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聽到說話聲,隋老板夫婦也來到瞭客廳。一看倪靜的神情不對,隋老板趕緊把通知書拿瞭過來,看完也長出瞭一口氣!

  隋太太沒弄明白,把他拉到瞭一邊,兩人小聲地嘀咕瞭一陣兒。義洲和義國在樓上聽到瞭動靜,兩人蹬蹬地跑瞭下來。可一看傢裡人的臉色,相互一對眼,又趕緊跑瞭回去!

  隋太太拉著義山,眼圈都紅瞭,差一點兒就哭出聲來!這時翰武也急匆匆地從外邊走瞭進來。隋老板瞅著翰武說道:“你也知道瞭?”

  翰武點點頭說:“義山給我打電話瞭!”

  然後,他拍著義山的肩膀,笑著說:“你小子還行,比老子強!都念上軍校瞭,畢業出來就是軍官瞭!”

  話雖這麼說,可心裡卻不是滋味。他是希望能有一個當兵的兒子,來完成他的夙願。可這個人偏偏是義山,是他最不希望的那個兒子。大傢都清楚,東北戰事乃至全國戰事才剛剛開始,國共兩黨必將會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

  東北軍政大學是一所地道的軍事院校,在這非常時期,是不可能如期完成學業的。一年半載後,學員就會奔赴戰場,投入戰鬥!

  義山畢業後就是最基層的部隊幹部,在戰場上是要沖在最前面的,危險性可想而知!隋傢有三個男孩,按理說支持革命,送兒子參軍入伍,是責無旁貸的事兒。可義山的情況特殊,萬一在戰場上出瞭事,他們可怎麼向翰文說呢!

  正當大傢沉默之時,義山卻輕松地說道:“你們不是老說讓我有個男子漢樣兒嗎!參軍入伍那就是最好的鍛煉方式!再說瞭,等我畢瞭業,全國可能都解放瞭呢!想上戰場都沒機會瞭!”

  大傢都知道義山是在故意說寬心話,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隋老板看著義國,鄭重地說道:“義山啊,上軍校是好事,可你知道將來意味著什麼嗎?”

  “知道!畢業後就要上戰場,去消滅國民黨反動派,去解放全中國!讓全中國的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隋老板點瞭點頭,說道:“咱們隋傢祖上就是武將出身,曾經鎮守過西北邊疆!可惜後來被佞臣誣陷,才不得不棄武經商。你也算得上是將門子孫,能從軍報國,也是我們隋傢的榮耀!”

  說罷,擼起袖子,把自己的手表摘瞭下來,遞給瞭義山。然後說道:“這塊表送給你,以後會用得上!”

  大傢都知道這塊瑞士表,是隋老板最心愛的物件,已經跟瞭他20多年瞭!可也都知道他的脾氣,誰都沒有阻攔。義山接過手表,笑著說:“爺爺,我這隻是臨時借用。等以後勝利瞭,我保證完璧歸趙!”

  隋太太在後面拍瞭一下他的腦袋說:“歸什麼趙啊!咱傢姓隋!”

  大夥一聽,都呵呵地笑瞭!

  三天後的早晨,義山就告別瞭傢人,去瞭東北軍政大學北滿分校所在地—佳木斯。見倪靜心情不好,翰武走上前想安慰她瞭幾句。可張張嘴又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就把手放在倪靜的肩膀上拍瞭拍。

  倪靜瞭解翰武,知道他的意思,也擦瞭擦眼淚,勉強地擠出瞭一絲笑容!晚上倪靜回到傢,感覺心裡空落落的。義山從未離開過她身邊,可現在卻要一個人獨立生活,將來還要投身到槍林彈雨之中。作為母親她真正體味到瞭母子連心,難舍難離的滋味。義山那俊秀的模樣總是浮現在她的眼前,她的的心也仿佛跟著飛到瞭幾百公裡外!

  翰武留在她心裡的陰影還未完全消散,兒子又離她遠去。倪靜感受到瞭從未有過的孤獨與焦慮,不由得“嗚嗚”地哭瞭起來!哭瞭好一會兒,才覺得心裡好受瞭點!她去衛生間洗瞭洗臉,然後裝作沒事兒的樣子去幫婆婆做瞭飯。飯後又督促兩個孩子學習、洗臉、睡覺。

  等忙活完瞭,已經9點多瞭。可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腦海裡總是出現義國揮舞著手臂,帶領戰士向前沖鋒的情景!就這樣,在時睡時醒中,倪靜渡過瞭難熬的一晚!

  之後的日子隋傢又恢復瞭以往平靜的生活,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1947年的3月。這期間,翰武還是在糧庫上班,每天仍是忙忙碌碌。因為大規模的匪特武裝已經被鏟除,市內的主要工作是抓捕隱藏在深處的,分散的匪徒和國民黨特務。因此,玉梅被調到瞭市公安總局,擔任特別行動處副處長。

  義山一直在軍校讀書,時常會給傢裡寫信。他很適應軍事化的生活,最大的願望就是將來做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

  倪靜的工作也是順風順水,不僅提瞭幹,而且還入瞭黨。她也原諒瞭翰武的不忠,沒過多長時間就讓翰武又進入瞭她的身體!在床上,雖然還會被翰武弄得高潮迭起,但頭腦中卻時不時地浮現出另一個陌生女人的身體。她知道自己內心裡的那個結,還沒有徹底打開!

  整個東北的局勢也已然發生瞭變化,雖然沈陽、長春等大城市還掌握在國民黨手中,但北滿地區已經相對穩固下來。中國共產黨在東北的工作重心就是發動群眾、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

  為瞭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變革農村生產關系,中共中央下達瞭“五四”指示。要求各地組成土改工作組,再次深入農村,發動農民群眾,開展清算分地運動。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就拉開瞭大幕!

  3月初的一天,倪靜的弟弟倪軍來到瞭隋傢。倪靜一看到3弟弟慌慌張張的樣子,就知道傢裡出瞭事兒!她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土改工作隊已經到瞭他們村,正在進行土地調查。

  倪靜對這個並不感到意外,她之前就看到過下發的文件。哈爾濱周邊郊縣也已經開展瞭土改運動,區裡也抽調瞭一批幹部,組成瞭土改工作隊,深入到瞭各個村屯。

  翰武也因為熟悉農村情況,還是黨員幹部,幾天前就作為土改工作隊的小隊長,去瞭郊區農村。於是,她對倪軍說道:“土改是中央制定的政策,上面怎麼要求,我們怎麼做就是瞭!”

  倪軍急切地說:“不是那麼簡單,分瞭土地還要劃分成份的!”

  倪靜不解地問道:“這個我知道,咱傢雖然有地,可人均數量並不太多。況且,咱傢是自耕農,沒有雇工,也不算是剝削階級。如果劃分階級成份,最多也就算是上中農啊!”

  倪軍滿馬上搶話道:“說是這麼說!可做起來就不一樣瞭!咱們村大多數都和咱傢情況差不多,沒幾傢雇抗長活的。可定成份是有指標的,地主不夠數,就得從富農裡選!那就是工作組和農會說瞭算!量地時尺子歪一點兒,那就能給你定個富農!萬一給定上個富農,那咱們全傢人可就慘瞭!”

  說完,激動得差點哭出來!倪靜邊安慰他,邊說:“你慢慢說,到底是什麼情況?”

  倪軍定瞭定神,說道:“我去縣附近的村子看過,每個村子都有地主被打死的!那場面可瘆人瞭!富農也好不到哪兒去,鬥地主時富農也要戴著高帽,脖子上掛著石頭,撅著屁股讓人打,讓人罵!他們說那叫陪榜!”

  這些情況倪靜是知道的,但她沒有太在意,覺得不會發生在自傢人身上。

  倪軍低著頭,小聲說道:“還有……還有那個民兵隊長三斜眼,他……他一直在打小芬的壞主意!前兩天,還去咱傢威脅過!說要是我們不識相,最低也得給咱們定個富農!”

  小芬是倪軍的媳婦兒,是從關裡過來的,人長得還算標致。倪靜一聽,就奇怪地問道:“三斜眼也進瞭農會?”

  三斜眼是村裡有名的無賴混混,從小就好吃懶做,偷雞摸狗。沒有一個姑娘肯嫁給他,都三十好幾瞭,還是光棍一條。後來憋得急眼瞭,把自己的親嫂子都給糟蹋瞭!

  倪軍氣憤地說:“他不願出力,當然也就沒有地瞭!這回倒好,撿瞭個大便宜,是實實在在的貧農!”

  倪靜聽完,也不由得倒吸瞭一口涼氣!但經過工作和生活的歷練,現在遇到什麼事兒,她都能沉得住氣瞭!她不露聲色地對倪軍說:“小軍,你先回去,照顧好傢。這邊我會想辦法的,一定會安排好!”

  倪軍顫聲說道:“姐,咱傢全靠你瞭!要不然……”

  沒說完,竟哭瞭起來!倪靜心裡面也有些慌神,但還是鎮定地安撫瞭弟弟一番。送走弟弟,倪靜在屋裡轉悠著,想著主意。她知道對她傢來說,這是一件比天還大的事!

  她研究過黨史,早在1930年中央蘇區土地改革時,毛主席就猛烈抨擊過富農,他說“富農的剝削比較地主更加殘酷,這個階級自始至終是反革命的”!

  就連像自己傢這樣不出租土地、也不雇工、自己耕種土地的富裕中農,也被稱作是“第三種”富農!

  上述觀點沒有被當時共產國際所認可,但現在的形勢卻不比當年瞭……如果被劃成富農,那就成瞭被批判、被改造的對象,子孫後代都會受到牽連,甚至永無翻身的機會!做瞭這麼長時間的宣傳工作,也培養瞭她敏銳的政治洞察力!

  她預感到事情並沒有她原先預想的那樣簡單,一場暴風雨可能即將來臨!自傢的這條小船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現在能夠掌舵的隻有她一人瞭!她要想盡辦法來拯救自己和自己的傢人!

  可這事兒還真有點棘手,關鍵的一點是倪靜傢是在合江省,而不是松江省!所以即使是找省裡的人,也未必說得上話,更不要說張薇、韓嘯偉等區市的領導瞭!

  況且張薇去瞭齊齊哈爾,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倪靜想來想去,還是得找那個人!那個人就是駱主任!駱主任在東北局工作,他雖不是權傾一方的頭面人物,但資歷很深,也很有些實權!他如果肯出面,那就應該沒什麼問題!

  可倪靜也在猶豫,畢竟自己和他隻是跳過一次舞,萬一他把自己忘得一幹二凈,到時候豈不是自找難堪!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讓她苦惱,最讓她心煩意亂的是駱主任的個人嗜好。這還是和韓嘯偉的一次聊天中,倪靜隱約知道的!

  韓嘯偉對駱主任評價很高,說他作戰勇猛,且能身先士卒。曾經率領部隊在黃河邊上阻擊瞭日軍三天三夜,直殺得渾身是血才被人抬下瞭火線。為人也豪爽仗義,在中央社會部任職期間,曾幫助很多人洗清瞭冤案,其中就包括自己和自己的愛人。

  但這人也有一個毛病,就是在私生活方面不太註意,有過不太好的傳聞。當時倪靜並沒有太在意此事,而且通過翰武的事兒,也感覺到這世上專一、不好色的男人還真的少見!

  而且,一個生理功能正常的男性,必然會有那方面的要求。歷史上那些所謂的英明皇帝,不也一樣都妻妾成群嗎!女人也一樣,武則天七八十歲的高齡,每天不也要男寵伺候著嗎!想是那麼想,可落到瞭自己頭上,還真邁不開那一步!可駱主任又什麼都不缺,唯一的敲門磚也隻有自己的身體瞭!

  倪靜對自己的模樣、身材還是很自信的,也知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還是自己主動投懷送抱呢!

  自己對駱主任也是有好感的,女人對這種英雄式的人物都有著天生的崇拜心理!但這畢竟是違背綱常倫理的,理由再麼充分,做法也還是不光彩!倪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內心在激烈地鬥爭著!一面是父母衰老憔悴的容顏和傢人被批鬥、被羞辱的場景!

  一面是道德的譴責與內心的愧疚!雖然翰武對不起自己在先,但這種事是不能以牙還牙來報復的!思考瞭一夜,倪靜最終決定即使付出身體的代價,也要保護自己的傢人!她還用另外一個理由說服瞭自己,那就是義國的去向問題。

  倪靜明白,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做瞭決定,就不能再瞻前顧後,猶疑不決瞭!第二天上午10點多鐘,倪靜就到瞭東北局的辦公大樓。經過瞭三道崗哨的檢查,她才來到接待處。一位工作人員詢問瞭她的來由後,便撥打瞭一個電話。

  此時,倪靜的心裡也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駱主任是否還記得她。如果拒絕和她見面,她又該怎麼辦?接待人員在說出倪靜的工作單位和姓名後,便點瞭點頭。然後微笑著對倪靜說:“駱主任請您上去!”

  倪靜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瞭地,她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順利地進到瞭駱主任的辦公室。駱主任一見倪靜,就熱情地和她握手打著招呼!倪靜坐下後,很是驚詫地問道:“駱主任,您還記得我?”

  駱主任哈哈笑著說:“踩過我腳的人,我怎麼能忘呢!”

  看倪靜羞怯地低下瞭頭,駱主任微笑著說:“我曾經在白區工作過,每一個和我接觸過的人,哪怕沒說過話,我都會記得!何況咱們還在一起跳過舞呢!”

  倪靜由衷地贊嘆瞭一句:“那您可真厲害!”

  “那有什麼厲害的,隻不過是形勢所迫而已!”駱主任很不以為然地說道。

  兩人又聊瞭幾句,駱主任就問道:“倪靜同志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倪靜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有點私事,想和駱主任說說!”

  駱主任點點頭道:“什麼事兒,盡管說吧!”

  於是倪靜就把傢裡分地、定成份的事兒說瞭一遍。說完後,不禁湧出瞭點點淚花。駱主任聽後,表情嚴肅地說道:“哦,對這方面的工作我還真不太瞭解,不過我會給你問問,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看倪靜還是忐忑不安的樣子,又笑著說道:“你放心,我正好後天要去佳木斯開會,路過你們縣,我會親自和當地的縣領導說說這件事!”

  “佳木斯!”倪靜不禁脫口重復瞭一遍!

  駱主任看著她的表情,好奇地問道:“怎麼瞭,佳木斯,你很熟嗎?”

  倪靜擺擺手,說道:“不是!不是!我兒子正在軍政大學讀書,所以一提到佳木斯,我就想起瞭他!”

  說完,有點惆悵地呼瞭一口氣!駱主任聽完,笑著說:“真看不出來,你兒子都那麼大瞭!”

  然後看瞭一下手表,笑著說:“到吃飯的點瞭!走,跟我去食堂!”

  倪靜剛想推辭,可看駱主任那不容商榷的語氣,也隻好跟瞭出去!坐在食堂裡,倪靜局促不安地邊吃著飯,邊偷偷觀察著食堂裡的人。她看到瞭好幾個隻有在報紙上才見得到的大人物!但他們的言談舉止卻沒有架子,還互相開著玩笑,與平常人一樣!吃過飯,倪靜和駱主任告別後,就回到瞭單位。

  見過瞭大場面,倪靜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都不一樣瞭!這種感覺很奇妙,現在就是見到省委書記,她都不會感到緊張!走起路來,也自然地昂起瞭頭,挺直瞭腰,一副自信滿滿的神態!

  三天之後,倪靜就接到瞭當地縣委書記的電話。縣委書記在電話中向倪靜解釋,以她傢的情況,應該被定為下中農,而不可能是富農。還在電話中強調,貧下中農是我們革命的主力和支撐,我們會保護好他們的一切,當然也包括他們的人身和生命財產安全!說話的語氣很是溫和,還帶著委婉的歉意!

  倪靜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也客套地表達瞭自己的謝意!放下電話,她長舒瞭一口氣!總算是為傢裡辦瞭一件關乎未來命運的大事!也第一次嘗到瞭權利所帶來的愉悅,甚至是快感!想想駱主任應該還在外地,也隻有過幾天在向他表示感謝瞭!又過瞭兩天,倪靜才給駱主任打瞭電話。在電話裡誠懇地表達瞭自己由衷的謝意!

  駱主任笑呵呵地應答著,好像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倪靜在最後說道:“駱主任,我想請您吃頓飯,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啊?”

  駱主任在電話那邊遲疑瞭一下,回答道:“那好吧!下班後我派車去接你,你在區政府右邊的拐角處等著就行瞭!”

  倪靜趕緊說道:“那樣太麻煩您瞭,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去就行瞭!”

  “麻煩什麼!現在天黑得早,你一個女同志,我怕在路上不安全!就這麼定瞭!”駱主任接話道。

  倪靜一想也是,就說道:“那好吧,咱們見面聊!”