沒像這次任務這麼熬人,時時刻刻神經都是緊繃的,一旦發生新的險情就得馬上拍攝,拍攝的同時直接通過衛星傳送把信息發送出去,連主持和編輯全都省瞭,直接就靠我一個人拍一個人介紹現場情況。
我四下看瞭看,其他頻道的人都是至少兩個人組成的攝制組,有的甚至達到五人以上的配置瞭,就我這兒,原來還能剪輯以後發出去,也是嘴賤,第一天晚上吃晚飯沒事兒瞭突然看見我們臺裡剛進瞭衛星信號發射器,直接就跟張臺請示給我發過來瞭,這可好,全省啦,我這天天背著攝像機和發射器,還有三腳架滿災區跑,別提多累啦!
頭天看著就嗆不住啦,就想回去,真累啊!
除瞭累還有一個很主要的原因:這兒跟戰場真沒區別,不是說有多少軍人,是每天都有死人。
我強子是個心還算軟但是膽兒小的主兒,遇難的人裡什麼人都有,男人女人老人,還有孩子……
報道又發現遇難者遺體的時候,每發現一具,我這心都像讓貓胡亂抓瞭一下似的。
要是完完整整的遺體也就罷瞭,好多都殘缺不全的,再加上天氣熱,好多遺體都腐爛瞭。
見到第一具腐屍時候,看著頭蓋骨上面已經完全腐爛脫落瞭,白生生的骨頭外露,爛掉的肉自行脫落時還拉著黏黏的絲兒,再伴隨著那股刺鼻的臭味,我想忍都沒忍住,當著卞團長的面兒「哇」一口就吐啦。
卞團長趕緊就是一邊讓小勇照顧我,一邊跟其他戰士小心翼翼地收斂遺體。
「林導,受不瞭吧?沒辦法,天災,之前都是像你我一樣活生生的人啊!您們是文化人,知道一句話,世事無常啊!看多瞭也就慢慢的習慣瞭。人沒瞭,也該尊重一下遺體。我們沒有辦法救他們,就讓他們,入土為安吧。您先緩緩,實在難受就讓小勇送您下去,沒關系的。」
可能是卞團長對我起瞭作用,聽他說完總算緩和瞭點兒。
強打起精神開始做報道,感覺肚子裡好像放進去個一直在充氣的皮球,脹得我每時每刻都想吐。
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隱隱約約總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我,這種力量很模煳,可是我真切地感受到瞭它,就這樣,堅持,再堅持……
總算撐過瞭第一天。
那天晚上,不敢睡。白天的一幕幕總在眼前晃動,閉上眼都那麼真確,還是小勇發現我情況不對,幹脆就坐在我身邊陪著我,消除我的恐懼心理,就這樣,實在太困瞭,睡著瞭。
第二天,見到瞭一具小小的遺體,讓我徹底決定留下來,再累再苦我堅持:一歲的樣子,生命才剛開始,沖洗幹凈的小臉蛋是那樣的討人喜歡。
剛沖洗完時候他就靜靜地躺在一塊不大的木板上,像睡著瞭一樣。
看著他,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去報道瞭。
也許他是所有遇難者裡年紀最小的,初生的生命就這樣凋零,確認身份以後,就連這稚嫩的肉身也將付之一炬灰飛煙滅。
比起他,我已經很幸運瞭,知道瞭紅塵滾滾、享受瞭燈紅酒綠,現在依然平安的活著。
這樣想來,我決定留下來,繼續面對死亡,找尋生命。
就這樣,隨著接觸的增加,我慢慢地開始適應瞭這裡的一切。
大量的新聞信息通過我在全國范圍內傳播。
因為我報道信息的速度和深度,我的報道開始被其他媒體同行轉載。
隨著災情的不斷惡化,出於安全考慮,此前駐紮在災區的媒體半數都陸續撤離瞭,張臺也明確指示報道任務取消攜帶設備安全撤回,可我沒回撤,還跟張臺申請瞭繼續留守。
原因很簡單,我看到瞭我的價值,因為我的存在,更多人瞭解瞭災情和災民,因為我的報道,更多災民吃上瞭飯。
隨著救援戰線的一點點推進,我和卞團長的救援部隊將戰線向縱深挺進。
越來越難,災民越來越多,跟進的媒體越來越少,除我之外,因為裝備緣故剩下的媒體跟進的節奏越來越慢,實在進不去時候,幹脆開始直接轉我們臺的報道。
補給越來越跟不上,水和食物奇缺。卞團長下瞭死命令:務必保障災民和媒體工作者的飲水食物供應。
因為這個,我碗裡基本每天都能看見兩塊兒肉,對此我欣然接受瞭,因為我畢竟沒有軍人的體能,而且我發現我的體力越來越不濟瞭,已經連續報道瞭十天瞭,睡眠嚴重不足,飲食更別提瞭,基本上一天就能吃一頓,還是簡單的盒飯,有兩塊肉已經算奢侈瞭,就這樣,有時候都保證不瞭。
這天晚上臨近收工,突然感覺一陣劇烈的眩暈,怕把設備摔壞,我抱緊設備想站住,最終還是摔倒瞭,設備沒事兒,我的左臂被身邊的石頭劃開一道小口子,當時血就流瞭出來。
衛生員趕緊給我處理傷口,問我情況。
沒敢告訴她頭暈,就是說設備重,腳底打滑瞭。
處理完傷口,衛生員看我沒事兒就忙其他事情去瞭。
我就坐在原地緩解一下,琢磨著怎麼會突然眩暈呢,後來一想,一天沒吃瞭……原來真有餓昏頭瞭一說啊。
正琢磨著呢,就看小勇火急火燎的就跑過來瞭,「林導,聽說您受傷瞭,實在對不起,剛才有部分群眾需要疏散,人手不夠把我調過去幫忙,實在對不起您瞭!」
「疏散?什麼情況?」
聽小勇一說有情況,我緊著就問瞭一句。
「林導放心,沒有突發情況,是卞團長怕今晚會出突發狀況提前安排的。林導,實在對不住啦,您先休息一下,我馬上向卞團長匯報!」
說完小勇轉身就跑,叫都沒叫住。
沒幾分鐘卞團長領著小勇和衛生員就趕過來瞭:「林導,傷勢怎麼樣?讓我看看!」
說完走到我身邊坐下仔細看我的傷勢。「放心吧卞團長,沒事兒,就是點兒小傷,不要緊。」
「林導傷勢怎麼樣?」卞團長轉身問衛生員。
「左臂劃傷,創口直徑半公分左右,已做消毒縫合防感染處理。」
「林導,實在是對不住瞭,剛才情況緊急人手實在不夠,我就把小勇給抽調過去啦,咱們在這個位置前面300米的位置泥石流隱患很大,那兒的群眾住得比較分散,如果不及時疏散很可能會造成人員傷亡,所以……」
「卞團長,真沒事兒,一點兒小傷不值一提。群眾及時疏散瞭別有傷亡是最重要的事情,卞團長本來人手就不夠,今天開始就讓小勇過去幫你們吧,我能照顧得瞭自己。再說我這兒真不用人搭手,讓小勇幫你們救災吧,這樣他能發揮更大的作用。」聽卞團長介紹完情況,我說。
「這怎麼可以?小勇是遲師長專門派給林導的隨行人員,是負責林導報導安全的,今天林導受傷就是我們的失職,還請林導多多體諒,今後此類事件決不能再發生!所以,我命令小勇,從現在起,全力保證林導人身安全,24小時不間斷隨行,馬上執行!」
「是!」小勇答道。
「林導就不要拒絕瞭,請林導放心,之後務必確保您的安全,讓您受苦瞭,再次請林導海涵!時間不早瞭,林導早點兒休息吧,我就先告辭瞭。」
說完卞團長起身準備走,「那就讓卞團長和小勇費心啦,卞團長慢走。」
「林導,實在對不起,因為我的失職讓您受傷,對不起。」
看著小勇一臉的歉疚,有些不落忍。
「小勇,真不是什麼大事兒,沒那麼嚴重,皮外傷而已。你今天也累瞭一天瞭,去休息吧,我這邊再整理個稿子就休息,去吧。」我說。
「那林導我就在帳篷外邊,林導有什麼指示隨時叫我。那我出去瞭。」
小勇說完轉身出去瞭。
感覺腿軟,一屁股坐到瞭行軍床上。
這段時間太累瞭,每天都有發不完的稿子,對我的腦力和體力絕對是非常嚴峻的考驗。
一坐下來,腦子不由地就想起小潔來瞭。
估計小潔現在跟同事們正玩兒的高興呢吧?
第一天跟她通完電話之後,小潔團裡組織旅遊,她跟同事一起去瞭馬爾代夫,電話是沒辦法打瞭,不過我知道小潔都挺好的,畢竟是出去玩兒。
直到現在,小潔都不知道我到底去瞭哪裡。
對於這點,我感覺很滿意。
男人就是應該這樣,無論自己再苦再累,天大的困難自己想辦法去解決,不能告訴女人,更不能讓心愛的人擔心。
在這裡,可以說度日如年,無論是精神上、心理上還是體能上、思想上我已經接近底限瞭,我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搜尋幸存者的希望越來越淼茫,現在是硬撐著,發一個報道的時間越來越長,效率越來越差,我得撐下去,此刻已經不知道撐下去的理由到底是什麼,我隻知道,我該做的,就是撐下去……
連續幾天的報道任務不輕,有小勇幫著拎設備打下手確實省瞭不少勁兒。
小夥子挺細心,每次遇到高空拍攝時候都把保險繩給我系得牢牢的,攝像機更是小心輕放,保護得特別的好。
如果不是因為我制止瞭好幾次,他還每次把我和攝像機系一塊兒。
畢竟把攝像機系死瞭不好拍東西,臺裡對畫面要求相當高,如果設備不靈活,拍出來的東西一般都不能用。
所以隻要人保護好瞭,我還是手持攝像機拍攝比較好。
這樣,後來的拍攝我就一直是直接手持拍攝。
直到現在,一切都很順利,我還暗自竊喜,可是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永生難忘。
那天是個陰雨天,一早接到消息,距離駐地 600米左右的一座山山石有明顯松動跡象。
雖然距離駐地很近,可最糟糕的是通往那座山的道路已經沖毀瞭,山下還有十幾戶村民沒有疏散。
此刻常規的救援方式就是用安全繩搭建救援索道,對被困村民進行解救。
一得到消息,我和部隊馬上行動起來,趕往山附近采取救援行動。
我們剛到山腳下不遠的救援現場,山石就開始滾落,情況萬分危急!必須馬上疏散村民。
在場所有人都馬上動瞭起來,盡快搭建救生索道。
我第一時間開機,把現場的每個場面每個景別都記錄瞭下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山石滾落和泥土流動的頻率和速度越來越快,索道已經搭建好瞭,第一批救援人員已經下放到瞭救援位置開始救人瞭,這個時候突然看見小勇一直守在我身邊,前方人手太缺,直接影響救援進度。
而我需要一個比較近的距離拍攝,「小勇,趕緊去幫忙!我這兒自己打安全繩,快去!」
我沖小勇喊,此刻刻不容緩,多一分力量就多一條人命!小勇看我態度很堅決,也沒再猶豫,緊著就是投入瞭救援中。
接下來的場面永生難忘:我剛把安全繩連在套索上打開機,險情就出現瞭,沙石泥土流動的速度太快,沒等救援人員到位,有兩個村民就被泥石流卷瞭進去,人眼睜睜看著一邊在掙紮一邊隨著泥石流滾動著,這畫面一定要捕捉到!
時間容不得我多想,我抱起機器幾步跑上瞭就近的一個比較高的地勢隨手掛好安全帶就是拍攝。
這畫面太讓人震撼瞭:泥石流就像一隻惡魔的手,以驚人的速度流動著,那兩個人隻是掙紮,無助的掙紮,隻是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就什麼都看不到瞭,兩條生命就在一瞬間消逝瞭。
那一刻,我覺得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實在無法想象我是用什麼樣的勇氣去把這慘烈的畫面記錄下來的。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突然感覺腳下的地在動,同時聽到身後突然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好像有人在背後沖我扔過來什麼東西一樣,耳邊也好像略過一絲清風,再有好像有人突然在驚叫。
我突然隱隱覺得情況不妙,還沒等我多想,腳下突然向下陷,一瞬間我的兩條腿就被一堆黏黏的東西卷住瞭!
壞瞭!要出事!
就在一瞬間,我本能地一把松開瞭手裡的攝像機,拼盡所有力氣,雙手一把就抓住瞭系在腰間的安全繩!
剛抓住繩子,就感覺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和吸力把我整個人向前拋瞭出去,然後從胸口以下就沒有辦法動彈瞭,呼吸突然變得特別困難,身邊震耳欲聾的聲響幾乎要撕碎我的意識,實在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我覺得我快要死瞭!
要死瞭!
恐懼,極度的恐懼。
呼吸,呼吸……
我要死瞭嗎?
我在下墜,在窒息。
好像看到一個很熟悉的面孔,在沖我微笑。
好親密的笑容啊,太迷人瞭!
那笑容散發出一種勾人魂魄的力量,這種力量讓人有一種拋卻一切想要撲上去的感覺。
撲上去就會擁有這種親密,再不會痛苦,隻有歡樂。
太美瞭!
我要占有這種美!
就在我準備放手去占有這種美的時候,我突然認出,那是,那是張之橋!
一瞬間,那美好的面孔瞬間變得扭曲猙獰,合著急速滾動的污泥像一張血盆大口鋪面而來,即將把我吞沒!
我害怕,害怕!
後來發生瞭什麼情況我沒有太多印象瞭,隻是記得我死死地抓住安全繩不放,後來感覺胸口套住瞭一個很有力的東西,一直牽著我向上提升,下身慢慢恢復瞭知覺。
耳邊很嘈雜,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叫,有個人影在我面前不停地晃。
再到後來,那個人影逐漸清晰起來,是卞團長,他在用一條熱毛巾擦我的臉。
我怔怔地看著他,我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
我能感覺出來我在發抖,很劇烈地在發抖。
雙手還緊緊地抓著一段繩子,記得有人把我背到瞭我的帳篷裡,再後來發生瞭什麼事情,昏迷讓我什麼都不記得瞭。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白生生的頭蓋骨,拉著絲兒的腐肉,好多人緩緩地從我身邊兒走過,沒有表情,不說話。
那個躺在木板上的小孩子,還是躺在那塊板子上,輕輕地從我身邊飄過,依然毫無聲息、毫無生氣。
一臺攝像機正在從高空掉落,是我那臺!
媽呀可不能摔壞瞭,很貴的咱賠不起呀!
得接住,拼瞭命也得接住!
我正想邁腿撲過去接攝像機,結果腳下突然踢到瞭什麼東西,「咣啷」一聲響,我勐地睜開瞭眼,原來是場夢!
看不清東西,就隻能看清到處是白色。
「醒瞭醒瞭!」聽這聲音好熟悉啊,這破鑼嗓子,應該是,是大劉吧?
我費力地睜大眼睛看這是哪裡,誰在我身邊,第一眼居然真看到瞭大劉!
旁邊站著卞團長還有些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卞團長聽說我醒瞭,馬上靠到床頭,「林導,謝天謝地你可算醒啦!你昏迷瞭兩天啦!」
「卞團長,兩天瞭?我的攝像機呢?」
現在感覺好像舌頭都不是我自己的,每說一個字都特別費力。
剛才那個夢太可怕瞭,就好像是真的一樣,此刻我最惦記的是我的設備,裡面有素材呢得趕緊編完報道發出去,我感覺這次的險情跟之前都不一樣,可能要嚴重得多,這個時候必須盡快出稿!
「林導,先好好休息吧,你現在身體太虛弱瞭,而且受瞭驚嚇。什麼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
卞團長安慰我。「卞團長,讓小勇把我的攝像機拿來我想看看拍的素材,給我講講搶險情況我趕緊報出去再歇,用不瞭多少時間。」
我舔瞭舔嘴唇,還顧不上跟大劉打招呼,趕緊跟卞團長說。
一聽我這話,卞團長突然不說話瞭,我明顯能看到他的嘴唇抖動瞭幾下,眼睛裡好像含著淚,滿臉都是痛苦的表情。「怎麼瞭卞團長?出什麼事兒啦?」
卞團長聲音哽咽地低聲說瞭一句:「小勇,小勇不在瞭……」
「不在啦?什麼不在啦?」
一聽卞團長這麼說,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林導,別急,現在什麼也別說,我給你講你聽。」
接著,卞團長給我講瞭這兩天來發生的事情。
搶險第一天,正如我所預料,我去拍攝的地點發生瞭自災情爆發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泥石流,流量和流速空前。
盡管之前對那個地方進行瞭預先考察,可是誰也沒想到險情會突然惡化。
當時我和小勇分開後,我去拍攝,小勇去完成營救任務。
我選擇的那個拍攝點是個制高點,可以說角度是最好的,視野也最開闊,可也是最危險的地方:除瞭腳底下那塊石頭連著的地方,其他地方完全突出於其他邊緣位置,正好處於沖擊力最強的頂端。
那天最兇勐的一股泥石流比專傢預判時間提早瞭 2分鐘,因為近期的陰雨天增強瞭流速、加大瞭流量,就在我站定位置不到40秒的時間峰頭就過來瞭,正面沖擊瞭我腳下的石頭,一瞬間就把那塊兒突出的地方鏟平瞭!
當時泥石流已經把我淹到胸口瞭,如果不是我拼死抓住安全繩沒有被卷進去,我恐怕已經遇難瞭,可以說我能生還是個奇跡。
老天爺把幸運給瞭我,可是沒有眷顧小勇。
分開後,小勇和其他4個戰士負責接應被困群眾。
時間太倉促安全繩又有限,為營救群眾,他們 5個人把腰繩讓給瞭別人,再傳安全繩下去已經來不及瞭,就是卷我的那股泥石流,把小勇和其他 4個人直接就卷瞭進去……
十餘戶村民除7名兒童獲救,其他人全部遇難,救援宣告失敗……
兩天裡,遇難人員遺體陸續被找到。
5名戰士的遺體,3個已找到,2個下落不明。
小勇的遺體在我蘇醒前6個小時剛被找到,正在太平間進行清理……
至於我的攝像機,至今不知去向。
聽到這兒,我突然覺得心臟像被什麼東西刺瞭一下。
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忍都沒忍住,用手狠命不停地抓著胸口,「啊」得一聲就哭瞭出來。
又是人命,人命呀!
我的反應嚇住瞭現場所有人,還是大劉反應快,第一個伸手按住我抓胸的手,「強子,冷靜,冷靜!」
「鎮靜劑,快!這種身體狀況不能太過激動!」
身邊一個醫生一看我的反應緊著就是讓護士準備鎮靜劑。幾十秒之後,藥起效瞭,我慢慢靜瞭下來。也許是反應太過激烈,也許是那段時間身體確實太虛弱,沒多久又沉沉睡瞭過去。
再次醒來時候,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大劉。
真難為他瞭,估計一直就沒合眼一直守著我,兩隻眼睛又紅又腫。
看到我醒瞭,緊著就是按床頭墻上的呼叫器。
隨後醫生來瞭,給我做瞭必要的檢查。
「沒事兒瞭,就是身體還是虛,一定要好好靜養休息好,千萬別讓他太過激動!有什麼情況馬上通知我們。」
醫生囑咐完大劉就出去瞭。
「兄弟,悠著點兒,可不能再激動瞭啊!」大劉一邊給我把被子蓋好一邊說。
「張臺實在脫不開身,讓我趕緊過來照顧照顧,你這次真是命大呀!可把我們大傢給嚇壞啦!」
「沒告訴我媽吧?」我問大劉,就怕我媽知道瞭擔心。
「沒有,咱媽那麼大年紀啦哪能告訴她呢!我來之前都問明白啦,你沒有外傷,就是體質下降再加上受瞭驚嚇暈過去啦,其他都沒事兒,肯定也就不告訴她老人傢啦。」
「卞團長呢?」
「還有好多事情等著呢,人傢把衛生員留下瞭,讓咱們有什麼需要跟衛生員說,他一定滿足。另外那個你們說的小勇,明天追悼會,他去打點現場去瞭。」
「設備呢?還沒找到嗎?」我虛虛地又問瞭一句。
「別管那麼多啦,現在趕緊把身體照看好就行啦!張臺說啦,從現在開始,什麼都不用管,盡快恢復身體。」
大劉一邊給我蓋好被一邊說。「你說你,啊,我聽大夫說你現在極度虛弱還營養不良,血糖偏低。這些天你是咋的,不吃飯?話說就這狀態能扛動設備?還有,這手咋還傷瞭呢?你平時不是挺小心嘛!」
我沒說話,還是感覺渾身無力,實在不想說話。
「我手機呢?給小潔遞個話,說我忙完這邊的報導任務就回去,讓她別擔心。」我低聲說。
「知道啦,哦大夫說啦,總輸液不是個辦法,今天開始能吃東西啦,想吃什麼就說話,除瞭辛辣的什麼都行!」大劉說。
「大劉,身上有5000沒?先借我,我這兒錢都是公傢的動不瞭,回臺裡我的補助下來瞭還你。」我問大劉。
「有,幹嘛?」
「明天去參加小勇的追悼會,慰問一下吧。」
說話的時候,不由地想起瞭小勇在我身邊兒幫我提架子的情景,感覺很心酸。盡管這段時間死人看多瞭,已經變得麻木瞭很多,可是畢竟這是身邊認識的人沒瞭,心裡還是特別感觸。
「快省省吧!沒這個必要!你以後用錢的地方多呢,再說又不是你把他推進去的,你自己能活著回來就已經萬幸啦,快別再瞎作啦!」
大劉一聽我說要捐款,直接就給我頂回來瞭。突然覺得大劉這話說得太沒人性瞭,怎麼可以這麼冷漠呢?人都死啦,捐款也是個對傢人的安慰呀!
「給借不給借?痛快點兒放個話!」
一下子什麼都不想跟大劉多說,直接噎瞭大劉一句。
「行行行,我借,我借還不成嗎?為你好呢,還跟個倔驢似的……先起來吃口飯,20分鐘以後換藥,他媽的餓死我啦!」
大劉一邊說一邊幫我把吃飯的小餐桌支好,把飯菜端瞭上來。
我看瞭一眼桌上的飯菜,平時都是我愛吃的,大劉這小子沒白跟我溷,知道我愛吃哪一口,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吃不上什麼東西,原本應該是拼上身上全部的力氣一番狼吞虎咽才對,可現在卻一點兒胃口也沒有,看著還想吐……
「大劉,你吃吧,我沒胃口。辛苦一下把錢幫我準備好,我想睡會兒。慢慢吃。」說完閉上瞭眼睛。
這些日子太累瞭,就是睡覺腦子都沒停過。
總也睡不踏實,現在就是在醫院裡躺著,還在惦記報導的事兒,惦記著我的設備。
此刻還多瞭一層惦記,明天小勇的追悼會,一定要參加,送他最後一程。
就這樣,迷迷煳煳就又睡著瞭,睡著以前隱隱聽到大劉的說話聲兒:「咋又睡著啦?啥也沒吃,大夫他真沒事兒吧……」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瞭,大劉還在旁邊床上睡著呢,我已經醒瞭。
就是這麼個奔波勞碌的命,生物鐘就給上到瞭早上6點。
試著慢慢坐起來,感覺整個身子好像被抽空瞭,一點兒氣力都沒有。
稍事歇瞭歇,慢慢走進衛生間蹲廁所。
估計是沒怎麼好好吃東西,也拉不出個什麼,蹲瞭一會兒我又慢慢挪回瞭床上。
就是這麼簡單的動瞭動,出瞭一身虛汗。看來這身體是真虛,回頭看見床頭櫃上放著些吃的東西,感覺有瞭食欲,就鋪好單子,拿瞭些吃的簡單吃瞭幾口。
正吃的地兒大劉醒瞭。「我靠你丫總算活過來啦!那些都是涼的,你等等,我給你熱點兒飯去!」說著大劉翻身下床就準備熱飯去。
「不用不用,我墊兩口就好。這些天辛苦兄弟啦!」我跟大劉客氣兩句。
「快別說這啦,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想吃啥說話,我張羅去。」
「大劉真不用,小勇追悼會幾點開?」
「上午10點,還早呢,你再躺會兒。地方也不遠,卞團長待會兒派車過來接咱們,你就別操心啦。哦,錢給你準備好啦,點點。」
說完大劉順手從枕頭下面掏出個紙包遞給我。
我把錢數好放好,也沒再說什麼,就是靠在床頭休息。剛恢復點兒精神,上午還要去參加追悼會,養養精神。
又過瞭些時候,估計時間也差不多該出發瞭,我起身簡單拾掇瞭一下自個兒,換瞭身兒幹凈衣服,上瞭卞團長派來接我們的車前往追悼會現場。
一路上我什麼也沒說,隻是盯著車窗外閃過的一切。
不覺來這兒已經半個多月瞭,這裡的山水在陰鬱天氣的映襯下顯得非常凝重,很襯托此刻的心情。
我長長吸瞭一口氣,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草氣,很清新。
到瞭會場,卞團長親自出來迎接我們。
沒有太多交流,因為此刻有足夠的傷感。
看到捐款臺,我先把錢交瞭上去,然後轉身進瞭大廳。
一眼就看到瞭小勇的遺體:已經化過妝瞭,穿戴著全新的軍裝,雖然已經犧牲瞭,看著還是像活著時候一樣英武。
慢慢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特別想摸摸小勇的臉。
於是,伸出顫顫巍巍的手,輕輕地摸瞭摸小勇蒼白的臉。
冰冷,感覺不到皮膚的彈性,沒有生氣。
腦子是空白,甚至連斷瞭線一樣的淚水是怎麼掉落的都不知道。
半個月前,送走瞭張之橋,現在是小勇。
都是多麼善良正直的人呀!
老天爺,你,你能收點兒大奸大惡的人不?
這兩個人都是好人呀!
他們做錯瞭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讓這些好人死去?
為什麼,為什麼?
實在沒有勇氣再待下去瞭,感覺喘不上來氣,太壓抑啦!等不及集體告別瞭,「兄弟,珍重!一路走好!」
低低地跟小勇道瞭聲別,彎腰鞠瞭三躬就此別過小勇,我轉身就走出瞭祭奠大廳……
回到醫院,我的心情還是平復不下來,坐在床上休息時眼前總是有兩個身影在晃:一個是張之橋,另一個是小勇。
他們好像都在跟我說著什麼,從口型上我猜是在囑咐我什麼,可是實在弄不明白他們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也許,也許他們是在向我訴說他們的不甘吧?
我想好瞭,我要繼續堅持下去。
「大劉,正好你來啦,明天咱們開工吧,報導任務沒完呢。」我轉頭跟大劉說。「你帶設備過來瞭吧?我的設備到現在還沒找到,不能耽誤報導呀。」
大劉聽我問他,也沒回答我的問題。「強子,別操這些心啦。明天咱們就回臺裡,張臺讓我過來把你帶回去。」
大劉說得很平靜,絲毫不像平時說話時候那種大大咧咧。我緊盯著大劉的眼睛,想讀出些什麼信息,可是我失望瞭,什麼都看不出來。
「為什麼要回去?報導任務還沒完呢,這還有好多事情……」
「好啦強子,」大劉突然打斷我的話,「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其他什麼事情都不要問不要想,等回瞭臺裡再說吧。張臺在臺裡等你匯報工作呢。」
大劉說完這些就不再說話整理東西去瞭。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大劉有些反常,隱隱覺得好像出什麼事兒瞭,而且直覺告訴我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兒……
第二天一早,我們和前來送行的卞團長道過別就直接坐飛機回北京。
一路上大劉話很少,完全不像他一貫的風格。
我也不想說太多,昨天晚上卞團長感謝我這段時間在這裡所做的報道工作還有為小勇捐款送行,臨瞭告訴我攝像機無法找到瞭……
整個晚上我夢到的全是我的攝像機,這些日子都是它一直陪在我身邊讓我能夠完成報導任務,可是現在設備沒瞭,我的心裡特別不好受:作為一個士兵,我把槍丟啦……
從早晨一出醫院的門,特別不想聞到當地的味道,一聞到我就會想起張之橋和小勇,所以特意跟護士要瞭個口罩戴上。直到回到臺裡我才把口罩摘下來,張臺一直在等我們,所以我和大劉直接奔張臺辦公室去瞭。
見到張臺時候,突然感覺特別心酸,送我走時候那種悲涼突然回來瞭,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精神和思想上的煎熬,瞬間特別想哭。
「張臺,我,我回來瞭。」
我極力克制著這種情緒,盡量將聲音發得正常些。
「哦,強子回來瞭?坐下休息會兒。」張臺看見我就是招呼我坐下。
「張臺,先跟領導匯報一下這次報道任務的完成情況吧。」
張臺點點頭。
我就這次出去的情況撿主要的給張臺匯報瞭一下,臨瞭我把設備情況跟張臺做瞭詳細匯報:「這次出去跟設備科領瞭一臺新攝像機,80盒迷你Dv帶子,20盒大帶子,三腳架一個。帶子架子完好無損悉數帶回,攝像機,攝像機因為保管不善,遺失。設備丟失是我工作失職,我承擔全部責任。一切按照臺裡設備相關規定處理,我沒意見,請張臺指示。」
這次出去,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那臺跟我走過這些日子的設備,因為它我活兒幹得連我自己都很滿意,本來想完成任務以後好好給它做個全面的養護,可是沒想到……
「強子,情況我瞭解瞭,目前咱們臺災區現場報道的工作已經全面停止瞭,你也不用擔心後續工作。這次任務完成得不錯,設備的事情先不說,」張臺停瞭停,「鑒於現在問題的嚴重性,臺裡也有壓力。這樣吧,你也辛苦瞭,處分就當是放長假吧,這段時間什麼都不用幹,好好休息。」張臺說。
處分?一聽這兩個字我頭「嗡」一下就懵瞭。這是咋回事兒?
「張臺,我有點兒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您不是,不是說設備先不說嘛?您剛才不是說,不是說我這次任務完成得不錯嘛?這處分,這處分是怎麼回事兒?」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想知道這兩個字是哪路神仙安排在這個節點出來的。
「這幾天你都沒關註新聞動態嗎?」張臺聽我說完很意外地看著我問。
「從我出事兒到現在我基本上都在醫院處於昏迷狀態,瞭解不瞭情況,大劉知道這個情況。」
張臺看瞭看大劉,大劉點點頭。
「你過來,看看情況吧。」
張臺把顯示器挪到我面前打開網絡搜索引擎讓我看。
不看還好,一看,我被界面上的信息嚇住瞭!
「『脫機』導演林志強已撤離災區一線,『丟槍棄陣』待處分」、「林志強已返回所在單位等候處分」……
再看看,新潮、搜圖、廣益一堆國內知名網站居然還有各種專欄和貼吧,我,我成頭條瞭!
再按照時間排序打開最早的報道,一則視頻文字報道讓我目瞪口呆,頓時沒瞭反應:畫面是我掉入泥石流那段。
好像是噩夢重現,但是換瞭角度:是個長鏡頭,拍得還是很有水準,從我抱著攝像機沖上那個制高點開始,一直到我拼死抓住那根安全繩,後邊持續瞭幾秒就完瞭。
但是,視頻後邊居然是加瞭強調圈的慢放,就是我松開攝像機兩手抓安全繩的畫面!
再看下面的說明文字,我都快氣瘋啦:同在一個新聞單位,某某電視臺記者張之橋為完成報道任務敢為當先,關鍵時刻用生命保護報道設備成大義。身為欄目主編,其同事林志強為出風頭申請前往報道一線,緊要關頭貪生怕死,背離職業操守丟棄公共財物力求自保愧對英靈。
看著這些話,氣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瞭。
我抬頭看著張臺,「張臺,這些不是真的,這是污蔑,污蔑!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此刻我突然覺得胸口好像堵上瞭什麼東西,出不上來氣,簡直是聲嘶力竭地吼瞭出來。
「強子你冷靜一下,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
張臺看我反應不對,示意我坐下。近半個月的勞累和剛才看到的信息瞬間擊垮瞭我,我一下子癱軟在瞭張臺的椅子上。大劉一看我不對勁兒,緊著就是把我扶到瞭沙發上。
「強子,你先克制一下情緒,現在事實都還沒有瞭解清楚,我一直等你回來想問問你真實情況是怎麼樣的。現在視頻上看你是的的確確主動放棄設備的,這無可厚非,當時情況太危急我完全理解,你這麼做是對的。如果張之橋能像你一樣做,他就不會走。」說到張之橋,張臺聲音突然哽咽瞭。
「我相信這裡邊一定有誤會,情況肯定不是報道上說的那樣。目前鑒於報道的影響,廣電局介入瞭情況的調查,公眾輿論壓力,內部決定要給你處分。這個決定我一直都是堅決反對的,在事實沒有調查清楚之前就做這樣的決定太草率!你先別急,接受調查這段時間你先不用幹任何工作,靜心好好調養一下身體,休息休息。這段時間你受累瞭,部隊領導跟我大概說瞭一下情況,幹得不錯,先調整一段時間,咱們一定把情況調查清楚。」
張臺盡力平復我的情緒,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該怎麼辦,隻是呆呆地點點頭。
「大劉,這樣,你現在把強子安全送到傢。強子,總算有驚無險安全回來啦,趕緊給傢人報個平安,免得大傢擔心!」
張臺一說倒是提醒我瞭,是呀,從醒過來到現在還沒看過手機呢。想到這兒,我從背包裡拿出手機想看看,關機。一想有幾天沒充電瞭,又裝瞭起來。勉強站瞭起來,跟張臺打過招呼拿上東西準備回傢。
剛走到一樓門口,突然被眼前一片光照得睜不開眼。
是,是閃光燈!
我下意識地用胳膊擋住瞭臉,以前是我拍別人,真沒想到這東西居然這麼晃眼!
聽這快門兒的聲音估計設備不少,不知道這是幹嘛。
「林志強,請問你本人對丟失設備一事作何感想?」
「能談一下整個事件的過程嗎?」
「你怎麼解釋你和張之橋之間的差別?」
「面對舍命報道災區一線情況的張之橋你是否覺得自己有失職業操守和道德?」
「作為一個欄目組的主要負責人,你對你和張之橋的表現如何評價?」
……我竭力穩定住情緒,盡力躲避突如其來的騷擾和揪扯。
聽這些提出的問題,我第一判斷應該不是主流媒體主體報道力量,應該是娛樂記者。
我這個事情是個人行為,也沒有觸犯國傢法律規定,不至於勞動主體報道。
話說回來瞭,眼前這群人肯定不是善茬兒,動機也不是什麼好想法,就在我盡力躲閃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瞭拉扯。
十幾分鐘前在張臺辦公室看到報道時給我帶來的怒火一下子被這樣無端的質問和惱人的拉扯給激起來瞭,就在那一刻,我瞬間理解瞭為什麼有些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候會動手打記者瞭。
怒火在極速考量著我的忍耐底線和理智極限,快忍耐不住瞭,現在我需要盡快回避這些垃圾!
在掙脫瞭所有拉扯之後,我快速往樓上大劉辦公室跑,大劉和幾個保安拼力擋住瞭這些貨……
進瞭大劉辦公室,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按開審片用的電視,先看看一套有沒有什麼關於我的事情,如果一套沒事兒,事情就應該不會很嚴重。
等我看到一套的畫面,我徹底意識到瞭問題的嚴重性:隻要有涉及災區的報道,必定同步報道我這破事兒。
壞啦!
我抖抖索索地從包裡把手機拿出來,插上充電器準備開機給小潔打電話。憑我的直覺,我隱隱感覺這事兒會影響小潔。我得給她打電話提醒她一定要小心。
再有,我得告訴我媽千萬別擔心,我能解決這個事情,雖然現在腦子是空白。
剛打開手機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呆瞭:4800多條短信,1000 多個未接電話!
整整一分鐘,我的電話被噼裡啪啦的短信和未接電話提示充斥著,因為信息量太大,提示音時斷時續,跟我的思維簡直是高度同步……
我大概看瞭一下,大多數電話都是未知號碼,再下來是小潔的電話, 200多個!
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未知號碼就撥過來瞭,我本能地接瞭起來:「喂,是林志強嗎?我是《新都報》記者,請問你對丟失設備作何感想?聽說你已經返回電視臺,你將因為嚴重失職接受調查和處分是否屬實?你能就此解釋……」
沒等對方說完我趕緊把電話按掉瞭。剛按掉馬上又一個未知電話就響啦!壞瞭,我的號碼肯定被泄露給媒體啦,這電話,不能接啦!我緊著就是關機,我感覺我快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瞭。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我,我怕!
在災區的時候,我天天都能見到死人,有些來不及收屍的就擺放在我帳篷外。
我這麼怕死人的人當時我沒怕過,可是此刻,我覺得脖頸上有個絞索在慢慢收緊。
風口浪尖,我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瞭,還是全國范圍國傢媒體高度關註!
高度關註還是極度負面的關註,別管事實真相是什麼,就是在事實還沒有澄清之前,全國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我呀!
越想越害怕,我隱隱感覺我在發抖。
門突然開瞭,進來個人,是黎主編。看到我,二話沒說一把就把我緊緊抱在瞭懷裡!松開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滿臉是淚!「強子回來啦?傷到哪裡瞭沒有?怎麼憔悴成這樣?」
黎主編一邊焦急地問我一邊用手摸著我的頭和臉。
從她的眼裡,我能看出那種最真的關切。
那分明是一種無法言表的愛,一種無法解釋的感情。
這種愛和感情決不能用曾經的做愛去理解,因為在此刻,這是親情的愛在表達,簡單到沒有智商沒有思維我都能感知到。
「我,我還活著。」我喃喃地說著,同時用手指著心臟的位置,「我冷。」
我沒說假話,此刻心裡是真得冷……
黎主編一把把我的頭抱在懷裡,從她顫抖的手撫摸我的感覺和頭頂頭發上點滴的感覺,我知道她落淚瞭。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做,怎麼可以?沒事兒啊沒事兒,有公道呢有公道呢。誰也不能傷害你,不能!」
黎主編不住地撫摸著我安慰著我。
我一把把她緊緊摟住瞭,此刻我覺得我很弱小,隻有這個女人能保護我。
對我的屠殺就在外邊,盡管我知道作為男人,我該顯示出我男人的一面瞭,可是卻不自覺地躲到瞭這個此刻讓我覺得所有風雨都能給我擋在外邊的女人身後。
「我,我冤枉……當時,當時……小勇,小勇……」
我已經語無倫次說不出像樣的話瞭。黎主編抱我抱得更緊瞭,無論是我的恐懼還是我的憤懣,此刻讓我表現出的隻有極度劇烈的顫抖。黎主編顯然感受到瞭,「強子不怕,不怕啊!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我累,走不瞭……」我喃喃地擠出一句。
「你在沙發上躺著先睡會兒,我跟大劉想辦法把那幫門口的畜生趕開送你回傢,啊!放心,我馬上回來!」
黎主編把我扶到旁邊的沙發上躺下,又給我蓋瞭個毛巾被,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等我入睡。也許是遭遇的打擊太大,也或許是近來我真得太累,沒幾分鐘我失去瞭知覺……
不知道過瞭多久,我被大劉搖醒瞭,黎主編不知道從哪兒找來個包,拉開拉鏈兒裡面全是各種衣服,還有鞋襪。
她幫我找瞭一身兒特嬉皮風格的衣服,把我身上原來的衣服換掉,又找瞭個特玩世不恭的帽子戴上,簡單幫我把我的東西收拾瞭一下,跟大劉把已經魂不守舍的我攙著鉆進臺裡的道具車,從臺裡的道具出口出到瞭大街上。
已經是深夜瞭,路上車不多,沒多久就到瞭我住的小區。
快到單元門口時候,大劉錄棚練出來的好眼力,一眼就看見門口不遠的地方至少有兩撥人拿著燈光錄音攝像設備候著呢……
「不行,這兒下去瞭就靠我們兩個應付不瞭,先去我那兒,走!」
大劉停也沒停一甩把把車拐出瞭小區直接奔他傢去瞭。
等剛進小區門口大劉就覺得不對勁兒:「快報」頻道的采訪車停在他傢單元門口,車裡明顯有人有設備……
「這他媽不是驚動瞭國傢安全局瞭吧?!我這兒都看上啦?不行,先得找個地方躲躲。」
大劉緊著就是把車往小區外邊兒開。
此刻我根本不知道我還能去哪兒,感覺好像就在這一瞬間我被世界拋棄瞭。
「去我傢。」黎主編想都沒想跟大劉說。
「走著!」大劉應瞭一句開車就走……
深夜瞭,路好走,沒十分鐘車就開到瞭黎主編住的小區。
還真別說,四下觀察瞭一下,應該是安全的。
趁著夜色,黎主編幫我拿好東西就下車上瞭樓,一進門黎主編「咣」一聲就把門緊緊帶上瞭,大劉緊著就是開車離開免得被那些垃圾發現。
進瞭門,黎總編放下東西把我扶在沙發上就是忙著給我找出我當年和她好時候在傢穿的睡衣褲。
第一眼看到時候眼淚就下來瞭,離開她的這幾年,她沒忘瞭我。
黎總編看著我隻是摸瞭摸我的臉幫我擦臉上的淚:「你的衣服,我留著呢,人走瞭時長不短的看看我也好有個念想……趕緊去洗澡吧,解解乏。」說完瞭又扶著我去浴室洗澡。
人,隻有在落難的時候才知道身邊誰是真心為你好的人。
此刻,可以說是我人生的最低谷。
我從來不認為做過愛的人就是愛人或者能信得過的人,盡管我有負責的心。
我和黎主編做過多少次愛已經根本數不清瞭,可以說在一起兩年,我們就是沒證的夫妻。
黎主編人都是我的,甚至曾經一度我都想讓她懷上我的骨肉,然後跟我走完人生後半程。
可是命運就是這樣,一前一後給我安排瞭咪咪和小潔兩個讓我魂不守舍的女人,又安排瞭黎主編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在我身邊。
於是,黎主編成瞭我曾經上過床無話不說最知心的女人。
洗完澡換好睡衣,黎總編和我並排躺在床上,輕輕地把我抱在懷裡,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睡吧,什麼都不要想,隻要安心睡就好。」
她知道我睡覺的習慣,用手輕輕地撓著我的頭頂,沒兩分鐘,我睡著瞭……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10點多瞭,黎總編去上班瞭,枕頭旁邊有張字條:「強子,餐桌上有早點,自己熱瞭吃。哪兒也別去,就在傢待著。想吃什麼告訴我,下班給你帶回去。電話別開機,你媽媽和媳婦兒我會通知她們讓她們別著急。傢裡有座機,有什麼事情座機聯系就好。」
看著桌上的早點和字條,感覺被寒瞭的心又暖瞭一下……
吃飽喝足瞭,心裡踏實瞭點兒:我把手機充上電開始整理頭緒,日子還得過下去,我得想辦法澄清事實。
突然想起來我的衣服頭天晚上走得匆忙落在臺裡瞭,拿起電話就打瞭黎主編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一通我當時就愣住瞭:不是黎主編,是楊圪泡!
「喂?請問黎主編在嗎?」我傻傻地問瞭一句。
「林志強?哎你這是在哪兒呢?正滿臺找你呢!你這回來瞭也不打個招呼?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還關機,這是什麼態度?出瞭這麼大事兒總該跟臺裡匯報一下吧?連這點兒組織紀律性都沒有?」
還沒等我多說,圪泡一通屁話就上來瞭。
我日啊!我他媽都這境遇啦他作為我的直管領導居然放這屁!
當時我就把電話給掛瞭,這個畜生,我回來第一時間就是跟張臺長匯報情況,他居然說我沒組織紀律性?
命都快搭上啦他說是什麼態度?
完全不問我的死活連句像樣的話都沒有他不是畜生是什麼?
我這火當時就竄上來瞭,不停地在房間裡轉悠,琢磨著這火該怎麼出。
也不知道過瞭多久,我也沒想明白下一步該怎麼辦,就走到窗前想往遠處看一看放松一下,結果這一看傻眼瞭:不知道是哪個欄目的設備車正準備過門禁進小區呢。
壞啦!黎主編這兒不能待啦,要是讓這幫雜碎知道我在黎主編這兒我就把她害啦!
顧不上想太多,我緊著就是簡單收拾瞭一下東西,倉皇出瞭門,從黎主編樓裡的應急出口往後門跑:這個後門兒直通小區廢品處理站,我在那兒賣過紙箱子知道……
事後證明當時我的決斷是正確的:就在我剛從廢品處理站跑出來之後,黎主編的房間門就被某檔深度報道欄目組的編導圍瞭,如果再晚幾分鐘,我就被堵在黎主編傢瞭……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此刻我是個被「通緝」的「在逃犯」,誰沾上我誰倒黴……
第一次最真切得感受到瞭自己給身邊最親近人帶來的負擔和壓力,第一次最真實得感受到瞭自己存在的多餘和累贅。
這個事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兒瞭呢?
這個問題的題解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恐怕要自己扛所有的事情瞭。
明白瞭現在的處境,我找瞭個地方坐下,簡單捋瞭一下思路,整理瞭一下帶出來的東西:走得太匆忙,換洗的衣服一件沒帶,身份證、錢包、銀行卡、手機和充電器,還有我最重要的寶貝:我和小潔的傢門鑰匙。
在我眼裡,它不大,但是極其重要,它就是我的全世界,我的傢。
無論遇到再大的困難和挫折,它在傢就在,傢裡有小潔;小潔在愛和溫暖就在,我就在。
我得把這些傢當都保護好,真相大白、公道到來的時候,這些都用得到。
思路和東西整理好瞭,我長長地出瞭口氣,開始瞭我將近半個月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流亡生活。
人生閱歷的缺乏讓我遠遠低估瞭形勢的嚴峻和現實的殘酷,接下來我所遭遇的種種,對我這個從生死線上下來的要強人來說簡直是蹂躪和摧殘。
流亡,不是生活;逃難,才是事實。
偌大的北京城,普天光明之下、郎朗寬廣之中、滾滾紅塵之上竟然連我小小一個林志強都容不下。
謾罵、毆打、侮辱如影隨形,鬼魅一般無所不在。
相比救災時候所經歷的種種,那些簡直不值一提。
救災時候疲憊困頓的是身體,此刻絕望乏力的,是靈魂……
過去的每一秒我隻能在躲避傷害中奔波,竭力爭取活下來,至於努力去爭取調查事實真相,能活下來就已經筋疲力盡瞭,哪還顧得上去弄清是非?
兜裡隨身帶出來的錢和銀行卡上的存款所剩無幾,我不知道這個事情還他媽的要「持續發酵」多久,我隻知道一個基本現實:我快吃不上飯瞭。
每天都得在半夜街邊兒隨便買點兒最簡單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吃下去再打包點兒備著第二天白天一天的幹糧,即便是最簡單要得花錢買啊!
本來錢就不多,經不起這麼一天天拖下去。
眼見銀行卡存款見底瞭,看餘額那天,我突然特別想哭:自動取款機取不出卡裡剩下的幾十塊錢瞭,半夜拿啥去買飯,還得準備第二天的幹糧?
靠在暫時棲身的工棚邊兒上,我愁。
我就琢磨著我肯定餓不死,看看能幹點兒啥過渡性的活兒,幫人寫個海報啦、代寫個文書啦啥的,再不濟找個小飯館兒洗上兩天碗,掙點血汗錢買飯也行。
正琢磨著呢,手機突然提示銀行卡有提示信息:您賬號(數字)的銀行卡存入100000元。
看著這條信息我還以為我這手機在這麼難的時候壞瞭呢,或者估計是哪個二貨轉賬轉錯地方瞭,正忙著數零看看多少錢呢,馬上跟進一條信息,是如鴻!
「見字如面,時運不濟急需用錢,聊表心意務請笑納,吾兄珍重。但等撥雲見日之時,吾備薄酒與君共慶。珍重珍重。」
看著這條短信,眼淚瞬間就掉下來瞭。
好兄弟呀,做完節目他親自給我銀行賬號打的錢,有我的賬號。
出瞭這麼大事兒他肯定查瞭我的銀行卡餘額,知道我沒錢瞭……
患難見真情,還有人記得我,記得我呢!
那天我沒回復如鴻,隻取瞭300塊支撐著過日子,但是,我把這份情記住瞭,來日方長我一定回報。
日子每天過得很艱難,即便如此,我都得想辦法瞭解我這破事兒的最新動態,網吧是獲取信息最好的途徑。
這些日子以來,我間隔兩天就會挑個相對安全的網吧每次上不超過10分鐘的網瀏覽網頁瞭解動向。
這天也是這樣,在距離棲身處不遠的一個比較偏的街上,我挑瞭一個不是太起眼的網吧準備再看看情況。
進網吧前我仔細觀察瞭一下地形和這傢網吧的基本情況:位置不在主幹道上,網吧不大人也不是很多,大多數是打遊戲的學生。
確定應該沒問題時候交驗瞭身份證挑瞭個靠門兒靠窗邊兒的位置坐下去緊著就是上網看我這破事兒的最新動態。
看網頁同時,我還時不時地四周圍屋裡屋外瞄幾眼:我現在儼然就是個全民公敵,做瞭那麼多好片子拿瞭那麼多獎我都沒出名,就幹瞭這麼一件破事兒,就給我鬧瞭個臭名遠揚。
走到大街上都能讓長的他媽的簡直是鷹眼的王八給認出來,認出來也就算啦,還吵吵!
本來這事兒用媒體術語說就是「持續發酵」中,我都不知道我咋得罪老百姓啦,公眾對我哪來那麼大仇恨,大街上一聽是我,各種形式各種人群的各種攻擊就上來啦:罵聲上不封頂下不保底兒,從我上數八代先人至下數八代子孫十八代無一幸免全部罵到!
罵?
罵還是好的呢,也算是人傢素養算高的,好多直接上手打!
根本不敢還手,氣到快發瘋都有「誰打我最恨拼瞭命弄死他」的想法都有,一想到就是死我不能頂著這麼臟個名頭去那邊兒,這邊還欠我一個公道、我媽養我一場我還沒盡孝、小潔愛我一場我還沒給她好日子過我不能死,我就拼命跑拼命躲。
其實,我還有個最真實的想法:如果我還手引發群毆,可能死得會很難看。
我強子是個要臉的人,就是死,我也得死得體面點兒,不能暴死街頭不能死無全屍……
正一邊兒看網頁一邊兒觀察周邊情況的時候,突然看見網吧外邊我朝思暮想的小潔,正在焦急地四處尋找,身後緊跟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一步步在向我所在的網吧靠近!
一剎那,感動得想要落淚:小潔肯定是在找我……
我心愛的人兒在找我!
正想跟小潔打招呼,突然想起來現在的局勢誰靠近我誰倒黴時,我生生把到嘴邊兒的話又咽瞭回去。
還沒等繼續琢磨時,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嘀咕:「哎?前面那個不是最近報道那個扔攝像機的孫子嗎?」,好像有人接合說:「就是他。」
我感覺事情不妙,還沒等我站起來,突然後腦勺被個什麼東西狠狠打瞭一下,最後一點兒意識判斷是個礦泉水瓶或者是個煙灰缸打中後腦之後,我身子一軟頭一沉向前就倒瞭下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那心愛的女人小潔坐在我身邊摸著我的臉,已經哭成個淚人兒瞭……
「小潔,別哭。我在哪兒?」
這些天的逃亡讓我第一反應就是判斷我周邊的環境是不是安全。
看到我醒瞭,小潔哭得更厲害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是把我的頭抱在懷裡淚如雨下。
直到一個醫生給我解釋瞭全過程,我才知道我在醫院病房裡:網吧裡我被認出來之後,身後一個打遊戲的學生抄起手邊的煙灰缸沖我腦袋上就扔瞭過來,煙灰缸正好擊中瞭我的後腦。
後腦是人頭部非常危險的部位,如果那個煙灰缸再偏離幾寸,我輕則重度昏迷至植物人,重則顱內大量出血導致當場死亡……
經過一系列全面檢查,已排除威脅生命安全可能各項生命指數穩定正常。
目前,涉事學生已被羈押正在調查中。
懵懵懂懂中我才知道一不小心我又躲過一劫,聽大夫說完驚出一身冷汗,這是老天爺不讓我死要給我機會吧?
我伸手緊緊抓住瞭小潔的手久久不敢放開:後怕,我怕我失去小潔……
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和風餐露宿折磨得我實在沒有精力和體力保持意識清醒,眼一黑人就暈瞭過去。
再醒來時候,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小潔,好憔悴的小潔。
大夫說我沒什麼大礙可以出院瞭。
聽大夫這麼一說我反倒是遲疑瞭:那麼多長槍短炮圍追堵截,傢,能回得去嗎?
還是小潔瞭解我,一眼看出瞭我的顧慮:「走,我們回傢!我看哪些溷蛋敢在我小潔面前欺負我男人!」
看著小潔堅定的眼神兒,我沒再猶豫,在小潔的攙扶下回到瞭傢。進單元門時候才知道,小潔動用瞭保安公司的力量對我們傢進行瞭24小時防護……
進瞭房門,我快走不動瞭,就在門口的地上坐下歇歇,讓小潔給準備一下浴缸,我想泡個澡,已經幾天沒洗澡瞭,臟,臭。小潔知道我的習慣,不洗幹凈肯定是不會上床的,很乖巧去放瞭水。
水放好瞭,小潔攙扶著我,脫掉身上的衣服,躺進瞭那個大浴缸。
小潔始終趴在我身上,陪著我泡在浴缸裡,就這麼泡著。
我真得很累,累到已經什麼都不想說瞭,就是抱著小潔,靜靜地躺在浴缸裡,任由小潔默默地給我搓著身子。
終於洗好瞭,拉著小潔的手慢慢走到床前。從出事兒到現在這些日子,每天都在東躲西藏東奔西走,已經再也撐不住瞭,一頭栽倒在床上。
「回傢,真好!」
趴在床上,像回到瞭天堂,這段日子裡滿身的傷和滿心的苦頃刻間全部散去瞭,隻有傢和床帶來的溫暖和安全感在身下彌散。
小潔輕輕地趴在我身上,從後邊伸手環抱著我,還是不說話,可是抱得是那麼緊。
「沒地方躲,傢,不能回;傢人朋友不能找,找誰誰倒黴……」我喃喃地說著,「來得,太突然,躲都躲不及。真就像一場噩夢,好像頭前還在現場忙著回傳片子,結果一秒的時間,就下瞭地獄。我總認為張之橋是條漢子,是個爺們兒,我也不是個孬種呀!敬他我才主動申請去的,我不搞特殊化,吃不飽我頂多多要個饅頭。給我安排房間我跟大傢住帳篷,每天我都多完成報道量,其他頻道報道團隊都撤瞭我堅持到最後,胳膊傷瞭我吭聲瞭嗎?到現在還沒好呢我說什麼瞭嗎?他倒是好,所有好都占盡啦,多風光啊!我呢?一樣出去吃苦受罪,他成英雄我成十惡不赦啦!我沒指望當英雄,也當不起,可是能不能別讓我當十惡不赦的主兒?這不公平,不公平!」
我攥緊拳頭,死死地抓著床單。
「我是主動要求去報道救災的,我發的片子不比張之橋少!救災我沒少幹,也沒貪圖享受,我也是有貢獻的人!除瞭做報道,我不富餘我也捐錢也做點兒能做的其他事情,怎麼可以這麼糟蹋人呢?怎麼可以!
小潔,我,我不是怕死的男人!可是當時,當時我真得怕啦!我,我不能死啊!我媽養我這麼大不容易呀!我還沒孝敬她呢,本科畢業時候就答應一工作就給她搬回傢臺畫王,結果到現在,傢裡那臺破電視都還沒換呢。每個月除瞭生活費,啥也給不瞭。我有媽呀!我得養我媽呀!我要是死瞭,誰養活她呀?除瞭我自己,我誰也信不過!我不能死呀!
看見張之橋他媽的時候,你知道嗎?我覺得她太可憐啦,白發人送黑發人呀!兒子養瞭那麼大,太不容易啦!現在人沒啦,他媽以後咋過?逢年過節時候咋過?平常日子咋過?看見照片瞭咋過?電視上那幾天一個勁兒報她兒子的事兒,這幾天都一個勁兒報呢,當時的畫面兒一個勁兒循環播,她能看不見嗎?咋過?是給瞭個『烈士』、『先進工作者』什麼的稱號,能咋樣?你說能咋樣?現在表揚呢、宣傳呢,以後呢?以後有幾個人能記得她?逢年過節的誰能去看望看望她?
是,今年沒問題,明年也可能,那後年呢?大後年呢?我不能這樣啊!我要這樣瞭,我媽咋過呀?」說到這兒的時候,我說不下去瞭。
我說的都是心裡話,再實在不過瞭。
從小潔的唏噓和背上一點一滴的感覺,我知道小潔在掉淚。
「還有你,我答應給你好日子過呢,答應啦,在小潔面前,強子沒食言過!強子一直在努力,從外聘到起聘,從起聘到主編,強子在拼命進步呢。幸福離咱們不遠,真不遠!我眼睜睜看著呢,就快來瞭呀!沒給小潔幸福之前,強子不能死啊!」
聽我說到這兒,小潔抱我的雙手抱得更緊瞭。
「你知道嗎?不讓人活啊!報道得太狠啦,追得,也太緊啦!那些報道稿寫得真毒啊!我當瞭這些年編導,沒見過這麼狠的稿子。如果是實話,我強子無話可說,可是滿篇都是造謠,造謠呵!人說話要憑良心要負責呀!糟蹋我可以,別連我的傢人也一起禍害呀!
我媽打電話我都不能接,就是短信告訴說沒事兒。沒事兒?哄鬼可以,哄我媽不行啊!我媽知道我是幹媒體的,天天電視上看我呢!出瞭這麼大事兒,現在從中央到地方臺,全是我這點兒破事兒,她能不知道嗎?已經那麼大年紀啦還操我的心呢,這是不孝啊!
還有你,你是無辜的!毀我無所謂,可是你惹誰啦?連女人都禍害,算什麼本事?
傢多好啊!回不來呀!狗仔隊那幫王八蛋把我當財神啦,下水道裡都能把我給嗅出來,更別提傢啦!一回傢他們就把所有的惡心玩意兒全帶回來啦,都不是人幹的事兒呀!
你看看那報上、網上、電視上咋糟蹋你呢?我就納悶兒啦,女人呀,咋能把個話說得那麼惡心呢?他媽的還是不是些男人啊?造謠的一大片,聽謠傳謠的更多!也不管是真是假,張嘴就罵,罵得更惡心,十八代都掛上一個不放過。看個熱鬧,至於嗎?
我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在一線上做報道,沒有一個人說我哪怕一個好字兒,天天就睡幾個小時為第一時間把災區情況播出去讓全國老百姓知道,容易嗎?有人說我個好嗎?
不說好也就罷啦,還張嘴罵人!張嘴罵人也就罷啦,還上手打人!素質呢?修養呢?我沒吃他們傢飯也沒蹭他們傢Wifi,我就是把我的攝像機丟啦,追究起來也是臺裡處分我,他們憑什麼罵人憑什麼打人?」
想想這幾天噩夢般的日子和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我唯一感覺到的是心寒。
「媒體報的東西就是看個熱鬧也得分個真假吧?起碼的是非分辨能力總該有吧?那就媒體說什麼就是什麼呀?簡直沒地方躲沒法兒讓人活,白天根本不敢出去,哪兒沒人往哪兒藏。晚上連個像樣兒的能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工地、垃圾站、下水道我都睡過,哪怕是地下室的出租房我都不敢住,都是死胡同想跑都跑不瞭。被發現瞭就是一頓打,想吃碗熱飯都不敢。走的時候我還想著等我回來時候,起碼單位的領導同事能迎接我一下,我應該就是個凱旋的英雄,結果呢?所有的人都誤解不說,遭遇瞭那麼多垃圾同行唯恐天下不亂煽風點火糟蹋我!每天活得太累太艱難,真快堅持不下去啦,我就想著再難我得活著,欠我一個說法兒,得還我個公道,還我個公道!」
拼勁全力吼出這句話以後我再說不出任何話瞭。
「人傢給你打瞭那麼多電話發瞭那麼多短信,都是關機不回。這麼大的北京連你的影子都找不見,你們單位、大劉傢、薇薇學校、如鴻的公司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瞭找不到你……」背上的小潔邊落淚邊說:「實在找不到,琢磨著你總得用身份證吧,以為你能住個旅館什麼的,我就找公安系統的朋友查,結果這麼些天都查不到……總算是查到瞭,結果人被打成這樣……」
說到這兒小潔心疼地用臉輕輕蹭著我的背,此刻小潔滿臉的淚水蹭到我背上,感覺是那樣燙那樣痛。
「第一眼看見強子倒在電腦椅子上昏迷不醒小潔心都要碎瞭!強子衣服上好幾處有血跡,破瞭好幾個地方,小潔真難以想象這些日子強子都經歷瞭什麼。醫院給你檢查時候醫生告訴我,你身上好多處傷,很多都沒有處理過,小潔聽著很痛心很心疼!這還不是最難過最痛心的時候,最痛心的就是出瞭這麼大的事兒,強子沒把小潔當成自己的女人,讓小潔陪著你扛。」
說到這兒,小潔把臉緊緊貼在我背上哭。我怕小潔的淚珠,掉在背上感覺都是點滴著在燙我的心!
「小潔特別狠自己的粗心,當初強子跟我借錢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有問題!強子從來不主動跟小潔提錢,這次借錢肯定有原因,可是小潔居然沒有想到!強子同事沒瞭你代他出這麼危險的任務都不告訴小潔,小潔居然還出去玩兒去瞭!如果早知道強子要出這樣的任務,小潔死也不會讓你去!但是恐怕依小潔對強子的瞭解,強子肯定會去誰都攔不住,那小潔就陪著你一起去!就是真的出危險瞭要死瞭,咱倆就死在一起!」
當小潔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震驚瞭!
這話對我來說是最有感染力的,當初第一次聽這話是林瑤說給我聽的,沒想到終於聽到小潔這麼說瞭。
我盡力翻過身來,伸出雙臂緊緊地把小潔抱在瞭懷裡!
這才是我的小仙女,有她這句話,我死而無憾!
「強子走之前還說愛小潔,可是這麼大的事兒居然不告訴小潔,我猜你是怕我擔心不讓你去。你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嗎?本來就是有擔心和牽掛啊!小潔去羅蘭加洛斯時候還有其他出差的時候強子不也很擔心很牽掛嗎?現在換瞭強子出瞭這麼大的事兒,小潔能不牽掛不擔心嗎?小潔說過,願意跟你一輩子都在一起,強子你想想,要是這次你真回不來瞭,小潔怎麼辦?你給的承諾呢還要不要兌現?回來的這些天小潔知道你吃瞭太多的苦受瞭太多的委屈,可你知道小潔是怎麼過的嗎?沒瞭你的音信小潔就像瘋瞭一樣的去找你,小潔不能沒有你,不能!小潔相信強子的為人,這事兒一定會還強子一個公道!小潔把話放在這兒,我陪你林志強等這個公道到來,一天不來我們等一天,一年不來我們等一年,一輩子不來小潔陪你等一輩子!」
聽完小潔這句話我死死地把小潔抱在懷裡,不停地親吻著小潔。就這一句話,我別無所求!縱然不公,我要抗爭!有小潔陪我我抗爭到底!
「小潔,有你陪強子強子有信心,隻要能跟小潔在一起,強子拼它個地動天搖!隻要有你,強子什麼都不怕,咱們一起去拼!」
小潔使勁兒點點頭,抱著我的雙手變得更緊……
那天以後,我和心愛的小潔進入瞭漫長的等待期,開始瞭滿是黑暗的等待之路。我不怕,小潔告訴我: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共同拼搏什麼好結果都能拼得來。
為瞭鼓勵支持我,她查瞭成語詞典找到一句話,叫「兩人同心、其利斷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